《如果时间都忘了》 第1章 《如果时间都忘了》作者:又源【完结】 【武力值超强的厌世魔尊受,一天跳八百遍崖/ 禁欲无情的凉薄和尚攻,除了心动什么都会】 文案: 九丈崖顶狂风四起,衣袂翻飞,如墨长发迎风肆意乱舞。 兰榭深深望着面前一尘不染的僧人,手中长剑冽着肃杀寒气, -“那你呢?院中风动吹起菩提叶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想如何让你回头。” -“只是回头?” “可你明明朝我伸出一只手,盯着我的脸想碰又不敢碰。” ** 魔二说:“我这人简直是坏到骨子里。” 兰榭附和说对。 还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该不得好死。 魔二接着又说:“你比我差不了多少。” 兰榭:“……” 这话他说得也对,所以兰榭默默收回那句不得好死。 兰榭当魔尊的第一个五百年,魔窟来了一批人质,魔二从里面挑了一个和尚送给他,并祈祷和尚不要死得太难看。 当魔尊的日子无聊透顶,兰榭喜欢和这个和尚聊天,聊着聊着,把心都给聊了出去。 魔尊大人第一次动春心,想方设法哄骗了好久,和尚终于在他的无(威)限(逼)魅(利)力(诱)之下,老老实实回去还了俗。 兰榭满心欢喜,期待和他的未来,却意外得知臭和尚对他的好从来都不是因为心动,而是愧疚。 兰榭气急,主动挑起人魔两族纷争,再反手送他成佛,约下生死一战。 众人都猜测这是一场难以平息的浩劫,兰榭是老魔尊一手培养的怪物,没有人知道他的真正实力,只猜测他的修为在老魔尊之上。 除非内部叛变,否则六界难赢。 只是谁也没想到,在这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场上,最后一声不吭背叛兰榭的会是他自己。 成全正道,而后坦然赴死。 内容标签: 强强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正剧 he 第1章 第 1 章 ======================= 这里是乌鸦山数十座悬崖中最高的一处,我曾在这里跳过无数次崖。 也是最后一次见任积雪的地方。 不,后来还有一次,就是此刻。我看着我倒在任积雪怀里,没了生气。 任积雪终于修得正道,如愿以偿成了佛,他看起来和以前不大一样,现在的他浑身被佛光包围,神圣高洁,更加高不可攀。 可我离得近,将他眼里愈加深沉的悲悯尽收眼底。 “任积雪,你在发光哎。” 任积雪听不见。 任积雪一生干干净净不染纤尘,此生最大的污秽就是遇到了我。明明记得特意往旁边倒的,就是怕一身血污弄脏了他的白袍,现在终究还是弄脏了。 他白净的僧袍上全是我的血,斑斑点点,像冬日腊梅落在初雪上。他的一双极为好看的手上也有血污,是抱着我时不小心蹭上了伤口的血。 此刻他面无表情,沉默的抱着我。 ……真好,是他主动抱的,哼哼,任积雪,你终于肯碰老子了。 不对,你怎么还亲上了?!!!! 那么隐忍克制的吻,小心翼翼落到我唇上。 任积雪,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呵,你还是入了红尘。 果然,老子就算死翘翘了魅力也不减。 只是好可惜,我只能远远看着,感受不到你怀里的温度,与唇的温柔。 天上有鸟飞过,发出阵阵哀鸣。 “任积雪你听,鸿雁悲鸣哎,他也在替山下死去的无辜生命感到惋惜。” 所以我死了你不该难过。 真不错,到了最后两个魔头都死掉了,乌鸦山会被重新整治,而任积雪不仅成了佛,还甩掉了我这个大麻烦,这就是上苍最好的安排。 可是任积雪,我真心希望,如果有下辈子,我还会喜欢你,并且希望你也能喜欢我。 ——兰榭。 从此,一代魔头销声匿迹,所有心动戛然而止。 -------------------- ==================== # 积旧雪 ==================== 第2章 第 2 章 ======================= 天下乌鸦一般黑,所以世人把这一带的山都叫乌鸦山。 这里是魔族的地盘,鲜少有人族踏入。乌鸦山山崖众多,怪石嶙峋,从上面掉下来非死即伤,因此,这里的每一处山崖底下都有重兵把守,设了无数个魔族阵法,以防万一。 傍晚的山脚下,浓雾弥漫,似天上泼洒下来的白色尘灰,日日夜夜笼罩在半山腰,看不清山上景象,这是魔族最天然的掩饰。 五个青年双手被绑在背后,一根绳绑到底穿成串,一个人摔倒,其他人也会摔倒。这是防止有人逃跑。 五个人里,三个青年,一个少女,还有一个和尚。 他们看起来都年纪尚小,修为不高,只是离开了家主庇佑,就被魔族弟子抓到此处,而抓他们的原因不明。 进入乌鸦山就是进入了魔族的地界,到时候再想逃会更困难。凡人一般不会来此地送死,想要营救的人也不会贸然出现,在魔族强大的时期,他们都惧怕魔尊。 终于两只脚踏入了魔族地界,押运他们的人也累了,在山脚的大树底下乘凉休息。 第2章 正是一年中生命的鼎盛时期,又身处乌鸦山边界,离魔窟甚远,大树没受魔气侵扰,枝繁叶茂,还可遮阴观赏,魔族的人回魔窟路上都会在此休息一番。 休息期间,眼睛也一直在五个人身上盯着。 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得引开他们。一个青年忽然大声喊:“我渴了,我要喝水!” 魔族弟子看了他一眼,并不理会。 与此同时,山脚下的另一个布满浓雾的崖底: “大人,大人!您等等我啊!” 身边是乌鸦山最高的一处山崖,九丈崖。山崖底下,一个紫衣小少年满身伤痕,紧赶慢赶,还是追不上他口中所叫那个大人的步伐。 “大人哎,我跟不上了!”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兰榭阴着脸不想听,步伐越走越快,想把身后的一众人等全都甩掉。 天天跟,日日跟,夜夜也跟,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跟丢了。兰榭报复心重,非要让他们跟丢一次,回去让魔二骂死他们。 走着走着,兰榭挥动衣袍从地面一跃而起,跃过底下山川河流,隐匿在浓雾之中,没有目的地瞎跑。 *** 青年忽然挣扎起来,继续朝着负责押运的魔族弟子叫嚣:“要喝水!你们听不见吗?” 上头有令,暂时还不能让这些人死,一个魔族弟子犹豫了一会儿,去给他们找水喝。另一个魔族弟子也跟了上去,现在就剩下了十三个魔族弟子负责看守。 五个对十三个,这些魔族弟子还是魔尊亲自挑选的,个个精英,打起来毫无胜算,不然这些人质也不会被一个个抓到这来。 几个被绑的人席地而坐,头靠在一起小声商议些什么,一个身材魁梧的魔族弟子发现了,大胡子一动,呵斥道:“喂,商量什么呢?都闭上嘴,谁都不许说话!” 青年还想怼一下,旁边的和尚淡定的拉住他的胳膊,制止了他。 “还是和尚识相。”一个魔族弟子轻哼一声,嘲讽道。 话音未落,不知从哪个方向飞来一颗颗小石子,精准打上魔族弟子后颈,一个个悄无声息倒在了一边。 十三个守卫,无一幸免。 只有剩下的几个人质惶恐不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期待是自己人来救他们,也担忧是魔族新耍的把戏。 一时间,石子背后的人不动,他们也不敢动。 面面相觑,几个人最后只能把希望寄托到一个看起来最稳重的和尚身上。“虚无师父,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被称作虚无师父的和尚打量着四周,浓雾经久不散,方才的石子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来的,背后的人也一直不露面,一切都是未知。 他在犹豫要不要叫他们逃。 “你们在玩什么?”一个少年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他从浓雾中走来,一身狼狈的拖地长袍,高贵的紫衣并未佩戴其他饰品,很多地方都有裂纹,露出里面淡紫色的内衬。 还有浓厚碎发遮掩下仍旧吸人眼球引人注目的一双红眸。 能在这里出现的生灵非人即魔,没有魔族追他,双手也没有被限制,绝对不是被逼来这里的。 他是魔族的人。 “你是谁?为何出现在此处?”同样被绑住双手的女子先沉不住气,谨慎问道。 少年没有回答,缓缓走来,惊讶他们为什么这么多人被绑在一起。 人质都被绑着,统一坐地下休息。少年两只手交叠藏在宽袖里,也跟着蹲下来,灵动的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想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你们是人族吗?”他问。 传说中整个魔窟里只有两个人能穿紫衣,那就是魔尊大人和他最喜爱的小跟班。看这个少年年纪也不大,一幅玩心很重的样子,不似传闻里稳重成熟的魔尊,众人心里纷纷猜测他便是那小跟班。 没有人理会他的问题,甚至有个青年翻了个白眼,厌恶道:“叫你们魔尊出来,有种别躲后边当缩头乌龟。” 少年澄净的双眼看着他,微愣,呆呆说道:“魔尊一般不外出的,你要是想见,我可以带你去魔窟见。” “呸!卑劣小人!” 无辜被呸了一声,少年也没有生气,但是大家都不理他,也不用正眼瞧他,他只得把注意力放在唯一一个没有对他表现出厌恶情绪的和尚身上,契而不舍又问一遍:“你们玩什么呢?我也想玩。” 虚无凝视他许久,轻叹一口气,闭上眼,道一句“阿弥陀佛。” 少年皱起好看的眉毛,眼神闪过一丝不悦,随他们一起坐在地上,红色眼眸在五个人身上扫来扫去,非要看出点什么才罢休。 他从宽袖里掏出一只手,拾起掉在地上的一截长长的绳索。这上面被印下魔族专有的印记,不知道谁弄的,他试了一下,居然解不开。 能让他解不开的封印除了魔二也没谁了。 “我带你们一起逃走,出去后你们带我一起玩好不好?”灿烂的笑容,漂亮的眸子,期待的语气,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个天生凶残骨子里流淌着血腥狠毒的魔族人。 除了那个和尚,其余人都用怀疑的目光看向他,而他纷纷回以粲然一笑。 十三个守卫还昏昏欲睡,去打水那两个也要回来了,现在不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逃。 几个人一对视,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和尚眼底闪过犹豫,也跟着站起来,不确定问道:“你们真的相信他吗?他也是魔族的人。” 第3章 话音一出,其余人纷纷不淡定了,其中一个抬腿就想踹过去,无奈被绳索束缚,脚踢不过去。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呢?兰榭想。 他还不知道就凭这身紫衣,身份已经被锁定在魔尊大人与他的小仆人身上,五个人里更有其中一个已经一眼认出他来。他摸着下巴仰头望天,既然要出去玩,就得瞒过所有的人,他既不是人,也不是魔。 想了一下,兰榭认真恳切说道:“我没有名字,我也是被抓来的。” 唯恐他们不信,兰榭挽起袖子,露出伤痕遍布的胳膊手腕,“喏,我刚从悬崖上掉下来,想要逃出去,这些都是刚才受的伤,追我的人还没到这里,但也快了。” 他的眼里噙满泪雾,衬得血眸愈发清晰明亮,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这些伤痕不像作假,他看起来也不像会撒谎的人。再者,魔族没有理由这么戏弄他们。 五个人里,属魏云锡家最有钱有势,也最冲动冒失,这样一听直接信了,心中慌乱,在原地踏着小碎步,着急想离开。 事已至此,就算是陷阱也要闯一闯,万一是机遇,便再好不过了。 就在要离开时,打水的两个人刚好回来,看见歪倒一片的兄弟们,正要给山上的兄弟和魔二公子发信号,忽然后颈一疼,直愣愣倒下,打来的水漏掉一地。 兰榭从容拍掉指尖上捡石子时沾上的灰尘,冲着他们露出明晃晃的笑,眼睛弯成月牙状,头一歪,“走吧。” 乌鸦山最近总是怪事很多,不知道是什么征兆,也许不是好事情。兰榭才不在乎这些,他大咧咧走在前面带路,可惜浓雾挡道,他迷路了。 “怪事啊,偏今日迷路,天意不让我出去啊。”他喃喃自语,思忖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算算时间,那些人也该追上来了,如果没有浓雾遮挡,他倒是好脱身,就是这五个被绑起来的人不知道该怎么躲。 魏云锡是彻底信了他的话,相信他是比他们先被绑过来的,刚好找到了机会逃脱,刚好遇上他们。他悄声跟虚无和尚说:“也不知是哪位世家公子,竟从未见过。你注意到他眼睛没有,那是正常人能有的颜色吗?说不定是个怪胎,从小被藏起来了,所以未曾见过。” 和尚是个话少的,也不怎么说话,魏云锡说什么他都点头,淡淡的,颇有出家人看淡生死姿态。 他们还不知道兰榭迷路了,傻傻跟在后面,偶尔有几句牢骚,发完后继续跟着走。 其实已经出了魔界地界了,兰榭只是第一次一个人出来,对周围地界还不熟,又遇上难得的大雾天气,不慎迷失了方向。 他寻了一块高大石头站上去,正翘首看着,右手搭在眉梢处,认真观望前方地形,似乎有一山阶可通往人界。只是还未看清,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呼喊声,声声皆唤“尊上大人”。 兰榭气得咬牙切齿,又突然有些怂。 他跳下石块,简单吩咐一句:“你们都藏进那边树林里躲着,不要出声,等他们走了再出来。”然后率先躲在大石块后面。 呼唤声近了,雾也突然散了。兰榭正疑惑这雾怎么散得那么突然,看了一圈找人的魔族弟子后,忽然一咬牙,愤愤道:“这个六六,又去告状了!” 如果到现在还猜不出这些雾都是人为,那他这几百年的魔尊白干了。肯定是六六寻不到他,只能去找魔二告状,魔二为了找他,直接把雾给散了。 “我说呢,都傍晚了雾还不散,还以为天要亡我,呸!” 兰榭正在这边生气呢,那边树林里的人已经被发现了,来寻魔尊的人找不到魔尊,反倒找到了几个要逃跑的人质,回去也算能交差了。 兰榭白眼一翻,当场就想破口大骂,这些人找不到他就抓他们,又抓他们干嘛,人魔都相安无事几千年了,总不能说特意抓来请喝茶吧。 但很有意思的是,在那五个人被抓之前,兰榭碰巧看见有人在搞小动作,故意把位置暴露给魔族弟子。 “有意思哈。”兰榭笑笑,眼珠子一转,袖子在脸上佛过,施了一个让魔族弟子认不出他的障眼法,混进了队伍。 -------------------- 第3章 第 3 章 ======================= “都进了我们魔界地盘还想跑出去,你们能耐不小啊!” “就是,乖乖待着吧,还不是被抓回来了。” “缮缺他们怎么回事,还能让这几个资质平平的人给暗算了。” 一路上,魔族弟子侃侃而谈,弄不懂为什么魔二公子特派的人员居然那么废物。 与之相反的是六个人的沉默,面如土灰,视死如归。 除了那个和尚。 魏云锡走路不看路,猝不及防踢到脚趾,当即疼得摔倒在地,还差点拖下身边的人。 “哎哟!” 和尚就绑在他身边,倒下不奇怪,魏云锡刚想跟他说话,视野里忽然闪过刚才那个紫衣红眸的少年,刚才的一声“哎哟”就是他发出来的。 他居然偷偷混进来了,窜在人群里,好奇地东望望又西望望,自己把自己绑着,就在虚无和尚身边,默默跟着队伍前进,被连累摔倒也不恼。 “你怎么来了?”他用眼神询问。 兰榭猝不及防摔在地上,本来有点生气,看见他询问的眼神后,藏起不愉悦,什么也不说,转而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第4章 “傻了吧唧的。”魏云锡嫌弃他,不再跟他说话,在魔族弟子的声声威逼下站起来继续走,“这个傻子!气死我了!” 也不知道是无知还是蠢笨,他还自己跟着来了。 “看样子魔族并没有把他当目标给带来,咱们要不要趁机助他逃出去?”魏云锡靠近虚无,轻声询问。 在得到虚无的摇头指示后,兀自点头,自言自语道:“也是,他这样出去,估计还没逃到外面去就又被抓回来了。” 虚无缄默不语。 到达魔窟时,夜色已经降临,兰榭跟着众人被推进弑神殿,眼神在稍显陌生的魔族弟子身上扫视,不知道在想什么。 “走快点,磨蹭什么呢!” 缮缺已经醒了,他还未先前被不知名小人暗算而生气,想他一个大壮汉居然被一颗小石子弄倒,一见到他们几个更生气,重力推了一把,没成想直接把中间唯一的女孩子推倒了。 兰榭转过身去,微眯着眼盯着他,两只手被绑在一起非常不方便,他往前半步,一脚踢过去,缮缺在半空喷出一口鲜血后摔在地上,当即痛到说不出话来。 兰榭艰难扶起那个姑娘,把她挡在身后,漫不经心道:“说话就说话,动手做什么,就你有手能推人?你怎么不去篡位。” 缮缺这才发现人质里居然多了一个人,还没看清是谁,心口又是一痛,喷出一口老血。 一个弟子眼见不好收场,不敢再说什么,幸好这时有人通报魔二公子到。 兰榭微怔,默默往后退,躲到虚无身后去。 “这傻小子居然这么厉害。”魏云锡不知道缮缺的厉害,只道是兰榭太过厉害。他冷笑,“傻小子魔尊都不怕,听到个魔二倒怂了。” 兰榭没呛他,直往虚无背后躲。 正祈祷无人发现时,魔二公子身边一个跟兰榭穿同样紫衣的少年哭哭啼啼扑过来,一把抱住兰榭,哭道:“我的大人哎,您怎么来这儿了!可伤到哪儿了?” 魏云锡吃惊的张着嘴,止不住左顾右盼,瞪大的眼睛无不在向同伴传递着同一个讯息:这傻小子是魔尊?我们果然被骗了! 他想一脚踹飞兰榭,脚刚提起来就被六六抓住,一边抱着自家魔尊大人,一边愤怒地瞪着魏云锡。 兰榭黑着脸扯断跟虚无连着的绳索,满脸嫌弃的推开六六,一声不吭走到二公子面前,面无表情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尊上不是想出去吗?管我做什么?”沧渊生来高傲,走哪儿都喜欢仰起头说话,即使对面是魔尊也不畏惧。他有些得意洋洋,轻快道:“看不出来?这些都是我的人质。” 兰榭沉下脸:“你抓他们干嘛?放了。” “要成就魔族大业,就得抓他们。”沧渊蛮不在意坐在下属搬来的凳子上,丝毫不顾兰榭还站着,“就不放,尊上有本事就弄死我。” 沧渊得意地笑着,不惧与兰榭对峙,他有足够的底气与魔尊对抗。 突然,兰榭心口一疼。 “随你。”兰榭很轻易就取下手上的绳索扔给一直站旁边的六六,头也不回离开。 “对了,给我再弄个长得好看的来,送到魔王殿去。” 沧渊正打量着几个人质,听见了兰榭的话也不回他,只哼哼唧唧小声道:“狗改不了吃屎,兰榭改不了好色。” 有新晋升上来的魔族弟子在底下小声讨论:传言魔窟的魔尊与魔二公子从小一同长大,魔尊更是对他情根深种,样样都依着他,今日一见,谣言诚不欺我。 奈何魔二公子心里只有事业,一心想把天下搞到手,面对没有事业心的魔尊那是屡屡出言不逊,但也没遭到惩罚。 沧渊听见了也不在意,专心想着兰榭刚才说的话。这批人里倒是有好看的,但是以往送去魔王殿的美人最后都离奇死掉了,虽然不知道兰榭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可这批人质都是各仙门家的公子小姐,东西没拿到之前暂时还不能死,不然不好交代。 魔二公子摸着下巴,目光在这群人脸上一一闪过,突然,在看见虚无的时候,嘴角冽开了笑。 他走到虚无面前,问:“小师父怎么称呼?” “小僧虚无。” 沧渊这会儿倒挺客气,全然没有白天抓人时的狠劲,“虚无小师父,我们尊上大人有请。” 临要走的当头,沧渊转头又挑了一个女子。 众所周知魔族的魔尊大人好男风,沧渊就不信了,给他送一个女子和一个和尚,看他能看上谁。 至于这俩人会不会被折磨的很惨……那就不关魔二公子事了,只要在事成之前不死便行。 *** 魔王殿是魔窟里最高的一处宫殿,奢靡壮丽,从这里看乌鸦山的风景是最美的。以前是老魔尊住这儿,现在是兰榭。 兰榭继位后拆除了大量装饰,殿内连一个守卫都不留,全赶去给了沧渊,平时魔王殿只有兰榭、魔二、六六,还有一个叫碧落的小姑娘可以随意自由进出。 用过晚饭后,沧渊亲自送来两个美人。 走在前面的是那个女子,她害怕得瑟瑟发抖。兰榭对她根本不感兴趣,神情厌厌,又不想表现太明显,眼神在她身上一扫而过。 “还有一个呢。”沧渊早就料到他会不喜欢,心里正得意猜中了尊上的心思,又把和尚推出去。 第5章 兰榭两指撑着额头,斜躺在座椅上,用红色的瞳孔藐视脚下的俘虏。 先前一心只想出去玩没注意过,没想到这臭和尚长得还挺好看,他一出来,其他人都瞬间失色。兰榭想起小时候父母说过的与和尚有关的渊源,挑眉微笑,手指指向虚无:“我要他。” “美女放在眼前你不要,眼里只有男的。”兰榭此举直把沧渊气得口不择言,挥手叫人把女子带下去,“昏了头的死断袖,和尚也不放过。” 兰榭不为所动,只是盯着虚无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轻柔低沉的声音响起:“小僧虚无。” “这是你当了和尚以后的名字,我问你以前叫什么。” 虚无双手合在胸前,虔诚而平和,“往事皆已入尘土,旧称已埋名。” 兰榭不再问他,转而唤六六:“六六,去,打听打听他以前叫什么。” 六六是兰榭六年前捡回来的人类,身上没有魔气,混进人间打听不是麻烦事。兰榭还给了他些银子,叫他打听到后顺便玩玩再回来。 他对自己的仆人,一向很仁慈。 六六连夜下山打听消息。窗外已经是傍晚,天色黑得吓人,尤其是魔气四溢的魔窟,这里黑得连星星也看不见。 六六走后,兰榭就不说话了。 他闭上双眼默默躺着,血色的眸子被遮住,多了几分随和气息。慵懒披散的长发,有几缕随意搭在胸前,这个少年身上完全没有老魔尊的影子。 但是虚无也知道,这个少年绝不像表面这么简单,至少,他是老魔尊从小就开始培养的继承人,他的能力,远在老魔尊之上,不然老魔尊怎么会传位给他,而不是亲生儿子沧渊。 这就是外界仅仅知晓的一小部分消息,几百年来,鲜少有人见过魔尊真容,据说只是个长相秀气的小孩儿,也有人说是血气方刚的青年。今日一见,居然是个带着澄净气息的少年。 只有嚣张的紫衣,与魔窟一众人等的黑衣皆不相同,彰显他尊贵的地位。 兰榭不说话,虚无也不言语,只是沉默的拨着手中的佛珠,默念心经。 “你一个遁迹空门守清心寡欲的和尚,偏长了这么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明眸善睐,可惜了。” 虚无抬头,魔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好整以暇看着他。 “你费尽心思想留着,那就留下吧。” 虚无拨动佛珠的手没有任何变化,表情波澜不惊,好似早已看淡世间生死。 兰榭换了个姿势坐着,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他是真的好奇,“和尚,你费尽心思混进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尊上谬言。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极少出行,还未见过世间繁华便被魔二公子抓来此处。” 他说得老实,又是和尚,兰榭莫名觉得自己该信他。希望在山下是看错了,或许故意暴露的不是他。 兰榭有些困倦,不想问了,无力的躺着,血眸里尽显困意。“碧落,给虚无小师父在殿里找间房住下,以后你负责照顾他。” 一个小姑娘应声而出,恭恭敬敬带走和尚。 等到殿内视线所及之处再无任何一个人的身影,兰榭头一歪,居然就在座椅上睡下了。 -------------------- 第4章 第 4 章 ======================= 魔窟的清晨常年受魔气侵扰影响,日出比人间要晚。 乌鸦山地势险峻,山形挺拔,大风从两座山中间吹过带来凉爽清风,兰榭的宫殿是魔窟位置最好的一处住所,冬暖夏凉,空气清新。 殿外清风吹过,挂起梁上帷幕。兰榭迟迟未醒,殿里寂静无声,他不主动醒来,没人敢去叫醒他。 除了沧渊。 魔二公子拉开殿门,阳光瞬间跑进殿内,殿内暖洋洋的,多了几丝人气。沧渊甚至不用问兰榭在哪儿,闭着眼就问:“尊上大人,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要不要听?” 兰榭烦躁的随手抓了个东西就扔过去,眼都不睁,“有屁赶紧放,放了立马滚。” “昨儿夜里缮缺截到个好东西,我特意拿来与尊上分享。”沧渊掏出一个小纸条,让旁边的弟子呈给魔尊。 兰榭终于睁开双眼,不苟言笑,过于纤细的手指掀开纸条,上面赫然是乌鸦山大致的地形图。 捏着纸条的手一愣。 还真是有人故意想混进来啊…… 魔尊大人不赐座,沧渊也不在乎,自己找了凳子坐下,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品了一口,说:“传送纸条的纸鸟已经被缮缺给灭了,人也查出来了,是那个叫魏云锡的。” 兰榭懒懒伸了个懒腰,进内殿换了身衣裳,又净了口才出来。 六六不在,衣服穿得有点歪。兰榭也不在意,没捡六六回来前都是他自己穿衣的,后来六六来了,非得证明他是有用的人,直接把兰榭给养懒了,现如今是衣裳都穿不好。 兰榭在沧渊对面坐下,立马有人给他倒茶,他小酌一口润了润嘴唇,这才看向沧渊。,一字一句问道:“魔二,你到底要做什么?” 沧渊神采奕奕抖着脚,每一根脚趾头都在诉说他的计划有多伟大:“我要继承父亲遗愿,统一天下。” 又是这句话,兰榭直接黑脸:“你父亲并不希望你统一天下,你也别想。现在,滚出去。” 第6章 出乎意料的,沧渊并没有生气,反而更加得意,心里默认猜对了,父亲就是希望他大有作为,不然兰榭怎么会那么生气。 “尊上等着吧,我要一点一点侵蚀人间,到时候魔族还归你,人间归我。” 无视兰榭越捏越紧的杯子,沧渊哼哼唧唧高傲的走出魔王殿,走出老魔尊的气势。 杯子被摔在地上霎时四分五裂,茶水溅在地面,茶香味儿瞬间扑鼻,兰榭却没了喝茶的兴致,怏怏地趴在圆木桌上,眼里没有生机。 *** 大概是到饭点了,碧落躬身进来通报,说虚无师父已经等候多时。 是了,兰榭以前都会跟沧渊那儿要来的美人一起用食,就算这次是个和尚也不例外。 桌上的饭菜很明显的分成了两个阵营,兰榭那边大鱼大肉珍馐美味,是平常常吃的菜品。他看了一眼和尚那边,青菜豆腐清汤寡水,看得人顿时没了胃口。 他却忽然对和尚来了兴趣。 “和尚,你们整日吃这些不烦得慌吗?” “贫僧早已习惯,觉得甚好。”第一次与魔尊大人共进早饭,虚无不像以前来的那些人,一见到魔尊就拳打脚踢一口一句同归于尽,声称宁死也不受辱,虚无好似不知道他会遭遇什么,耐心回答魔尊的问话。 “那你一次也没偷吃过吗?”堂堂魔尊居然对这个问题感到好奇。 和尚摇头,仍旧端坐。按照这里的规矩,魔尊没吃,他不能先吃。 这倒是个守规矩的,被魔二抓来不生气,被当作美人送给魔尊大人也不生气,甚至叫他与魔尊一同进餐也欣然接受。 这和尚大抵是个榆木脑袋。旁边的几个侍从没忍住笑出了声。 兰榭也发现了,但他内心很清楚,这和尚不过是秉承着世人平等的原则,把他也当成了人。 兰榭在动筷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被送到我这儿意味着什么吗?” *** 午时一刻,有底下首领求见,兰榭去了绝杀殿处理魔族事物,回来又躺下了。 作为魔尊大人的玩宠,没有命令,虚无不能离开,魔尊大人睡觉,他也得陪着。只是这次很例外,居然没有砸凳子破口大骂的叫嚣声,众人听见内殿的木鱼声有规律的敲了一下午,从未间断。 于是众人纷纷猜测:魔尊不行。 魔尊大人休息,那是万万不得打扰的,尤其是在内殿寝宫休息,稍不注意脑袋不保,天大的事情也没人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叫醒魔尊。 除了六六。 六六不仅敢去,还风风火火的去,大喊大叫的去,人还在魔王殿外,声音已经传到内殿去。 兰榭烦躁得堵住耳朵,认命般的睁开眼。 “大人大人!我回来了!” “大人大人!我找到他了!” “大人大人!我完成任务了!” “大人大人!!” “大人!”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如此嚎叫几声后,六六的人终于出现在内殿,他迫不及待扑到床边,呈上春风满面的笑容。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让你玩玩再回来吗。”兰榭好似并不在意交给他的任务有没有完成,随意歪躺在床榻之上,百无聊赖盯着头顶的帐幔,血眸死一样的寂静。 “玩了玩了,逛了好久呢。”六六嘿嘿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包得极好的小方盒,“大人,我还给你带了酥点,好吃着呢。” 兰榭看也不看,闻言只是默默张开嘴,六六喂他一口就嚼一口,不喂就不吃,模样姿态宛如久病无医不得自救的老者。 “大人,他是雁咕寺的小僧,小时候被人遗弃在寺外,是住持捡到了他,就跟你捡到我一样。”六六一屁股坐在地上,靠在魔尊大人床榻边缘,得意洋洋宣扬自己的战绩,“捡到他时他的衣角上绣有他以前的名字,叫任积雪,后来住持叫他虚无。” 兰榭“嗯”了一声,就听六六继续道:“那和尚原在寺里是个不起眼的,很多小和尚都说没见过他,我还是绑了一个老和尚才知道的。” 兰榭又“嗯”了一声,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六六,雁咕寺怎么说里面也是得道高僧居多,你……”兰榭投来一个深表怀疑的眼神,“就你,能翻进去就不错了,还能绑到人家老和尚?就算侥幸绑到了,人家就那样轻易告诉你了?” 六六激烈反驳,“我也很厉害的。” 魔尊大人呵呵两声,起身下床,看向正在不远处敲木鱼的和尚。“任积雪……过来。” 木鱼声停了,任积雪静坐片刻,应声过来。 他一直都在屋内,兰榭也知道他在屋内,跟六六说话也不避着他,就好像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六六出去。”兰榭仰起脖子活动活动筋骨,慵懒的声线从喉咙溢出,带了几分蛊惑。六六听话的出去,给魔尊大人和任积雪留出空间。 “任,积,雪。”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念,看向任积雪的目光多了探究。他叫完人家名字后就不说话了,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任积雪也不说话,直愣愣站在离床一丈远处。 “给我更衣。”兰榭缓缓道。 对面的人没有动。 兰榭挑挑眉,重复一遍:“我说,更衣!” 第7章 任积雪还是不为所动。 还是个不听话的,兰榭的眸子逐渐冷了下来。 “六六!”他唤,“他不听话了,带去教他规矩。” 立即有两个人跟着六六进来,六六一挥手,两个人立即把任积雪带了出去。 六六小声问:“大人,教到哪种程度?” 兰榭笑了,声音不大不小,冷得像腊月的寒冰,“自然是皮开肉绽最好,本尊喜欢看。”舌尖在嘴唇周边滑过,殿内温度都凉了下来。 这才是魔窟的魔尊,万人之上,噬血冷漠。 任积雪被蒙上了眼,不知道被带去的是哪里,距离不远,但是有人困住他的手脚,还未反应过来,背部突然一疼,鞭子一样的东西狠狠抽了下来。 “唔……”似乎有两个人一起抽打,一鞭子还未收起,另一鞭子已经落下。任积雪咬紧了唇,才不让疼痛的□□溢出来。 内殿,两个人用眼神无声的交流。 “大人,他怎么不叫啊?” 兰榭白眼,“废话,第一次被打都不叫的,之前那些人你见哪一个叫了?” “哦哦。”六六点头,趴在内殿门口悄悄观战。 打人的大哥是真下死手,一鞭子接着一鞭,不过才十鞭下去,任积雪背后已经血肉模糊,额间疼出了冷汗。 就在他以为会被打死时,身上的鞭子突然停了,紧接着,被拖到了一个阴暗潮湿的地方。 沧渊正坐在魔牢观赏属下折磨其他人质,抽空看了一眼被带进来的和尚,心情愉悦的笑了一下,“哟,这不是虚无师父吗,怎么,没服侍好魔尊大人?” 遮眼的布带被取下,任积雪睁眼便看见歪倒在一边的其他不认识的人族。 浓烈的血腥味儿充斥整个鼻腔,他被随意扔进一个牢房,里面的人都不认识,但是他们身上的伤看得人触目惊心,任积雪不忍再看,痛苦的闭上眼。 “阿弥陀佛。” 与他们相比,任积雪身上的伤已经很轻了,只是伤口不断溢血,整个背部都被鲜血染红,视觉上很严重。 忽然进来三个魔族弟子,两个人擒住任积雪双手,一人在他身后洒下什么东西,后背顿时比挨打时更疼。他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们洒。 “啧啧啧,尊上太不会怜香惜玉了,虚无师父这么好的皮囊,可惜了。”沧渊突然出现,靠在铁门上惋惜地看着任积雪血肉模糊的后背。 双手被松开了限制,任积雪一手撑地,眉头紧拧,眼底波澜不惊。 *** 魔王殿,殿外的大露台。 兰榭眯着眼晒太阳。 他晒了太久的太阳,六六都站不住了,嘟囔道:“大人,这都日落了,您晒什么太阳。” “话多。”兰榭白了他一眼,再抽空踢了他一脚,双手环抱在胸前,俯视半山腰以下的浓雾,再仰头看笼罩在头顶的魔气,“谁规定本尊不能晒太阳了?” 他斜着眼瞥六六,“今日没去九丈崖跳一下你不开心?” 九丈崖,是乌鸦山所有山势里最高的一座悬崖,高度直插云霄,就在魔王殿往上再攀爬千米之处,普通人掉下去必定粉身碎骨。 闻言,六六慌了,连连摆手,惊恐的认错:“不不不,不去不去!” 兰榭冷笑一声,不再看他。 六六看出来了,魔尊大人今日心情同样不好,稍不注意可能又要去九丈崖。 六六不想去,及时想了个办法祸水东引,不合时宜提起任积雪。“大人,那个和尚还没死呢,要不要今日……”他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和尚?……兰榭支着下巴想了一下,好半天“哦”了一声,似乎终于记起还有这么个人。 可随即他又不悦地看向六六,一脚踹过去,“本尊都不慌,你慌什么?这才第一天,第一天!你想第一天就把人弄死,以后我玩你是不是?” 没想到祸水没引成功,六六有些委屈,不敢再言语,安安静静立在兰榭身后等候差遣。 安静了一会儿,兰榭突然开口:“那个臭和尚还有点意思,我防了一整天,他居然什么动静也没有,半点想杀我的意思也没有。” “六六,他是第一个不想杀我的人。” 嗯??? 六六震惊! “这世上居然还有除了我以外不想杀大人的人?!”六六提高了音量,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兰榭回想早上问的那个问题,仍然觉得任积雪的回答不可思议。 -------------------- 第5章 第 5 章 ======================= “你知道被送到我这儿意味着什么吗?”兰榭问他。 “虚无只知尊上大抵可以做个好人。” *** 远山最后一点日落微光也下去了,魔窟又重归黑暗,各个大殿都陆陆续续点上夜灯,从露台往下望,可以看见星星点点,闪烁如繁星。 可惜魔窟看不见繁星。 兰榭还在思索早上任积雪的话,“他没说知不知道,只说了一句我可以做个好人。但是他又没来得及藏好眼底的厌恶情绪,被我给看见了,六六你说,和尚真的能视众生平等吗?” 这这这…… 六六小声嘀咕了一句:“大人要是可以做好人,那天下就没坏人了。” “是吧,我也觉得。”兰榭居然听见了,还赞同的点点头,“可是那个和尚好矛盾,不是说众生平等吗?他为何偏偏对我有厌恶?” 第8章 “大人哟,都说了他就是雁咕寺一个不起眼的小僧,还没得道呢,哪能悟透那些真理。您别想了,他就是单纯讨厌您又不敢说罢了。” “不对。”兰榭很肯定的说,“他一身反骨,只是还没表现出来。” 一身反骨?什么意思?六六还没弄懂,魔尊大人已经转身走了。 “大人等等我!” *** 魔牢阴冷,又是傍晚,六六刚踏进来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最讨厌来这里,这里血腥又暴力,第一次来的时候直接吐了,被魔尊大人一脚踢了出去。 可是兰榭掩着口鼻,头也不回往里走,他只能一手提着琉璃夜灯,一手抱住自己胳膊跟上。 兰榭在一个铁门前停下。 小小的房间里挤满六个罪犯,其中一个还是和尚。和尚挤不过另外的人,或者说,他不愿去挤,一个人在已经腐掉一半的小木桌前打坐,桌上燃着这个房间里唯一有的一只蜡烛。 他脸正对着铁门,昏黄的烛光映在脸上,睫毛在下眼睑处投下阴影,薄唇微动,似在念着什么。 见魔尊大人在这里停下,看管魔牢的魔族头头立即运法解开铁门上的魔印,兰榭拦住了他的动作。“本尊就看看,不进去。” 他声音很轻,但是任积雪听见了,睁开双眼,两人视线刚好对上。 两道目光,一道澄澈汹涌,一道虔诚平静,在一个不算美丽致雅的环境,隔着一道铁门,宛若一眼万年。 兰榭感觉耳根子好像在发烫。 任积雪透过烛光一眼不眨望着兰榭,兰榭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轻咳两声,移开了目光。 这臭和尚果然跟其他人不一样,他们做和尚的心境都这么平和吗? 魔尊大人忽然舍不得把他丢在这里。 任积雪与脏乱血腥的魔牢格格不入,哪怕白净的僧服已经被弄脏,他依然是这里最纯粹的绝色。 兰榭双手藏在袖里,红色的眸子转得飞快,思考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把这和尚弄回去再玩玩。 “和尚,本尊亲自踏足这么肮脏的地方来看你,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兰榭面上带了微笑,语气高贵而和善,“要不要跟本尊回去?” 任积雪收回目光,微微摇了摇头,嘴里不住念着“阿弥陀佛”,似是惋惜。 魔尊大人第一次打了人后还来看他,这已经是前所未有的事,偏偏这个人还不领情,绝口不说求饶,这让魔尊的面子没地方搁。 第一次被拒绝,兰榭突然就恼羞成怒,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个蠢和尚!让你跟着本尊吃香的喝辣的你非不肯,看我把你关起来不给你吃的,饿死你!” 他看了眼魔牢的头头,恶狠狠吩咐道:“谁也别给他吃的,饿死他!”然后怒甩衣袖不耐烦地离开。 到了林中小路,从这里回魔王殿需要走完一个又一个石阶,对魔尊来说小小的石阶不在话下,但是六六走起来很累,很累很累。 眼见魔尊的步子越走越快,六六都要跟不上了,着急地在后面叫喊:“大人等等我,我又跟不上啦!” 魔尊果然停下来,眸子里散发出一阵一阵的危险气息,六六喘着粗气跟上来,看见这样的魔尊顿时心生害怕,提着琉璃夜灯不敢言语。 兰榭抬头望天,黑乎乎的夜空伸手不见五指,一只闪着橙色微光的纸鸟悄声飞过,兰榭笑了笑,左手从藏着的袖子里伸出来,一团红色火焰霎时出现在手心。 他笑:“小可爱迷路了,让本尊来帮帮你。” 散发橙色微光的纸鸟忽然感觉一道强大的束缚力袭来,丝毫不给它挣脱的机会,纸鸟像高空坠落的石子一样极速往下坠去,直直落入兰榭掌心,瞬间灰飞烟灭。 兰榭收回火焰,侧身对六六微笑,语气极尽温柔,“下次再走这么慢干脆就别走了,腿打断得了。” “大……大人,我努力……努力练。” 六六吓得都要哭出来了,琉璃夜灯也跟着微微颤抖,兰榭却不理他,埋头往前走。 只是他走的方向…… 是九丈崖。 “大人!”六六惊恐地唤他。 兰榭一直低着头朝前走,无论身后的声音怎么呼唤也不回头。 “呜呜呜大人您回来……” 六六果断摔碎琉璃夜灯,拾起碎片毫不犹豫就往腿上划去,顿时鲜血直流。 “大人大人!我受伤了,走不了了!您带我回去吧!”他急切说道。 兰榭的脚步顿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是顿了一下,语气生硬道:“这种借口用多了就不好使了。还有,我并不在乎你的狗命。” “大人!”身后的声音弱了下来,带了可怜的祈求,“我看不见路,走不动了……” 黑暗之中,兰榭铁青着脸转身,真的没看见熟悉的琉璃夜灯发出的光。 他伸手在空中燃起红色火焰,借着焰光看去,六六可怜兮兮的躺在石阶上,地面的血蜿蜒到了下面第五个石阶。 “这样就可以不去九丈崖了?”兰榭冷冷问。 六六脸上还挂着泪,惊魂未定的样子,怯怯的,捂着伤口小声道:“大人,不去……” 兰榭皱着眉,郁闷地往回走,到了六六身边坐下,冷眼看着血往石阶下流。 六六已经面色苍白,小腿很疼,他很怕魔尊,但更怕去九丈崖,颤抖着唇瓣不敢说话。 第9章 兰榭面无表情掀起衣摆一角,撕下一条长长的紫色绸布扔六六身上,“自己包扎。” 六六受宠若惊抓过布条,松开伤口正要包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不确定的问:“大人,那九丈崖……?” 没有按压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伤口之下还能隐隐看出其他旧伤疤,兰榭视若无睹,毫不心疼。 许久,他才淡淡道:“不去了。” “哦哦。”有了这句话,六六知道今晚是个安全夜,脸上表情顿时转换为喜悦,兴奋地给自己小腿缠上好几圈,右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然后胆大包天的扶着魔尊肩膀颤颤巍巍站起来,笑着说:“大人,我们回去休息吧。” 兰榭看也不看肩膀上还没完全擦净血的爪子,“嗯”了一声。 六六还小,身高也比不上兰榭,兰榭站起来后他就搭不上魔尊肩膀了,只能小心翼翼拽着他袖子,一瘸一拐尽量走慢点,不至于摔倒。 整个魔窟也只有他敢这么放肆了,兰榭想。他又低头看了一眼被毁的衣摆,决定给六六一些残忍的教训。 “明天让人去给本尊做身新衣裳,剩下的边角料直接烧了。” “啊?”六六果然痛苦哀嚎。 因为这样他就又少了一件跟魔尊大人完全同款色系的衣服了。 -------------------- 第6章 第 6 章 ======================= 夜里,魔王殿灯火通明,烛光从殿外一路点到内殿,敞开的大门之内,看似空荡荡无人身影的大殿,实则角角落落都有负责魔王殿安全的暗影在。 魔尊大人法力无边,自然是不需要这些暗卫的,自从三年前沧渊突然发疯说要一统天下后,魔王殿就被塞进来这些奇奇怪怪的人。 兰榭也懒得管他,沧渊冲动,成不了什么气候,这都三年了也没个好消息或坏消息传来。 兰榭睡得极不安稳,不知道为什么,今夜一直被梦惊醒,梦的内容还很奇怪,他居然梦见一尊金身大佛,浑身上下散发着佛光,刺得他眼都快瞎了。大佛突然伸手,金手指朝着他一点,发出一阵阵冷笑,点名道姓要他兰榭死! 还没等他狡辩,视野里又出现一尊大佛,眉心有好看的红莲花瓣图案,周身闪着慈祥金光,睥睨脚下的魔尊大人。只是这尊大佛有点好看,兰榭忽略旁边的冷笑,看得专心。 他的佛光并不刺目,耀眼柔和,如初升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心里也暖。 兰榭一看就是好久。 这会儿忽然惊醒,兰榭回想梦里那尊好看的大佛,越想越熟悉。 那不是任积雪的脸吗?…… 兰榭翻来覆去睁眼,闭目,再睁眼,再闭目,横竖睡不着,想去魔牢看看任积雪,刚坐起上身,在偏殿休息的六六已经听见声响跑了过来。 六六眼睛都没睁开呢,打着哈欠问:“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兰榭的眼睛不同常人,昏暗环境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他盯着六六脚下蜿蜒的血迹,一言不发。 “大人?”六六还迷茫着,想是感觉不到脚上的疼。 “滚回去!” 兰榭翻身躺下,把头钻进被子里,片刻,又伸出手在旁边小柜子里一顿摸索,摸出个小药瓶朝六六砸了过去。 这下六六清醒了,稳稳接过小药瓶,反应过来看了看腿上的伤口,嘿嘿笑着,自己回去上药。 “这个蠢东西,迟早砍了他!”魔尊大人愤愤低语。 *** 外面天刚亮的时候,魔尊就醒了,屋内幽兰熏香环绕,还没散去。 他一直惦记那个梦,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醒来就要去找任积雪。 还是那个阴暗的小房间,光线透不进去,里面黑乎乎的。兰榭在不远处停下,没有过去。 里面好吵,其余几个被关押的人一直哎呀哎呀叫唤,一会儿骂魔尊,一会儿骂魔二公子,又或者骂整个魔族,哭爹喊娘要回去,狱卒们听累了,也听惯了,一个个表情麻木的僵硬站立,任里面怒骂声不断,我自岿然不动。 兰榭不想听,也不想见他们,他只想看看任积雪。 “那个谁,过来。”魔牢头头叫解沅,负责看守魔牢几千年,但这个新魔尊都上任几百年了,还是记不住他名字,一直叫他“那个谁”。 “那个谁”听话的过来,抱拳见过魔尊大人,兰榭摆摆手让他免礼,说:“找间干净的牢房,把那个和尚带过去。” “属下领命!” 兰榭往后招招手,立即有人合乎时宜搬上椅子,六六用袖子在上面擦了又擦,吹吹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扶着魔尊大人坐下。 “大人,我好像也看出这个和尚的反骨了。”六六站在身后替兰榭捶着肩,歪头小声发表自己的见解,“我看他确实挺有意思,要不弄回魔王殿去?” 免得您老往这儿跑。 兰榭手指把玩着掉落在胸前的黑发,认真思考了一下六六的建议。 “魔二呢?又去哪儿了?”他问。 一个侍从躬身过来,在魔尊大人面前抱拳跪下,“魔二公子带着人去挑战谢城金家了,昨夜去的,至今未归。” 他口中的挑战其实就是故意挑衅,老魔尊还在的时候魔二就喜欢寻衅滋事,管他普通魔族人还是首领家不好惹的公子,把能惹的不能惹的通通都惹一遍,惹完后哭着回去找兰榭给他报仇。 第10章 这倒是到现在还是没变。 兰榭皱起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又过了会儿,解沅回来了。“尊上,安排好了。” “带本尊过去。” *** 新换的牢房确实比之前干净多了,地面还铺了一层稻草,一个人住,不仅不拥挤,跟之前的相比还敞亮了许多。稻草也比之前的柔软,破木桌边居然还有蒲团,进了魔窟的魔牢还能有这样待遇的,上万年来任积雪是第一个,不出意外也是最后一个。 兰榭鼻尖微动,嗅到一丝奇怪的味道,苦苦的,混着难闻的血腥。目光扫视一周,地面没有血迹,墙壁也没有新鲜血迹,只有任积雪曲腿向墙而坐,露出背后血腥的伤口。 魔尊大人眨眨眼,好似不记得打过这人。但仔细一想,恍惚中好像确实能记起打过他。 “六六,给虚无师父上过药吗?” 他故意大声问,眼神却在任积雪身上扎了根,六六看出来了,也大声说:“没呢,只有魔王殿有药,不知道虚无师父要不要跟我们回去。” 这么大声不信任积雪他听不见,兰榭翘着二郎腿,等着他转过身来求自己。 然而他岿然不动。 兰榭愤怒呲牙,微微露出两颗锋利的小尖牙,眯着眼盯着任积雪的后背。 “看来有些人是不想管那些老和尚安危了。”兰榭捏着一小缕头发,一根根的看发梢有没有分叉,“六六啊,要不你再去绑一个老和尚来魔窟玩玩?” 六六还未回答,里面的人终于转身。 兰榭很随意的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眼,而后收回目光,轻描淡写的问:“任积雪,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你慈悲在哪儿?” “阿弥陀佛。” “你就只会阿弥陀佛。”兰榭笑了,“你看看,你被关在这狭小天地里出不去,后背被打地皮开肉绽血溅满地,你的佛也没来救你。不如跟了我,要什么有什么,我让你当雁咕寺的住持,怎么样?” 任积雪闭上眼,似是惋惜,只嘴唇微动,什么也说不出来。 干裂的嘴唇却忽然引起了魔尊注意。 “那个谁,你们没给他水喝吗?” 解沅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是尊上亲自吩咐,不能给他任何吃的喝的。” 兰榭登时表情复杂,有这事? 探寻的目光与六六视线对上,六六无辜摇头,表示不关他的事。 兰榭沉默,细细想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顿时不悦道:“让你们不给吃的喝的还真不给啊,饿死他算谁的?不知道是从本尊魔王殿弄出来的人?不知道对他好点啊?” 一群魔不敢怒也不敢言,都低下头听骂。 “看给他打的,不是你们自己的肉就不心疼!知不知道流血什么感受?你们都没挨过打是不是?一点同理心也没有!” 骂着骂着,兰榭给自己骂生气了,头发一撩,一脚踹在椅子上,目光所到之处看着都心烦,想一把火毁了这里。 再看看关在里面的臭和尚,“你谁啊,敢与本尊较量,全天下的和尚加一块儿都不够本尊杀的,本尊一手捏死一个,给你骨头全都捏断,再灰飞烟灭!挫骨扬灰!” “你!”魔尊指着六六,又指向解沅,“算了,那个谁、你,去雁咕寺把所有和尚都抓起来,本尊一天杀一个!” 解沅为难地看向自家魔尊,很想说一句:“魔尊大人,您不是不知道,小的就是个看守魔牢的,没那本事去抓了所有和尚啊。” 任积雪终于有所动,再睁开眼时眼里的厌恶稍显,兰榭坚信如果这会儿有把刀放任积雪面前,他会毫不犹豫拾起来朝兰榭捅去。 兰榭却是突然就笑了,像孩子一样笑得开心,推了推六六,说:“六六你看见没,他恨我!” 有恨才好,兰榭巴不得和尚恨他,好过整日悠闲诵经、不明不白的沉默叫人安心,有“恨”说明他也是正常人,兰榭从不叫看不出情绪的人待在身边,这样便是最好。 六六当然也看见了,他也知道刚才魔尊大人就是故意那个说想吓吓那和尚罢了。 可是魔尊大人疯起来也是真的让人很害怕啊!! “那个谁,开门,这个和尚,本尊要带走。” 解沅听话的开门,把任积雪推出来。 魔尊大人揽上任积雪的肩——好吧有点高需要踮脚,魔尊大人拍拍他的肩膀,表情愉悦,“任积雪,本尊会对你好的。先回去洗澡,等本尊来找你。” 看着和尚瘦长的背影,兰榭欣慰的对六六说:“你看,还不是也讨厌我,视众生平等的和尚又如何,跟所有人一个样,嫉恶如仇是天性,杀魔证道是本能,迟早有一天我得死他们这群正义之士手里边。” “我就见不得明明讨厌还非要装心平气和的人,看本尊不弄死他!” 兰榭表情凶狠,叫六六有些害怕,小声反驳:“不啊,我是人类,我就很喜欢大人!” “去你的。”兰榭毫不客气一脚踹过去,“你这是因为蛇鼠一窝!” -------------------- 第7章 第 7 章 ======================= 原以为任积雪先回魔王殿那么长时间,这会儿都该收拾好了,兰榭特意磨磨蹭蹭回去后才得知他居然还没洗澡,饭也不肯吃,一问之下居然是没有换洗衣物。 兰榭气笑了,刚好沧渊捉了人回来,像往常一样先行回魔窟,留缮缺在后面押人质。 第11章 兰榭在绝杀殿找到他。 “去雁咕寺帮任积雪拿件换洗僧服。”他简单吩咐道。 沧渊回来还没有得到休息,甚至没来得及坐下,刚喝下的水差点喷出来,指着自己不可置信问道:“我?本公子?去给那和尚拿件换洗衣物?!我没听错吧?” “怎么?还真使唤不了你了?”兰榭淡淡瞥他一眼,默默伸出右手,掌心霎时出现一团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 看着再熟悉不过的火焰,沧渊顿时浑身冒着黑气,气得直磨牙,面上还不得不保持冷静,“属下这就去,还请尊上稍等片刻。” 兰榭收起烛火,坐在大殿之上,给沧渊一个大大的微笑,“这就对嘛!不准伤人,拿了衣服就赶紧回来。” 沧渊心不甘情不愿吐出一个“哼”。 *** 绝杀殿是魔族首领用来议事的地方,宽阔的大殿中间有一个冒着黑色热气的圆形水池,底下是不停翻滚的沸水。 这里是魔族隐藏的秘密,只有历代魔尊才知道。 兰榭斜靠在座椅上,看着黑色雾气发呆。 他有些等不到那一天的到来…… 门口光影闪过,一个人影绕过黑水池跪在兰榭脚下的台阶下。 “禀尊上,夜尧首领求见。” 兰榭姿势未变,发出一个颓丧的“嗯”。 一个身着黑衣、腰间挂满骷髅头的男子来势汹汹,一上来就先跪下,着急忙慌道:“尊上,我等在谢城的驻地突遭人族进攻,没您的吩咐属下也不敢冒然还手,可再不反击谢城将失守啊!” 谢城?听着怎么这么熟悉。 “人族为何打你?”兰榭问。 “还不是因为魔二公子!”夜尧一激动,腰间的骷髅头便开始躁动,发出“咔咔”的声响,“魔二公子不在魔窟好好待着,跑到我谢城惹事,大摇大摆进了金府绑了金家唯一的小少爷不说,还……还去属下的阵地抢走了好几头牛羊!” 谈到牛羊,他腰间的骷髅头响得更欢,仿佛知道那是他们的食物被抢走了。 兰榭被那些骷髅头吵得头疼,眸子里充满了浓郁的暴躁和疯狂,微微抬手对着夜尧腰间击去,其中一个骷髅头被拧得粉碎,化作白色粉末掉在地面,其余骷髅头顿时安静下来。 夜尧看着碎掉的宝贝,很委屈,但是不敢说。 兰榭揉揉眉心,闭上双眼,想起魔二就心烦,“那金家的小少爷现在在哪儿?” 按照时辰,应该早到魔窟了,夜尧猜测已经被关起来了。“应当到了魔窟了,估计要直接带去魔牢关着。” 兰榭点点头,“六六,你去叫‘那个谁’把那小少爷放了,交给夜尧送回去。” “尊上,就……这样?”夜尧有些不确定的问,“那魔二公子怎么办?您就这么放任他胡作非为?” 人魔都互不干扰几千年了,魔二公子倒好,心血来潮到处惹事,每次都是魔尊大人在后面给他收拾烂摊子。 作为跟魔尊大人最亲近的魔族首领,夜尧觉得他有一定的发言权控诉一下魔二公子。 “您可知道他这次抓的人是金家最尊贵的小公子,其他人不敢反击,金家可敢!您不给他点教训,他还去惹事怎么办?”夜尧人是跪着的,但骨子站起来了,越说越来劲。 “要我说咱们也该好好打一仗了!老这么让着他们,人家这都欺负到魔族头上来了,下一步就该直击您魔窟老巢了。” “闭嘴。”魔尊睁开没有温度的双眸。 他站起身来,身后长长的衣摆拖过地面,随着他的走动滑下阶梯。 兰榭捏着夜尧下巴强迫与之对视,“你真是为了魔二来的吗?我要是不放那个小少爷,你该怎么办?” 被看出心思的夜尧有点慌,低下头认错,“属下该死!属下不该多话,还请魔尊大人放过他!” 魔尊不言语,随手抓起一个挂在夜尧腰间的骷髅头,看了片刻,当着夜尧的面丢进沸腾着的黑水池中,黑水咕噜咕噜冒着泡泡,眨眼之间,骷髅头消失得一干二净。 其他骷髅头立马转过头去,不敢面对魔尊大人。 兰榭皮笑肉不笑,“怎么样?这个魔尊你来当?” “不不不!属下错了!魔尊饶命!再也不敢了!” 夜尧顿时惊恐万分,不停地磕头认错,响亮的磕头声在绝杀殿回荡,不一会儿额头就挂满鲜血,顺着鼻梁流下来。 兰榭嫌弃地起身躲到一边,怕血溅到他身上。 作为和魔尊大人关系最亲密的首领,夜尧偶尔还是敢跟他开玩笑的,今日是太着急了,没注意到魔尊大人心情不好。 魔尊的心情在魔窟一直是个迷,上一秒还有说有笑笑容满面,下一秒身边人的脑袋突然就被拧掉,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魔尊大人我错了!夜尧错了,您放过我这一回行不行?” “行啊。”魔尊背着手站在池子边,语气轻飘,夜尧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小少爷就不用送回去了,扔池子里吧。” 扔池子里吧。 池子里…… 夜尧后腰的骷髅头鼓起勇气替他看一眼池子,刚才被丢进去那个骷髅头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吓得它飞快转回来,躲在夜尧腰间瑟瑟发抖。 “尊上,他是无辜的,您这样可真就挑起纷争了……” 第12章 魔尊反问:“你们一个个不是都想打吗?打起来不是正如你意吗?” 夜尧手都在颤抖,不知今日撞了什么邪门东西了,这么衰。 “尊上圣明,小的希望打起来,但是不希望他受伤。” “呵。”魔尊一脚踢到夜尧胸上,直把他踢歪在一边,“没出息的玩意儿,给本尊表演人魔情未了呢?” “不……”夜尧说不出话来。 他是真的后悔了,早就知道魔尊大人宠魔二公子无法无天,他倒好,跑魔尊跟前说魔二公子的坏话。 他忽然抬手抽自己巴掌,用力之大,两巴掌下去脸就红了。 门外窸窸窣窣的有动静,六六揪着一个跟他差不多高的人类进来,到了魔尊跟前逼着他跪下。 第一次见魔尊居然也不害怕,那金家少爷乖乖跪着,膝盖悄悄往夜尧旁边移动。 “别动!”夜尧小声警告他,手上的动作没停。 在谢城无法无天的夜尧都跪在地上打自己,金少爷这才燃起一丝害怕情绪,瑟瑟的直往夜尧身边靠,不敢看魔尊大人。 第一次来到陌生的环境,从来没对他发过脾气的夜尧又突然这么凶,金少爷有点委屈,突然开始哇哇哭泣,豆大的眼泪直往下掉。 “哎哎哎,你哭什么?!”六六看不下去了。 这哭得那叫一个声泪俱下,不知道的还以为魔尊大人怎么欺负他了。 “别哭了!”夜尧边扇自己巴掌边告诫他。 金少爷止不住哭泣,被六六和夜尧一凶,直接扑夜尧怀里去,抱着他呜呜哭。 兰榭脸都黑了,背在背后的手握成拳头死死捏着,浑身上下写着“把他俩丢池子去!” 但转念又想起任积雪,如何是那个和尚扑进他怀里哭哭啼啼,那…… 那太恐怖了。 “再不带他滚,你就抱着他一起跳池子。” 巴掌声停了,夜尧不确定自己刚才有没有听错。他偷偷看了一眼魔尊大人,还是站在身后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夜尧也不敢动,犹豫再三,试探着扇自己一个巴掌,手还未放下来,金家少爷在哭泣中抽了个空问:“什么池子啊,要把我们丢哪儿……” 这下夜尧确信了,在魔尊大人正起杀心时拉着金家少爷转了个方向跪着,按着金少爷的头对着魔尊的方向一起磕下。“多谢尊上不杀之恩,夜尧来世还给您当牛做马!” 说完抱起金少爷就跑,先前被兰榭隔空捏碎的骷髅头重新聚拢,飞速跟上夜尧步伐躲出去,重新回到他腰间。 “可惜那个回不来了。”殿外,夜尧抱着金少爷边逃命边叹气。 “什么回不来了?”金少爷被吓得哭肿了眼,害怕地问。 夜尧亲亲他额头,“没什么,我带你回家。” 大殿又恢复了死寂。 六六小心绕过池子边,给兰榭拿来一件斗篷,踮着脚给他披上。 “大人,新衣裳做好了,剩下的边角料顺便给您弄了件斗篷。”他绕到兰榭前面看了又看,深紫色的斗篷批在大人身上真好看,高贵雍容,跟以往的紫色都不一样。 只有我家大人配得上这么高贵的深紫色,六六心想,要是这件深紫色我也有一件就好了。 “六六。”兰榭抬起胳膊,看了看映在上面的太阳光线,无语又无比坚定道:“你想热死本尊好篡位……” 六六嘻嘻笑着,取下斗篷细细叠好,又问:“大人,新衣裳试试不?” “不试。”兰榭招招手示意六六跟上,“去看看那和尚。” *** 魔王殿的旁边有一间单独隔出来的小屋,兰榭本来想打发和尚去那儿住,现在突然不想了。 他想试试极其厌恶他的任积雪会不会找机会来杀他。 碧落捧着叠好的白净僧服路过,情绪低落地拜见魔尊大人,兰榭注意到她的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谁欺负你了?”他问。 碧落用手背又擦了擦眼睛,全程委屈的低着头,嘴角微微嗫嚅,什么也不肯说。 兰榭看了看她手上崭新的僧服,知道沧渊回来了,再联想魔二一贯说话恶毒的臭嘴,不禁脑仁疼。 “行了行了,衣服给我,你去把老药翁找来。”兰榭拿过她手上的僧服扔给六六,抱着双手悠闲的踏进大门,如愿看见正在诵经的任积雪。 兰榭歪着头看他,并不打扰,倒是任积雪已经发现了他,停下诵经看向门口。 “尊上这是做甚?” 兰榭模样乖张,把双手伸进袖子里端在腰前,嘴角带笑,说:“想偷偷看你。” 如愿看见任积雪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那是极快极快的情绪,一闪而过,旁人捕捉不到。 兰榭哈哈大笑,笑到弯腰,“不逗你了,衣服给你拿来了,赶紧洗澡,等会儿老药翁来给你上药。” 任积雪有点犹豫,传闻魔尊继承老魔尊业火,法力远在老魔尊之上,坚不可摧,唯有一点特殊的癖好,就是好男风。 但任积雪很快就放松下来,他是和尚,魔尊大人再饥不择食也不至于……更没必要…… “和尚,本尊亲自给你洗。” -------------------- 第8章 第 8 章 ======================= 魔尊冷不丁来一句帮他洗,任积雪还未彻底放松下来的神经又紧绷起来,肩膀轻微一颤。 第13章 兰榭看在眼里,又是没忍住捧腹大笑,笑得跺脚。这和尚,怎么那么好玩,越想越觉得好笑。 “六六快,衣服送去,我要不行了!” 任积雪都去沐浴了,兰榭还是觉得好好笑。他回想任积雪长着一张无欲无求的脸,内心却跟碧落一样害羞,他的评价是不如六六。 兰榭笑够了,心情甚好地坐下来静一静,等任积雪沐浴结束。 即使是魔王殿里一个不太好的房间,这里仍然占据大好的地理位置,屋内凉凉的,燥热都被挤在门外,外院还挂有秋千,兰榭偶尔会去坐坐。 在等待的时间里,兰榭不说话,周围也寂静无声无人敢发出声音。偶尔会有微风佛过,吹起兰榭散落在肩上的黑发,他闭上双眼,就只是个寂寞的强者。 门卫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两个人接连走进来,一个人在兰榭面前跪下。 “老朽见过尊上。” 兰榭眼也不睁,“嗯”了一声,那人便自己起来,恭恭敬敬道:“老朽带了药来,敢问尊上伤者在何处?” “等着,在沐浴。”兰榭懒懒道。 “是。”老药翁退到一旁候着。于是又万籁无声。 老药翁本是来魔窟生活的第一个人族,因医术精湛被沧渊捉来,又因普通人族寿命短而强迫入魔,成为魔窟唯一的药翁。 老药翁基本上只服务魔尊大人,但近几年来魔尊大人和六六受伤次数越来越多,因此备的药也越来越多,老药翁开始收徒弟,自己则专心照顾魔尊大人。 兰榭无聊的在桌上趴了一会儿,任积雪终于出来了。老药翁去给他检查伤口,却发现背部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很明显之前有人给他上过药。 没经过魔尊大人允许就敢给他上药的,六六都没这个胆子,其他人更加不敢,除了魔二公子。兰榭目不转睛盯着窗外的景色发呆,忽地笑了,笑容不达眼底。 “老头,本尊记得你住所挺大,你把这和尚领回去住你那儿吧。” 老药翁不习惯魔窟的住所,沧渊给他按照人族的居住习惯建了雅苑,有小亭子,还有长廊,院中有一池锦鲤,池中的荷花被灌入魔力常年盛开,最适宜人族居住。 魔尊大人一会儿一个想法,老药翁不敢多说,默默回答一句“是”。 任积雪本就是个话少的,什么也没说,他倒是个合格的人质,小命捏在别人手里就听从安排,魔尊怎么安排他都不吭声。 兰榭却看着他的背影发呆。 “六六,我改变主意了。”他一手撑着下巴说,表情云淡风轻,“我不要他死,我要把他拖下地狱。” *** 老药翁给任积雪腾出一室后又继续去忙,任积雪独立院中,看着即将要住进去的静尘室发呆。 静尘,倒也算块静地,不知道谁取的字,在魔窟里显得格格不入。任积雪道一句“阿弥陀佛”,住进了静尘室。 沧渊去一趟雁咕寺可不仅仅只是为了拿衣服,那寺里的老和尚请他给任积雪带些书籍心经,沧渊觉得自己被两头使唤,愤怒得想屠了雁咕寺,又想起兰榭说过的不可伤人的话,生生咽下那份委屈,老老实实当跑腿。 夜幕时刻,任积雪正坐中堂,捧着一本《大般若经》看得专心。案上点有蜡烛,火红烛光将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兰榭携月光而来,在任积雪旁边坐下。烛光也映在他的身上,地面上两个影子孤独做伴,一个努力贴近,一个岿然不动。 寂寞的身后还是寂寞。 “和尚,你看什么呢?”兰榭双手撑住下巴,好奇地问任积雪。 “《大般若经》。” 兰榭趴在案桌上,脸朝向和尚那边,像个需要听睡前故事才能睡觉的顽童,缠着任积雪讲故事,“讲的什么?给我讲讲。” 细分太多,三言两语概括不清,任积雪敛了目光,居然耐心回道:“性空幻有。” 兰榭听不懂。 他目不转睛盯着任积雪,内心有了片刻宁静,只是这份宁静持续的时间很短,他不合时宜想起以往一柄柄来刺杀的剑,一个个厌恶的目光,恨不得碾碎他的骨,生吞活咽。 任积雪明明也是很厌恶的,他为什么还不动手。 兰榭眼神变得黯淡,轻声问:“和尚,你怎么不逃。” 你该为了逃出去而找我拼命。 任积雪放下书籍,温柔合上,再细心保存。他双手合十,叹一句“阿弥陀佛”,平静道:“心中有佛,无所谓身在何处,即使入地狱。” 兰榭被他的平静所吸引,短暂地相信他的话。清醒后,兰榭又问:“你就不想杀了我吗?” 案桌上黑气缭绕,一柄利剑出现在中间,兰榭目光温柔,眼里的光消失殆尽,冷漠如死水,“给你一个杀我的机会,错过这个机会,从今晚开始,你会随我一起下地狱。” 任积雪闭上双眼,不回答也不行动,甚至看都不看那柄剑。 兰榭心中动容,慢慢等他思考,等到门外传来六六困了的哈欠声,任积雪还是不看那柄剑。 兰榭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烛光映照下在眼底投下阴影,他看向自己地上的影子,跟他一样趴在案桌上,离任积雪那么近。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窗外乌云遮住了月光。不遮住也没关系,反正魔窟的夜晚总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第14章 “时间到。”许久,兰榭道,“任积雪,你没有机会了。” 他兀自起身,脚下的影子也跟着站起来,高大的身影自高而下俯视任积雪,只要他愿意,可以随意玩弄任积雪。 他手上施法灭了烛灯,于黑暗中绕至任积雪背后,弯腰,手慢慢抚上他的后背,鼻翼的气息喷洒在脖颈上,润润的,热热的。 “尊上,请自重。”任积雪抬手点亮烛火。 兰榭轻笑,修长手指在任积雪脖颈间缠绕,脸颊紧贴着和尚背部,噬血的眸子在黑暗中发出幽光。 “没人教本尊自重两个字如何写,你来教我,如何?” 若是其他人被这样羞辱,要么怂得任凭魔尊大人处理,要么以命相博,任积雪是第三种情况,厚重的肩膀放佛感受不到兰榭的存在,既不害怕颤抖,也不拼命嫌弃。 兰榭向来在作死方面很有心得,知道如何能惹怒一个和尚,于是行为更加大胆,手在慢慢往下游走。手指摸到了坚硬滚烫的胸膛,兰榭恶作剧般用指尖戳了戳。 “呵,硬邦邦的。” 兰榭低头亲吻他的耳垂,在上面留下一个轻轻的咬痕。 任积雪皱起眉头,嘴唇抿成一条细线,清寡的声音在兰榭耳边响起:“尊上,请克制。” “谁爱克制谁克制。”兰榭轻笑,闻着脖子间松柏的味道,吐息时气息喷进任积雪脖颈,从半掀开的领口吹进去。 “不怕遭到天谴吗?”任积雪睁开双眼,眸子里尽是薄情寡淡。这个一心向佛的和尚,好似不为刚才的触碰动心。 “天谴?那玩意儿要是能显灵,本尊还能活到现在吗?要爱上不能爱的人,才是更好的惩罚我啊。”兰榭坐到任积雪怀里,一手勾着他脖颈,一手挑起他下巴,随时准备吻上去的样子,任积雪眉宇间终于有些不正常的反应。 任积雪鼻梁挺拔,脖颈上青筋凸起,兰榭手指滑过他的山根,又摸上鼻梁,最后下移,指尖停在凸起的青筋上。他斜斜看了一眼地面的影子,从这个角度看,他们正在亲吻。 他浅笑两声,笑声清朗动听。 只可惜这个和尚是真的清心寡欲,没有世俗的欲望。 “没意思。”兰榭淡淡道。 然后抚平任积雪紧皱的眉宇,替人家拉好领口,拍拍手起身就要走。“算了,不逗你了。” 兰榭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再也不看身后的人一眼。 踏出门槛时,他转身对着任积雪笑,“人生在世,总得留下点什么痕迹,证明这个世界曾来过。不然到时候土一盖……没人骂,多孤独。你说是吧?” 仿佛刚才一切的一切只是个恶劣的玩笑。 不等任积雪有所反应,他已经叫上六六离开,案桌上的利剑在他离开后也随之消失。 任积雪盯住剑刃消失的地方,看了好久好久。 *** 回魔王殿的路上,兰榭一反往日颓败气象,语气间居然带了一丝期盼。 “六六,我好像生出妄念了。”他说。 突然想过正常的生活。 六六提着琉璃夜灯乖巧地跟在身侧,他的腿用了老药翁的药后早就好了,上台阶的时候一步一蹦哒,高高的马尾随着动作高高扬起又落下。 他傻傻的反问兰榭:“什么妄念呀?” 兰榭又带了几分惆怅,“怎么办六六,我好像变傻了。” “大人不傻,大人聪明。”在六六心里,大人是世上最完美的存在。 “你不懂。”兰榭不用琉璃夜灯也能在黑暗中行走自如,他不理会还在一步一蹦哒的六六,先行一步往前走,“很多时候我宁愿是个傻子。” 六六确实不太懂,魔尊大人心思难测,六六卯足劲也走不进他内心。 六六飞奔上石阶,努力追赶兰榭步子,等他终于追上时,两人已经到了魔王殿,却看见殿前候着一位不速之客。 -------------------- 第9章 第 9 章 =======================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兰榭恢复慵懒冷清的表情,漠然看着眼前提着跟六六手中同样琉璃夜灯的青年。 柳肃这次会见魔尊没带任何随从,只身一人半夜求见,孤身立于丹墀之上。 “六六,你们都先下去。”柳肃并不回答魔尊的问题,只是先遣退除了魔尊以外的所有人。六六怕柳肃怕得要死,比见了魔二公子还害怕,见自家大人没有反应,悻悻然带着其他人先行告退。 柳肃放下手中夜灯,躬身单膝跪在兰榭面前,语气平淡,看不出情绪。“听闻尊上又得新欢,柳肃特来祝贺。” 兰榭抬脚用脚背挑起他下巴,没有温度的眸子紧盯着柳肃,唇角弯起瘆人的弧度,“大老远从荣城跑来魔窟,你最好是有要紧的事情。” 那双熟悉的眸子就在眼前,柳肃一眼不眨与魔尊大人对视,希望能在对方眼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然而还是没有。 柳肃保持单膝跪地的动作不变,一字一句开口:“柳肃请求能回魔窟,朝夕侍奉尊上左右。” 他眼里的炽热太过直白,兰榭双手背在背后,转身不再看他。“本尊身边有六六,不用你。” “□□城实在太远,属下想回魔窟。” 荣城是魔族所有领域里离魔窟最远的一处,被兰榭安排去荣城柳肃是知道原因的,他没有反抗,领了命令出发。出发那日,他站在山脚下遥望山上,渴望看到魔王殿的半点影子,然而山崖之高,地势险峻,魔王殿藏匿在浓雾之后,什么也看不见。 第15章 荣城是极为繁荣的地方,他从小在那里长大,地形熟悉,吃穿不愁,管理属下也得心应手,可他日日找机会想回魔窟,绞尽脑汁想了一个又一个理由,只为回魔窟见一面魔尊大人。 “尊上,我想回来。”见兰榭没有反应,他低着头又重复了一遍。 兰榭还是什么也没说。 柳肃看着他的背影,长长的衣摆拖在地上,外袍宽大,但是他很确信宽袍之下的细腰盈盈可握。 魔尊大人又瘦了。 其实瘦的又何止只有魔尊大人,柳肃在荣城的每一天都吃不好饭,只是魔尊从不关心,也不会关心。 柳肃一咬牙,道:“尊上,实在不行,您让我跟夜尧换换,我去谢城。”谢城是离魔窟最近的地方。 “或者不去做什么首领,回魔窟当个夜间巡逻的守卫,也是极好的。” 兰榭终于有所反应,他微不可察轻叹一声,“你回魔窟,本尊新欢又要遭殃了吧。” 他转过身来漠视柳肃,“坚守荣城是你作为魔族首领的职责,这么轻易就谈跟夜尧换,动不动就离开领地不管,这就是你对魔族的负责吗?” 柳肃声音也冷下来,“属下只想守护魔尊。” 一柄通身散发黑气的利剑出现在兰榭手中,又转而发出红色微光,灼灼焰火点亮黑夜,兰榭眼里怒火逐渐增生,不做犹豫,长剑穿透柳肃胸口,剑尖从背后刺出,鲜血顺着剑尖淌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絮、影……”柳肃眼睫微颤,认出那是魔尊的剑。 这次居然絮影剑都出来了,魔尊大人这次是真的想他死。 死就死吧,死在魔尊大人手里也是满足的。柳肃嘴角溢出鲜血,忍着疼痛,还死不悔改重复刚才的话,“属下只想守护尊上!” 话音刚落,心口上被重重的踢来一脚,柳肃向后倒去,心口的长剑离开身体,握在兰榭手中不断往下淌血。 “马上滚回荣城去!” 兰榭好久没有这么愤怒过,血色眼眸仿佛结了冰,看得柳肃心里一阵难过。 柳肃倒地后又吐出一口血来,他毫不在意般哈哈大笑起来,摸着心口的伤满足感慨,这样也好,伤口疼了,心里就不会更疼。 他在心里疯狂的长笑,然后在兰榭冷漠的注视下爬起神来,继续跪在兰榭面前。“属下明日回荣城成吗?今夜想在魔窟待一晚。” 他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舔了一下失去血色的嘴唇,无力道:“尊上,属下疼得走不动了。” 兰榭收了絮影,转身走进魔王殿。“明日一早,在本尊醒来之前滚回去。” “属下,领命。” 在兰榭看不见的背后,柳肃擦掉嘴角的血,方才的虚弱疼痛消失殆尽,转而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魔尊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心软……”他贪婪地盯着魔尊背影,哑声道:“兰榭,是我的……” *** 柳肃并没有去找老药翁治疗,也不找个地方休息,径直去往弑神殿找魔二公子。 沧渊致力于到处抓人,这会儿刚从魔牢回来,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很有成就感。他见柳肃深夜出现在弑神殿,惊讶的看了看他的伤口,挑挑眉发笑。 “哟,又回来了。”沧渊好整以暇坐在铺满柔软皮毛的座椅上,轻蔑地看着柳肃,“柳首领这次是找什么借口回来的?魔尊没揍你?” “拜见魔二公子。”柳肃不理会他的嘲笑,默默低头参拜,然后才盯着自己血迹未干的胸口,说:“尊上这次没揍我,他只是用絮影刺了我一剑。” 伤口离心脏偏了一分,不然他现在就是一具尸体。 他说的云淡风轻,沧渊却是闻言一振,心疼似的看着他,亲自把人请到一边坐下,斟了酒水,这才说道:“哟,这都用上絮影了,看来这次你找的理由很离谱。” “这次没找理由。”柳肃淡淡道,“我说来看他找的新欢。” 手里的酒杯被狠狠捏碎,碎瓷片扎进手心也感觉不到疼,柳肃发了狠道:“我要杀了他!” “杀了谁?尊上?”沧渊故意问道。 柳肃不满的看了他一眼,“你说是谁!” 本以为沧渊会向从前的无数次一样支持他去杀了魔尊的新欢,但这次魔二公子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严肃的跟柳肃说:“这次你不能动手,计划还没完成,不要误了我事。” 柳肃“啪”的拍桌而起,愤怒地直视沧渊,“他都是尊上的新欢了!我还不能杀他?!要等到他滚上尊上的床我才能杀他吗?” 沧渊不悦的皱起眉,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安抚道:“这我可以跟你保证,他绝对滚不上尊上的床。” “并且,前几日他还被尊上用鞭子抽了一顿,还是我去魔牢叫人按着才给上的药。”沧渊招招手,几个小姑娘鱼贯而入,端来一碟花生米,一碟拌牛肉,还有其他几份下酒菜。 柳肃将信将疑,看沧渊不像说谎的神情,这才咽下怀疑。吃了一片牛肉后,柳肃突然又问:“那我什么时候能杀他?” 沧渊不耐道:“你就不能不杀他吗?我都跟你保证了,他一旦妄想爬上尊上的床,我立马宰了他如何?” 心里想的却是,要能把一个清心寡欲的和尚拐上床,那也算是兰榭有本事。 柳肃想了又想,拳头松了又紧,这才勉强点头,心里却打起了另外的主意。 第16章 *** 兰榭好久没有睡过好觉了,这次居然又梦见任积雪,只是跟上次的梦境不一样,这次的场景很和谐。 一颗参天的古树,繁密的枝叶遮住中午正烈的阳光,任积雪在树下看书,兰榭就躺在他腿上呼呼大睡,怀里还抱着一只野猫。 任积雪还是一如既往的素净,干干净净不染纤尘,兰榭在他怀里醒来,默不作声盯着他看。 这人怎么能生得那么好看,偏偏长这么好看还当了和尚不入红尘,兰榭替他感到惋惜。 清风拂过带来清凉,身心都感到放松。树上的一根枝条被风吹动,来来回回摇晃不停,阳光就透过缝隙照在兰榭脸上,眼睛看了难受,他只轻微动了一下,立马有只手替他挡在上方,遮住烈日。 他看向手的主人,视线还在古籍里,却能分心给他挡住阳光。 这不是梦吧?这是真实的吧? 卧榻之上的兰榭嘴角上扬,仿佛做了美梦舍不得醒,沧渊在殿外候了一会儿,还是起身往内殿走去。 “六六,尊上怎么还没醒?你跟他说,魔二找他切磋棋艺。” 丢下这么一句,沧渊又出去了,手指敲着木板,饶有心事地等。 长殿的一角,沧渊耐心等了好一会儿,兰榭终于姗姗来迟。衣摆的风掀起尘埃,阳光下的细小灰尘欢快舞动着,又随着风的静止回归地面。 “尊上今日怎么这么开心?” 兰榭嘴角的笑意还没下去,找了就近的一方坐下。“坐吧。” 沧渊在他对面坐下,细细打量魔尊,总觉得今日哪里不对劲,他怎么这么开心? 接下来兰榭没再说过任何一句字,专专心心下棋,一心都在棋盘之上。沧渊心事重重想着自己的心事,又好奇魔尊今日为何不一样了,渐渐棋盘上也占了下风。 兰榭有些不悦,“魔二,不专心就不要下了,拿本尊消遣呢?” 沧渊这才把注意力放回棋盘,试探着问:“我要去漓海。” “没人限制你的自由。”兰榭落下一子,又问:“去漓海干嘛?” “拜访一位老朋友,认识很久了。”沧渊眼神全在兰榭脸上,观察着他的反应,“听说他最近得了一件宝贝,邀请尊上一同观赏。” “不去。”兰榭想也不想就拒绝。 “那你把柳肃借给我一起去,此去路途遥远,我好有个伴。” “随你。” 这样容易?沧渊有些难以置信。 他放下手中黑子,棋也不想下了,“那我现在就去,刚好柳肃还未走远。” 兰榭冷哼一声,瞧了他一眼,视线又放回棋盘,“真以为本尊什么都不知道?” -------------------- 第10章 第 10 章 ========================= 沧渊汗颜。 “不出意外的话,他现在在弑神殿躲着吧?”兰榭手执一颗白子,轻描淡写的说,“魔二,你最好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 沧渊不淡定了,“我就想他跟我一起去,再说你都答应了,不能反悔。” “本尊从不食言。” 此刻局势还是兰榭领先,以往博弈都是魔二赢的多,这次可就不一定了,兰榭独自暗爽。 他佯装让步道:“这样吧,你赢了就可以立马去,输了再来一局。” “好!”沧渊也答应的爽快,仔细观察了一下,执起一颗黑子落下,聚精会神博弈。 一开始,兰榭一直都坚信自己会赢,可是渐渐的被沧渊扭转了棋势,场面一度尴尬。 到了后来,沧渊一子定棋,兰榭下无可下,竟然输了。 “啊!”他咆哮一声,哀怨的看向沧渊,后者沾沾自喜,笑道:“属下先行告退,尊上玩得开心。” 开心个屁! 兰榭一早的好心情都没了,郁闷的坐在原处,看着长廊外用魔气供养才保持常年不败的花花草草发呆。 “大人!”转角处,六六蹦蹦跳跳拿着一封书信走来,到了兰榭跟前停下。“大人,山脚下来了几个小和尚,拿了一封书信说给虚无,山下的弟子给送了上来。” 兰榭撑着下巴,一手接过未拆封的书信翻来覆去的看,上面什么术法的痕迹都没有,他捏着信封的一角扇风,眼底浮现一抹笑意。 “走六六,咱们去给虚无师父送信。” 山脚下,两个刚离开的小和尚不幸遇上刚下山的沧渊与柳肃,山间无人,柳肃想起胸口上的一剑,浑身散发出杀气,只见手起刀落,两个小和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什么也看不见。 柳肃动作太快,沧渊根本来不及阻止,等到反应过来,两个小和尚已经见了西。他埋怨似的看着柳肃,“怎么跟尊上交代?” “交代什么?”柳肃嗤笑,剑尖在尸体旁边一划,一道火势出现,顺着尸体蔓延,顷刻间形成火墙,熊熊燃烧。“毁尸灭迹,魔尊大人不会知道的。” 一抹难以接受的烧焦味道袭来,沧渊掩住口鼻,嫌弃的离开。 *** 雅苑位于山腰处,来回都要经过山间石阶,兰榭双手背在身后,哼着小调儿慢走,六六左手捏着发尾末端,右手提起衣摆一角,一蹦一蹦往石阶下跳。 山间的石阶都是没人驻守的,长长的石阶上只有主仆二人,远远看去也如蝼蚁众生,看不见路的尽头,渺小如蜉蝣。 第17章 到达雅苑时任积雪居然不在静尘室,兰榭纳了闷,围着雅苑逛了一圈才在后院发现和尚身影,一同在的还有老药翁和他的几个小徒弟。 “见过尊上。”后院齐刷刷跪了一地,除了任积雪。 兰榭摆摆手叫他们起来,走到任积雪面前面带笑意问:“你怎么不跪?” 任积雪原本在帮忙老药翁切草药,见到兰榭后就停下了动作,双手合十低头喃喃“阿弥陀佛”,没成想兰榭居然问他如何不跪。 兰榭也不在意,反而说了句:“也行,被和尚下跪,本尊还怕折寿呢?” “喏。”他指尖夹着书信递给任积雪,“你家老和尚让给你的,不过这里面写了什么,你最好老老实实念给本尊听,别有想唬本尊的念头。” 任积雪平静的接过信封,跟在兰榭身后回了静尘室。 刚踏入静尘室大门,一些暧昧的记忆忽然闪现,兰榭想起昨晚的放肆,有些尴尬,又有些躁动。 他强装淡定在中堂坐下,轻咳两声,吩咐任积雪也坐下,把信的内容念给他听。 “致虚无: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吾寺虚无不幸被虏,身在魔窟,不知雁咕事变,特遣信告知。 佛语有云,断欲无求,当得宿命。雁咕之僧,当不欺暗室,清白做人,盼寂灭诸恶。然住持弥生道走歧路,自知暗室欺心不可再苟活于世,已于夜里超脱生死,以己身殉诸恶……” 任积雪顿了一下,面不改色继续念下去,兰榭却忽然没了听的欲望。 兰榭原本就听不懂这些,他只是想试试任积雪敢不敢当着他面念,更何况后面都是佛语云,佛语又云,什么“垢去明存”,什么“无所得,即是得。以是得,无所得。” 听不懂也想不明白,只能猜测大抵是叫任积雪好好做人的道理,直听地兰榭一阵烦躁,无聊地在任积雪脸上扫视,视线转而被任积雪的耳垂吸引。 昨天夜里故意羞辱任积雪时,他记得在他耳垂上留下了咬痕,咬的不清不重,这会儿咬痕早消失了,一点印记也没有。 他忽然还想再咬一个。 书信不长,任积雪很快念完,然后安安静静端坐。 兰榭在他眼里看见悲恸。 “信里讲的什么?”兰榭轻声问。 任积雪双眼紧闭,喉结滚动,再睁眼时已看不出悲恸,寡淡宁静。 “叫虚无好好活着。” 兰榭轻笑,“你这不是在好好活着吗?难不成你还想寻死?” 又问:“你们住持干嘛要死,做亏心事了?” 任积雪按照信上的理由诚实说道:“暗室欺心,厌恶世间。” 兰榭琢磨一番,恍然大悟道:“哦,那就是活腻了呗?那是该死了。” 他把生死说的太过容易,活生生的性命在他眼里平凡如泥,生命可以随时终止。 任积雪没说话。 “这样吧,魔二去漓海了,本尊可以放你回去几日,三日,怎么样?”兰榭难得主动与人商量,“三日后你主动回来,否则本尊叫人去请。” “不必回去。寺里会处理。”虚无望着窗外的阳光,想起信上所说住持的死,内心有所动容,“心中有佛,哪里都是修行,即使入地狱。” 兰榭感到好笑,这和尚真固执。 他的视线从任积雪脸上移开,来到他整齐的领口。白净的僧袍穿戴整齐,没有一丝褶皱,兰榭第一次觉得白色那么好看。 他想起夜里的梦境,那是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在一棵古老的叫不出名字的大树底下,他躺在任积雪怀里,枕着他的大腿入睡,呼吸间是昨晚在任积雪颈间闻到的松柏的味道。 兰榭垂下眼帘,看着身上嚣张的紫色,若有所思。 他是不是也可以穿着白色的衣服,去人间招摇过市,跟任积雪一样去哪里都能活,而不是只能待在魔窟,为了所谓的保密而憋屈。 “任积雪,你说本尊要是不当魔尊,可以去做什么?” 任积雪浑厚的嗓音响起:“雁咕寺有座旧佛堂,鲜少有僧人去往,尊上要是愿意,可以去那里渡余生。” 兰榭傻眼,“跟你一样去当和尚啊?” 任积雪“嗯”了一声。 “谁爱去谁去,我贪恋红尘,才不去吃斋念佛。”兰榭想都不想就说道。 这时,六六突然从门外跑进来,有些焦急的附在兰榭耳边说了什么,兰榭听完点点头,说了句“先别宰他,让人继续看着,再发现一次本尊亲自宰了他。” 六六又跑了出去。 兰榭坐累了,双手撑地往后仰去,发了会儿呆。 “任积雪,你为什么不逃啊,跟你一起被抓进来那几个,可是想方设法要逃。”他抬起头盯着任积雪,试图看出不一样的东西,“那个姓魏的也不逃,但老往山下传递消息,一会儿画乌鸦山的小路,一会儿画魔牢的内部情况,还说本尊不足为俱。” “你觉得呢?” 任积雪不知道他问的具体是哪一个,没有回答。 “本尊也觉得甚是不足为惧,但也不可能死在他手里。”兰榭靠近任积雪,在他眼皮底下说:“原先给了你机会杀本尊,你为何不杀?” 他执着于想知道个答案。 他靠得太近,说话吐息间湿润的气息喷在任积雪喉结上,任积雪像是感受不到似的,淡定道:“我佛慈悲,普渡众生,杀生罪业太重,不可犯。” 第18章 “这样啊。”兰榭有些失望,退回原位坐好。 “那如果本尊告诉你……我其实一直身处无尽苦楚,你渡不渡我?” 任积雪还是一如既往的寡淡语气,重复提及方才说过的话:“雁咕寺有座旧佛堂……” “停!”兰榭紧急伸手捂住他的嘴,扭头不愿再看他,“都说了不当和尚不当和尚不当和尚!你怎么净想着把我往佛门里拐。” 往佛门里拐……有吗?任积雪只是潜意识里希望魔尊能放下罪孽,回头是岸。 他只是希望天下太平,不要再起干戈。 “本尊跟你们可不一样,你们心中有光,向光而行,可本尊习惯黑暗,趋暗行走,这要去了深山寺庙,那就是要我命。” 手心传来温润触感,兰榭一惊,猛然收回自己的手,“哼”了一声,双手环抱换了个方向坐着,背对着任积雪。 碰上任积雪唇瓣的那只手好似着了火一般不敢乱动。 “别以为本尊不杀你你就可以大逆不道说出带本尊去佛门之地的话,本尊最讨厌你们这种和尚,嘴里说着普渡众生的话,其实谁也渡不了。”兰榭傲慢的说道,眼神里尽是不屑。 他坐姿一向不好,刚才又动来动去,衣袍早已不似刚来时那般没有褶皱,背对着任积雪时,宽大的外袍不经意间从肩上溜下一点点,露出一截只桌内衬的肩膀。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绞尽脑汁想着听过的那些词,自大地夸着自己:“本尊美艳无双,学富五车,鹤立鸡群,蛇鼠一窝……本尊法力无边,要什么有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需要人渡,也用不着谁去渡,本尊可以自渡。” 手心的温润触感好像消失了,他冷哼一声,握紧拳心。 方才动来动去时左肩外袍被自己压住衣角,又稍微往旁边滑了一点,他还是没有察觉。 -------------------- 第11章 第 11 章 ========================= 任积雪只淡淡瞥了一眼就默默收回眼光,兰榭却突然回头,直勾勾盯着他,严肃认真道:“本尊可以自渡,但偏不自渡。” 任积雪浅浅问了句:“尊上这是何意?” 兰榭绽放笑容,转过来坐直了身子,眼睛却不小心瞥到自己肩膀,小兔受惊似的立马拉上外袍,飞快看了一眼任积雪,发现他眼睛一直在盯着案桌,不禁松了一口气,含糊其辞、语速飞快道:“意思就是本尊觉得当魔尊也挺好的,没人敢忤逆,也不会有人忤逆。” 任积雪不语。 “所以本尊找你切磋对弈,你敢不敢拒绝?” 任积雪没有言语,只是默默把书信夹在书籍里放好,兰榭看出他的妥协,却压住他肩膀,有些傲娇地哼唧道:“晚上再来找你下棋,本尊现在还有其他事。” 任积雪说了句“好”。 兰榭闪着星星眼,心里打着其他算盘,心想赢不了魔二还能赢不过一个烧香拜佛的和尚?就是说一整个期待住。 “六六,走了!”门外正在拿草根逗锦鲤玩的六六闻声进来,搀起兰榭往外走。 “大人,您这走路姿势怎么有点怪怪的?” 兰榭拖着自己失去知觉的双腿,抓着六六胳膊缓慢前行,嘶地一声,道:“坐太久,压麻了。” 下山的路走着不费劲,兰榭让六六扶了一会儿就能自己行走,又恢复健步如飞的步伐行走自如。 “大人,咱们下山做什么?” 六六总是对一切都很好奇,只要有一丁点不明白的念头立马就问了,兰榭偶尔会嫌他聒噪,听之不理,偶尔也会耐心回答他。 “不知道,就是总觉得哪里不对,亲眼看看比较放心。”在魔窟溜达了上百年,兰榭早已对魔窟的每一寸草地都熟悉无比,在各个角落留下过足迹,魔窟的一切不对劲都能感知到。 “哦哦。”六六似懂非懂的点头。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山脚下,什么异常也没发现。“奇怪了,明明有很不好的预感。” 兰榭又在四周转了转,还是什么发现也没有。“算了六六,回——” 视线里出现一块黑乎乎的地方,兰榭收回声音,缓缓走过去。 地面的草都被烧光了,只是烧的面积很可疑,其他地方都没有起火,火势也没有蔓延,隐约可以觉出有业火印记,但是由于火势已经被扑灭,已经看不出踪迹。 “六六去,问问怎么回事。” 六六很快去乌鸦山入口处逮了两个守卫来,其中一个磕磕绊绊说道:“属下在入口的地方见上面有火,立马带了人上来扑灭,想是天气太过干燥炎热造成。” 兰榭点点头,觉得有道理。“没什么事就好,回去吧,继续守着。” 然后跟六六又上了山。 下山容易上山难,兰榭只觉得今日好累。身体累,一想到魔二跟柳肃两个人,心更累,还不知道那两个混账玩意儿怎么就混到一起了,兰榭只祈祷他俩去漓海不要惹事。 日头好毒,烈日炎炎,兰榭要爬不动了,回头一看身后的六六,兔崽子不知从哪里找了一根木棍撑在胳膊下,脚步虚浮,颓废地往上爬着。 兰榭甩掉额间的汗,双手一叉腰,生气道:“六!六!你再不好好修炼,日后你就一个人慢慢爬吧,本尊再也不等你了!” 六六立马苦着脸:“啊?大人等等我啊!” 第19章 六六要哭不哭的表情看得兰榭心里烦躁,怒道:“你要是敢哭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喂山里的乌鸦。” 六六顿时收敛表情,可是只持续了不到两秒,下一秒又哭哭啼啼道:“可是大人,真的走不动了,今日走了好多地方,好累的。” 他怎么这么爱哭,兰榭无语的看着他,心想你才走了多少路,就是懒的。兰榭黑着脸伸出手去,六六立马把手里木棍的一端递给兰榭,兰榭手一拉,六六就可以借着上方的力爬上石阶。 兰榭坐在石阶上吐着浊气,无奈的看着累成狗的六六,心想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人了。 六六像是知晓他心中所想,傻傻的冲他嘿嘿笑,刻意笑得阳光灿烂,笑声要多单纯有多单纯,也透着清澈的愚蠢。 “笨蛋。”兰榭嫌弃的看着他,忍住想一脚把他踢远些的冲动,“你以为装傻就可以糊弄过去了?明天就去谢城找夜尧,让他带你修炼。” 六六痛苦哀嚎:“不!六六只想跟在大人身边陪伴大人,六六哪儿也不想去!” 人家夜尧一个魔族大首领亲自教他他还不乐意去,叫夜尧知道了不得气死,换了别人谁敢拒绝。夜尧莽是莽了点,胜在心思细腻,由他亲自带着修炼,好过六六在魔窟自己瞎摸索,拜百家为师,今日跟这个学一点,明日找那个指教一下,后来干脆摆烂,反正他也无心修炼,吃饱穿暖就是巨大的满足。 这臭小子,说出的话跟柳肃一个德性,人也跟柳肃一样,放着好好的大首领不做,一心想着往魔窟跑。 不过柳肃的那些心思兰榭明白,六六又是何心思…… 快速回想了一下过往种种,兰榭好像明白了。 “……六六,你是把我当你爹了。”万分肯定的语气。 六六特别黏他,超出了普通仆从的关系,不止是悉心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更把他当长辈一样敬重爱戴,更多时候是依赖撒泼,活生生的逆子形象。兰榭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声,抬头看顶上只有寥寥几片枯叶的树。 乌鸦山魔气很重,山脚下离魔窟远,魔气影响不到,所以树木不受任何影响。魔窟范围内的花草树木也有专人负责看管,日夜以魔气灌养,所以也不受魔气影响,唯有这段路上的树木遭了殃,明明还没到秋冬,树叶已经掉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寂寂枯叶根本遮挡不住阳光。 兰榭抬手去挡炎日,却忍不住拿自己的手跟梦里的大手做对比,记忆重叠,两只手合在一起做对比,得出的结果是还是任积雪的手掌宽大,刚好能遮住他整张脸。 梦中的兰榭好像没有再穿嚣张的紫,摒弃了其他耀眼靓丽的颜色,素净淡雅的浅色紫衣与任积雪的僧服搭配在一起,居然莫名的和谐。 兰榭心想着哪天叫人给他和六六也做一套白色的衣服,偶尔也要试试寡淡,不能清一色的黑色紫色,他穿惯了倒是无所谓,六六还小,他的生活不能只有黑紫。 兰榭从梦境里回过神来,眼底刚浮现一点笑意,就听见六六在一旁跟傻子一样嘿嘿嘿地笑个不停。 兰榭的笑意收了回去。 “有什么好笑的?”兰榭拧紧眉头真诚发问,结果换来六六更傻和更满足的笑。 兰榭想起刚才说过的六六把他当爹的话,艰难用脑非常勉强地算了一下两人的年龄差,一个十来岁,一个几百岁…… 完蛋,真可以当他爹了。 兰榭不想承认,痛苦的闭上双眼,自言自语道:“得了,这货真把我当他爹了。” 六六好像没听见他说的那些话,开心道:“嘿嘿,大人,六六真的哪儿也不去,只要您不赶我,我保证为您肝脑涂地,两肋插刀,把肾都割给您!” “哪儿学的这么些词,把肾给我干嘛?吃啊?。”兰榭表面嫌弃的不得了,心里却在想六六这个年纪好像是应该早就去学堂的,都散漫多少年了,不能一直在魔窟待一辈子啊,指不定哪天就跟他一块死翘翘了,他才十五岁,还没好好为自己活一遍。 六六这个傻子,兰榭想方设法给他银两让他去山下玩,这小子下山一趟还真就是为了完成任务,还完成的又快又好,叫人挑不出毛病,剩余的银两也不知藏哪儿去了,问他也不说。 “六六,你那些金银珠宝藏哪儿了?”兰榭知道六六这些年攒了大笔财宝,格外珍惜,从不叫人发现藏宝之地,连他都得瞒着,便忍不住想逗逗他。 六六正襟危坐,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凝重,严肃问道:“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兰榭还未回答,六六忽然恍然大悟似的,嘴一张,张口就来:“大人是不是想娶媳妇了?” 兰榭一口老血卡在喉咙吐不出来,目瞪口呆,无语又震惊。“不想。” 六六看见他的表情,眉眼亮了,双手在腿上大力一拍,“大人想娶媳妇了!” “不是!” “大人大人,过来点,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所有的银两都在……” “行了行了行了!真不是!离我远点!”兰榭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他对六六的那点银两根本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藏哪儿了。 “哦是吗?大人不是用来娶媳妇,那我可不给。”六六带着点小傲娇转过身去,一副谁也别想打我财宝主意的严肃样子。 兰榭被气笑了,一脚踢过去,“你个大财迷,你有本事藏一辈子,别被我找到。” 第20章 六六被踢到屁股,哎哟一声往旁边移,兰榭也拍拍屁股起来,揶揄道:“歇好没,六大爷?歇好了咱就走,你大人我的新欢还在等着下棋呢。” -------------------- 第12章 第 12 章 ========================= 出去转悠一圈,兰榭又回到了雅苑。 本来山下没什么事可以早点回来,都怪六六,走一路歇一路,到达雅苑时已经接近傍晚。偏那小子还修为不到位,一到饭点就喊饿,一到雅苑就去找老药翁要吃的,一副饿死鬼投胎的着急样。 兰榭无语,一个人去了静尘室。 “和尚,本尊回来了!”兰榭站在门口翘首以盼,没看见想见的人。 他嘀咕着:“去哪儿了?”左顾右盼,还是没看见屋内有人,倒是里间传来木鱼声。 兰榭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下,放轻脚步声缓缓进去,身体藏在外面,只露出一个头往里面看,见任积雪对着一个方向跪下,一手敲着木鱼,嘴里还念念有词。 兰榭听不懂在念什么,只是注意到任积雪跪的方向很奇怪。他默默缩回脑袋,悄声走到外面去等。 六六这个饿死鬼还不回来,任积雪又不知道在搞什么,兰榭一个人无聊的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撑着下巴看院中的锦鲤抢食。 不知道今日谁喂的,满池锦鲤就扔了那么几点吃的,兰榭都看不下去了,蹲在池边摘了花叶喂鱼。 刚摘下一片叶子,兰榭突然懵了。 锦鲤的生命是命,花叶的生命也是命,他刚刚的行为是用一个生命换另一个生命,他轻而易举摘下花叶的举动就如同捏死一个修为低下没法反抗的凡人一样简单。 院中明明没有刮风,兰榭却感到寒意。身后适时响起脚步声,他吓了一跳往后看去,同时条件反射般下意识唤出业火自保,一团红色火焰瞬间在手心里熊熊燃烧,火光映照在兰榭脸上,衬得一双血眸更加狠戾。 任积雪停下脚步,久久凝望蹲在池边的魔尊。 “是你啊。”兰榭收了手站起来,眼神也变回宁静。 “你刚才干嘛呢?”脚踏上台阶往里走,随意得像进出自己家。 任积雪眼里带了凉意,但是魔尊已经进屋,没看见。“念往生咒。” 兰榭刚想问念往生咒干嘛,忽然头脑灵光居然记起是雁咕寺的住持死了。 他一向记忆不太好,也不想记,很有可能上午发生的事情下午就忘了,反正他忘了也没人敢责骂。 “那你跪那边干嘛?”他想起那个奇怪的方向,又问。 任积雪跟着进了屋,坚毅的眼神染上眷恋,淡淡道:“那是雁咕寺的方向。” 他的声音很好听,松柏一样挺拔有力,又隐隐带着温柔,醇厚动听。兰榭很喜欢他的声音,小声重复了一边任积雪的话,暗暗跟自己的声音做对比。“那是雁咕寺的方向。” 好像还是任积雪说的好听,不似他这般毫无感情。 任积雪被他的奇怪反应吸引目光,不知道魔尊想干什么,捏着佛珠的手暗暗用力。 兰榭清清嗓子,轻咳了一声坐下。“棋呢棋呢?本尊找你下棋来的,怎么还没准备好!” 静尘室根本没有棋子,任积雪也不知道去哪里弄,这个少年魔尊总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考虑别人能不能做到。 其实兰榭严肃起来时挺有威严,宽袖一拂,走起路来衣摆都带风,一双血眸睥睨天下,浑身上下散发冰冷气息,没人敢跟他对视。 只是不知道是何缘故,魔尊极少下山,这几百年来几乎都待在魔窟没出去后。现在任积雪猜测可能是因为那双血眸。 印象太过深刻,一出去肯定会引起关注,兰榭不希望魔尊身份暴露。 任积雪不知道魔尊心中所想,只看着眼前吵着要棋子的少年,有一瞬间忘了他是魔尊,只是个缺少玩伴的孩子。 兰榭等了他半天,他垂下眼,终于开口道:“这里没有棋子。” 事先没有提前准备,原以为魔尊会发怒,没想到他只是恍然大悟般说:“早说啊,叫六六准备”,一副“行了本尊知道了”的悠哉样子。 任积雪稍愣,这跟传闻里动辄杀人的魔尊不太一样。 老药翁的雅苑在魔窟是块独立存在的地方,吃穿都与魔族分隔开,没有联系,兰榭在老药翁的厨房找到六六。 “还吃呢?”兰榭进去揪住六六后领,“赶紧吃完去搬棋盘,本尊要与任积雪斗上一番。” 早上被魔二杀的片甲不留,这个面子得在任积雪身上挣回来。 *** 静尘室外,亭台里。 两盏琉璃夜灯相照,石桌上黑白两色棋子各不相让,一时间剑拔弩张,亭内无人出声。 兰榭眉头紧锁,内心狂躁。原以为这和尚该是对这些一窍不通才来找他的,怎么看起来棋艺居然还不错。他不是应该只知道拜佛求佛吗,什么时候有闲心研究这些? 眼见要输了,兰榭不爽,烦闷地盯着任积雪。 对视的一瞬间,任积雪被他的小孩子脾气打败,有种自己在欺负孩童的感觉,可是一想到住持的死,心里还是无法平静,连带着在对弈上也想让兰榭一败涂地。 “喂!你是不是偷偷练过,怎么跟魔二一样。”兰榭不高兴了,抱肘生闷气。 他坐得笔直,身后浓密墨色的长发早已长过腰际,衬得身形越发显瘦。 第21章 不过是一个不到千岁的孩子罢了,没必要在棋盘上欺负他。任积雪暗暗告诉自己就这一回,于是偷偷放了瓢泼大水,好几次没拦,硬是给兰榭留出一条赤/裸/裸的生路。 “哎嘿本尊赢了!” 兰榭腾的一下站起来,挽起袖子双手叉腰,高高俯视任积雪。“你这棋艺也不怎么样嘛,还以为多厉害呢,还不是败给了本尊!” 任积雪指尖摩挲棋子,没有言语。 “行了,今日本尊累了,明日再找你玩。”兰榭活动活动手腕,头也不回往外走。 下了几百年的棋,难得有一次赢的机会,肉眼可见的开心。 想当年被魔二摁在地上狂虐的情景,今天也算虐了一把任积雪,哪怕就赢一回,他很好满足的。 这样想着,连带着出门便碰上归来的魔二也笑容相迎。 “拜见尊上,沧渊回来了。” 兰榭瞧了他一眼,冷嘲热讽,“哟,今日怎么还拜见上了,又闯祸了?” “没……”沧渊很是严肃认真,中间夹杂一丝心虚,“魔尊大人一心为魔族,沧渊不敢不拜。” 兰榭扯着嘴角打量眼前的人,怀疑他出去一趟脑子不正常了。“柳肃呢?” “回荣城了。” 兰榭点点头,“那就行,你俩都安分点,本尊就能活得长些。”他转身先走,叫六六:“走了六六,回去睡觉了。” 六六一直低着头没看沧渊,听见兰榭的话开心的提着夜灯跟上。 谁也没注意到沧渊身后规模浩大的队伍里跟了一个很奇怪的人,夜晚也戴着面具,细看发现面具之下的整张脸都缠满了麻布。 *** 回魔王殿的路上仍旧要爬上上百阶石阶,兰榭心情好,走路也健步如飞,上行于他而言简单轻松,毫无压力。 有些人就不一样了,走一会儿歇一会儿,到后来又开始坐地上耍赖,闲手里的灯太沉。兰榭直骂没出息,留了一团红色火焰在身后照明,接过琉璃夜灯缓慢前行。 蓝色与紫色相融合的灯光在黑暗中尤其好看,兰榭一手背在背后,提着灯在前面引路。 清风吹过脸颊带来凉爽的感觉,夏夜的生灵争相啼叫,好久没留意过这种宁静生活,居然与从前大不一样。 六六刚来到魔窟时也是这个季节,出乎意料的什么也不怕,夜晚还要外出抓□□,给兰榭恶心的够呛。 后来遭受魔二和柳肃的几顿毒打后六六学乖了,到了晚上乖乖睡觉,哪儿也不去,早上按时起床—— 还是抓□□。 他喜欢抓□□也就罢了,本来不会有人多管他,偏偏这个混账玩意儿每次抓了□□还要亲自送去给魔尊大人看,期盼的眼神好似这是珍馐美食,是世上最难得的美味。 那会儿兰榭身边一个随从也没有,他不喜欢有人跟着,魔王殿也不需要有人每时每刻守着,给了六六可乘之机,不怕死的老往内殿跑,整天赖着兰榭。 后来六六差点被人揍死,兰榭没管,以为他会安分点,老老实实在魔窟苟活一辈子,没成想这小孩儿赖得更紧了,整天鼻青脸肿的出现在他面前,可怜兮兮的,叫人不忍忽视。 想到这里,兰榭忍俊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还在努力爬石阶的六六,停下来等他。 六六现在长的不错,那些年缺的肉都补回来了,身高也比刚来时高了不少,当年野草一样的枯发也柔顺有光泽,脸上被揍的印记完全消失。 但是魔窟的人都知道,六六身上被衣服所覆盖的地方,伤疤不计其数。 兰榭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叫道:“六六啊,你是不是该去学堂了?” “魔窟没有先生讲学,我也教不了你……识字的人倒也多,就是那个脾气,啧啧啧!”兰榭摇摇头,一脸惋惜,“不过你还是该去学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修为不行,样样不行吧?” “啊?”黑夜里,六六睁着无辜的双眼看着他,“我照顾大人行啊!不需要再学其他的。” 兰榭发出冷笑,“就你那点修为,飞回魔王殿都成问题,跟没有修为有什么区别。” -------------------- 第13章 第 13 章 ========================= “你说说,这些石阶我都爬了多少年了?你来了多少年我就爬了多少年!我以前都是飞的,腾云驾雾、御剑飞行!谁用爬上来啊!” 兰榭非常无奈,自从身后有了这个跟屁虫,他也变成了废物,移动用走,一日三餐要按时吃,从山脚到山顶几千台阶要用爬! “所以你还是下山学习去吧,让我也休息几日。”他打着商量。 六六还是很无辜的看着他,像是没反应过来他在讲什么。 “算了算了,爱去不去。”反正都爬了六年了,突然不用爬还不习惯。 “大人方才说想飞回去,又说想休息,什么意思呀?”六六天真的问。 ??? 兰榭满头问号,六大爷,让你下山学习的事情你是一字不提,就听见我说要休息? “意思就是让你走快点,跟上。” 嗯,什么时候有机会还是得亲自下山一趟,替六六拐一个教书先生来。 六六嘿嘿笑着,加快步伐跟了上去。在经过九丈崖的拐弯处时,六六突然想到好久没去九丈崖了…… 他忽然打了个冷颤,心想晦气,想起那地方干嘛! 第22章 *** 新的一天新的开始。 天边第一缕阳光透进大殿时,内殿的人还在呼呼大睡。等到日上三竿,六六都吃过早饭回来,兰榭还昏睡不醒。 他平时本就贪睡,魔窟的人都习惯了他的作息,睡到太阳落山也没人敢去叫他。 在天边最后一点夕阳即将消失时,兰榭终于睁开困意满满的双眼,意识恍惚地盯着头上帷幕发呆。 等到意识回笼,环顾一下四周,他察觉到房间内光源太暗,似乎错过了什么。 “六六!” 六六闻声进来。 “什么时辰了?” “酉时三刻。” “酉时三刻……怎么这么晚。”兰榭嘀咕一声后还是决定起床。 如果是以前,他会翻个身继续睡到第二天再起来,但是今天不一样,他想起昨晚跟任积雪对弈的胜利,心中痒痒,想再赢一局,匆匆换好衣物便赶往雅苑。 院中锦鲤一如既往抢食,不管什么吃的掉进去都要先聚在一起抢赢再说,溅起的水花沾湿池子边缘。 静尘室的大门敞开着,屋内不见任积雪,兰榭以为他又去了内屋念那个什么咒,就想在外面躲着等会儿吓吓他。 他等啊等,等到天边彻底看不见光亮,不耐烦了,打了个响指点亮桌上蜡烛,眼神无意间看见桌底下有本翻开的书。 “怎么还给掉地上了。”平时任积雪很爱惜那些书籍的,看完都会好好存放,不舍得折损任何一页,不应该掉地上啊。 兰榭在捡起书籍的一瞬间忽然闪过不好的预感,脚底踩风冲进内屋,却发现一个人也没有。 他这才注意到从进静尘室开始,里面一直安安静静,没有发出丁点声音。 “任积雪!你在哪儿?” 毫无回应。 六六听见动静闪进来,只瞧见自家大人一个人,于是瞪大了眼睛帮忙找那和尚,找遍静尘室什么踪迹也没有。 “他不会跑了吧?”六六惊呼。 兰榭皱着眉头一想,觉得六六说的有道理。 但转念一想,任积雪一个人质给他独立的吃穿就不错了,兰榭还没找人限制他的自由,他凭什么跑啊? “跑个屁啊,书还在这儿呢。再说真要逃,外面那些守卫是死了吗?”兰榭说着便往外走去,气冲冲冷眼挨个扫视一遍雅苑门口站着的十来号人,然后随意点了一个黑甲守卫问话。 “看见那和尚没,他去哪儿了?” 黑甲守卫战战兢兢回答:“是柳首领身边的扶月把人带走了,说此事不必禀报尊上。” 兰榭逼近他,眯着眼问:“他说不报就不报?你听谁的话?” 手心出现一团黑色火焰,根本不给人解释机会,他整个人散着黑气,一把扼住那人咽喉,手上发了狠。不消片刻,手中只剩下了一堆黑色烟雾,眼前的守卫被活生生烧没。 他冷眼又问:“有没有说带去哪儿了?” 剩下的人低着头左看右看,唯恐下一个灰飞烟灭的就是自己,根本没人敢回答。 眼见魔尊大人身上怒气越盛,其中一个闭着眼冒死答话:“看方向应该是去魔牢。” 死一样的寂静过后,兰榭带着六六出了雅苑门口。 离开之际,兰榭阴着脸抬手往后一击,除了方才答话那人,其余守卫皆被凌厉的掌风所伤,受重创当即倒地不起。 刚走两步,兰榭忽然拦住六六,“你别去了。”然后足尖点地一跃而起,紫色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六六视野。 魔牢。 魔尊大人气势汹汹进去,守卫甚至来不及行礼,腿刚跪下一半,尊上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昏暗的长廊尽头。 解沅正在清点魔牢工具,忽觉一阵凉风袭来,下一秒脖子被人死死掐住,只能惊恐地瞪着眼挣扎。 魔尊大人浑身散发着黑气,阴暗深沉的眼眸在昏暗环境里泛着幽光,解沅只感到一阵摄人的寒意。 兰榭问:“扶月把那和尚带去哪儿了?” “属、属下不知,扶月公子,取了件、刑具,便走了。” “取了什么?” “锁、魂链。” 解沅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咽气了,幸好魔尊大人及时松开手,留他一条狗命在。他眼前发黑,等恢复清明时魔牢已经不见魔尊影子。 沧渊正在弑神殿制定下一步计划,外面仿佛刮来一阵强风,硬生生将紧闭的殿门吹开,门口出现一个人影。 “任积雪在哪儿?”兰榭站在逆光里,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哟,这就不见了?”沧渊因为被人打扰心生不爽,故意骗兰榭:“尊上慢慢找呗,或许就在这殿中。” 他得意的笑还没浮现出来,脖子已经被扼住,兰榭修罗一样的血瞳近在眼前,眼里杀气汹涌。 “你敢杀我吗?”沧渊毫不畏惧,甚至出言挑衅。 兰榭带着寒意的嗓音传来,“你以为我不敢吗?” “我死了你也会死。”沧渊突然意识到兰榭是认真的,很怂威胁道。 父亲在世时说过,兰榭一人可抵百万兵,魔族十五城的首领加在一起也打不过他,天下覆灭与否全在兰榭一念之间。 “他是很危险的存在。”父亲不止一次说过,所以给沧渊留下了能够保命的命脉。 但是兰榭不怕死,所以沧渊在说出那句话后立刻就后悔了。 第23章 “你死了,其他十五城首领会一起攻打人族,六六也会死!”沧渊还想保持一下威严,毫无底气说道。 兰榭似是笑了一下,“旁人生死与本尊有何干系?你没见六六身上的伤痕都是本尊弄出来的吗?” 沧渊一下子哽住。脖子上的力道在渐渐加深,沧渊忽然失去全身力气,挣脱不开,尊上另一只手手心现出黑色火焰,他等得不耐烦了。“魔二,你真的想死吗?” 沧渊瞬间有些呼吸不过来,双手不住挣扎,嘴巴不断发出断断续续的残音。 兰榭松了点手,给他机会说话。 “他、他们去荣城了。” 喉咙被松开的那一刻,无数新鲜空气涌入喉间,呛得沧渊一阵咳嗽,他还没好好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胸口上突然被人一击,疼得他吐出一口血来。 再看敞开着的殿门前,只有被风卷起来的枯叶来不及落下,纷纷扬扬在空中打着旋。 弑神殿的暗处,一个脸上缠满麻布的人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切,在兰榭离开后也消失在弑神殿。 *** 魔窟与荣城相距甚远,兰榭赶到时已经是深夜。 他只跟着老魔尊来过荣城一次,现在几百年过去,荣城的领地早已大变样,幸好位置没变,还能找到。 兰榭跃过城墙飞进去,在一个人多的地方停下。 里面的魔族弟子不知尊上驾到,立即启动防御模式,兰榭刚一移动就被人发现,被叫来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有人急匆匆跑去叫人通知柳首领。 兰榭被包围在中间,两只手手心各现出一团火焰,一边是鲜艳的红色,一边是极致的黑色,闪着独特的光芒,照亮他与常人不同的红色血眸。 “是尊上!尊上来了!”有人跟着柳肃去过几次魔窟,很轻易就认出魔尊大人,激动叫道。其他弟子不明所以,隐隐察觉到危险,跟着认出魔尊的弟子一起扑通跪下。 “让扶月滚出来!”兰榭命令道。 一个弟子领着一个人影姗姗来迟,柳肃远远便朝着魔尊大人低头行礼,歉意道:“不知尊上驾到,有失远迎,柳肃失礼了。” 兰榭还是那句话:“让扶月滚出来!” 柳肃脸上的笑容凝固,不露声色问道:“尊上找扶月做什么?可是要收他做新欢?” 兰榭一掌劈过去,凌厉掌风闪着隐隐火焰光芒,直击柳肃胸口,柳首领胸口传来火辣辣的灼烧感。 “尊上好狠啊。”柳肃死死捂着心口的位置,那里被魔尊大人用絮影伤过,伤口还很严重,这次又被掌风所伤,虽不致命,若不好好调养,很大程度会修为尽毁,成为魔族的废人。 兰榭收回手心的火焰,目光跃过眼前重重人影,看着柳肃厉声道:“我说,我要任积雪跟扶月。” -------------------- 第14章 第 14 章 ========================= 柳肃嘴角涌出鲜血,捂着伤处的五指指缝源源不断往外渗血,嘴角扯出苦笑,眉眼间道不尽的失望痛苦,望向魔尊大人的目光充满不甘。 他声音压地极低,似乎伤得不轻:“尊上,扶月不在荣城,至于您说的另一个人,属下不认识。” 兰榭踏出步子往前走,杀气四溢,前面的人影自动闪开跪在两边,为他腾出一条道路。 他在柳肃前方五步之处停下,“本尊没有耐心再问一遍。” 柳肃还是拒不承认,因为疼痛身体在微微发抖,他已经消耗太多法术,没能力稳住伤势,血止不住,他感觉身体好冷。 然而他想赌一赌,尊上会不会因为那个和尚杀了他。 在偷偷跟随沧渊从漓海返回魔窟的那个夜晚,他满心欢喜带了礼物想去献给尊上,结果从旁人口中听说尊上这次的新欢居然是个和尚。 他一边气尊上饥不择食宁愿要和尚也不要他,又愤恨于和尚的出现挡了他跟魔尊之间的道,他迫不及待想杀了和尚泄恨,魔二公子不允许杀他,那么只好抓了他来狠狠折磨,留着一条命还回去就是。 为了防止尊上发现,他还偷偷潜入魔王殿内殿,去了兰榭寝宫在熏香里加了料,能让魔尊大人睡上一天一夜,给扶月留出时间教训那臭和尚。 千算万算没算到兰榭来荣城这么快,他紧跟着回来,废了好大心力。 反正无力反抗,那就赌一赌,赌尊上最后还是会留他一条性命,赌扶月能在最短时间让臭和尚遭到惩罚。 柳肃认命般看着魔尊大人,等待怒火降临。 兰榭怒不可遏,咬着牙汇聚魔气,手势反转间,黑气纷纷拉长变成能杀人的利刃,悉数朝着柳肃的方向袭去。 柳肃绝望的瞪着眼,一瞬间感觉全身气力被抽去,动弹不得,只是眼睁睁看着尊上身上的怒火不减半分,分明是不顾他死活也要找出扶月和那和尚。 黑气化作的利刃近在咫尺,柳肃想求饶,嘴巴微张却惊觉发不了任何声音,正在这时,一个黑色身影从天而降,夜幕一样颜色的披风在柳肃眼前滑过,他只感到一阵清凉。 一个人影面向他站着,用肉身挡住骇人的利刃,看着他微笑。 “扶月……” 扶月嘴角溢出鲜血,张开的双臂刚好把柳肃挡住,没让他受一点伤害。 “尊上,他在地牢,没死。”扶月说这话时,眼神还一直在柳肃身上。 第24章 兰榭厌烦的看了两人一眼,道:“叫上荣城所有人来看住他俩,一旦要逃,就地斩杀。” 除了柳肃与扶月以外,剩下最有话语权的一个人颤巍巍出来领命。 “带本尊去地牢。” *** 地牢建在地底下面,要从斗武场里放兵器的一个井口处进。 井口下面没有水,是一个个阶梯。从阶梯往下一直走,就是地牢。 柳肃平时管理严苛,颇有他父亲当年风范,做他的手下首先要学的就是不能犯错,因此,地牢基本上是摆设,很少有人被丢进去惩罚。 任积雪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天一夜了,这里不比魔窟的魔牢,那里昏暗,尚且有光,不似此刻只有微弱的蜡烛,想看看身边环境都看不见。 那日静尘室里闯进去一堆面相不善之人,他以为是魔尊叫人带他魔王殿有事,没想到竟是来了这般远的荣城。 带他来的人是铁了心要折磨他,藤条往身上抽去不带犹豫,一下又一下抽入皮肉,裂开的伤口迟迟合不上。他方才惊觉之前魔尊的惩罚算是轻的。 魔尊说他眼睛好看,藤条就往眼睛上抽,他闭上眼,一条血痕从左边眉骨到鼻尖才停下。 两边脚指甲都被拔去,那些人摁着他一边拔一边往上浇辣椒水,定力如他也受不住这疼痛,拔到第九根脚指时晕了过去。 任积雪已经一个人待了好一会儿了,他是被疼醒的。左边耳垂被针扎了小洞,不算疼,除此之外,身上其他地方都在疼。 胸口上被利剑插入又拔出,留下森森伤口,还有脚上不知哪里有伤,地上放了什么东西,血滴下去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们让任积雪听自己血滴的声音,想把他折磨疯。 肩胛骨的地方被插入两条锁魂链,既可以护住他魂魄不至于死得那么快,又能增加他的痛苦。 都这么久了,魔尊大人应该早就发现他不见了,这么久没来,只能说明这些人就是受他旨意行事。 魔尊大人喜怒无常,上一秒还在与他开心对弈,下一秒就让人捉他也能得到很好的解释。 任积雪背靠着墙壁,舔舔有些裂开的嘴唇,被绑在身后的右手在僧服上画了一个奇怪的图案,下一秒,闭上眼用意念传出一句话。 “虚无可能回不去魔窟了,住持准备换其他人吧。” 说完这句,他浅浅挣扎了一下,双手从铁链里伸出来,他试着去解肩胛骨的锁魂链。 从来到这里就一直在流血,链条一抽出他可能会死,虚无刚要挣脱链条强冲出去,忽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同时还伴随一声怒吼。 “快点!磨磨蹭蹭想死吗?!” 是尊上的声音。 虚无暗暗施法护住心脉,双手往后钻进铁链锁好,闭上双眼假装晕过去还没醒。 脚步声近了,又骤然停下,周围安静的只能听到血滴的声音。 魔尊大人轻轻叹了口气。 脚步声又响起,只有一个人,在虚无身边停下。 虚无看不见眼前景象,也不知道魔尊要干什么,只能闻到一阵清香,如空谷幽兰静谧绽放。 他听见布帛撕裂的声音,然后脚上覆上冰凉,丝绸一样的布帛在伤口流血处围了一圈,又仔细包好。 手上也冰冰凉凉的,尊上在给他疗伤,缓解疼痛。 虚无心情复杂,魔尊居然是来救他的吗…… “把锁魂链取下。”魔尊冷冷吩咐。 “是。”几个魔族弟子纷纷上前行动,在尊上漠然的眼神注视下小心翼翼取下锁魂链,动作一轻再轻。 饶是如此,虚无还是疼地眉头紧皱,猝不及防吐出一口血,然后睁开了眼。 “不知道轻点吗。”魔尊不耐的盯着那几个人。 “尊上恕罪,锁魂链是穿过肩胛骨另一头的,取出来很是困难,小的已经很轻了。” 兰榭看着苏醒过来的人,好看的眉目平白增了血痕不说,身上还有那么多伤,连脚趾甲都被拔了……唯一庆幸的只能是他还五肢健全,没有缺胳膊少腿。 “醒了就忍着点,这个很疼。” 话音刚落,任积雪闷哼一声,又吐出一口血来。 兰榭眉头就没舒展后,但对任积雪多了同情。他只是雁咕寺一个不起眼的小和尚,第一次下山就被魔二虏到魔窟受苦。 兰榭没想让他受苦的,他只是觉得柳肃不在魔窟,他能找个人解闷而已,况且这和尚生得那样好看,他总觉得心里不太一样。 谁知道柳肃这条疯狗又去魔窟找事,还发现了任积雪的存在。 兰榭一阵头疼,抬手从任积雪眉骨的位置往下抚摸,替他消除血痕的印记,治好了伤。至于身体上其他伤……兰榭闻着这么浓郁的血腥味儿想吐,打算先护任积雪不死,把他带回去让老药翁治。 随着他抬手的动作,任积雪只觉鼻尖的幽兰花香更甚,尊上不管怎么动,香味始终在身前萦绕。 他闭上眼思考,觉得魔尊也许并非无可救药…… 锁魂链终于被取出来,兰榭快速在任积雪心口位置点了几下,又注入术法替他止血,任积雪虽然脸色不好,但总算不会死在这里。 兰榭站起身来,眼神在一众陌生面孔里巡视几番,点了两个看起来强壮的人过来。“扶好他,摔了唯你是问。” 第25章 又转身点了另外几个人:“去搬一个舒适的座椅过来,多拿几盏灯来,再叫人把柳肃扶月带来。” 他看向任积雪,居然带了笑意,只是这笑意不达眼底,反而叫人慎得慌。“任积雪,本尊请你看好戏。” *** 座椅搬来的时候,兰榭只看了一眼,确认上面的软毛足够柔和,这才“嗯”了一声,用眼神示意那两个强壮的人把任积雪扶到上面坐下,他自己仍旧站在一边,手里还拿着一张帕子掩住口鼻。 地上都是任积雪的血,他站哪儿都觉得不适,到最后还是去了任积雪身边,坐在座椅的扶手上,单腿搭上另一条腿,闭着眼靠手里的帕子续命。 任积雪也很讨厌血腥味儿,鼻腔之间全是他自己血的味道,兰榭靠过来后,幽兰香气与血腥味混在一起,鼻尖的血腥总算减轻了一点。 过了会儿,柳肃扶月终于被带过来。 “尊上,柳首领与扶月公子带到。” 魔尊淡淡“嗯”了一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指了指扶月:“带去方才虚无师父待的那个位置,锁上双手。” 任积雪不明所以,只觉得魔尊大人想一出是一出。 “尊上这是做什么?”柳肃对兰榭的行为不解。待适应这里光线后,看到眼前的一幕,柳肃直接气出一口老血。 尊上居然让那臭和尚好好坐着,自己憋屈的坐扶手上!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任积雪现在已经千疮百孔,然而还是不够,柳肃只想杀他,管他什么大业,管尊上什么想法,只要杀了臭和尚就好。 “尊上,锁好了。” 扶月没有挣扎,替柳肃做事,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冒死替柳肃挡住尊上用黑气化作的利刃,希望死的干干脆脆。 只是现在晚了,刚才没死成,他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遭受什么,所以安安静静待着,享受痛苦来临前的最后轻松。 身后铁链拖动的动静太大,柳肃总算回头望了一眼,平静问道:“尊上,您又要杀了他吗?” -------------------- 第15章 第 15 章 ========================= 兰榭反问:“你不觉得,他已经活太久了吗?” 柳肃懂他的意思,扶月受他旨意伤了尊上那么多人,留他一命到现在已是不易,魔尊心软也有度,这次尊上要扶月死,柳肃不觉得奇怪,也不感到可惜。 “尊上要他怎么死?”柳肃虚弱开口。 兰榭压根不看他,两指向上微抬,扶月旁边的锁魂链突然从地上立起,受到指引一般插进肩胛骨两头。 钻心的疼痛传来,扶月一下子泄了劲,低着头不敢动弹。 他大概知道他会怎么死了,尊上这是要把那和尚受过的罪让他也重复一遍。他忍着疼看向和尚血淋淋的脚,忽然笑了。 如果能这样死,也算尊上怜悯。 扶月还是荣城一个普普通通的属下时,亲眼见过上一个帮柳肃做事的人的下场。 他没见过一个活人居然可以流出那么多血,那个叫戴蒙的人脸色苍白,眼窝深陷,身体被钉上禁锢魂魄的铁钉,尊上的业火透入皮肤燃烧他的内里。戴蒙五脏六腑都在叫疼,浑身传来的灼烧感让他生不如死,眼前一片模糊。 即使疼到晕厥,尊上还是不放过戴蒙。筋脉尽毁,动一下就疼,戴蒙恳请尊上赐他痛快一死,尊上就用絮影割了他的舌头,看他嘴角不住往下滴血,嘴角泛起噬血的笑。 扶月忍着肩膀的疼痛,把痛苦的呜咽往下咽,不敢发出声音。他记得最后戴蒙的下场是魂魄消散,不入轮回,彻底消亡于世间。 地牢突然好冷,阴风阵阵。 “任积雪,他们先动的你哪里?” 一直沉默着的任积雪突然被叫到,虚弱的睁开眼,望着奄奄一息的扶月,轻叹出声。 兰榭不知道他是叹自己还是叹扶月,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回答,自顾自道:“那便从上往下开始,先从耳垂吧。” 袖间的手腕翻转,兰榭掌心向上,一柄通体泛红、浑身散发黑气的利剑出现在空中,随着兰榭动作快速到了扶月跟前,红光闪过,扶月只觉两耳一疼,竟是两边耳朵都被割了下来。 他疼得不敢呼吸,连喘气都很费力。 两边耳朵钻心似的疼,温热液体顺着脖子流下,衣襟湿了,浓厚的血腥味儿萦绕嘴边。 扶月真的怕,他想起柳肃说过的话,发现尊上是真的疯。 他只是按照柳肃指意伤了那和尚耳朵,尊上就生生将他两耳割去。 然而他又从柳肃眼里得知,这只是最基础的惩罚而已,尊上的疯远不只此。 柳肃说过:“尊上疯起来是连老魔尊都没办法的,偏只有魔二公子敢阻拦。” 所以柳肃一再讨好沧渊。 扶月想起以往也是沧渊也救过他的命。第一次去魔窟背着尊上把人弄死时,是魔二公子把他藏在弑神殿,侥幸逃过一劫。尊上总容易忘事,久而久之就忘了这件事,后来再见时怒气也淡了,没那么想杀他。 尊上残忍是真的,心软也是真的。 只是这次真的逃不过了…… “接下来是哪?哦,脚!”兰榭说的漫不经心,给身旁人一个眼神,立即就有人操起藤条抽上去。 兰榭嫌藤条不够疼,命人重新寻一条带尖刺的回来,然后点头示意下一项。 第26章 下一项是拔指甲。 工具都在旁边摆着,扶月倒吸一口凉气,刚想使劲挣脱锁魂链一死百了,尊上看出他意图,直接操纵絮影挑断他手筋脚筋,叫他寻死都做不到。 鞋子被粗暴脱下,扶月求助似的看向柳肃,却见柳肃也同样嘴角带血,一动不动跪在魔尊大人脚边,紧紧捂着自己心口的位置不放。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扶月终于受不住疼痛喊叫出声。一声过后,紧紧咬住嘴唇不放,唇角的血都是被咬出来的。 兰榭鄙夷的不去看他,像是怕被脏了眼。 第二个脚趾甲被掀起时,扶月忽然止不住痉挛,双腿连着颤抖,肩胛骨的锁链随着颤动发出哗哗作响的声音,伤口重新溢出血来。 扶月受不住这疼痛,两眼一翻就要昏死过去。 到了第三根时,任积雪睁开了眼。 “尊上,如果您是为贫僧鸣不平,这就够了。” 兰榭用感到好笑的眼神看着他,目光在任积雪破碎的衣裳上一一扫过,近在咫尺的血腥与辣椒水味儿混在一起,格外难闻。 “这仇都能不报,任积雪,你行啊!”兰榭表情玩味,竟真的挥手让人停下。 “虚无小师父都说够了,那便够了吧。”他早就受够了这里的血腥味儿想出去,只是替任积雪鸣不平罢了。 他站起身来,一脚踢开跪在身旁的柳肃,更加捂紧嘴鼻间的手帕,吩咐下去:“送虚无师父出去。” 柳肃被踢倒在地,靠着最后一点力气努力稳住身子,刚抬眼就看见臭和尚被抬着出去,怨恨的情绪更甚。 兰榭也觉得没意思,唤了絮影一剑刺向扶月,这剑没有刺向要害,兰榭故意让扶月留一口气,然后拔出絮影,让扶月听血水往下滴的声音。 如果柳肃愿意,也可以让人救他一命,虽然修为被毁的差不多,好歹能留一条命苟活。 兰榭把选择权交给柳肃,满眼嫌弃跨过地面有血洼的地方,正要往外走,发现宽大衣摆上已经沾满恶心的血迹。 他随手脱了外袍扔在地上,连带着手帕也扔一边,扇了扇鼻尖萦绕的血腥味儿,大步走出地牢。 任积雪又晕过去了,靠着座椅昏睡。外面空气比地牢清新多了,兰榭一出来就换了呼吸,眉宇间舒展不少。 在看见晕过去的任积雪时,眉头又皱了起来。 “去给他找点药丸来,别让他死。” 荣城以炼丹出名,各种上好的药丸不计其数,兰榭知道柳肃有很多上好的丹药,直接让人去他寝宫翻找一堆送来。 药丸不算大粒,可任积雪这么晕着也不是办法,他不往下咽。兰榭又叫人取了水来,把药丸融进水里让人一点一点往任积雪嘴边送。 也不知是那个人太笨,还是任积雪就算晕了也嘴硬,喂了半天,汤药老是往嘴角漏。 兰榭没了耐心,取了小碗亲自喂。 “任积雪,本尊警告你赶紧喝下去,不然死这儿了可没人管你。”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兰榭声音,任积雪居然开始松口,虚弱的睁开眼看了一眼,乖乖把药都咽了下去。 兰榭轻轻摸着他肩胛骨的伤,缓缓施以术法减轻他的疼痛,心里想着这样不行啊,恐怕还没回到乌鸦山就咽气了。 他咬着唇思考该怎么办,半晌,面色突然凝重起来。 “去找人族借顶轿子来,送虚无回雁咕寺。” “属下领命。” *** 天边夜幕褪去,天际泛起鱼肚白。 兰榭单手支着下巴,忽然想起以前的一件往事,然后迅速转身回了地牢。 柳肃在尊上走后就开始发疯,他从地上爬起,贪婪的盯着尊上背影,目光痴狂。 不着外袍的身影刚好能看见尊上宽而细的肩头,以及纤瘦的腰,柳肃时常幻想有朝一日能把这个人拥在怀里紧紧抱着,从第一次见到还没当魔尊的兰榭时就想了。 要从背后紧紧抱着他不放手,啃上他的肩头,亲吻锁骨,让永远透着冷漠疏离的血眸染上迷离神色,要兰榭从内到外都属于他。 这样,就算事后被丢进绝杀殿的黑池里也满足了。 直到尊上的背影在地牢消失不见,柳肃眼里的贪恋也不见了,他惋惜的从怀里掏出两颗药丸吃下,缓缓看向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扶月,狰狞的笑着,举刀挥向扶月脖颈。 不能再用,也就不必留活口,再养一个新人就好了。 扶月眼睁睁看着大刀挥来,不明白尊上都留了活口,柳肃还要杀他?他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柳肃,死不瞑目。 柳肃舔了一圈嘴唇,把嘴角的血迹舔干净,然后俯身捡起尊上扔地上的外袍与手帕,忽视上面的血污,把脸埋进锦缎里呼吸残余的浅浅幽兰清香。 …… “柳肃,你真是个疯子。” 身后突然响起突兀的声音,柳肃浑身一颤,又惊又喜。 尊上又回来了?? 柳肃满心期待的转身,如愿看见去而复返的尊上,惊喜问道:“尊上可还有事吩咐?” 兰榭盯着他怀里的衣裳,抬手就要烧毁掉,柳肃却突然把衣裳藏到身后。“尊上不是已经扔了吗?烧毁多可惜。” 兰榭本就冷沉着一张脸,见此情形越加面目严峻。 他就知道,这个混账玩意儿还是没放弃。 第27章 他本来还抱有一丝幻想,觉得柳肃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连沾满血污的衣裳也要的地步,现在看来幸好回来了。柳肃以前疯,但没疯到这个份上,凡是从魔王殿舍弃的东西最后都到了柳肃屋里,他不嫌弃,乐此不彼。 兰榭轻蔑开口:“衣服拿来,别再弄本尊衣裳去做恶心的事情。” 柳肃先是一愣,被戳破心思也不感到尴尬,反而笑了,“原来尊上都知道啊。” 还不待兰榭开口,他又道:“也是,尊上什么不知道。那么,您能好好看看属下的真心……” “你是真的想死是不是。”兰榭打断他,脸色难看到极点。 “尊上可别忘了父亲……” 说了这么多话,柳肃有些累了,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已经耽误太久没有治疗,这会儿已经要撑不住了。 他轻咳两声,刚想继续说下去,藏在身后的衣裳忽然腾空飞起,在空中就燃了起来。他呆呆的看着刺目的火焰,捏紧手中仅剩的手帕。 下一秒,手帕也开始自燃,柳肃感到手心一阵滚烫,慌忙之下使劲甩手,依然阻挡不了手帕燃烧的速度。 他看着手心的灼伤,似乎感觉不到痛,难过的望向尊上,刚好看见他收回去的手。 “尊上……” 他轻声唤着。 兰榭头也不回地离开。 柳肃失了魂似的喃喃,“尊上,我是疯子,您又何尝不是,我的疯都是跟您学的,我们拥有同样阴鸷的灵魂。” “可是尊上,您总是太心软,一句我父亲就能让您放过了我,以后要是发现我干的其他混账事可怎么办啊。” 柳肃洋洋得意,歪嘴邪笑,尊上又留了他一命,说明尊上还没发现熏香的事情,这次没发现,以后也不会发现。 他兀自大笑起来,在地牢笑得癫狂,吓得身边的人把自己隐入黑暗,不敢看他。 *** 兰榭总觉得这群护送任积雪回去的人都是柳肃的狗,心里压根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雁咕寺。 他记得他从来没来过雁咕寺,但是在寺门前站立时莫名觉得好像很熟悉。 竹间的小路,堆砌的枯叶,山间清泉作响,偶尔鸟鸣声划过,这都是任积雪描述过的雁咕寺的景象。 兰榭盯着寺门看了一会儿,觉得把一个身受重伤的和尚丢在山门前就走似乎有点危险,干脆好人做到底,叫叫里面的和尚。 他遣回跟来的魔族弟子,放了一大堆治病疗伤的药丸在任积雪身旁,挽起袖子扣响雁咕寺的门。 “出人命啦!快出来快出来~” 然后纵身跃上山门躲着。 -------------------- 第16章 第 16 章 ========================= 两个小和尚听见声响出来查看,看清外面躺着的是一个受重伤的和尚后慌慌张张进去叫人,这一叫,把新住持也叫了出来。 兰榭悠哉游哉高坐城墙,一条腿耷拉在墙外,看任积雪被人背进去检查,顺着他们走的方向悄声跃到屋顶,又腾空飞过好几块空地,坐在任积雪躺着的那间屋顶上。 屋顶下的人可忙坏了,又是检查又是煎药,还有个老和尚跪在佛像面前快速念着什么。 太阳从远山升起,兰榭双手撑在屋顶的瓦片上,仰起头闭眼晒太阳。 在这种地方晒太阳实在惊险,寺里到处是走动的和尚,还有一尊大到出奇的金身佛像,阳光照过去,金身佛像浑身散发金光,刚好反射到兰榭躺着的这个位置。 他半睁着眼,抬起一边手臂停于额间,宽袖刚好能遮挡住金光。 底下突然响起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兰榭揭开瓦片看下去,给任积雪煎药的罐子不知道被哪个笨手笨脚的小和尚打碎了,焦急声与忏悔声一同响起,一句又一句的“阿弥陀佛”听得兰榭头疼。 兰榭好奇望去,轻哼一声,不解道:“有本尊给他续命,他又死不了,至于这么紧张吗?” 不对,这里可是寺庙,底下的人可都是和尚,敬畏生命再正常不过了。“没想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和尚也能让他们这么忙活紧张,啧……”如果在魔窟,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兰榭不会心疼不认识的人,更不会管他人死活。 他睁大了眼睛,跪趴在屋顶上,一只手还保持着遮光的姿势,看着下面忙碌的小和尚们,止不住发出啧啧声感慨。 连上药都这么仔细,生怕给人弄疼了。 他想起以前受了重伤后魔二也经常给他擦药,但动作从来不会这么轻柔,魔二做事向来简单粗暴,他没给别人擦过药,下手不知道轻重,疼不死兰榭不罢休。 兰榭掀起左边袖子看手臂上的伤痕印记,有一块食指长的刀痕,忘了是哪次伤的,好像是为了护住魔二,生生抬起手臂替魔二抗了一刀。 魔二那个废物,小时候还是个大胖子,身材可不似现在这样苗条,那会儿还胖乎乎的,稚嫩的脸上堆满了肉肉,捏一下软乎乎的,手感很好,兰榭捏过一次,就一次,平时沧渊根本不让别人碰他的脸。 魔二自诩有父亲撑腰,从小不好好修炼,一心向往人族的自由,不是在闯祸就是在去闯祸的路上,被人欺负了不敢找老魔尊,只会哭啼啼跑回去找兰榭给他报仇,那些年兰榭可没少因为他受伤。 兰榭略微凝眉,想起来魔二说过的统一天下计划,虽然目前还没有成效,万一他这次真不是闹着玩呢…… 第28章 还有柳肃,都多少年了,还没死心。兰榭自认为一直都拒绝的够果断,从来没留下任何能让柳肃误会的举动与话语,那人怎么就这么死心眼一心想跟他在一起? 兰榭是真的不理解,情爱之事于他而言可有可无,至今为止都不明白情爱究竟是什么。最初来到魔窟时一心只有杀戮,心中只有报仇,后来老魔尊死了,安定了,他卸下杀戮的剑,又拾起魔尊之位的重担,看似逍遥悠闲,实则对魔族之事事事尽心,尽到了魔尊职责。 做魔族之主并非他所愿,只是七岁那年发生的事情太过触目惊心,由不得他做其他选择。现在他想解脱,要是有人能帮帮他就好了。 低头往下看了一眼,任积雪已经醒了,能自己坐起来喝药。 任积雪很奇怪,一口气喝掉汤药后,一开口就是赶人。住持也不生气,点点头让周围的小和尚都出去,“虚无好好休息,有需要就叫祢衡,他会守在门外。” 雁咕寺是万年老寺,寺庙久经时间洗礼,修修补补沿用至今,早已历经风霜,住持关门出去时,木门发出“吱吱”声响。 兰榭也以为他真要休息了,捡起旁边的瓦片正要盖上,任积雪却突然抬头,一眼对上兰榭的红瞳。 兰榭微怔,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何种反应,下意识竟露出一个假笑。 于是两人都惊呆了。 ……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为什么要对他笑? “任积雪,本尊放你回家了。”他用口型说着。 兰榭微笑着放下手中瓦片,瓦片隔绝两人视线那一刻,收敛了笑容,木着脸离开。 *** 六六已经围着魔王殿转了四十五六圈,大人还不回来。 他在魔窟都要急疯了,头一次恨自己不好好修炼,大人在魔窟会等他,出了魔窟他就怎么也跟不上,除了求助魔二公子就只能干着急。 他去求魔二公子的时候,被魔二一脸淡定关在门外,怎么求都没用,直到哭着喊出那句:“二公子真的不去看看吗,万一大人又突然发疯……” 门“唰”的一声打开,魔二咬着牙瞪着六六,“他爱去哪儿发疯关我屁事!死在外面更好,魔族易主,换本公子来当这个魔尊!” 六六被他吓住,堪堪将眼泪憋回眼眶,就看见魔二公子脖子上醒目的红痕。 顺着他的视线,魔二也察觉到脖子上的异样,想起兰榭掐他脖子时那么用劲,表情有些微妙。 “滚啊,还愣这儿干嘛?”沧渊大声吼着,重新把门闭上。 六六委屈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整个魔族只有魔二公子敢劝阻大人,魔二公子都不管了,现在要任由大人发疯吗? 六六跌坐在门外,神情恍惚。 片刻清醒后,六六回过神来撒腿就要往山下跑,他要自己去寻大人。 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六六后领突然被人揪住,往后一扔,魔二公子冷漠的声音响起:“滚回魔王殿等着。” 六六呆愣的看着魔二公子身后跟了一大堆侍从,刚想混进去一起去找大人,就被其中一个拦下,用警告的眼神盯着他。 现在六六已经一夜未眠,又围着魔王殿转了一早上,早就撑不住了,坐在魔王殿台阶上打盹,梦里都是兰榭身着高贵紫衣款款从眼前经过,没有理他。 六六难过的呜咽出声,害怕大人真的不要他了。 脑袋一直枕着胳膊,有些麻,他短暂的清醒了一下,意识到这是做梦。 这都什么时辰了,大人还不回来。他把头埋进臂弯,一些兰榭发疯时候的记忆重新涌入脑海,衣服底下遮掩住的伤疤好像还在隐隐作痛,仿佛伤在昨日,今日又是侥幸活着、时刻还要提心吊胆的一天。 明明已经好久没受过伤,但是痛感太过真实,六六没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把头埋进臂弯时间长了有些缺氧,六六猛然抬起头来呼吸新鲜空气,发现身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淡色紫衣刚好及地,过腰的长发,以及碎发遮掩下依旧醒目的红眸。 “大人?”他惊喜叫道。 兰榭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表情略带复杂又带些嫌弃意味看着六六。 他刚回来就看见这货坐地上抽泣,也不知在哭什么,一抬头,眼泪不是眼泪,鼻涕不是鼻涕,刘海儿不知是被汗水还是泪水还是……鼻涕打湿的。 “你在这儿干嘛?”他问。 “大人回来了!”六六全身心都沉浸在大人回来了的深度喜悦中,忍不住开心呐喊,甚至等不及先擦眼泪,泪眼朦胧的站起来围着兰榭转了一圈。 “大人,您衣服呢?” 大人出去前穿戴的整整齐齐,回来却丢了外袍,只着几层淡紫色中衣。 兰榭保持站立姿势不动,任由他看个清楚,淡淡道:“烧了。” “为何烧……大人!您衣服上有血!”六六捂着嘴惊呼。 兰榭顺着他视线扭头看后面,六六担心他看不见,贴心的替他提起衣摆,兰榭这才看清,衣摆处果然沾了一片不大不小的血迹。 “……那还不找衣服去?” 难怪一路上还能闻见血腥味儿,还以为那些血已经渗透进骨子里消散不了。 “大人您受伤了?” 想起在荣城的地牢里闻到的血,兰榭心里直犯恶心,催促道:“是别人的血,我没受伤,快点找衣服去!” 第29章 “哦哦!”六六擦干眼泪往兰榭寝宫跑去。 兰榭舒舒服服泡着温泉,闻着六六新点上的熏香,靠着温泉边缘小憩。 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处垂下一片阴影,水面雾气升腾,兰榭闭着眼,感到久违的身心放松。 上一次这么放松是什么时候已经不记得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兰榭厌烦现在的一切,他想逃离,把自己藏在魔窟的角落里不让任何人找到,可是魔二每次都能找到他,像小时候玩捉迷藏,魔二对魔窟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万分熟悉,总能用最短时间找到躲起来的兰榭。 魔二跟他父亲一样固执,但远不如他父亲有远见。 兰榭休息得很好,什么梦也没有。 如果不是魔二在外面不断叫喊,他大概会继续睡到晚上才醒。 里面长时间没动静,魔二坐不住了,不顾六六阻拦,绕过屏风就要进去掀开帘子。 兰榭听见动静,嘟囔一句“烦死了。”一把捞过一旁的干净衣服迅速披上,在魔二进来前刚好穿戴好。 “你这人要不要脸?不知道里面人在洗澡?” 魔二先是愣了一下,这会儿才意识到刚才直接进来确实有些鲁莽。 不过那还不是因为焦急吗! 他有了底气,勇敢与魔尊对视道:“还不是六六非叫我去找你,我这不亲眼看看你还健在对得起六六吗?” “哟,什么时候那么在乎六六了。”兰榭发出一声讥笑,赤脚进了寝宫,头发还湿着就往床上躺去,双目无神盯着头顶上的帷幕。 沧渊跟进来,站在床边不发一言。 “你去荣城了?”兰榭问。 “嗯。”沧渊紧紧盯着那双红眸,不敢眨眼,渴望看见点别的情绪。 “荣城怎么样了?” 死气沉沉的问话,没有生机。 沧渊答:“挺好,没有出乱子。” 兰榭“哦”了一声,缓缓闭上双眼。 “我还去雁咕寺了。”沧渊接着又道。 床上的人霎时睁眼,语气平淡道:“去那儿干嘛?” -------------------- 第17章 第 17 章 ========================= “随便看看。”沧渊仍旧盯着兰榭不移视线,“我看那个和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一进寺里就被发现了,被一群和尚围了一圈,差点回不来。” 兰榭笑,“废话,人是你绑来的,送回去就成那样了,不打你打谁。” “不关我的事,他们该找柳肃算账。” 听见柳肃这个名字,兰榭嘴角细微的笑意消失殆尽,翻了个身过去,不看魔二。 室内熏香四溢,沁人心脾,这是兰榭很喜欢的幽兰花香,六六每天都会保证这里香气四溢又不至于太浓烈,让大人呼吸间都是清香。 沧渊很熟悉这个香气,从小跟兰榭一起长大,对他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对他的喜好厌恶甚至比兰榭自己还要了解。 他一眼就看出兰榭的烦闷。 “尊上这般萎靡不振,这么舍不得那和尚,难不成真喜欢上人家了。” “你放屁。”兰榭极不耐烦。 这么着急否认,就算不喜欢,起码也是和以往那些人不一样的。沧渊不知道这种不一样源自什么,只知道此刻兰榭想见任积雪,眼里不禁染上凶恶,恶狠狠道:“我去把他再绑回来。” “你敢!” “我敢。”沧渊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没有什么是我不敢的,尊上不是也早就习惯了我的忤逆吗?” 兰榭沉默了。 魔二公子自小就任意妄为,魔窟人尽皆知。沧渊小时候老魔尊宠着,长大后新魔尊惯着 ,忤逆什么的不在话下。 下面的人都说尊上宠魔二公子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兰榭也懒得去管那些流言。 室内只剩均匀的呼吸声,沧渊以为他睡着了,抬脚正要出去,听见尊上轻飘飘又不失威严的一句:“不准去。” 沧渊收回了脚,漫长的一阵沉默。 他不答应也不拒绝,只是看着兰榭背影发呆,不禁想起小时候的事来。 七岁那年,沧渊拉着缮缺玩捉迷藏,胆大包天藏进了父亲寝宫,无意间看见父亲不知从哪儿领回来一个小男孩儿,跟沧渊差不多的年纪,澄澈的双眼幽黑发亮,眼眸与发丝一样的颜色,漆黑深邃。 只是眼底泛着寒光。 父亲自来严肃,那个小男孩儿也不苟言笑,小小的面孔充斥着恨意与冷酷。 沧渊不解,明明看起来是同样的年纪,他还在魔窟上下飞窜抓蝴蝶玩捉迷藏惹祸,这个小男孩儿怎么能有那么凶又那么淡定的眼神。 他听见父亲叫他兰榭,于是记住了这个名字,想趁父亲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去找兰榭玩。 可是后来再没见过兰榭,整整五年,他像是从魔窟消失了,或是被父亲藏起来了。沧渊惦记着想找他玩,无意间发现父亲居然还有暗室。 他趁父亲不注意偷偷潜入暗室,在那里见到了凶残异常的一场比拼。 一个宽大异常、光线不充足的暗室里魔气四溢,令人窒息的空间,十二岁的兰榭穿的单薄,身着一袭单薄黑衣,高束马尾,面容泛着破碎的白,神情冷漠,手持佩剑站在暗室中央。 可是沧渊也注意到,兰榭的瞳仁不再如七岁初见时那般幽黑,而是变成了触目惊心的血红色,他像个无情的杀手,手中长剑凌厉,眼里渴望鲜血。 第30章 他的四周围了五头魔族异兽,身形高大,兰榭站在地上刚好和它们的膝盖一样高。 沧渊认得,这种异兽浑身都是剧毒,头上犀角更是可以自由控制长度,随时能给猎物致命一击。 更恐怖的是,除了人眼能看见的脑袋,异兽还有一个隐藏的脑袋,能死而复生,趁猎物放松警惕时现出第二个脑袋扑上去困住猎物狠狠撕咬,尖锐的牙齿深深嵌入血肉,没人能从异兽巨大的咬合力中逃脱。 沧渊站在缮缺跪趴着的背上,通过暗室的小窗口往里面看,感觉后背发凉。 兰榭被父亲当成了猎物送给豢养万年的异兽玩弄。 只是很快沧渊就发现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少年手中利剑泛出红色微光,挽起的剑花眼花缭乱,光彩炫目,他背后的异兽首先张着血盆大口嘶鸣,不要命似的探长脖子攻击,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柔顺黑发被身后怒吼的风吹到前面,衣摆也随风簌簌作响,小小的个子与异兽高大的身躯形成鲜明对比,怎么看都是少年占了下风。 兰榭眼里红光乍现,嗜血浓烈的红色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可怖。手中利剑血色更甚,少年立起剑柄旋身一击,一道耀眼红光闪过,异兽腹部露出血淋淋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几道血迹喷上兰榭脸颊与锁骨。 异兽更加嘶鸣,连同其他四头一起暴怒,手上指甲疯长,泛着寒光,以各种角度向中心汇聚。 兰榭处变不惊,两指立于胸前凝聚魔力,握紧手中长剑旋转飞至空中,长剑剑气向四面无形刺去,他的周身被刺目红光包围,沧渊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兰榭已经俯身砍向其中一头异兽,随着一声痛苦嘶鸣,异兽犀角掉落在地,带下一块带血皮毛。 沧渊睁大了双眼不敢呼吸,屏气凝神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不断在几头异兽中间跳跃,身形敏捷有力,行动自如,利剑划过之地鲜血横流,肉身被划出呲呲声响,红色光芒在暗室快速流转,快到沧渊只能看见红色残影。 随着阵阵嘶鸣声音渐渐减弱,五头异兽轰然倒地,发出沉重的闷响。 不对!他们还没死! 沧渊刚想出声提醒,就见兰榭扔出手中利剑至胸前,双手两指相交凝结魔力,一团红光从眉心乍现,炫目的光亮越积越大,剑身在胸前不停旋转,随着眉心处的光团融入长剑,剑尖分裂出无数柄利剑,随着兰榭手势齐齐扎入异兽全身,一些来不及显现出来的头颅于隐形中被刺中,五头异兽彻底死亡。 兰榭收了手,所有长剑回旋合并,他反手接住佩剑单膝着地。 沧渊一直没眨眼,眼都看累了,看完倒吸一口凉气,没忍住发出一声惊呼,兰榭听见了,一个眼神扫视过来,还泛着狠戾红光的血眸直直看向沧渊。 “缮缺缮缺,放我下来!快!快!”沧渊俯身拍打缮缺的背,使劲给他信号让他把他放下来,只是那时的缮缺也还是个小孩子,身形还不稳,能撑着他偷看那么久已经是极限,要想不摔伤公子又迅速放他下来,还是很困难的。 石门轰然打开,兰榭带着一身血污出来,沧渊还站在缮缺背上没来得及下来,就这么与他四目相对。 兰榭脚底走过的地方印出带血的印子,头发有些凌乱,几丝碎发贴在脸上。白净的脖子间,两道血迹溅在锁骨上,血珠顺着锁骨往下滑去。 他的一双血眸已经恢复平静,只是依旧透着冷漠疏离。 他该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他不应是这样的。 沧渊内心突然受到很大的触动,没来由的感到震撼,胸口剧烈起伏。待平静过后,他没忍住,上前替兰榭把碎发剥开弄整齐。 兰榭知道这个胖子是谁,魔尊大人整天和他说过最多的就是他,知道自己遭受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胖子,所以疼痛都是替他在受。 兰榭一动不动漠然站着,任沧渊触碰他的头发。 缮缺一直躬身在给沧渊当肉垫踩着,并没有看见刚才的绝杀,但他害怕这个眼泛红光的少年,躬在身后不敢靠近,扯着沧渊衣角瑟瑟喊道:“公子快走吧,别弄了!” 沧渊没理缮缺,甚至想把兰榭脸上、锁骨上的血迹擦掉。 兰榭脸上的血太多了。 沧渊不放弃,手擦不掉就用袖子擦,可是擦到后来,除了白白弄脏自己的手和袖子,兰榭脸上的血污还是没擦干净。 “很好,置于死地不留后路,消灭危险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对手彻彻底底的消亡。” 魔尊从暗角缓缓走出,由衷夸赞兰榭。 然后牵住沧渊的手,拿手帕给他擦手心的血污,并不责怪沧渊冒然闯进暗室。 “他叫兰榭,以后你们就是好兄弟了。”他对沧渊说。 “我叫沧渊。”沧渊主动伸出被父亲擦干净的那只手去打招呼,得到的却只有一个冷漠转身的背影。 他看出兰榭并不想理他。 在魔窟没人敢这么无视魔尊大人的亲儿子,任何人见了他都得匍匐到尘埃里去请安,从来没有例外。 但是沧渊罕见的没有生气,只是不解的抓着父亲袖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父亲也没有生气,反而嘴角带笑看着兰榭背影,露出一种沧渊看不懂的欣慰。 “乖孩子,今天做的很好,下一场训练准备好了,去吧。” 第31章 兰榭隐入黑暗,不知去了哪里。 但是沧渊知道,他又去打架了。 “渊儿记住了,以后遇到任何麻烦都可以找兰榭解决,你可以命令他做任何事,但是切记,不要惹他。” 魔尊继续擦着沧渊的手,严肃道:“惹谁都不要惹兰榭。” “为什么?他看起来明明跟我同样大。” 老魔尊摸摸沧渊的头,宠溺的看着他笑。 “因为在不久的将来,兰榭一人可抵百万兵,全天下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包括你父亲我。” 沧渊心里突然涌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兰榭是父亲精心培养的怪物,是父亲的秘密。 -------------------- 第18章 第 18 章 ========================= 自那以后,沧渊有事没事就爱去暗室玩,每天想各种理由偶遇兰榭,白天一步不离跟在兰榭屁股后面转悠,看他打败各种凶狠异常的魔物,为他欢呼雀跃,天黑了就躺上兰榭的小床,赖在那儿不走。 兰榭床铺并不算大,跟沧渊宫殿里的床简直没法比较,但是沧渊很喜欢跟他躺在一张小床上,盯着兰榭背影发呆。 兰榭从来不会正脸对着他睡,沧渊不在的时候仰面向上躺着,沧渊来了就侧过身去,把背影留给沧渊。 十二岁的沧渊一直谨记父亲教诲,不管任何时候都要提高警惕,切不可把后背留给不信任的人。但是兰榭把后背留给了他,他很感动,暗暗发誓要跟兰榭做一辈子好兄弟。 记忆里单薄瘦小的背影已经长大了,只是依旧单薄。 沧渊盯着宽大床铺上的背影看了好久,想着如果兰榭没有杀他父亲,他是真的会跟兰榭做一辈子好兄弟,会有勇气在这个时候跳上兰榭的床,赖在这里不走,像小时候一样。 沧渊也是后来才知道,兰榭敢于把后背留给他不是因为信任,而是对他危险程度的无视。 兰榭从没把他放在眼里,他会帮他打架,去揍欺负他的大大小小的魔,犯了错会替他承担,遇到危险第一时间把他护在身后,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在兰榭眼中的他太过一无是处、软弱无能。 沧渊忽然很想问一句:“小时候对我那些好是真心的,还是迫于父亲压力不得不给的?” 张了张嘴,却什么也问不出口。 兰榭后背上浅紫色寝衣被湿漉漉的头发浸湿,氤氲出一个不规则图案,兰榭感受不到冷,小腿微蜷安静躺着,他还在等沧渊回答。 沧渊知道,兰榭并不希望他再去把任积雪绑回来。 眼前的背影与记忆中的背影重叠在一起,只是两人中间隔了一条性命,沧渊心里有些难过。 许久,他终于道:“好。” 他唤来六六守在外面,带着缮缺回到自己寝宫,翻来一堆药膏上药。 衣服一脱,背上两道红痕格外醒目,红痕周围一大片淤青,青的紫的黑的,这是偷偷潜入雁咕寺时被一个武僧打的,防不胜防,被揍了两下,背部就红肿至今还未消,淤青也形成很快。 去一趟荣城已经耗费太多精力,在雁咕寺的地界大开杀戒也不太好,很多时候他还是牢记兰榭嘱咐的,不轻易伤人。 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何每次一进入雁咕寺就会被发现,不管藏得再好也能被发现,之前去替虚无取衣服时也是,只是那次没跟人打起来,老和尚也乖乖把衣服给了他。 那武僧揍人可真够狠的,铁打的棒槌往脊梁骨敲去,沧渊觉得自己骨头都裂开了,里面一阵阵疼痛。 缮缺不知给他抹了什么药膏上去,凉凉的,紧接着伤处剧烈疼痛起来。沧渊往后一瞧,缮缺在揉他的淤青。 沧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斥道:“你轻点。” 缮缺的手顿了一下,果真变得轻柔起来。 沧渊想起小时候经常给兰榭擦药,兰榭再疼也不会发出声音,他下手也没轻没重,不知道给兰榭弄疼没。 其实兰榭原本可以不用受伤的,他在暗室里的对决几乎无敌,兰榭打不过的只能是有足够能力要他命的魔物,赢则浑身布满魔物的血一身轻松走出来,输则丢掉半条性命,半死不活被老魔尊抱出来。 沧渊见识过浑身是伤、昏死半月还不醒的兰榭,想起父亲说以后这就是他的好兄弟,心中不忍,决定带兰榭逃。 只是他不够聪明,每次都能被父亲识破心思阻拦,兰榭被困在魔窟的牢笼,永远逃不出去。 沧渊只能另辟蹊径,到处闯祸,以报仇为由将兰榭带出去,趁机带他看看外面的世界,想跟他走遍天下各个角落,把万水千山看进心里。 他一向不喜欢用脑,这辈子唯一一次想破脑袋耍心机只是因为想带兰榭出去玩,只是那个方法也是足够蠢笨,老让兰榭受伤。 但至少能远离暗室,让他见见外面的太阳。 于是带着缮缺单枪匹马去魔窟子民家里挑事,后来觉得不够,他还想离开魔窟,带兰榭去往魔窟之外的世界,他喜欢人族,喜欢兰榭曾生活过的人族世界。 沧渊转而把矛头对准了各城首领,领着缮缺去各个首领家里挑事,起初只敢偷鸡摸狗,被首领发现了不仅不恼,反而差人送鸡送狗,还一路护送沧渊回魔窟。 这样不行,沧渊一咬牙,直接二话不说挥拳揍了首领儿子一顿。 首领们认识沧渊不敢还手,他们的儿子就不一定了,被一个小胖子不说分毫上来就是一顿揍,那哪咽得下这口气,当即挥拳反击。 第32章 沧渊在魔窟就是天,说一不二,没人敢反抗半分,去了各城首领那儿可没人惯他,经常被揍得鼻青脸肿回魔窟,然后直冲暗室哭着找兰榭去报仇。 那些个首领家的公子哥都比沧渊与兰榭年龄要大,修为远在沧渊之上,但是遇到兰榭只有死。 兰榭出手向来狠毒,除了死就是死,要死得透透的才停手,只是沧渊惹的都是平民,或者是首领家的孩子。平民的命都是无辜的,公子哥也都是首领的心头肉,都不可以死,兰榭只能以肉身相搏,但他没那些孩子大,自然拼不过人家。 暗室的小房间里,两个被揍得浑身是伤的孩子躲在角落相看无言。 沧渊问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兰榭,你疼不疼?” 兰榭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靠墙静坐,不发一言。 他一向不爱说话,沧渊也习惯了,不等缮缺给他先上药,自己先接过药膏往兰榭伤口上抹。 兰榭不说话,抹药的时候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沧渊就认为他不疼。 等到缮缺给他自己抹药时就疼地嗷嗷大叫,一个劲儿往兰榭身后躲。 兰榭从不给他抹药,他其实是有点伤心的,因为父亲说他们是好兄弟,好兄弟之间就应该互帮互助,一起打架一起挨骂,再互相上药。 那时候的沧渊心想,如果有一天兰榭被人欺负了,他哪怕是拼了这条性命也会帮兰榭报仇的。 只是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亦或是未来,兰榭从不需要别人帮忙,他永远足够强大,永远位于山峰之颠睥睨天下。 沧渊苦笑,叹如今物是人非,什么都变了。 “公子,药膏抹好了,您现在是休息还是……”缮缺说话永远有一股卡痰的感觉,配上凶神恶煞的脸和魁梧的身材,随便一站就是夜幕之时哄小孩子入睡的恐怖故事主角,他只对沧渊极尽温柔,极尽忠诚。 “休息什么休息,本公子日理万机忙得很,等会儿还要去魔牢看看人质,听说有几个最近又不听话了。”沧渊把头发撩在前面,就这样光着背部趴到床上去等药膏挥发,不让药膏沾到衣物。 *** 魔王殿里,兰榭侧身躺了好久都睡不着,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的不自在。 夜幕将至,他起身坐在魔王殿殿门前的台阶上,一条腿半屈,背靠着石阶旁的柱子发呆。 这是他近三百年来的常态,无聊时就会来这儿坐着,孤独和寂寞环绕着他,没人敢跟他说话。 “大人,您怎么又坐这儿了?” 除了六六。 兰榭抬眼望了六六一眼,看见他拍拍屁股准备像往常一样坐下,当即长腿一抬横在台阶上,意思很明显:坐一边去,离我远点。 六六嘿嘿傻笑,往下跳了两个台阶,拍拍屁股坐在兰榭脚下,抱着兰榭小腿摇晃:“大人大人,听说夜晚会有萤火虫,咱们去抓萤火虫吧!” “魔窟哪儿来的萤火虫,你听谁说的。”兰榭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平静的看着对面被黑夜包围的青山,只觉得双目皆空。 “碧落说的,她说魔窟也有,只是很少,要有很好的运气才能遇上。” 兰榭默默收回横着的那只脚,扯了扯被六六坐下时压住的衣服一角,“那你找她一起去抓。” “我想跟大人一起去抓。” “你是不是有毛病。”兰榭用膝盖顶了六六后背一下,傲慢的看着他,“你看清楚,本尊,魔尊,魔族的王!去抓小孩子才喜欢的萤火虫,你有病还是我有病!” 六六摸了摸有点小疼的后背,趁机抱住兰榭膝盖,目光灼灼望着他,万分期待。 “行了行了,你去给我抓一个来,赶紧去。”赶紧走吧走吧,别来这儿碍眼。 六六站起身来,不放心似的问:“大人一直在这儿等我吗?” “嗯,是,等你,赶紧滚。” 兰榭换了个坐姿,心想真的求你了,赶紧滚。 兰榭当然不会在这里一直等他,他脑中思绪流淌,心血来潮想去看看任积雪。 他记得雁咕寺的位置,也记得任积雪住的地方。 这么晚了,任积雪已经睡下了。魔二说的不错,他确实好多了,荣城的丹药自来有效,只是没想到居然能让任积雪恢复这么快。 皎洁月光透进屋内,满室清辉。月光皎皎,兰榭身影没有生息出现在屋内,静静看着熟睡中的任积雪睡颜,没有出声。 这和尚,怎么连睡觉时也这么严肃,身姿板正地不像话,淡雅清幽,拒人于千里之外。 兰榭安安静静在床板边缘躺下,与任积雪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借着月光看他的睡颜。 良久。 “尊上看够了吗?” 兰榭微惊,旋即发出清脆的笑声,“知道本尊来了,怎么不叫人救你?” “他们打不过尊上。”任积雪连眼睛都没睁。 “你倒有自知之明。”兰榭打了个哈欠,懒懒的闭上眼,“不怕本尊是来杀你的吗?” 任积雪声音平淡,似乎并不害怕:“尊上要杀,先前便不该救。” 兰榭知道他说的是柳肃,想起这个人内心就顿感烦躁。“只是看不惯他和他的狗罢了,也不是很想救你。” 任积雪翻了个身背对兰榭,“尊上半夜到访所为何事?” “无事就不能来了?”兰榭反问,“本尊想去哪儿,谁能拦得住?你们这破庙甚至经不起本尊一掌。” 第33章 “……” 他说得对。 关于新任魔尊大人的能力,任积雪早有耳闻。 “逗你的。”兰榭挨近了些,把头抵上任积雪后背,双手却不老实起来…… -------------------- 第19章 第 19 章 ========================= “尊上,请自重。” “自重不了……任积雪,你胸膛为什么那么烫……” 兰榭贼手覆上任积雪胸膛,先是隔着单薄布料没有方向的乱摸,渐渐不满足于此,顺着微微敞开的衣襟滑进去,停在微微凸起的腹肌上。 “尊上……”兰榭手指有些微凉,任积雪突然说不出话来。 “嗯?”兰榭轻声回应,贪婪的在几块腹肌上来回乱摸,他好像很喜欢这种触感。 微凉的手还在往下…… “尊上……自重……” 手停顿了一下,不甘心的往上走,一路到了脖颈停下。兰榭沾染无数血腥的血抚上任积雪脖子,抬头咬住他耳垂,手上渐渐用了力。 “任积雪,你身上怎么这么烫?” 任积雪只觉得他的声音充满魅惑感,比平时发怒的时候更危险。 “是尊上手指太凉。” “这样啊……”兰榭不知想起了什么来,眼里涌出悲伤,默默收回自己的手,松开他脖颈,头又抵上任积雪后背,嘴里喃喃两个字:“自重……自重……” 身后的人安静了,任积雪扯好领口,也安静下来。 许是感受到兰榭没有恶意,任积雪便默许他的靠近。只是后背被一个圆圆的脑袋顶着,很不习惯,不敢乱动。 他等了好久,身后的魔尊大人安静的可怕,若不是还能感受到他轻微的呼吸声,任积雪会猜想他是不是死了。 “尊上?” “嗯?”兰榭似乎睡着了,听见有人叫他便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嗓音暗哑有磁性,缓慢而温柔。 他真的睡着了。 任积雪心中泛起异样的感觉,这个魔头怎么敢在这里就这么轻易睡着了,真的不怕他叫人来一起灭了他吗? 他很快又想清楚了,尊上就是敢。 连震慑六界数万年的老魔尊都能杀得了的人,任积雪不敢想象他的修为究竟到了何种地步,以至于住持都一而再再而三强调千万远离魔族。 谁又知道这个新任魔尊只有几百岁呢,修炼时间甚至比不上住持,偏偏能成为让六界都闻风丧胆的存在。 任积雪又等了一会儿,身后的人还是没醒,他不想等了,怕再这样安静下去,他会忍不住动手杀了他。 “尊上……”任积雪又叫了一遍,“您是不是该回去了?” 蓦地,兰榭睁开眼睛,额头还是暖的,呼吸间有清淡的松柏味儿。 他睡了一柱香的时间。 “嗯。”他是该回去了,六六让他等着,给他捉萤火虫去了。 虽然多半不可能抓到。 兰榭揉了揉惺忪睡眼,眼里恢复清明,他看着任积雪背影,玩味道:“任积雪,本尊能进你梦境吗?” 任积雪僵直了身子,没有回答。 身后的触感消失了,魔尊大人突然消失在室内。 身后霎时变得空荡荡的,任积雪让自己躺平,仿佛还能感受尊上睡过的地方的温度。 他就这么无声无息离开了,没有威胁,没有杀气,仿佛只是个疲惫的孩子找到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毫无防备就睡下了。 所以少年魔尊到底有多可怕……还是说一切只是传言。 任积雪想起下山之际先住持意味深长的嘱托,不知道他们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 夜晚的乌鸦山山脚底下仍旧冷清,兰榭在回魔窟的路上遇见一抹萤光闪过,他停下脚步,发现了一只萤火虫。 他伸出手来想碰碰萤火虫,又怕把它吓走,于是安静立着不动。萤火虫察觉到没有威胁,居然在兰榭指尖停下,屁股一闪一闪发出光亮,如六六所说,真的很好看。 兰榭打量着微弱的光,惊叹魔窟居然真的有萤火虫。 “你要跟我回去吗?” 萤火虫仍旧一闪一闪,待在他指尖没有离开,兰榭便默认它愿意。 六六跟碧落去找了好久也没找到一只萤火虫,沮丧地回到魔王殿,却发现大人已经不在那儿了。他下意识心慌,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裂开来,拔腿就要出去找,刚出殿门迎面撞上一个人。 “要死啊,走路不用眼睛的啊。”兰榭捂着被撞疼的胸口,表情痛苦。 六六身高刚好到他肩膀,低着头出去刚好撞他怀里,把六六也撞得差点摔倒,抓着门框才勉强站稳。 他听见大人的声音,惊喜望去,果然是大人回来了! “大人大人!您刚去哪儿了?” “喏。”兰榭把还在指尖歇息的萤火虫放六六手里,揉着胸膛进了内殿。 六六小心翼翼捧着萤火虫,眼睛里萤光闪烁。 居然真的是萤火虫哎,他和碧落找了那么久没找到,大人居然找到了。 六六屁颠屁颠跟在兰榭后面,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手心的萤火虫。“大人,给我的吗?” 兰榭淡淡“嗯”了一声,又说:“看够了就放出去,小玩意儿太脆弱了。” “哦哦。”六六抬高手心,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看,从各个角度纷纷看一遍,见萤火虫小小的翅膀扑棱了几下,意识到它想离开。 第34章 “大人大人,我出去一趟!” 然后飞快跑出去找到草丛,把手心放进草丛里不动,手心的萤光缓缓离开,绕着草丛旋转飞翔,又隐入其间,寻不到踪迹。 *** 或许是兰榭离开前留下的那句话太过冒犯,任积雪睡前辗转反侧想的都是他,居然夜有所梦,梦到了乖张安静的魔尊大人。 只是这个梦太奇怪,梦里出奇的和谐,清晨的阳光格外温暖,习惯早起的任积雪在菩提树下端坐看书,一如从前的几百年一样。 不和谐的点在于多了个人。 少年魔尊趴在他腿上安静入睡,抱着他膝盖的手紧了又松,似乎还做了噩梦,隔一会儿就皱一下眉,睡得极不安稳。 任积雪几乎立即就知道这是梦,他应该立即推开魔尊,再把他赶回魔窟,或是交给全天下,让他有来无回。 可是伸出去的手不听话,顺着魔尊漆黑的头发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告诉他只是在做噩梦,别怕。 视角转换,任积雪这才发现自己只是个局外人,以第三视角看着树下发生的和谐又奇怪的一幕,他能感受到树下的虚无没有怨言,反而心怀愧疚,对魔尊深深的愧疚。 任积雪被惊醒了,醒来满头冷汗。 一个和尚把魔头带进寺庙,安慰他别怕,并且做好了共度余生的准备……要么是任积雪疯了,要么是他的心疯了。 他不想接受这样的梦境,就算心有愧疚,可是雁咕寺也付出了代价,他暗暗告诉自己:别忘了住持为何而死,是替谁去死。你是雁咕寺的和尚,你叫虚无,修习千年是为普渡众生,不该沾染情爱。 任积雪从床上坐起,唇瓣抿成一条线,双手合十不断念着静心咒。 可是一些记忆重新翻涌,耳垂越来越烫,上面若隐若现好像还能感受到一个牙印的痕迹,与不痛不痒的吻痕。 “阿弥陀佛!” 如果梦里的场景真的会出现,该不该杀了兰榭…… 他想不明白。 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屋内横冲直撞,屋内摆设晃动起来,发出轻微声响。 “虚无师父,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夜间巡查的小和尚祢衡听见屋内动静,担心的问了问。 任积雪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正要开口,祢衡已经推门进来,看见他满头大汗万分吃惊,关切问道:“虚无师父,您这是怎么了?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任积雪淡淡道:“方才脚疼,吃了药好多了,多谢小师父关心。” 祢衡想起他刚被送来时惨烈的脚趾,对虚无的同情又多了几分。“阿弥陀佛……” 祢衡走后,任积雪掀开被子冷眼瞧了一下脚趾,上面依稀有新鲜血迹渗出,他伸手想让伤口愈合,手心金光点点涌入脚趾,他忽然收回手。 脚还不能好,万一魔尊还来这里。 …… 他猜的不错,兰榭第二天晚上又来了,依旧是躺在床板边缘,静静躺一会儿就走,什么也不说。 任积雪猜到他是太无聊了,又不想去其他地方,只能来他这里打发时间。 兰榭确实是这样想的,他习惯了待在魔窟浑浑度日,平时很少去其他地方,更别说有什么朋友谈心。他觉得任积雪和其他人不一样,哪怕正邪两立水火不容,他还是想来看看他。 第三天、第四天…… 第五天夜里还来的时候,任积雪忍不住了:“尊上干脆把贫僧绑回魔窟去,省的每日都亲自跑一趟。” 兰榭愣了愣,睫毛微颤,小声说:“不绑你,不用去。” 任积雪在话里听出了失望。 第六天兰榭没再来…… 往后都没来。 …… 祢衡惊叹任积雪身体恢复的那么快,真心替他感到开心,同时也感到惋惜,因为住持说过,伤好了就得离开。 任积雪明白住持的意思,没有推辞,坦然接过同一个任务,却在下山的半道迎面碰上沧渊,他没有反抗。 “这都等了多少天了,虚无师父怎得才下山来。”沧渊根本没有耐性再等下去,向身后招招手,缮缺立即上前困住任积雪双手,把他带回魔窟。 在乌鸦山山脚下时,如第一次见面一样,任积雪又碰巧遇到了从雾中而来的兰榭。 “尊上,我把人绑回来了。”沧渊从怀里逃出个小瓷瓶扔给兰榭,一字一句道。 缮缺手一松,推了任积雪后背一把,任积雪被摔在地上,自己倔强的爬起来,不甘示弱。 兰榭在雾里停下,接住小瓷瓶拿在手里,直直盯着任积雪,却是在问沧渊:“本尊是不是告诫过你不许去。” “是。”沧渊高傲抬头,回答的理直气壮,“那现在绑都绑了,你要怎么办?” -------------------- 第20章 第 20 章 ========================= 兰榭走进了些,任积雪这才看清他的袖子上沾有斑驳血迹。 “你说怎么办?”兰榭的声音没有温度,表情很是疲惫,仿佛不愿多说一句话。“放他回去。” “我不放!”沧渊加大了音量,回敬兰榭以怒意。 每次都是这样,兰榭根本管不了他,沧渊是大少爷脾气,动不动就生气要打架,还爱折腾。 兰榭想起沧渊说过的还不能把这些人弄死,也懒得再与他理论,丢下一句:“随你吧。” 第35章 然后转身往上山的方向走去,消失进雾里。 浓雾里隐隐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不停重复叫喊:“大人您在哪儿啊!我找不着您了!” 沧渊愤怒的盯着兰榭略显孤寂的背影,攥紧了拳头,冷冷道:“缮缺,把虚无师父送去魔王殿。” …… 还是熟悉的魔王殿,殿内空无一人,冷清的不像样,任积雪被扔在殿里就不管了,偌大的空殿不见一人,连个伺候魔尊的随从也没有,也没人来管任积雪。 任积雪站在大殿中央,蹙紧眉头捻着手中佛珠,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殿内还有其他人。 虽然感受不到他们的呼吸声,也没任何动静,但是任积雪知道这里不止藏有一个,全是盯着魔王殿动静的暗影,还不知道他们能力,但可以猜出这些都是魔尊的人,魔王殿表面冷清,实则暗藏杀机。 一柱香时间过去了,兰榭还是没出来。 任积雪趁机观察四周环境,从殿里望出去能看见对面连绵的群山,山顶魔气笼罩,树木萧条。 没人管他,他便在殿内绕了一圈,佯装随意走动,走着走着,就进了内殿。 内殿也有暗影,十几双眼睛随时在头顶盯着,任积雪不回头,继续往里走。 再往里走便是兰榭寝宫,熟悉的兰香,跟兰榭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原以为进去会被人拦下,可直到脚步已经踏进去,还是没有人阻拦。 难道魔尊不在这里? 任积雪稍微提高警惕,打量里面摆设。这里面没有暗影痕迹,也没人守着,最先映入眼帘的除了一张大得出奇的软床,便是旁边满柜的小瓷瓶,里面装着各种治伤的药,封口全都完好无损,并未拆封。 屋内的屏风后面依稀有烟雾痕迹,任积雪放慢脚步寻过去,漫天的纱帘随风纷飞,密密麻麻互相重叠堆砌,无论风怎么吹都看不见里面景象。 任积雪掀开片片纱帘缓步进去,掀至最后一片时,看见眼前是个温泉池,兰榭泡在里面,面容乖巧放松,靠着池边睡着了。 他没穿任何衣服,脖子以下的身体并不算光滑,淡淡的疤痕遍布,有些新鲜的伤口泡在水里已经变成白色,露出可怖的切痕。 任积雪千算万算没算到这里面是个温泉,更没想到里面有人,看见兰榭的第一眼就闭上双眼转过身去。 “阿弥陀佛!” 也顾不得放轻脚步,慌不择路掀开纱帘出去。 兰榭听见动静,不悦地睁开眼,只看到一个仓皇而逃的白色背影。 沾满水珠的手捞过放在一旁的衣服披在身上,兰榭赤脚走了出去。 任积雪一路逃到殿外去,站在日光下忏悔,坚毅的脸上尽是懊恼。 兰榭倚在殿前的柱子上,双手抱于胸前,看着任积雪背影开口道:“你来这儿干嘛?” “阿弥陀佛……”任积雪并不转身。 兰榭心里不快,烦闷地命令道:“转过来,本尊穿衣服了。” 任积雪还在犹豫,艰难转过身来,余光瞥见一抹淡紫色。 湿漉漉的头发随意搭在胸前,发尖还在往下滴水,衣服有些松垮,被水珠弄湿的地方呈现小块儿小块儿的深紫色。兰榭没有穿鞋,脚背上还凝结许多小水珠,小腿上未干的水滴顺着脚踝落下,站立的地方很快湿了一块儿。 任积雪尽量不看兰榭,低着头道:“二公子叫人带贫僧来的。” 兰榭暗骂魔二多管闲事,不禁想起这几日天天被塞往魔王殿的美人,魔二一天也不闲着,尽挑他认为好看的送来,也不管兰榭要不要,反正使劲送。 还纳闷为何今日没有,原来是把任积雪送来了。 魔二认识任积雪,按照他的个性,只怕是前脚刚送回去后脚他就又去把人绑来了。 兰榭思忖片刻,道:“你继续住静尘室吧。” 想了想,又嘱咐道:“别乱跑,要是不小心遇上柳肃就叫人来找我。” 他私下很少自称“本尊”,尤其是在魔二与六六面前,现在又多了一个任积雪,因为他猜任积雪压根也没把他当魔尊。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遥遥响起:“尊上!” 两人齐齐看向声音来处,不约而同皱起眉头。 “我听见尊上叫我名字。”柳肃孤身一人款款而来,越过任积雪虔诚无比的跪在兰榭面前,声音温柔似水。 兰榭还保持同一个双手交叉的姿势,只是脸上表情骤换,十分没心情听他说话。 “有屁就放。” 柳肃却盯着兰榭带水的脚背舍不得移开目光,一时间忘了回话。 兰榭看清他的视线后怒火中烧,往前迈了一步,一脚踹在柳肃胸口上。 “滚!” 柳肃踉跄两下,很快稳住身体,阴鸷的眼神迅速瞥了一眼任积雪,心想幸好没在他面前丢脸。 他拍拍胸脯,看见上面还有一个湿湿的脚印,歪嘴笑了一下,切换神色,粲然道:“尊上,听说您又受伤了,我带了上好的药来。” 尊上受伤自然是用不着他的,这只是一个来魔窟的借口。 说着,他手心现出一个白色小瓷瓶来,跟任积雪在兰榭寝宫看见的那些小瓷瓶一模一样。 兰榭看都不看,便道:“本尊无事,你回去吧,荣城需要你。” 柳肃罕见的没有找理由留下,全身心都被那句“荣城需要你”取悦,认为在尊上心里他也是很重要的。 第36章 他把小瓷瓶放在殿前石雕上,恭恭敬敬跟兰榭道:“尊上,属下过两天再来看您。” 最后再深深看一眼兰榭眉眼,含笑离去。 兰榭巴不得他赶紧走。上次柳肃伤得太重,估计在荣城躺了好些天才能行走自如,兰榭才清净了这些日子,他又开始找理由回来。 兰榭厌烦他是真的,不想杀他也是真的,毕竟老首领当年也算为魔族立了大功枉死,兰榭不想灭了他唯一的亲儿子。 柳肃大概是猜到了这一点,所以频繁出现在兰榭眼前,隔两天就来晃悠一趟,兰榭踢不走他,威胁也没用。柳肃是铁了心,只要还有命在,爬也要爬来魔窟。 “你也走,赶紧走。”待柳肃走远后,兰榭又开始赶任积雪走,自己一个人蔫蔫进了魔王殿。 任积雪总觉得这样的兰榭不太对劲,可谁又知道这会不会是他的伪装。 这次仍旧没人限制任积雪的自由,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身后也没有尾巴跟着,兰榭是真的放心让他在魔窟到处闲逛。 他想了想,抬头望向山巅,决定先去上面看看。 从魔王殿到山巅只需要一刻钟时间,这里是乌鸦山最高的一处山峰,山巅之下全是峭壁,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这里是悬崖,地上长满了枯草,荒芜的枯地边缘立有石碑,石碑上还刻了字:九丈崖。 奇怪的是,山巅驻扎有几百魔族弟子,这阵仗任积雪在魔窟的任意一角都不曾见过,崖边密密麻麻都是人,双人并排站着,严防死守,崖底任何生物别想窜上来。 别说崖顶一直有人,就算没人守着,光是底下的峭壁也难以攀爬上来。 任积雪悄悄感知一番,发现这些都是魔力高深的守卫,跟魔王殿的暗影差不多的修为。 任积雪在崖边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穿着跟魔尊同样颜色衣袍的六六颓败的坐在地上,安静低着头。 悬崖之上的守卫发现任积雪的到来,挥刀拦住了他。 “前边是悬崖,和尚来这里做什么?” 六六听见声音转过头来,见来人是任积雪,不禁松了一口气,起身拍拍屁股,抬手移开守卫的刀。 “尊上呢?”六六问。 任积雪没说话,目光停留在六六指尖,上面布满新鲜的伤痕,看起来是擦伤,又像是割伤。不仅是指尖,手腕上也有,伤口的尽头在袖子里,不知道其他地方还有多少伤。 脸上倒是干净,只有眼睛下方有一条细小的疤痕,不注意看就看不见。 任积雪想起他眼睛的血痕,兰榭曾抚手轻轻为他消去印记。 “手上的伤都是尊上弄的吗?”他问六六。 六六愣了一下,傻傻回答:“不是啊,我自己弄的。” 任积雪当然不会信,六六一直向着尊上,跟那个柳肃一样,哪天被弄死了也会说是自己应得。 任积雪眼底积霜,神情冷漠下了山。 雅苑外站着的守卫变成了之前的两倍,一个人影被拦在雅苑外,气愤又苦逼的等着任积雪回来。 任积雪看清是谁后,顿时转身就想走,柳肃却叫住了他。 “你走什么?”柳肃瞬移到他面前挡住去路,表情十分阴狠,“你放心,有尊上命令,我不杀你。” “但我知道你是雁咕寺的和尚,或许我们可以达成一个交易,不然,我杀光你寺里的伙伴。” 任积雪眼里毫无波澜,不惧他的威胁,道:“这不是交易。” “我说是就是。”柳肃向来霸道,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得到才肯罢休,他不管任积雪愿不愿意,直接下发任务:“我要你做的很简单,每天多去看看他,保证他好好活着。他要是死了,雁咕寺的和尚就跟着他一起死。” 任积雪脸色微变:“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得想办法让他开心。”柳首领咬牙切齿道。 “贫僧不会哄人开心,柳首领为何不自己去?” 柳肃一下子僵住,神情愤怒的盯着任积雪,怒道:“让你去就去,废话那么多干嘛!”他要是自己能去,巴不得一天到晚黏在兰榭身边。 任积雪拧眉,没说话。 柳肃突然换了脸色,笑道:“虽然你是和尚,但还是得警告你一句,你只负责逗他开心,要是敢妄想去勾引他,我让你全寺僧人挫骨扬灰。” 任积雪:“……” -------------------- 第21章 第 21 章 ========================= 雁咕寺自然不是他说动就能动的,凭他的本事还达不到那个地步。 任积雪冷着脸与他对视,蓦地眼眸微沉,眸中思绪流淌,叫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柳肃料想不过是个普通僧人,也就长的好看点才入了尊上的眼,尊上也是图和尚新鲜,没有尊上庇佑他什么都不是,魔窟虽然自由,危险还是无处不在的,柳肃十分肯定他不敢拿雁咕寺一众僧人打赌,便默认他答应了。 “别跟尊上说我来过。” …… 弑神殿,长亭下,沧渊面色凝重,特意等着柳肃的到来。 柳肃从雅苑离开后就来了这儿,沧渊知道他会来,特意哪儿也没去,专程候着。 柳肃的身影渐渐清晰,沧渊远远便投去凌厉眼神,催促道:“怎么这么慢,腿让尊上打残了?” “二公子。”柳肃亭前颔首,坐在沧渊对面,“先去了雅苑一趟,居然被守卫拦着不让进。” 第37章 “废话,别说你了,我都进不去了。”沧渊黑眸愈加暗沉,视线一直在柳肃身上,只是柳肃没注意到。 “尊上怎么能那样对我……”柳肃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又想起先前险些要了他命的伤,眼里泛起忧伤,“他用絮影伤我,还动了业火,要不是扶月替我挡了一下,我早命丧当场了。” 沧渊向后挥手遣退缮缺与其他人等,叫缮缺去外边守着,亭子内只剩他和柳肃两个人。 “可即使这样,我还是心悦他,心疼他。”柳肃喝了满杯的酒,眼神迷离,自顾说着,“我是真的好喜欢他,愿意把生命都给他,可惜他不稀罕,他谁也不爱。” “心疼他?”沧渊重重咬着音节,大手使劲在桌子上一拍,语气不善,“心疼他就往他熏香里加料?” 他目不转睛盯着柳肃:“这次是昏睡,下次呢?会是其他奇怪的东西吗?” 柳肃这才注意到今日的沧渊一反常态,严肃认真。 柳肃没有狡辩,被发现暗中的小动作也不害怕心虚,笑着问沧渊:“所以二公子要去告诉尊上吗?” 不等沧渊回答,他接着道:“我猜你不会。” 他算是看清了,沧渊就等着今日他来好好盘问一番,但是他不怕,他早知道沧渊在魔王殿里安排有人,他既然敢去,便不怕沧渊发现。 “这次来魔窟我便想好了,二公子若是想揭发,我今日便不可能好好的来见你,从见到尊上那一刻我便知道了。” 沧渊浑身散着冷气,手背上青筋蹦起,正色道:“收起不该有的心思,他不是你该肖想的人。” “这种话很多年前父亲已经跟我说过无数遍了。”柳肃不以为然,“但是二公子,人各有志,就跟二公子只想得到天下一样,我只想要他。” “那你就想想吧,要是敢有什么过分举动,我会先尊上一步宰了你。” 沧渊自知没法劝服柳肃,只能警告一番,只要他不做太过分的事情,他是可以留他一命的。兰榭看他父亲面子不杀他,沧渊不用看任何人的面子。 沧渊咬着后槽牙恨恨道:“我真后悔当初去招惹你,替他惹来这么一个祸端。” “二公子说笑了,就算你不去惹我,我也迟早会遇到他,一样会无法自拔。” 他们说的是十五岁那年,沧渊惹遍整个魔窟、再惹遍十五城中的九城后,把新目标朝向了荣城,迈着大步先去荣城踩点,直接找到首领唯一的宝贝亲儿子,上去就是一顿乱揍。 柳肃比他跟兰榭都大了三岁,已经是大人模样,沧渊揍不过他,就叫缮缺暗中帮忙,而他自己见缝插针,逮着空隙就上去踢几脚。刚好柳首领在家,首领心疼自家儿子,又不敢招惹魔尊儿子,宁愿抱着柳肃不还手也不敢叫他伤了沧渊。 就这样,沧渊明明占尽了便宜,带着缮缺回魔窟时还鼻子一吸,酝酿好情绪再去暗室找兰榭。 他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找到兰榭,不知道去了哪里,便乖乖去兰榭的小房间,坐他床上等着,胖胖的小腿悠哉悠哉晃着,一边等一边继续酝酿情绪。 他等得很苦,因为眼泪一定要在看见兰榭那一刻掉出来才能显出委屈,可是兰榭一直不来,他要憋不住了,一个喷嚏打下,眼泪直接彪了出来。 这下沧渊是真的委屈了,兰榭怎么还没回来。 他重新酝酿情绪,想想父亲的好,想想他没见过面的母亲,不断告诉自己他有多可怜,小嘴一撅,眼泪又重新憋在眼眶里随时都要流出来。 兰榭终于回来了,沧渊一直盯着门口,刚一看见熟悉的黑色身影,眼泪就哗啦哗啦开始掉。 “兰榭!又有人欺负我了,啊呜呜呜呜……” 他专心哭泣,没注意兰榭这次回来有什么不同。 等到那抹黑色身影近了,他才闻到浓郁的血腥味儿,而兰榭一如既往沉默,他知道,兰榭在等他开口报名字,然后跟着他去揍回来。 兰榭身上一贯有血腥味儿,沧渊早就习惯了,可是动物的血和人血还是有细微差别的,他动动鼻子,闻出这是人的血腥。 父亲给的最多的都是魔物或上古神兽,鲜少用活人给兰榭训练,沧渊敏锐的察觉到这些是兰榭的血。 “你受伤了?!”他腾的从床上坐起,嗅着血腥味儿最重的地方。兰榭知道他想干什么,伸手拦住他胖乎乎的脸,不让他闻。 黑色衣服看不出哪里在流血,但沧渊隔得近,从兰榭指缝中看见他胸口和肩膀都湿了一片,并且伤口还在往外淌血。 沧渊愣住了,呆呆道:“我给你上药……” “不用。” 兰榭推开他的脸,去柜子里找干净衣服,冷冷问道:“名字。” 沧渊没有回答,从怀里掏出专治外伤的药,按住兰榭要起身的肩膀。 他以前从没有在身上带药的习惯,因为兰榭总受伤,他才形成这个习惯的,只是想第一时间给兰榭上药,希望他能少疼一会儿。 他特意避开有伤口的那边肩膀,按的另一边,没想到另一边伤的更重,只是刚才束起来的头发发尾刚好搭在肩上挡住了眼睛。 兰榭闷哼一声,肩膀瞬间软了下去,沧渊惊慌失措迅速收回手,看见手心湿润一片。 “我,我……不知道这边也有伤……” 第38章 兰榭保持蹲着的姿势,闭眼休息了几秒,然后拿起同样黑色的衣服起身,要去屏风后面换上。 “别!先别换!”沧渊拉住他胳膊想叫他别走,没想到兰榭又是一声闷哼,沧渊傻眼了,看见手心的血污更多。 兰榭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片刻不耐烦,只是缓了缓就要去换衣服。 “先别去!”沧渊这次是哪儿也不敢碰了,双臂张开拦在兰榭面前,看着眼前毫无血色的脸,小心翼翼拉住他看着没有明显伤痕的手腕去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温柔道:“乖一点嘛,先给你上药再换。” 兰榭坐是坐下了,心里却在念着沧渊被揍的事,隔一会儿就问一遍名字。 沧渊闭口不言,只是专心上药。 黑色外衣看不出血迹,原本以为只是伤口比较多,所以流的血多,等到沧渊小心翼翼拔开兰榭衣服,看见里面原本白净的内衬已经变成血衣时,显些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他身上的伤远不止胸膛、双肩,与胳膊。背上还有一道巨大抓痕,沧渊甚至能想象到那是多尖利的爪子、用了多大的力才能抓出这些伤痕。 里面那么重的伤,外表却看不出衣服破损,显然回来之前已经洗过脸换过衣服了,因为不想沧渊看见他满脸的血,也很讨厌满身的血腥。 沧渊站在兰榭背后,忍着浓烈的血腥气味掀开内衬,这才看清两边肩膀上都是爪狠,锋利的爪子深入骨肉,所以伤口一直不愈合,还在源源不断往外淌血。 掀开内衬时,兰榭轻微颤抖了一下,但是没喊疼。 兰榭一直很瘦,背上蝶骨凸出,没几两肉,伤口都是直接到骨,沧渊从没受过这种伤,不知道这是哪种疼。 饶是已经见多这种场面,沧渊还是忍不住嘴唇颤抖,难受的想哭。 他强制把眼泪憋回眼眶里,尽量克制手抖,小心谨慎的把药末撒上去,熟练地用布条缠好,然后继续下一道伤口。 胳膊与肩膀都是小伤,沧渊来到兰榭面前处理胸膛上的伤,在看清兰榭的脸与伤口那一刻,眼泪彻底憋不住了,蹲在兰榭面前捂脸哭泣。 兰榭本来一直低着头闭眼休息,听见哭声后睁开眼,没有温度的血眸望向哭声的源头。 他虚弱道:“你怎么那么爱哭。” 沧渊摇头,想说他其实并不爱哭,活了十一年都没哭过,第十二年才开始哭。 但是他难过到说不出话来,手上全是兰榭的血,捂脸时脸上也沾了兰榭的血。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兰榭膝盖掩面哭泣。 兰榭凝着脸问:“这次被揍很惨吗?” 沧渊从来没哭得这么伤心过,兰榭想摸摸他的头安慰他,抬手却见到满手的血污,都是从胳膊上流下的。 抬起的手又无力垂下。 沧渊呜咽出声,断断续续带着哭腔道:“不、不惨,没被揍,他被、被我揍了。” 兰榭强撑着一口气问:“那你为什么哭这么惨。” 沧渊好不容易逼迫自己止住哭声,想赶紧给兰榭包扎,刚抬头委屈的看着兰榭,哇的一声又哭了,“因为我、我难受!” -------------------- 第22章 第 22 章 ========================= 沧渊从背后来到兰榭面前时才发现他一直是闭着眼的,脸色苍白得可怕。 兰榭以前也脸色苍白,但是好歹嘴唇稍微有点血色,沧渊一贯按照嘴唇颜色判断他的状态,这次见兰榭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低着头没有动静,呼吸也很弱,他是真的很怕。 沧渊在兰榭膝盖上抹干眼泪,想赶紧把兰榭胸膛上的伤给解决了。 他用纱布轻轻擦着周围血迹,忍着难过倒上药粉,可是看见白色药粉碰上伤口就变成红色时,眼泪还是忍不住成滴成滴往下掉。 兰榭一直在看他,见他突然又哭了,有些手足无措,低声安慰道:“别哭了,等我换好衣服,就去揍他。” 沧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万般小心替他包扎伤口,吩咐缮缺打来干净的水,用手帕沾了水,轻轻擦拭其他血迹。 好不容易把兰榭身上的血弄干净,沧渊一低头,发现自己身上全是血污,全是在兰榭那儿染上的。 他出去叫缮缺给他取干净衣服,再进屋发现兰榭已经换好了衣裳,准备好了要去揍人。 沧渊看着兰榭脖子上露出来的纱布一角,回想刚才血淋淋的伤口,感到窒息。 “不用去了,这次没被揍。” 兰榭不信,固执地要出门揍人。 “真的!他没揍我。”沧渊在努力想一个能让兰榭不出门揍人的理由,“他就骂了我几句。” 兰榭想也不想便道:“那也是该揍的。” “不,他没骂我!”沧渊摇头解释。 兰榭看着他脸上残余的泪痕,缓缓道:“我手痒。” 沧渊知道他不是手痒,每天在暗室挨的苦够多了,兰榭其实很讨厌血腥。 沧渊生平第一次后悔去惹事,他想拦住兰榭,手动了半天,想起兰榭身上的伤,哪儿也不敢碰,只能打算先拖住兰榭,能拖多久拖多久,最好拖到他伤好,好歹先让他也换一身干净衣服,上面全是兰榭的血,他不喜欢。 兰榭却一刻也等不了。 “那你等我换了衣服去。”缮缺从门外递进来衣服,沧渊转到屏风后面去换。 第39章 兰榭跟着缮缺出了门,拦在他面前,冷冰冰地问:“这次惹的谁家的?” 他一直都知道,每次都是沧渊先去惹的别人。 缮缺“啊”了一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兰榭问的是什么,吞吐道:“柳、柳首领家的公子……” 兰榭点头,转身回了小屋等沧渊换衣服。 …… 沧渊是被揪着后领带出暗室的,起先他还一直挣扎,双手乱动,在不小心碰到兰榭伤口听见一声闷哼后就安静了,乖乖任由兰榭拖着出了门。 “真的不用的,这次真没被揍……”他又解释一遍。 兰榭“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他是首领家的……” “首领也照打。” “你伤得那么重,万一打不过他……” “打得过。”兰榭斩钉截铁。 沧渊知道他肯定打得过,他十二岁就能解决两个首领合力才能解决的异兽,区区一个首领家的孩子,就算身受重伤也不在话下。 以前打架还不熟悉力度,下手重了怕把人打死,力度轻了会反被揍,经过这些年的磨练,他早就控制好了合适的力量,不会被人揍,也不至于把人揍太惨。 沧渊担心的当然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 他恍惚道:“可你流了那么多血……” “死不了。”兰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会死……” 沧渊:“……” 缮缺在前面领路,沧渊被揪了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到了荣城的柳首领家里。 当然,兰榭并不知道这里是哪儿,也不关心,更没兴趣问,他只负责揍人,揍完人就走。 柳首领这次不在家,柳肃在。父亲告诫过他不准伤魔尊大人的儿子,他虽心有不甘,还是含恨记下了,所以一见到沧渊便说:“死胖子,我不跟你打,这里的守卫们你随便挑一个欺负,别找我。” 沧渊还没说话,兰榭已经抢先开口,淡淡道:“他不打,我跟你打。” 柳肃早就注意到了这个束着高马尾、长相清秀的小男孩儿,他乖巧的跟在沧渊身后,额前碎发挡住双眸,看不见他的眼睛,但面上难掩虚弱,嘴唇没有血色,不知是哪家的病弱公子,看着就有浓烈的破碎感。 明明脸色苍白得不似正常人,说出来的话却不减半分威慑力。 他是漂亮的,易碎的,让人想欺负。 柳肃有一瞬间的心动,便打算逗逗他:“行啊,魔尊大人亲儿子打不得,其他人可以试一试。”柳肃活动活动手脚,笑着出来,抬手挑起兰榭下巴,轻蔑道:“佩剑都没有,我会下手轻一点的,疼了就……啊~!” 他话未说完,想挑兰榭下巴的手被一下子按住往回折,翻成一个骇人的形状。 旁边沧渊本来见到柳肃想调戏兰榭时就伸手想阻拦,没想到兰榭更快,直接折了柳肃的手。 沧渊便默默收回自己的手,替兰榭整理一下被风吹乱掉的头发,再宠溺的拍拍他的脑袋,一脸傲娇看向柳肃。 兰榭缓缓抬头,发丝被厉风吹起,露出噬血的眸子。 柳肃瞪大了双眼,直勾勾盯着兰榭眼睛,忘了喊疼,直到胸口上被踹了一脚,他被一脚踹飞,这才回过神来,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兰榭头一次见人这么轻佻,没忍住用了力,竟然把人踢出血来了,他抿紧薄唇,告诉自己下手得轻一点。 柳肃还没出手就被踢出一口老血,对方还是个从未见过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孩儿,气急之下拔了腰间的佩剑冲上去,想吓吓兰榭。 不料兰榭根本不怕,他把沧渊推到一边去,甚至脚没挪地,不躲不闪,单用两指就接住飞来的利刃,然后指尖翻转,剑尖开始碎裂,一直碎到剑柄去。 “我的剑!” 柳肃睁大了眼,感到难以置信。他扔了剑柄刚想冲上去,一个拳头迎面袭来击上下巴,柳肃只觉得下巴裂了开来一样疼,顺着那股力道连连往后退去。 眼前黑影闪过,兰榭瞬间移到他后背,胳膊肘往前一顶,抬脚一踢,柳肃感觉自己飞了起来,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了。 然而下一秒疼痛又从其他地方袭来,脸上被揍了一拳,胸口被击了一掌,胳膊要被扭断了,鼻子不知什么时候也被揍了,哗哗往下流鼻血…… 柳肃的守卫看不下去了,纷纷上前帮柳肃。沧渊动不得,他们才不管这个人是谁,只知道他把柳首领的宝贝儿子打了。一群人抽出佩剑,不顾沧渊在一旁的警告,把兰榭围在中央,随时准备出手。 然而兰榭只是淡定地两指放在眉心,一抹红光瞬间将他包围,强大的魔力四散开来,柳肃的守卫还未出手就被震开,兰榭射去警告的眼神,没人敢再插手这场斗殴。 柳肃彻底惊呆了,他只被魔力波及到一点,便觉心口疼痛,一种压迫感席卷全身,让他无法动弹。 这个少年究竟怎么修炼的,怎么会拥有这么恐怖的魔力! 柳肃一开始还以为这就是个力气大了点的小孩儿,到现在不那样想了,兰榭揍他时已经收敛了很多。 兰榭缓步向前,站在柳肃面前,光是走动几步就吓得柳肃直往后缩。 兰榭停了脚步,站在原地未动,脸色依旧苍白的可怕,柳肃目光下移,瞥见他衣襟处微微露出来的白色纱布正在慢慢变红。 第40章 柳肃瞳孔微缩,这人还是带伤来揍他的! 早就听说沧渊这些年在到处惹事,惹遍整个魔族不罢休,今年更是把主意打到了各城首领家里,就像是替谁先来踩点一样,偷鸡摸狗惹完就跑,然后回去喊来一个更厉害的,说是找来给他报仇的帮手,沧渊爱胡闹,那人就陪着他胡闹,任他到处闯祸挨揍,再替他揍回来,小孩子玩过家家一样。 柳肃打死也不会想到那个帮手会是个跟沧渊差不多年纪大的小孩儿,他再看兰榭没有血色的嘴唇,脸上是失去太多血色呈现出的病态的白,看得出他深受重伤。 别说打不过人家了,就算打得过,柳肃也下不了手了。 他呆呆地盯着兰榭领口的血纱,挪不开眼睛。 “啊——” 胸口上又被踢了一脚,柳肃震惊的望着沧渊,不明白他从哪儿跑过来的。 “眼睛往哪儿看呢?信不信给你眼珠子都抠出来!”沧渊恶狠狠地盯着他,双手叉腰站在眼前挡住他看兰榭的视线。 “他是谁?”柳肃却顾不上生气,颤着手指向兰榭的方向。 “你管他是谁。” 柳肃嘴唇一张一合,缓缓吐出两个字:“怪物!” “你说什么?!”沧渊脸上怒气骤现,挽起袖子尽朝着柳肃脸上挥去,发了狠地使劲捶他,甚至拔了旁边守卫的剑想杀了他,柳肃惊恐的看着利剑落下,一瞬间想起还没交代遗言! 然而,剑尖悬在柳肃心口的位置下不去,沧渊再用力,还是下不去,剑尖被熟悉的微弱红光包裹,沧渊回头,果然是兰榭在阻止。 兰榭嘴角缓缓溢出血来,轻声叫沧渊:“走吧。” 沧渊气急,失声尖叫,不耐地又踢了柳肃几脚,一脚比一脚狠,宣泄似的用了蛮力去踢,尖叫声甚至盖过柳肃的惨叫声,柳肃只觉得这个死胖子疯了!他感觉自己要被打死了,疼痛从各个地方席卷而来,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沧渊这时才停了下来,气喘吁吁盯着他:“记住你了,老子见你一次打一次!” 然后回到兰榭身边去,替他拢了拢衣襟,把微漏出来的锁骨遮住,却看见带血的纱布。 沧渊蹙了蹙眉,轻柔的揉揉兰榭脑袋,说:“走了,我们去玩。” 柳肃被捶得头昏眼花,崩溃的在身后歇斯底里喊道:“死胖子!他是谁?!” 没人理他。 走了几步,沧渊深呼吸,忽然调皮的回头张张嘴,没发出任何声音,柳肃却看清他的嘴型,他说:“他是我哥……” 柳肃气得浑身发抖,生生被气得吐出一口血来。 魔尊大人只有一个儿子,从未听说过沧渊还有个哥,就算是私生子也绝不可能!死胖子,还骗他! …… -------------------- 第23章 第 23 章 ========================= 沧渊早就让缮缺在荣城找好了客栈,这边一揍完人,立马就能去玩。只是今日不一样,兰榭来之前受了伤,方才揍人时难免扯到伤口,又得重新包扎。 沧渊的欢快情绪也就在柳肃面前演一演,一离开他家就忍不住了,撅着嘴又要哭。 “兰榭,你疼不疼啊……” “不疼。” 不疼不疼!他永远只会说不疼,沧渊没体会过那种痛,但是猜想应当是极痛极痛的,他见过父亲审讯罪人时用的那些手段,那些罪人伤得明明没有兰榭重,但是疼到面目表情都扭曲了。 兰榭怎么能不疼呢。 客栈内,沧渊掏出小瓷瓶给兰榭重新包扎,药粉不够了,便飞快地冲到门口从缮缺怀里又掏出几瓶一模一样的,一股脑全拿了进去。 兰榭闭着眼坐在床沿,耐心等沧渊上窜下跳式包扎完毕。 许久,身边的动静停了,兰榭睁眼,见沧渊坐在地上盯着他满身的纱布发呆。 兰榭踢沧渊屁股:“起来,地上凉。” 沧渊不起来,忽然很认真的说:“兰榭,你走吧,别回去了。” 兰榭默不作声。 “我拼死也会拦住父亲,不让他找到你,你大胆走吧,别再回暗室了。” 兰榭还是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着木板地面。 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沧渊,他已经走不了了。 魔尊一直都很疼沧渊,在沧渊面前永远是慈父形象,沧渊带兰榭出去打架出去报仇都可以,但是也暗中警告过兰榭,不准让沧渊知道兰榭根本离开不了。 魔尊不会打沧渊,但是失控的魔尊谁也不认,才不管谁是他儿子,兰榭亲眼见过夜间失控的魔尊,凶残程度不亚于各种魔兽异兽,人命在他手里不过是轻易就能捏死的蝼蚁。 看出兰榭又不想离开,沧渊垂头丧气低下头,低低道:“兰榭……我不希望你再受伤了。” 平时沧渊总是很喜欢揉兰榭脑袋,两个人差不多的个子,沧渊又胖,兰榭根本没法阻拦,只能不情不愿让他揉,现在沧渊坐在地上,他看着沧渊光滑的头顶,也想摸一摸,刚要伸手时沧渊却忽然抬起头来。 兰榭把手放回膝盖,轻声道:“只是受伤而已,你父亲不会让我死的。”他又踢了一脚沧渊屁股,“起来,别坐地上。” 沧渊无声叹了口气,抓着床沿爬起来,从带来的包裹里给兰榭拿出一套干净衣服来。“你先换衣服,我去买好吃的。” 第41章 兰榭犹豫几秒后点头,接过衣服。 沧渊细心关好门,带着缮缺出客栈,买了烧鸡和糕点,路过一间药铺时听见里面人说新得了一份万年人参,延年益寿强身健体,对身体特别好。 沧渊抱着烧鸡迈着大步进了药铺,豪声问:“多少钱?” 老板见沧渊不过是个小毛孩子,指定没钱,压根不想理他。沧渊也看出来了,老板这是看不起他呢,咬着牙取下腰间钱袋子,把里面金元宝一股脑儿全抛出来,厉声问:“够了吗?” 老板瞪着眼望向金元宝,只觉得要喘不过气来。 这这这……这太够了!“客官您拿好,慢走不送,欢迎下次再来。” 沧渊珍惜的把万年人参抱在怀里,迈着大步出去,心里盘算着回去给兰榭补身体。 沧渊回去时刚好看见柳肃带着人经过,他看起来比原先更惨,脸肿得像猪头,被抬回去的。 沧渊不明所以,回去看见兰榭低着头站在客栈门口等他,额前碎发刚好挡住眼睛,过往的人都没注意到他,见沧渊回来,拿过他怀里的烧鸡一起上了楼。 …… 从那以后,柳肃就跟个狗皮膏药似的老去客栈晃悠,他们在那里住了多久,柳肃就去晃悠了多久,就被揍了多久。 想起这几百年间柳肃一直坚持不懈缠着兰榭,沧渊本来只当笑话看,现如今他居然还敢潜进兰榭寝宫去,沧渊心里那个恨都要溢出来。 “当年就应该杀了你。”他恨恨道。 柳肃不以为然:“可惜现在迟了。不过当年尊上揍我时我可从来没还手。” “你还手也打不过他。”沧渊想都不想说道。 “可他现在不揍我了,看见我就烦。”柳肃看着甚是惋惜的样子。 “我看你是挨的揍少了。” 沧渊不知道兰榭为何独独对柳肃有怨恨,猜测是因为柳肃一直去缠着他示爱。 柳肃却知道真正的原因。 那些年沧渊提起柳肃就生气,所以兰榭见一次柳肃就顺便揍一顿,后来时间长了,柳肃也习惯了被他揍。等到沧渊再提起他时不生气了,兰榭也就没再揍他,他可不习惯了,一天天的往魔窟跑,可是从来都找不到兰榭,问遍魔窟上下所有人都说不认识,没见过。 直到后来魔尊大人召集十五城首领仪事,柳肃跟着父亲去了,看见那个少年站在大殿之上俯视苍穹,听见魔尊大人把他介绍给魔族各族首领,说他是下一届魔尊…… 柳肃失笑,“那些年尊上可没少揍我啊……只是很遗憾,他揍我揍得那么狠,为何后面再见时却不记得我。” 沧渊冷笑,“他揍的人那么多,隔三差五就要揍一个,哪儿记得你是谁。” 柳肃一笑,想起第一次被揍后,他拄着拐悄悄带人跟在兰榭后面,看见他们进了客栈。柳肃悄悄跟进去,也订了一间房,好不容易等沧渊离开想去找兰榭,没想到兰榭主动找上门来,阴郁的眼神盯地柳肃下意识就想跪地求饶。 他记得兰榭问他:“你跟来做什么?” 他拄着拐答:“谁跟你们了……啊!!干嘛又揍我?!” 兰榭不想听他废话,一脚踹过去将柳肃踢倒在地,右脚踩在柳肃胸膛,淡淡道:“你让他哭了。” 柳肃闻言简直惊呆了,抽空问了句:“为什么!我可是听说他每次都是哭着回去的,又不止我一个人让他哭!” 兰榭血眸中戾气闪过,“你让他哭得最惨。”这次是与以往都不同的压抑的哭,坐地上抱着他膝盖把眼睛都哭肿了,兰榭无法想象沧渊在这个人家里受了多大的委屈。 柳肃:“……” 柳肃:他明明是笑着回去的! …… 兰榭没给柳肃开口解释的机会,柳肃也至今都不知道为何偏偏是他让沧渊哭得最惨,他明明记得当初被揍的是他,父亲一直抓着他双手困着他给沧渊揍。 想起父亲,柳肃脸上难得有光,不禁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沧渊砸了一个酒杯过去,酒水擦着沧渊袖子而过,沾上一点酒渍,“你只是被揍的千万个中的其中一个,他为何要记得你。” 柳肃笑得和煦,“没关系,我记得他就好了。” “可是二公子也别忘了,你的父亲是他亲手杀死的,用的絮影。” “我没忘!”沧渊阴沉着脸使劲拍了一下桌子,语气严肃,“所以他只能死在我手里。” *** 任积雪突然不知道该先去哪里。 魔窟里大大小小的角落都没有限制,兰榭根本没有要防他的意思,给他无尽自由,还遣来一位姑娘负责每日给他送饭菜。 兰榭是真的把他当成了弱不禁风的小僧。 任积雪先去了魔牢,不出意外的也没被阻拦,他说想去看看当初和他一起被抓来的人质,解沅允了。 只是进去后发现少了一个人,他问魏云锡在哪儿,解沅吃着花生米,一只脚踩在木凳上:“被关其他地方了。” “哪里?” “问这么多干嘛?尊上和二公子可没要求对你有问必答。”解沅抖着腿,瞧了一眼任积雪,“要想知道,自己问去,问尊上二公子都行。” 任积雪不想见兰榭。 经过前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大概知道了兰榭的性格,虽有魔尊头衔,其实不太管事,整日游手好闲,魔族很多事情都不管。 第42章 他直接去弑神殿找沧渊,却被告知里面的人在议事,需要先请示二公子。 沧渊正召集了几个看的顺眼的首领商讨攻占人族的要事,听说任积雪来了,眸子一转,让人带他进来。 “二公子。”任积雪双手合十,声线请冷,“小僧想见位朋友,还望二公子行个方便,来之前不知在议事,若有打搅,还望见谅。” 任积雪就这么出现在殿前,里面的五六个人齐刷刷看着他,小声议论。 “听说柳肃就是因为个和尚差点被打死,想来便是他了。” “长的还行,肩膀够宽,就是不知道够不够劲,能不能抱起尊上啊?” “怎么说话呢,要抱也是尊上抱他!” “就咱尊上那懒劲,估计能抱也不会抱,我看悬。” “其实柳首领看着也不差,对尊上还忠心,哪里比不上个僧人了!” “估计是有些方面不太行……” 殿内不起眼的角落里,脸上缠满细布的人嘴角带笑,眼神却慢慢变冷。 沧渊翘着二郎腿,背靠座椅听几个首领窃窃私语,也不阻止。等到说的差不多了,才出声制止:“各位,虚无师父还在这儿呢,他是出家人,怎么能沾染情爱呢?就算你们再好奇,是不是该私下议论啊?” 他嘴角噙笑,好整以暇看着任积雪,“小师父,想知道在你来之前我们在讨论什么吗?” “阿弥陀佛,小僧不想知道。” “行啊,那你朋友的事本公子也不知道,你去找尊上吧。”沧渊哎呀一声,惋惜的叹了口气,“不过这会儿尊上应该不想见你,你自己想办法吧。缮缺,送客!” 任积雪还想再问一遍,缮缺已经迈着大步拦在他面前,挡住与沧渊之间的视线,他只得离开。 “等等。” 沧渊叫住了他,“本公子好心给你提个醒,这会儿想让尊上见你,最好带点他感兴趣的小玩意去,不然他是不会出来的。” “虚无不知,还请二公子明示。” 沧渊耸耸肩,“谁知道呢,他整天阴晴不定的,喜好也随时会变,今天……大概是一壶酒吧。” 任积雪若有所思,道谢离开了。 里面有个首领不解的问:“公子,我记得尊上从不饮酒啊?” 沧渊淡淡一笑,食指放在嘴边:“嘘!” -------------------- 第24章 第 24 章 ========================= 任积雪不饮酒,只能找老药翁借了一坛,以改日帮他整理药草为谢,提着酒敲响了魔王殿的门。 六六和碧落在殿前玩抓石子游戏,根本没注意到有人来,笑声稚嫩充满童趣,给魔王殿增添了几分生机。 “六施主,碧姑娘……贫僧想见见尊上,还请行个方便通报一声。” “啊?”六六惊讶抬头,脑子懵懵的,反应过来后“哦”了一声,把石子都推给碧落,“你先玩,我去去就回。” 过了会儿,六六出来了。“大人说谁也不见。” 任积雪有些犯难,立在原地踌躇思量,不知该去哪儿找魏云锡。“六施主可有说小僧给尊上带了酒?”他扬扬手里的酒,递给六六,六六只得再跑一遍。 过了会儿,六六又出来了。“大人问你是不是有毛病,只要不是跟性命有关的事情别来烦他,让你有事去找二公子。” 任积雪皱起眉头,怀疑的看了看手中的酒,才反应过来沧渊在耍他。 可除了沧渊跟尊上,还能问谁呢…… 他愣在原处思索,实在不行,只能施法勘察,只是那样恐怕会引起魔族注意。 “吱呀”一声,殿门突然开了,六六眼前一亮:“大人出来了!可是想出来透心?” “嗯。”兰榭径直走到任积雪面前,接过他手里的酒坛子,靠近鼻子嗅了嗅,又嫌弃的拿远了些,塞到任积雪怀里,嫌弃道:“说吧,什么事儿?” 任积雪不苟言笑:“之前与小僧一同来的有位朋友不在魔牢了,小僧特来打听他的下落。他姓魏。” “所以你特意带了酒来?”兰榭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轻笑两声,“可惜本尊不饮酒,也什么都不知道。” 任积雪抿紧了唇。 “拜见尊上!”缮缺悄无声息出现,呈给兰榭一张纸条,兰榭拆都不拆,直接递给任积雪:“念。” 纸条上只有两个字,歪歪扭扭但还勉强能认出,任积雪薄唇轻启,缓缓念出两个字:“暗室。” “……”兰榭收回纸条放进袖子里,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拖着及地长衫走在前面,“走吧,看来你朋友在那儿。酒给六六。” 魔二那个挨千刀的,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居然把人关暗室去。整个魔窟兰榭最熟悉的就是暗室,在绝杀殿的书房之中,只是继位魔尊后很少会去那里。 书房的一幅壁画被揭开,兰榭在旁边的烛台上一碰,壁画之下的墙居然开始出现裂缝,出现一个门的形状,里面黑乎乎的,有往下走的台阶,两侧点有烛台。 兰榭抱着手带着揶揄的笑看着任积雪:“自己进去。” 底下忽然传来一声嘶吼,像是凶兽的声音。任积雪虽有怀疑,还是走了下去。 兰榭在屋内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头轻轻靠在墙上,身体一软,眼神变得黯淡无光,嘴角的笑意也消失殆尽,双眼失神不知在想什么。 第43章 往下的台阶很长很长,除了偶尔的骇人嘶吼声,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任积雪不知走了多久,一路往下大概两百来阶台阶,嘶吼声越近,他似乎终于触到平地。 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往后有出去的台阶与微光,往前是黑暗与未知。 任积雪一脚踏出去,选择步入黑暗。 四周突然亮了起来,角落里的蜡烛自动点燃,入眼是一块空旷的场地,四个角各有通道可以走,每个通道都是一条长廊,长廊两边的墙面上各有一扇门,以及一个用于窥视里面状况的小长方形缺口,仅有一双眼大小。 那是唯一可以看见里面状况的窗口。 任积雪谨慎看了一圈,这里没有任何人把守,各个角落都点着微弱的光,嘶吼声起伏不定,但基本汇聚在同一边,他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窗口,从外面往里望,里面关着一个蓬头垢面的魔族人,衣衫褴褛,双脚都被锁链栓住,躺在地上没有动弹,只有胸口处还有低低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不是魏云锡。 任积雪去到旁边那间,里面什么也没有,宽大的空间空无一物,只有地上几条锁链从天花板垂下来,隐隐约约可以看出在晃动。 “嘶~!” 一声尖锐的叫声伴随着倒挂着的可怖血盆大口一同出现,任积雪没有躲,与里面的妖兽四目相接,毫不畏惧。 妖兽只出现一刻就飞快飞走了,可视范围太小,甚至看不清全貌,只知道大抵是有一条长尾巴,会飞,一直盘旋在顶格上空。 在来之前,任积雪从未听说过魔窟还有暗室,但大致能猜到这里跟魔牢不是一个等级的存在,如果没猜错,那些一直嘶吼的大约就是魔族特有的魔物,其中还有上古凶兽的叫声。 这里房间太多了,一间间找过去太费时间,任积雪有些等不及,霎时间眸中金光闪过,一朵金灿佛莲在眼中盛开,星星点点的光亮像星星组成一条牵引的线。 任积雪闭了眼,眉心处现出一个金色光电,手中佛珠也缓缓变化。他的意识离开□□,暗室里所有角落皆可看见,闭眼即世界。 一间间房间的墙面变得透明可视,任积雪看见里面关着各种妖兽异兽,视线越往里,所关押之物就越凶险,其中不乏被短暂封印的、和被永久封印的。 视线转换来到另一边,这边关押的基本都是在魔族犯了罪的人,面相穷凶极恶,时不时会仰头咆哮,不断拉扯手上脚上的锁链,眼里血丝遍布。 任积雪在一个极其偏僻的房间看见魏云锡。 他被单独关押在离封印凶兽最远的另一端,四面都是密不透风的墙,他缩在角落里将身体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房间内没有锁链,手上脚上都没被锁住,但他不敢乱动,每听见一次凶兽咆哮就害怕的呜咽出声,抱着头一直发抖。 任积雪猛然睁开眼,朝着魏云锡的房间走去。 步履不停穿过漆黑长廊,期间又遇到一块四面空旷的空间,其中三面都是跟前面所看见的同样的密不透风的石门,只有一面很奇怪,是罕见的木门。 只匆匆疑惑一下,任积雪继续往魏云锡的方向前进。 “魏云锡!” 任积雪到了那个房间,隔着墙壁上的小窗口叫他。 魏云锡跟方才所看见的一样,缩在离门最远的那个角落,视线有些被挡,只能看见一双手颤抖的抱着头部,听见有人叫他也没反应,甚至不往门口看一眼。 任积雪面色凝重,尝试去开门,拿起笨重门锁打量了几下,以他能力是可以破开的,但转念一想,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放下。 他拍打着门叫魏云锡:“魏云锡!我是虚无,你还认识我吗?” 里面还是没动静,碰巧另一头的凶兽突然挣扎,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声音传到这边已经很小了,但魏云锡听见后尖叫一声,更加抱紧自己,手不住捶打脑袋,边捶打边哐哐撞墙。 任积雪连忙出手制止他的自残行为,这样下去根本不行,只怕他等不到人来救就已经疯了。 “魏云锡!你别怕,现在没有危险,你很安全!” 任积雪疾步往来时方向返回,提起极地的衣角快步走上两百个阶梯,健步如飞,气喘吁吁也不敢停下。 …… 兰榭自坐下后就一直在发呆,眼眸微闭,迷茫无力。 缮缺垂着头站在一边,脚趾都在跟着紧张。 他总是很害怕这个比他年小的少年魔尊,尤其是那双红眸,透着不正常的诡异血腥。作为沧渊从小到大的贴身守卫,缮缺从小在兰榭身边待着的时间也多,但总觉得自己还是不够了解他。 老魔尊对兰榭总是很严厉,要求他杀人时务必斩草除根,严苛到留下一点隐患就把他丢进更强大的上古凶兽面前,要他以命相博。 赢是当然不可能赢的,兰榭再强大也还是个孩子,老魔尊只是给他个教训,一直在外面看着他与凶兽殊死搏斗,等到看见他躺在地上再也动不了了,只剩胸口还有一点微弱起伏奄奄一息时,老魔尊才会踢门进去救他出来,然后亲自替他疗伤,再夜以继日照顾他。 可是他还是出不了暗室,沧渊每天也只有固定时间能去看看他,在他床前的地板上默默坐着,到了时间就被父亲踢走,然后出来坐在书房地上继续等。 第44章 那些时候兰榭一直都是晕着的,醒来身边也只有老魔尊和一堆不知从哪儿找去的郎中,根本不知道沧渊去过。 壁画墙里脚步声匆匆,连带两侧墙上的蜡烛都被掀起的风熄灭,任积雪压住喘气声,身形渐渐出现在门边。 兰榭微闭的双眼倏然睁开,眼睫颤了颤,歪头看了一眼门口站着的人。“见完就出去吧。”声音低沉,声如细丝。 “尊上……”任积雪酝酿后开口,“暗室太黑,他很害怕,能否别关在这里?” 兰榭移开眼睛,微微低眸,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问他:“有多怕?” “我进去的时候见他缩在角落,精神恍惚,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听见隔壁的声音会抱头颤抖,且有伤害自己的行为。” 兰榭不做应答,看样子似乎在发呆,书房死一样的寂静,只有偶尔从暗室传上来的动物嘶鸣。任积雪打量他的反应,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心里突如其来的紧张,害怕兰榭再开口时说出的话是拒绝。 此刻魏云锡的命握在兰榭手里。 “这样啊……”兰榭眼眸微动,掀起细碎波澜,“你带他出去吧。” 又道:“缮缺,进去开门。” 得到肯定答复那一刻,任积雪莫名松了一口气,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缮缺也很紧张,解释道:“尊上,公子说这个人一直不老实,从没放弃往外递消息,放出去恐对魔窟有害,在这里最为稳妥。” 兰榭轻眨下眼,仍旧平淡道:“去开门。” “……是。” 缮缺突然明白过来为何公子特意叫他带上钥匙跟着一起来,原是早就猜到了尊上会放人。 魏云锡已经精神失常了,任积雪扶着他走了好久才走出去,可出去后又不知该带他去哪里,只能站在书房等兰榭安排。 “你想带去哪儿都行,只是有一点,再往外界偷传魔窟任何信息,他会死的很惨。” 任积雪颔首答应,扶着魏云锡走了出去,缮缺本来要跟着一起出去,谁知兰榭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他也不敢走了,缩回脚步站在一边问:“尊上,您……” 缮缺想问尊上不走吗?可他实在是害怕尊上,竟然问不出来。 这是从小刻在骨子里的惧怕,哪怕知道尊上不会无缘无故伤害他,他还是害怕,从兰榭十二岁那年第一眼见到他就害怕,往后虽一起度过几百年光阴,然而这种恐惧并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导致他根本不敢与魔尊大人独处。 “你也走吧,出去把书房门关上。” “……是。”缮缺真心实意松了口气。 兰榭双手在脸上胡乱搓了一顿,把头发都弄乱了,等到脑子清醒点,眸子清明,缓缓走进了暗室。 -------------------- 第25章 第 25 章 ========================= 魏云锡被带到了静尘室旁边的小屋里。 回去路上很艰难,他像惊弓之鸟看谁都害怕,见到稍微大点的叫声就抱头尖叫,为了不引起其他人注意,任积雪没法,只能偷偷渡以灵力让他安静。 好不容易到了小院儿去,魏云锡总算恢复点正常,认清眼前人是谁后,颤抖着从袖子里递给任积雪一只折叠起来的纸鸟,上面详细记录了魔窟入口,以及上山的通道,还有关于魔尊的信息。 他了解的不多,但也够了,关于魔尊鲜明的特征要点,足够让人族对魔族了解更多,准备更充分。 上面还有一条至关重要的点:魔族人畏雷。 魏云锡神经兮兮的看着任积雪,谨慎又谨慎道:“偷听的,魔二公子才是老魔尊亲儿子,现在那个魔尊,是横空出世被宣布是下一任魔尊的,之前魔族人从未见过他。” 任积雪微皱眉,施法布了一个结界,才让魏云锡继续说。 “他是怪物!我们、打不过他!” 魏云锡突然激动,双手止不住颤抖,眼神失焦,拉着任积雪胳膊害怕道:“暗室有上古凶兽,他们养的,很吓人!” “我知道了。”任积雪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他,当着他面在僧服上画了传送符,将信息送去雁咕寺。 “你先休息,要活着出去。” 魏云锡狠狠点头,疑神疑鬼巡视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后,才安心在另一间房睡下。 任积雪心有不安,收了结界,捻着手上佛珠忏悔。 人魔两族相安无事千年,原本可以一直相安无事下去,谁知某天人族各派统一收到匿名消息,说魔族已经准备挑起纷争占领人族,人族不信,不久后纷纷传来魔族到处抓人质收押的消息,用人质换取各派镇门宝器,否则杀了人质。 偏被抓去的都是各家公子小姐,人族各派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愿叫出宝器,双方就这么一直耗着。 任积雪与魏云锡是故意被抓的,任积雪来之前住持特意交代过先不要轻举妄动,给人族送信的人不一定就是好心,要任积雪自己来观察体会,确认了再传信回去。 魏云锡则刚来就故意暴露自己身份,用自己换取任积雪不被怀疑。 沧渊热衷于到处抓人质,还瞒着魔尊大人叫来首领商讨攻打适宜,如今任积雪不得不信,魔族真的想占领人族。 魔族想吞并人族扩大领地,人族不愿始终活在魔尊阴影下,他的存在让人族畏惧了几百年,只怕是没有人通报传信、人族也迟早会反攻魔族。 第45章 雁咕寺不想掺和其间,只是人族苦苦哀求,要雁咕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住持心软答应,夜里却时常自省,觉得愧疚于魔族,以己身替全体雁咕寺僧人去死。 还有兰榭…… 由不得任积雪不掺和。 “阿弥陀佛……” 任积雪在蒲上静坐,只愿早日还天下太平。 *** 沧渊刚与几个首领商讨完毕,就听缮缺说尊上已经一个人在暗室待了一个时辰,不由得心里一颤,也进了暗室。 推开熟悉的木门缓步进去,兰榭侧躺在小时候睡过的那张床上,身体紧贴着边缘,背后下意识留出一大片空出来的面积。 “怎么,来这儿怀旧?”沧渊笑得戏谑,叫缮缺在门外守着,进去后合上了门。 兰榭不想理他,甚至懒得睁眼眼,继续闭着眼躺着。 沧渊大咧咧地在里面转悠一圈,搬了凳子在床边坐下,双手撑在床沿处,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背影看。 “这么多年过去,尊上终于敢回来这里了?” 盯着兰榭背影的眼神突然发了狠,撑着床沿的双手紧紧攥住被子,指甲深陷进去,指节都泛着没有血色的白。“怎么样尊上?现在这里到处关着的都是罪人,有没有兴趣去练练手?” 沧渊眼睛都要把兰榭背部盯出一个洞了,兰榭还是不理他。 “呵,别到了现在装出一副不想杀人的样子,尊上,你小时候杀的人少了吗?” 兰榭翻身坐起,一只腿伸直,一条腿半屈着,侧脸看着沧渊,忽然笑了。“本尊杀了多少人,你不是很清楚吗?杀的人少了怎么能坐稳魔尊之位?” “你忘了,方圆千里的妖兽魔兽都被你父亲抓来给本尊练手了,还有那些有罪的没罪的人族魔族,一天杀上百个都不够。”兰榭朝额前碎发吹了口气,头发被轻轻吹开,一双血眸完完整整露在沧渊面前,兰榭面上笑容更深,“魔二,看清楚了吗?这就是你说过的很好看的眼睛,你猜他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他明明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沧渊感到笑眼透出来的阵阵冰凉,瞬间喉咙被扼住,有种窒息的感觉。 “怎么变的?”他听见自己有些哽住的问。 关于这个问题,沧渊小时候问过他无数遍,每次都问不出答案,去问父亲,父亲也只是笑笑,摇摇头不告诉他。 这时兰榭却突然收敛了笑意,冷冰冰道:“这就是杀多了人的报应。” 根本不是这样,沧渊垂下头,知道他还是不肯说实话,内心划过一阵苦涩,喃喃道:“骗人。” “我也杀过好多人,兰榭,我这人简直是坏到骨子里,可是报应还不来找我。” 兰榭附和说对。 还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该不得好死。 沧渊接着又说:“你比我差不了多少。” 兰榭:“……” 这话他说得也对,所以兰榭默默收回那句不得好死。 他想好死。 想有尊严去死,留一具全尸,死后能安葬。 沧渊道:“我们手上都沾了太多鲜血,一样该死,可是一想到就这么匆匆离开这个世界,怎么想都不划算,我不甘心。” “我觉得划算,我留下的已经够多了。”兰榭眼里突然闪过柔光,笑着对沧渊说:“所以下次别拦我了,让我坦然接受报应。” “想都别想。”沧渊突然变得凌厉,咬着牙说,“这世上只有我能杀你,你只能被我杀死,其他的死法,想都别想。” 兰榭把屈着的那条腿放下,下了床站在沧渊面前,语气难得的软了下来,“其实你不用杀那么多人也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以后别杀人了,我杀的人够多了。” 说这话时沧渊明显能感受到他的痛苦之情不加以掩饰的流露出来,沧渊讨厌这样,上半身往前微倾,严肃道:“别转移话题,在我想杀你之前,你该带着忏悔痛苦的活着,继续承受你的报应,我见到你痛苦就会开心。” “痛苦?”兰榭笑得难以置信,“没人能让我痛苦,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怪物会痛苦?” “闭嘴。”沧渊不悦的皱起眉,不想听到那两个字。 “闭什么嘴,说错什么了吗?”兰榭嘴角一咧,嘴里缓缓吐出:“你为什么不想听,不就是因为这是事实吗?我就是怪物,被你父亲亲手培养的怪物,你陪着怪物一起长大的啊。” 是不是怪物,除了你父亲,没人比你更清楚了。 “闭嘴!”沧渊突然暴怒,眼里不自觉噙满泪水,噌的一下从凳子上坐起,单手掐上兰榭脖子,眼角慢慢积蓄出一汪泪水。 脖子被掐得有些狠,兰榭呼吸有些困难,却忍不住发出嗤笑,“还这么爱哭,可惜你父亲不在了,没人能护你了。” 一边眼角的泪水突然顺着脸颊流下,沧渊感到难过,委屈地一把抱住兰榭,把脸埋在他肩头,像孩子一样哭泣,破碎的声音从喉间挤出:“你说过要保护我一辈子。” 兰榭嘴角一扯,大力推开他往外走,冷漠道:“那是你说的,我没答应。就算答应了,唬小孩儿的话你也信。” 唬小孩儿的话你也信…… 唬小孩儿。 你也信。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破裂了,这句话带来的伤害太大,不比絮影带来的创伤小。 第46章 兰榭朝外走去,身后传来砸东西的声音,一个哭腔大声叫喊着:“就是信了,坚信不疑!说谎的人变小狗!” 兰榭不屑笑笑,越过守在门口的缮缺,落寞的身影消失在暗室,走向另一个困住他下半生的牢笼。 …… 兰榭漫无目的在魔窟闲逛,逛着逛着就想去九丈崖吹吹风,走了一会儿,忽然思绪万千,心中涌过无数回忆。 痛苦的、欢愉的,这辈子都忘不了的。 带给他痛苦的人已经不存在了,他却重新成了别人的痛苦,也许他对得起魔族任何一个人,唯独对不起沧渊。 沧渊说得对,他应该痛苦的活着。 脚步一转,兰榭轻叹出声,往静尘室跑去。 任积雪正在研究魏云锡给的魔族守卫分布图,门口突然出现一个阴影,挡住阳光照进来。 他默默把分布图夹进经书,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兰榭微微喘着浊气,立在门口目光灼灼看着任积雪,四目交接,对上任积雪薄情的双眼。 一瞬间,好似突然到了严冬,躁动不安的心瞬间宁静下来,山间鸟雀相伴争相呜鸣,路过的厉风卷起地上积雪,从此风有了形状,雪有了归宿。 “和尚,本尊问你,你们这些好人把正和邪如何划分?”一开口,声音有些颤抖。 他听见任积雪寡淡的声音说:“正亦是邪,邪亦是正。” “听不懂,说人话。” “……”任积雪只觉得这样的魔尊有些异常,目光里透着渴望,却不是对权势的渴望,而是执着于一个关于正邪的寻常答案。 “光明磊落为正,阴暗扭曲为邪,向光行走的人内心可能充满阴暗,阴暗的人也可以选择光明,改过自新。” “那你是正还是邪?”兰榭急切问道。 四周突然静谧无声,只听得见微微呼吸,以及院中锦鲤戏水溅起的涟漪声。 良久,任积雪答:“邪。” 兰榭忽然笑了,抬脚踏进门去,绕到任积雪后面去,靠着坐下,头就轻轻靠上任积雪的背。 “任积雪啊……都说佛渡众生,你们的众生里也包括魔吗?” “一心向善,不管世间万物生灵,皆可渡。” “那若是我这样的人呢?” 任积雪就不说话了。 兰榭又问:“如果你成了佛,你会渡我吗?” “不会。” 他答的干脆,没有一点犹豫,兰榭没理解他说的“不会”是指不会成佛,还是不会渡他,只觉得眼前黯淡了,报应如影随形一直在折磨他的心灵。 不是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还有什么回头是岸,那都是对别人来说成立,他不一样,他是魔尊,手上沾了太多鲜血,夜里做梦都是双手被血浸湿,怎么洗也洗不掉。 一人可抵百万兵,他是魔族最好的兵器,人族以为他是魔,魔族知道他曾是人族,一直没把他当魔,可谁知他非人非魔,早就超越人魔两界的分割点,那双人魔两族都不会有的可怖血眸就是证明,他是怪物! 明知有些结局是注定的死局,他也认了,这是七岁那年就做好的决定,也坦然接受自己的死局,可命运偏偏让他再次遇到一个和尚,让他误以为这个和尚也是来救他的。 这个和尚与旁人不同,他只是不动杀生业,兰榭就以为遇到了救赎,认为和尚是来渡他的。 辗转思虑不得结果,一瞬间,一抹邪念在兰榭脑海一闪而过。 既然不渡,那便一起灭亡吧。 真正的把他拖进地狱,一起自焚。 “你们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任积雪,那你入地狱吧。”兰榭眼底带了狠色,不紧不慢道:“你陪我入魔吧。” -------------------- 第26章 第 26 章 ========================= 兰榭身上燃起滚烫的火焰,红黑交织,火焰燃烧刮起一阵热风,额前用来遮挡眼睛的碎发被吹开,火焰在他眼里跳动,眼中的红光凌厉坚毅。 周身火焰直往上窜,焰苗鲜活滚烫,却不会烧到屋脊,也没有伤到任积雪。 任积雪微愣,他能感受到背后传来的火焰燃烧的声音,室内温度骤然上升,院外的锦鲤似乎也感受到了不正常,潜入池里不再出来。 案桌上的经书被翻的唰唰作响,任积雪不动声色合起经书,按住里面夹杂的东西,心里动摇了分毫。 半晌,他说:“……好。” 他答应了。 兰榭却感到难以置信,这个和尚轻飘飘的就答应了陪他入魔,实在不合乎常理。 周身的火焰渐渐暗了下去,慢慢消失不见,兰榭眼睛也恢复平静,眼睫止不住颤抖,声音有些发颤:“你去过绝杀殿,该记得大殿中央有块黑色池子,里面滚烫的池水能融化世间万物,但也有例外。你只需要跳进去,淬炼身心,如果有命出来,便可成为第二个我这样的怪物,如果没那个命,就只能被池水侵蚀,骨头渣子都不剩,彻底消失在世间!你,还愿意吗?” 愿意吗?任积雪是不愿意的,人魔两族即将战乱,如果这个时候入魔,无疑是对人族的背叛。 可他唇瓣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话却是:“愿意。”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我愿意。” 任积雪的心里下了一场暴雪,大雪堵住所有去路,他困在风雪里,一声婴儿啼哭把他唤醒,雪花簌簌,冻得他手脚都冷了。 第47章 轻微的一声叹息后,任积雪突然嗓音沙哑问道:“跳进你所说的黑色池子里面,疼吗?” 兰榭坐直了身子,和任积雪拉开距离,低着头不言语。 左手手心的疤痕有点硌手,几百年未消,硬硬的,指腹摩挲上去滑滑的。 兰榭伸开掌心,细细看上面的疤痕,掌心纹路已经看不清原貌,能看清的只有那条丑陋的疤痕,这是他的责任。 “你愿意,可我不舍得了。”兰榭避开黑色池子那个话题,右手拇指从疤痕的一端抹到另一端,掌心里的东西似乎感受到召唤,在疤痕底下轻轻蠕动,带来痒痒的感觉。 他笑道:“正亦是邪,邪亦是正,过去我杀了太多的生灵,余生都在痛苦煎熬里渡过,现在我想换种活法。” “任积雪,我其实……并没有很坏。” 窗外明明艳阳高照,兰榭却仿佛置身寒冬,从身上冷到心底,冻得他双目模糊分不清自己在哪儿。四下静谧岁月静好,兰榭仰头让眼里的雾珠散去,孤寂身影渐渐消失。 身后呼吸声消失了,任积雪眼里难得染上温柔神色,心中那句“我知道”始终没有说出口。 …… 既然死局无法避免,那就享受。 兰榭隔天就差遣六六去了一趟山下,买了大堆好吃的回来,像是突然想通了一样,缩在魔王殿殿外的秋千上享受悠闲时光。六六也很开心,抱着一盒糕点靠在树边,眯着眼细嚼慢咽,他喜欢甜甜的东西。 偶尔会给兰榭推一推秋千,推累了就盘腿坐地上休息,兰榭发现了,再一脚把他踹起来。 偶尔还会找沧渊去下棋,虽然总也下不过他。 但这天下棋的时候,兰榭发现一个奇怪的人,脸上带着没有表情的面具,面具之下一层一层的细布缠满整张脸,脖子也不放过。 兰榭下棋之余又看了几眼,问沧渊:“哪儿弄的人?” 沧渊也看了那个人几眼,“不知道,都忘了什么时候来的,嗓子坏了,脸也毁了,就留下了。” 兰榭哂笑,“不明不白的人也敢往身边放,你胆子变大了啊。” “这不有你在嘛。”沧渊笑得漏齿,讨好似的说,“天塌了还有个儿高的顶着,魔尊还在这里,就算全天下人族都攻上来我也不怕。” 棋盘又陷入死局,兰榭没法解,大概猜到了这局又会输,索性放下棋子,问:“人族为何要攻打?你是不是还在搞你那些愚蠢的计划?” “没有啊。”沧渊无辜的看着他,“那些人质我都打算放了的,差不多就这几个月的事了。” “为何还要几个月?”兰榭淡淡瞥了他一眼。 “因为我还没玩够,再有两月就差不多了,到时候全还回去。”见兰榭还是面有不悦,沧渊又解释道:“哎呀放心了,我又不会吃了他们,小爷我还是有良知的。” 兰榭:信你个鬼。 六六蹦蹦哒哒来找兰榭:“大人,新衣裳做好了,放您寝宫了,要回去看看吗?” “碧落的呢?” “早就给她送去了。” 新衣裳是兰榭突发奇想让做的,僧袍一样白净的颜色,跟之前做过的荒唐的梦里一样,不染纤尘。 他淡淡“嗯”了一声。 那抹紫色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后,沧渊朝暗中挥挥手,刚刚被兰榭注意到的角落里的人影瞬移到他面前。 “都准备好了吗?” 细布缠在脸上很不舒服,那人抓了抓脖颈,哑声道:“差不多了,还差最后两件东西,有点难。” “还需要什么?” “人族的庇魔珠,据说近百年间流传到了谢城,不知所踪。” “谢城?那不是归夜尧管辖的地儿?”两人都沉默了。 夜尧虽然也不甘于与人族和谐共处,但他一向只听魔尊的话,忠心程度不输任何一个人,再加上他新认识了人族的一位小少爷,两人关系匪浅,要把他拉拢到计划中来很是困难。 各城首领不能跨城管事,沧渊倒是可以去,就是谢城离魔窟太近,他亲自去又太招摇,恐引起魔尊注意,的确难以搞定。 “另一件是什么?” “万湮剑,需要先找齐剑身碎片,再重新铸剑。然而碎片也不知所踪,找寻起来特别麻烦,还不能大肆宣扬,只能偷偷打听。” 沧渊又沉默了。这听起来是个耗时耗力的大麻烦,且不说碎片难找,光是去谢城找庇魔珠就很容易被夜尧发现,夜尧发现就等同于尊上发现。 “二公子,看来这次只能您亲自出马了,谢城您去,万湮剑碎片我找。” 沧渊斜视一眼,撑着下巴思考了好久好久。 …… 兰榭回魔王殿后当即换上新衣裳去了雅苑,满心欢喜直奔静尘室,却见任积雪与魏云锡围着一池锦鲤悠闲喂食,交谈甚欢。 魏云锡精神还是有些不太正常,似乎忘了眼前这个红瞳少年是魔尊大人,不仅不畏惧,还为他的鲁莽闯进感到气愤。 兰榭看也不看他,已经好多天没见到任积雪了,有些想念,朝六六使一个眼色,后者作势就要上前赶人。 “尊上这是何意?”任积雪拦在魏云锡面前,以为又要抓他去关着,兰榭也看出来了,懒得与他争论,摆摆手让六六回自己身边来。 任积雪看着一身白衣的主仆二人,不知道他们打什么主意。 第48章 那是与僧袍一样的颜色,素净淡雅,和煦柔和。 兰榭轻咳两声清清嗓,刚要说话,魏云锡突然冷哼一声,嘲讽说:“什么时候魔族的人也配穿白衣了,还跟虚无师父僧袍颜色一样,我真是替虚无师父感到耻辱。” “嘿你这人!”六六不甘示弱,也冷哼一声,“什么时候和尚的狗也配在这里叫唤?” 听了魏云锡的话,兰榭当即不满,只是面上还维持和善,端着双手附和六六说:“六六去,带上你的打狗棒,把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狗撵出去。” 六六还真的随手捡起一根木棍,大摇大摆走到魏云锡身边,小木棍在他脚边一戳一戳,像极了撵狗的动作。 魏云锡怒极,一脚踢开木棍,“竖子!欺人太甚!” 他叫嚣着要跟兰榭打一场,挥着拳头就冲过来,任积雪拦都拦不住。兰榭不屑的扫了一眼,根本不屑于与他动手,随手一个动作直接把人丢到了雅苑之外,外面的守卫立即把人围了起来。 “什么魔尊、他就是怪物!作恶多端不得好死!有朝一日曝尸荒野野狗分尸也不为过!你们的魔尊不会有好下场,怪物!怪物!……” 魏云锡像是突然受了刺激一样破口大骂,用词之狠毒连任积雪都听不下去,抬脚就要出去阻拦,兰榭却挡在他面前不让出去,嬉笑着看他,用调皮的语气道:“让他骂呀,本尊就当学习了。” 任积雪面上带着淡淡的不忍,眼神看不出喜怒,挺鼻薄唇好看的要命,从兰榭出现在这里,眼神也没有过变化。 兰榭张开双臂,嬉皮笑脸道:“任积雪,我的新衣服,好看吗?” 他甚至转了一圈,给他全方位展示。 “好看。” “你都没仔细看。”兰榭有点小情绪。 任积雪头也不抬,并不看他,却说:“尊上应知内在尚比皮囊重要,又何苦纠结于衣袍,身外之物,皆是虚妄不实。”在任积雪的认知里,衣袍并无美丑之分,但求干净整洁便好。 “内在重于皮囊……”兰榭细细品味这句话,品了很久。 他有些怀疑的转头看六六:“那就是……不好看?” 六六猛烈摇头,坚定不移道:“好看!” 外面魏云锡的骂声戛然而止,停在“怪物”的“怪”声。 再看任积雪,手里拨着佛珠,嘴唇抿成一条细线,一直盯着地面,并不看人。 兰榭本就对善恶对立很敏感,任积雪的反应在他眼里就是恶人不配白衣,看上一眼只是平白无故让眼更脏。 亏刚才听见任积雪说好看的时候还暗自窃喜一把,原来不过是敷衍! “好啊,和尚也会说假话了,我管你们以为的好不好看,本尊就是觉得好看,本尊就是爱穿!六六,本尊穿着好不好看?” “好看,大人穿白袍是极好看的!”六六是真的由衷赞美。 兰榭突然觉得心里别扭,正好外面的骂声停了,冷哼一声,再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刻,提脚就往外走。 “六六,叫人给我再做几身衣裳,全要紫色,一点其他颜色都不要,尤其是白色,把所以白色面料全给烧——” 兰榭吐槽的声音忽然顿住,浑身血液冻结了一样,站在雅苑门口动弹不得。 “你做了什么?!” -------------------- 第27章 第 27 章 ========================= 满地都是血,刚从人族身体流出来的、新鲜滚烫的血! 魏云锡躺在地上,血肉模糊,死不瞑目。身上深深浅浅被插了数十剑,剑剑致命,直奔着要害而去,不留一丝生机。 兰榭喊出那一声后就说不出话了,骤缩的瞳孔震惊的看着对面人手中的长剑还在往下淋漓滴血。 沧渊丝毫没有悔过之心,冷声道:“如你所见,我杀了他。” 兰榭快步蹲在地上查看魏云锡伤口,想看还有没有挽救机会,可惜已经太迟,魏云锡心跳早已停止跳动。 伤口太多,每一道伤口都是致命伤,更像是宣泄,拿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宣泄。 沧渊只冷眼看着,眼睁睁看着兰榭做无用功尝试挽救,恨不得把地上的尸体再大卸八块。 事实上如果兰榭没及时出来,他是打算那样做的,谁让他方才路过时刚好看见这人在门口大喊大叫,嘴里骂出来的脏话每一条都足够让他死一百遍,更何况其中还有沧渊的禁词。 在兰榭继位魔尊以前,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少次,每次谩骂声都是以沧渊的收回带血的佩剑结束。沧渊第一次杀人时兰榭惊住了,沧渊也惊了,握着佩剑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他只是听不得有人说兰榭是怪物,兰榭是他兄长,是正常的人,不是怪物!谁再说那个词他就杀了谁! 这样的念头第一次冒出来的时候,手中的剑已经先一步划破别人喉颈,最后还是兰榭替他把剑上的血擦干净,再收回剑鞘。那是兰榭第一次对他表示不满:“你想杀人可以告诉我,不用你动手。” 兰榭沾再多鲜血都觉得没什么,反正早已习惯,沧渊不同,他从小就在庇佑之下长大,手上沾的最多的是兰榭的血。 兰榭和老魔尊一样,都不想沧渊沾上无辜鲜血。 可是沧渊却对鲜血感了兴趣,每每听到那样的话都毫不犹豫直接拔剑解决,速度快到兰榭来不及阻止,只能事后尽力挽救,不想沧渊再多背一条人命。 第49章 “你别救了,在你出来之前,他就已经死的透透的了。”沧渊仍旧是高高在上的姿态,看人命如蝼蚁,魔族与生俱来的强势冷漠已经在他灵魂里觉醒。 魏云锡真的死了,兰榭没办法救活他,突然就泄了气一样,抬起头来,满脸失望看着沧渊:“第几个了?” “不知道。”沧渊简单回答,“反正剑下已经死了那么多亡魂,不差这一个。” 他走过去拉住兰榭手腕把他拉起来,皱着眉看了一眼兰榭带血的衣摆,不耐道:“他死都死了你还靠近做什么,惹一身血腥。”他知道兰榭很讨厌血腥。 兰榭很是失望懊恼,呆呆的看着跟他差不多高大的沧渊,说话也没了劲,“你这样对得起你父亲的初衷吗?” 晶亮的眼眸映出沧渊倒影,兰榭一眼不眨盯着沧渊:“你要变成第二个你父亲吗?” “……你对得起我吗?” 对得起那么些年我替你平息的心魔吗? 魔族血液里的好战因素是与生俱来的,兰榭管了沧渊那么些年,好不容易让他不那么嗜血,不会见人就杀,除了偶尔血气翻涌手比心快,其他时间都是能控制的。 自从兰榭杀了老魔尊,两人反目成仇后,沧渊去哪儿再也不叫着兰榭了,兰榭也没管过他,只当他还是很乖,不会乱杀人。 今天当着兰榭的面杀人,沧渊有一丝懊悔,面对兰榭一脸窜的质问时更是心中羞愧。 他是对不起兰榭教导。 他放开兰榭手腕,沉默的离开。 六六小心翼翼跨过地上血污,瑟瑟来到兰榭身边,轻声道:“大人,您衣裳沾血了……” 兰榭低头看了一眼衣摆,洁净的白衣沾上星星点点的血渍,衣摆更是大片大片的红,都是从脚底下这个人族身体里流出来沾上的,几乎要灼伤他的眼。 他讨厌血腥,厌恶血腥,想要一个人死从来不会留活口,灰飞烟灭是最好,不会沾上鲜血,不会闻到血腥。 魏云锡说他不配白衣,任积雪也觉得不配,亏他还想着要跟任积雪穿一样颜色的衣服,真是吃饱了撑的,平白出去被羞辱一把。 可他也自觉真的不配,他早就已经深陷泥潭,身心俱疲。 他也就是表面死鸭子嘴硬,在别人面前撑着面子活受罪,刚回到自己住所就换回了紫袍,让六六把白袍烧成了灰烬。 魏云锡说得对,他真的不适合穿白衣。 白袍的灰烬还未完全散去,兰榭还觉得不爽,看魔王殿的所有东西都感到厌烦。 “这里的所有东西,全都换掉!但凡让本尊看见一丁点白色,直接提头来见!” 碧落带着几个小喽啰匆匆进来取下所有白色的东西,尽数堆在殿外的地上,还来不及抱到其他场地燃烧,就被尊上一把火烧了起来。 任积雪来时看见的就是漫天的大火,浓烈烟雾下,兰榭站在殿前双手叉腰一脸不爽,借着火势宣泄心里的不快。 他已经换回了紫衣,六六也换回来了,跟在兰榭身边不敢发出声音。 任积雪默默上前:“尊上,魏云锡死了。” 兰榭平静地看向他,火光映在脸颊,眸子里的血色更浓。“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不过是死一个人而已,谁能把魔尊怎样。 兰榭从雅苑出去时任积雪也跟了出去,亲眼看见噬血的沧渊手里的长剑还在滴血,而兰榭蹲在魏云锡身边试图挽救。 任积雪知道不关兰榭的事,可是看见他白净衣裾上沾了大片血迹时,心里莫名不快。 任积雪神情恍惚,怪自己不该把魏云锡带出去,也怪魔族噬血,捏着佛珠的手不禁用了力,身心都感到疲惫,大失所望,心灰意冷。 他静静看着兰榭,试图透过血眸看看兰榭内心,可光是对上那双眼睛,就足够让人退却。 “人命于你而言甚至比不上一件衣裳……尊上,你不该是这样的。”任积雪道。 “本尊该是怎样用不着一个和尚来教,他不是死了吗?你不去给他超度倒有闲心来对本尊指指点点,再多说一句立马去灭了你的雁咕寺。” 山上刮起了一阵大风,魔王殿殿外的大火扔在继续烧着,随着风势越烧越旺,刮过来的火势掀起热风,吹开了兰榭眼前碎发,眸子映着火光忽明忽暗,熊熊火焰在他眼中热烈燃烧,无端掀起波涛,又被眼底的凉意熄灭。 不带温度的眸子,看淡生死的落魄,任积雪在他眼里看出破碎。 任积雪再度开口:“贫僧最后请求送他尸身回家。” 这个要求不麻烦,只是人族不能轻易踏足魔窟。人死不能复生,那个姓魏的家人来了后肯定会闹,兰榭守了魔窟五百年宁静,不能叫人轻易破坏。 长呼出一口气,兰榭偏过头去,“不准叫他家里人来,本尊最多能忍你叫几个和尚来,你回去写信,叫六六给你送到雁咕寺。”然后摆摆手让任积雪走。 连续几天的好心情都被毁了,任积雪走后,兰榭叹口气,默默顺着旁边的柱子蹲下,坐在台阶上一言不发,只盯着火光发呆。 …… 六六在兰榭下方一个台阶处坐下。 “六六你看,魔王殿的风景还真是好看,这里有最美的日出日落,乌鸦山美景尽收眼底,如果此刻聚集在这里的是一群文人雅士,大概会吟诗作对赋诗几首,慨世间美景吧。” 第50章 “可惜现在站的是咱俩,既不吟诗也没心思赏景。”他突然嘻嘻笑着,笑里有种幸灾乐祸的恶趣所在,大有占了一块风水宝地却只用来荒芜浪费的意味。 “大人……” “我看了这里的风景好几百年,早就腻了,唯有权势依旧新鲜,咱们什么也不用干,看谁不顺眼就灭了他,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我一个眼神就有人懂,你总能看出我的心思。” 眸子突然黯淡下来,“但是六六,于我而言魔窟是遍布荆棘的牢笼,我每天都在挣扎。于是荆棘刺进心里,我们都会死在牢笼里。” 这些想法六六都知道,只是这是兰榭第一次亲口说出来,蕴着万般无奈,又不得不坦然接受,那种无力感始终盘旋于心,六年前六六也有这种感受。 “大人,您如果死了,我就死在您身边,下辈子还服侍您。”想起六年前与兰榭的初遇,六六嘴角露出幸福的笑来,仿佛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大人,我不怕死。” 兰榭逗他:“那我下辈子投身乞丐怎么办?” “那敢情好,我熟啊!”闻言六六突然骄傲起来,眼睛都亮了,挺直腰杆把胸脯拍的啪啪作响,“我知道怎么装可怜要吃的,大人您放心,外出乞讨的事情就交给我,保证不让您饿着!” 兰榭噗嗤笑出声来。 刚见到六六那会儿他就是一个小乞儿,偷了东西被狗追到树上不敢下来,兰榭偶然路过看见树上哭唧唧的小孩儿,下意识朝他伸出手,让他跳下来。 然后就被赖上了,要死要活非要跟着兰榭。 此刻兰榭忽然恍然大悟,隐隐有种被这小孩儿骗了的错觉。 -------------------- 第28章 第 28 章 ========================= 魏云锡的尸体还摆在雅苑之外,有人在他身上盖了白布,移到不起眼的暗处。 任积雪如兰榭所说写好信交给六六,转身给魏云锡念经超度,傍晚兰榭又来到雅苑时还没停止。 兰榭短暂的睡了一觉后精气神好多了,围着锦鲤逗了一会儿,手里变幻出鱼钓,盘腿坐在池边钓起了鱼。 任积雪回来时看见的只是一个背影,如墨的长发垂到地上,没有六六在身旁叽叽喳喳,兰榭永远是一个人,孤寂如影随形。 兰榭爱干净,此刻享受钓鱼的兴致,也不顾衣裳脏乱,坐在地上一坐就是好久。 “老药翁说这池锦鲤不是用来吃的。”任积雪说。 听见有人说话,兰榭扭头忘了一眼,握着鱼竿的手淡淡把鱼线抛起,露出没有鱼钩的线头,“我知道啊。” 无钩鱼线化作云烟消失在手里,兰榭站了起来,拍拍衣服上灰尘,“魔二又不知去了哪里,只能来找你下棋了。” 淡然的样子仿佛白天不曾亲眼见证一条生命的失去。 任积雪收起一闪而过的失望,随兰榭进去。 说实话,兰榭棋艺是真不怎么样,就跟稚儿初学一般,跟谁对弈都没有胜算,偏他爱玩,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越挫越勇。 今日任积雪不让着他,他便一次也没赢过,次次以输结尾。 然而即使这样也不恼,反而更加专心对待下一局,任积雪问他:“尊上就甘心每局都输吗?” 兰榭反而不解的看他:“这有何不甘心的?这些年我跟魔二对弈就没赢过,跟你这才几局,我都不慌,你慌什么?” 任积雪一下子被怼住,不知说何是好。 等到夜风透过窗户吹进来,吹起肩上几缕发丝,兰榭才意识到已经很晚,犹豫是直接对弈到天亮还是给任积雪时间休息。 他咬了下唇,想起六六还没回来,突然也不想回魔王殿了。余光飞快扫过任积雪,眉宇间好像有些倦意。 兰榭想了想,还是觉得要给任积雪休息时间,听说寺里的休息时间都是有规定的,任积雪能熬到现在已经很伤身体了。 唇瓣微张,刚说出一个“任”字,一个守卫匆匆来报,说柳肃首领正在门外闹事。 兰榭蹙着眉出去。 “大半夜发什么疯?” 柳肃终于见到兰榭,稍有满足,又心有不甘,一脚踢开拦住他不让进静尘室的守卫,离兰榭近了些,目光幽怨,开口道:“尊上,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休息?属下得知消息赶紧赶来,生怕您遭遇不测。” “……” “是不是那个和尚不让您走?他敢阻您,我杀了他!” 兰榭不屑哂笑,“你觉得本尊为何这么晚还不回去?柳首领不是心知肚明吗?” 此话一出,柳肃立即变了脸色,语气带了杀意,“尊上!您不会真喜欢上他了吧!?他就是个和尚,您图他什么?” 兰榭懒得理他,眼神授意旁边守卫将他拖走,“带着他滚。” 兰榭回到静尘室还能听见外面似有似无的吵闹声,柳肃无非是不希望他留宿这里,半夜特意来闹脾气。 “他在害怕什么?”任积雪问。 兰榭重新执棋,边思考边答道:“不希望我深夜了还在有其他男人的地方。”兰榭忘了对面的和尚一眼,“不止是你这儿,包括其他任何地方。” 任积雪沉默了片刻,问得有些莫名其妙:“管不住他吗?” 兰榭就“哎呀”一声,叹了口气,无奈道:“上次你又不是没瞧见,我都要把他打死了也不改,他这人从来不长记性。” 第51章 忽然想起什么,兰榭问:“对了,你伤怎么样了?” “好了。” “哼哼,你当然能好了,柳肃这人虽然难缠,药还是不错的,把你伤那么重,顺他点药也是理所应当。” 任积雪重点却不在药,关切问道:“如何难缠?” 如何难缠……这要兰榭如何说出来,总不能说柳肃被拒绝了九百年还不死心,三天两头总要来魔窟见上一面,拳打脚踢都赶不走吧? 兰榭自认为他还没那么大的魅力,只觉得柳肃无理取闹。 每次来任积雪这里都是蒲团打坐,兰榭照着他的样子坐不久总会腿麻,他捶捶酸麻的腿,岔开任积雪话题,“是不是也好奇为何不干脆杀了他?” 任积雪微愣,随后轻轻点头。 兰榭又叹息一声,谈起不愿回想的往事。 “老魔尊身死那日情势险峻,本来以我一个人能力足以杀死他,中间有个结印的空隙被老魔尊抓住机会反击,那一击并不会要我命,所以我没躲,想着赶紧结好印先封住他心魔。偏偏柳肃父亲以为我不行了,躲不开了,舍身替我挡下,身受重伤,回荣城就死了……” 兰榭苦涩的笑着,“虽说是多此一举,但毕竟为我而死,我总不能杀了他唯一的儿子吧?” 抬起头看向任积雪,视线交接那一刻,兰榭莫名在任积雪眼里看见慈祥。 ……慈祥??? “任积雪,你想什么呢?是不是根本没在听!?” 任积雪眼神聚焦,不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再看兰榭时目光多了几分柔和,“尊上这些年还好吗?” 兰榭不明所以:“好啊!” 任积雪不知想起了什么来,喉结滚动,声音带了悲凉:“我佛慈悲,若尊上哪日舍弃魔尊之位后没有去处,可以去雁咕寺的旧佛堂……” “等等!且慢!不去!”兰榭霎时立手阻拦,手心朝着任积雪,刚好挡住他视线,“死也要死在魔窟,好歹全尸,不然就我这身份死外边去,死后曝尸荒野野狗分食都算便宜我了,要是遇上对我恨之入骨的死变态,指不定把我挫骨扬灰,再把灰也扬了,死的那叫一个干净!” 他说的义愤填膺,好似真怕那么一日的到来,虽然他也想过死个干净,但得体面死去,不能成了尸体还被恨他的人围观侮辱。 “什么旧佛堂,你别想了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打死不去!挫骨扬灰、灰也别想带去!” 任积雪已经无心下棋,目光在兰榭手心上扭曲丑陋的疤痕上流转,喃喃道:“不会的……” 兰榭没听见,想起自己可怜兮兮的宿命,耳畔还时不时传来外面柳肃的叫喊声,不觉放下手中棋子,叹息一声站起身来。“我去把他赶走,你歇息吧。” 柳肃怒着声喊了好久,喊到门口的守卫耳朵都快失聪了,兰榭身影终于从里面缓缓走来。 “尊上!”柳肃惊呼一声。 兰榭不理他,飞身离开雅苑。柳肃从头到脚匆匆打量兰榭一眼,见他墨发柔顺贴在背后,穿戴整齐,这才松了一口气,胆战心惊跟上去,不消片刻便回到了魔王殿。 “尊上!” 临进屋的当头,柳肃又叫了一声,追着那抹紫色身影想跟着进去,这次兰榭回头了,一掌将人击飞,而后大门紧紧闭上,所有蜡烛在瞬息之间熄灭。 柳肃失望的躺在殿外,嘴角挂着血丝,心中仍是不确定,手心的拳头松了又紧,如火焰般热烈的眸子盯着紧闭的大门,无数次想过不计后果的直接冲进去,放肆一把,赌上性命。 从年少时匆匆一瞥,身受重伤的少年当着家里所有下人的面差点把他打残,到现在少年已成魔尊,身上的飘渺感始终未散去,柳肃总怕他会突然消失。 而现在柳肃终于有资格当上首领,能够离兰榭近一点,再近一点,他的心思魔窟无人不知,魔族无人不晓,但兰榭始终没有舍得杀了他,谁能说尊上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 哪怕是看在父亲面子上,谁又能说父亲的面子不是尊上的一个借口?只要他柳肃活一日,尊上就有可能为他倾心一次。 柳肃突然仰天长笑,为这种存在概率小之又小的畸形感情而感到满足。 …… 兰榭嗜睡,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醒时一片迷茫,分不清今夕何夕。 六六还没回来,兰榭在温泉池水泡了一会儿,穿戴整齐唤来碧落为他束发。碧落没比六六大多少,是他在魔窟境内散步时偶然捡到的,捡到时还是个在襁褓中的小婴儿,比六六还先来到魔王殿。小姑娘挺可怜,兰榭不会养孩子,把他交给老药翁养,老药翁给取了名叫碧落,一直养到现在,平时在魔王殿伺候梳洗,其他大多数时间都在雅苑。 在整个魔窟兰榭认识的人里,就碧落最乖了,少言少语,心思纯善,可即使这样仍逃不过被挨千刀的魔二嘲讽,经常把小姑娘欺负的躲起来哭。 六六偶尔是调皮了点,挨魔二的揍也正常,可碧落这么乖一姑娘也被欺负,兰榭至今想不出为什么。 碧落手巧,兰榭的一头长发很快被打理好,根根分明,柔顺有光泽。 “尊上,您今日还去雅苑吗?” 兰榭点头:“去啊。” 铜镜里自己的头发被梳的一丝不苟,额前密而繁的碎发把眼睛悉数遮住,嘴角有微微上扬的弧度。雍容华丽而不加饰品的紫衣,怎么看都应当是位富家子弟公子哥,而不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尊。 第52章 -------------------- ==================== # 醒晨昏 ==================== 第29章 第 29 章 ========================= 踏足静尘,总能叫人心生欢喜,有种不知源头的期待,兰榭渴望见到崭新一天的任积雪。 室内书卷散落一地,每一张纸上都规规矩矩写着兰榭看不懂的文字,纸上墨迹未干,一张张平铺在地,铺了满屋,乱中有序。 兰榭拾起几张墨迹已干的笺纸,提起衣角小心翼翼避开其他纸张,一路踮着脚走到任积雪身边。 地上蒲团不如魔王殿的坐垫软和,兰榭不想学任积雪打坐,双膝跪在蒲团之上,拨开案桌上新写的字文,趴在案桌上,闲得发慌。 “大人大人大人!我回来了!” 他刚坐下,六六的声音就隔着老远的距离遥遥传来,离静尘室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大。 “大人~” “哎。”兰榭趴在桌上懒懒应付一声。 六六当然听不见,继续叫着:“大人,我回来了哟~” “嗯。”兰榭又懒懒回答一声。 如此应付几声后,六六的身影总算出现静尘室门口,歪着脑袋朝里面看,瞧见自家大人趴在书案的一边,百无聊赖盯着任积雪写字。 “大人,信送到了,我还买了上次那家的糕点,那个老板说认识我,还多给了我一块,大人您尝尝。” 六六边说着边踮脚龟速移进去,移到兰榭身边,从怀里掏出小盒子打开,兰榭已经张嘴发出一声“啊~”,等着六六投喂。 六六取出一块糕点喂到兰榭嘴边,心里甜滋滋的,好似吃下糕点的是他自己。 兰榭吃了两块后就不吃了,六六端着盒子去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脚尖够不着地,悬在空中一甩一甩的,嘴里哼哼唧唧,不知在唱什么。 从兰榭进来到现在,任积雪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只是手上动作不停,一个字接着一个字的写,兰榭撑起脑袋望过去。 “你在写什么?”兰榭探头好奇的问,几缕青丝掉落胸前,垂在桌面。 “抄写经文。” 任积雪手中笔锋未停,他的字跟他的人一样沉稳有劲,乱世中独立,沉沦中清醒。 兰榭忽然道:“我不识字。” “你教我写字。”兰榭抬眼看向任积雪,少年音色淳淳动听,“写你名字。” 任积雪执笔的手一顿,问道:“老魔尊不曾让人教你写字?” “他只教我杀戮。” 从七岁开始就始终伴随他终生的无休止杀戮,他的童年被血腥包裹,如果不是沧渊爱捣乱,那些苦涩无奈的岁月或许只能被鲜血注满,训练一场接一场,不用杀戮的日子就回到小木屋自己发呆,再一个人修炼,没人跟他说话。 经年遗憾好像被时间长河冲散,兰榭说这话时语气只剩平淡。 任积雪停下抄写经文,给兰榭腾出一半位置,让他在旁边坐下,然后在纸上写出“任积雪”三个字,递给兰榭纸笔,拿给他临摹。 兰榭七岁之前其实家里给他请过夫子授课,但那会儿他贪玩,名字都不会写,总也不认真学,坐姿也不端正,这个习惯还一直流传至今,一坐到书案前就脚疼腿疼哪哪儿都不舒服,歪歪扭扭跪坐着。 但今日学的格外专心。 任积雪偶尔抽空看一眼,发现兰榭坐姿不对,握笔姿势也不对,但他学的很认真,也很吃力。 脚踝突然被人抓住,强迫他双腿并拢端端正正跪坐,撑着书案的手肘也被抬起来悬空,兰榭没有防备,就这么被任积雪摆布,忘了挣扎。 兰榭乖乖跪坐着,笔尖的墨水凝聚在顶端成滴落下,在纸上晕染开来,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被任积雪摆布了,心下不爽,故意坐的歪歪扭扭,字也不好好写。 他听见任积雪叹息一声,移到身后拍打他的背让他挺直,然后握住他的手,教他执笔,仿佛没看见他目瞪口呆、又略显羞涩愤懑的神情,带着他在宣纸上行云流水滑过,带他写过一遍“任积雪”三个字。 寥寥几笔行云流水,工整好看。 兰榭从未与人亲近过,整个人被禁锢在别人怀里对兰榭来说异常别扭,他微微挣扎,不料任积雪握着他手的大手也更加用力,叫他根本动弹不得。 就算挣不开,兰榭仍旧保持高傲,命令道:“你不能这样,我是魔尊。” 只是这命令说出来实在没有什么威信,任积雪置若罔闻,握住兰榭的手还没松开,另一只手取来一张新的笺纸,说:“我教你写你名字。” 任积雪说话时吐出的气息从兰榭耳边刮过,莫名带了蛊毒的成分,叫兰榭拒绝不了。 “我叫兰榭。”他说,“水榭的榭。” “我知道。”任积雪说。 兰榭皱眉,偏头看他,却只能看见线条分明的侧脸棱角,以及挺拔好看的鼻梁。 “你怎么知道?” 当了魔尊以来他极少离开魔窟,唯一一次离开是去处理魔族事物不得不去,结果那次回来还把六六给捡了回来。小时候虽然跟着魔二经常出去打架,但是魔二在外人面前不会叫他名字,缮缺倒是也知道他名字,只是给他一百个胆也不敢乱叫,更别说告诉别人。 唯一的可能只能是柳肃泄露的,他经常神出鬼没,保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出现一下,防不胜防,听见魔二叫兰榭名字记下也很正常。 第53章 兰榭并没有刻意隐瞒过名字,只是从前身边只有沧渊和缮缺,后来只有六六,旁人并不敢直呼他姓名,也不敢妄加打听。 任积雪像是没有听见,换了一张干净的宣纸,一笔一划,带着他的手在宣纸上游走,教他写下自己的名字,每写一个字就轻念出声,炙热的气息从头顶往外蔓延,温热嗓音听得兰榭心脏乱颤。 “兰……榭……” 兰榭跟着念:“兰……榭……” “我名字长这样啊……”写好后,兰榭低声喃喃,看着自己的名字出神,“六六呢?六六两个字怎么写?你教我。” 旁边的六六默默伸长了脑袋凑过来,也想看看自己的名字长什么样。 “哪个六?”任积雪问。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识字。”兰榭皱着眉,理直气壮说,“当初看见他那会儿,他没名字,我就知道个六六大顺,就叫他六六了。” 六六在一旁憨笑:“六六大顺好,嘿嘿,六六大顺。” 任积雪重新取墨执笔,握着兰榭的手写下“六六”两个字,说:“儒家讲求六艺,诗经中有六义,人含六根六识,东南西北上下又为六合,六六大顺,余生祥和。” “还有这么多讲究?”兰榭眼睛亮了一下,“那你猜我名字怎么来的。” “兰亭,水榭。” “……猜对了!”兰榭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兴致勃勃还想写什么,“还有魔二名字,教我教我,他叫沧渊。”说着低下头去,眼睛盯着笺纸,心里万分期待。 眼前阴影突然被拂去,额前碎发被尽数撩开,露出清秀完整的小脸,兰榭错愕回头,不解的望着任积雪。 “那样写字,伤眼。”任积雪收回手,不动声色道:“尊上眼睛很好看,不必遮挡。” 沧渊也说过他眼睛好看,但是那种感觉很不一样,兰榭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心脏像被烈火裹住燃烧一样灼热,叫嚣着要蹦出来。 晶亮的眼睛在光明之下显得更加清澈无比,兰榭眨眨眼,看自己的手被一只大手握着,蜿蜒几笔写出两个陌生的字。 “这便是二公子名字了。还想学什么?我教你。” 兰榭有些恍惚,有一瞬间觉得他不是魔尊,任积雪也不是和尚,他们如平常百姓家一样,任积雪是家里请来教他认字的先生,没有善恶之分,没有正邪两立。 兰榭摇头,“没了,就这几个。” 任积雪却不放手,“再教你四个字。” 这次写好后,任积雪松开右手坐回原位,收拾桌边墨迹已干的笺纸,继续抄写经文。 兰榭不解,隐约觉得这几个字对他来说大概不是什么好字。“这几个念什么?”他问。 “多做善事。” ……果然。 兰榭嘴角勾起玩味的笑,盯着那几个字问:“我一个恶人,你教我多做善事?” “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 兰榭轻哼一声,扶着书案一角站起身来,腿有些麻,六六赶紧过来扶着他往外走,兰榭边走边道:“朽木不可雕,烂泥扶不上墙,我就这样,改不了了。” …… 时隔九百年再次提笔,兰榭已经记不清最初的感觉,只是看着偌大空荡的魔王殿,又看看身后始终跟着他的小少年,猛然想起曾经好像说过要把六六送回人族那里读书识字。 只是六六很犟,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呆在那里的。兰榭又恍惚记起得给六六拐个教书先生来魔窟的事情。 ……事不宜迟,明日就下山去请,请不来就让魔二去绑,魔二最会绑人了。 说起魔二,兰榭才发觉已经许久都没见到他,也不知道去哪儿了……算了,给六六找教书先生是大事,还是亲自去请吧,免得到时候魔二随便找来的先生不对六六胃口,臭小子又要闹脾气去抓癞□□。 “六六过来。”兰榭转身朝六六招手,笑得和善,“明日还想不想出去玩?” 六六不明所以,只是摇头。 他其实并不贪玩,只想多待在大人身边。 兰榭摸摸他的头,“可我想去。” “真的?!”六六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看着兰榭,“大人说的是……离开魔窟出去玩?” “嗯。” “我去我去!这就去收拾东西!” 兰榭捻捻方才摸过六六脑袋的那只手,想起任积雪握着这只手一笔一划写下的那些字。 他现在会写四个名字:任积雪,兰榭,六六,还有沧渊。 夜晚入睡前,兰榭轻轻拨开眼睛上的碎发,像白天任积雪拨开时那样,闭上眼时嘴角还噙着笑,像是自己哄自己,语气轻快道:“虚无师父来我梦里。” -------------------- 第30章 第 30 章 ========================= 日上三竿时,兰榭猛然惊醒,想起今日要下山去给六六找教书先生。 “六六六六六六!起床了!” 臭小子居然比他起得还晚,兰榭叉着腰把六六从床上揪起来,佯装动怒,六六果然迅速清醒,本想像从前一样照着兰榭服饰颜色找件一样的,结果今日兰榭难得的没有穿拖地贵气大紫衣,换的束腰黑衣,搭一件轻便黑色外袍,简单低调,温润儒雅的清朗气息扑面而来。 六六没有黑衣,撅着嘴找了以前穿的旧衣服,虽破破烂烂,好歹色调上接近黑色。 第54章 他酷爱一切跟兰榭有关的东西,包括兰榭喜欢的颜色。 六年前衣服还没扔,兰榭瞧着嫌弃到不行,在六六衣橱里翻出一件淡紫色衣裳,不容分说要他换上。 …… 静尘室。 几个和尚来领魏云锡尸体,住持在静尘室多待了一会儿,与任积雪交代些什么。 袅袅香烟缓缓升至半空,住持与任积雪对立而站,旁边桌上放着几袋香囊,任积雪看都不看一眼,坚持拒绝住持的提议。 “虚无,你就再考虑考虑,现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能靠你了!” 任积雪仍旧固执的不肯答应,“我可以带他回雁咕寺,人族就不会害怕了。” “他怎么肯跟你回去?!”住持面上带了怒意,表情凝重,“他是魔尊,从来都是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他会听你的话跟你回去?” 兰榭当然不会听他的话,任积雪曾经提起过那么多次,每次都被兰榭打断拒绝。 兰榭是不会进寺庙生活的。 “他本性不坏,他只是很孤寂。”任积雪道。 住持只是无奈摇头,满是皱纹的脸上泛起愁云,有些心酸道:“虚无啊,现在人魔两族都不安定,你在魔窟这些时日想必也看见了,就算魔尊不战,他的那些手下也是要战的,若届时真有那么一战,他必定出手相助魔族,等到那时就一切都晚了。” 他拿起香囊塞在任积雪手中,再次劝说道:“试一试吧,只要能削减哪怕一丁点力量,与人族而言成功几率就会大上一成。” 香囊里装的都是寺庙里的菩提叶,得知魔族畏雷的消息后,人族几大家族联和雁咕寺想方设法想把天雷往乌鸦山引,谁知乌鸦山各地早已结界遍布,雷电根本引不过去。 思来想去,只能想个冒险的方法,在菩提叶上注入大量黑云母粉尘,如果魔族之人离开乌鸦山时随身携带香囊,沾了黑云母粉尘的菩提叶必会招引雷电攻击。 巧妙的是,魔族之人天生对黑云母没有五感,根本察觉不到黑云母粉尘的存在。 任积雪还是坚持拒绝,把香囊放回桌面,道:“他平日穿戴不喜多余配饰,对佛门之物感到厌烦,不会要的。” 住持也坚持自己想法,道:“那你带着,这东西于你无害,你只要多跟他待在一起,时日长了,他总能吸收一部分。” “没用的,他不轻易离开魔窟。” “谁要离开魔窟?”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任积雪与住持齐齐望去,看见一袭黑衣的兰榭站在门口,好奇的打量屋里的两个人。 视线与住持对上那刻,兰榭嘴角漾出一个真诚的微笑,如不谙世事的少年,对谁都笑脸相对。 “你就是雁咕寺的新住持吧?”兰榭还记得雁咕寺的老住持死了,换了个新住持的事。 “阿弥陀佛,老衲尽空,见过尊上。” “免礼免礼。”兰榭抬脚走进去,目光被桌上五颜六色的布袋子吸引,“这些小玩意儿是什么?” “香囊,里面装有菩提叶,寺庙里菩提树的叶子。”住持抢在任积雪开口之前答道,“往日虚无最爱在菩提树下打坐,特意带来一解相思之苦。” 兰榭撇撇嘴不太高兴,解什么相思之苦,他又没拦着任积雪回去的路,说的好像任积雪是被他困在魔窟一样。 他坐在桌子边的凳子上,翘着二郎腿,随意拿起其中一个白色香囊细细打量,上面绘有兰花图案,离得近了还能闻到花卉香气,只不过不是熟悉的兰香,不知是什么花的香气。 “能给我一个吗?”他抬眼问任积雪。 任积雪瞬间皱起眉头,伸手要拿回香囊,却被住持阻止。 兰榭以为他不想给,顿时就恼了,语气不快:“你那么多,给我一个怎么了?” 住持死死抓住任积雪手腕,用眼神给任积雪传递信息:“大局为重。” 任积雪无奈开口:“……给。” 兰榭就很高兴,把香囊抛到半空又接住,自己玩了起来。 没想到只是经过雅苑临时起意想进来看看,还得了这么个东西。老和尚说了,任积雪以前就爱坐在菩提树下打坐,虽然不知道菩提树长什么样,但是是任积雪喜欢的,想来应当无比高大壮丽。 玩了几下,累了,一仰头发现两个和尚都盯着他看,而且都隐隐带着克制的笑意,莫名其妙,看得兰榭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们聊,本尊走了。” 走到门口时,兰榭突然回头,问任积雪:“带了菩提叶,佛会保佑我吗?” 任积雪道: “不会。” 兰榭一笑: “你倒是实诚。” 等到黑色身影消失在门口,住持忽然朝着兰榭消失的方向双手合十,道一句“阿弥陀佛”,有些不忍道:“老衲第一次见到魔尊,没想到居然还是个孩子模样的少年。” “不是孩子,他长大了。” 住持没再说什么,只是摇头惋惜,叹人生无常,哀言不由衷。 …… 兰榭把香囊挂在腰间,捏着一端流苏来回晃荡,六六蹦蹦跳跳在前面带路,以前都是他一个人下山,今日能与大人一起,是件极其开心的事情,六六迫不及待早点入城,给大人分享人族那些好吃的好玩的。 待至山脚下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灰色云层皆朝着同一个方向聚在一起,厚实的云朵密密麻麻堆砌挤压,似乎快下雨了。 第55章 大风刮过吹起墨发,兰榭伸手按住额间的发,忽然不敢向前。 他的眼睛曾经吓哭过魔族小孩儿,兰榭也觉得红眸可怖,那是沾染鲜血的颜色,代表噬血暴戾杀戮不断,那是似魔非人的证明。 今日风大,头发难免会被吹开,人族见了会害怕。 “六六……” “哎!大人叫我?” 兰榭想说“要不你替你自己去找个教书先生,多少银两无所谓,你能看上眼就好。”可六六回头时眼里的期待那样明显,他早就盼着兰榭能跟他一同下一次山,去见见他所说的那些新鲜好玩的人和事。 “没事。”兰榭忽然心疼起来,不忍叫他失望,揉揉他的脑袋,说:“走吧。” 临近进入谢城时,兰榭忽然又停下来,手中幻出一条白色丝带蒙住双眼,再整理整理碎发,把自己扮作瞎子模样。 “大人……大人眼睛明明很好看,为何要蒙上。”六六猜想大人大概是不愿别人见到他与众不同的眼睛,怕别人见了害怕。其实大人眼睛不吓人,第一次见到大人时,他在树上,大人在树下,大人抬头看他时,他看见的只有善意,大人的眼睛里有星光,如清泉一样干净澄澈。 六六在心里替大人感到难过。 兰榭却只是笑笑,在六六脑门上弹了一下,“带路。” 在老魔尊的苦心教导下,兰榭修为已经高到逆天的程度,普天之下再无对手,视物这种简简单单的小法术施起来不在话下,即使遮住双眼也能看清周围的一切,跟往常无异,让六六带路只不过是不想引起路人怀疑。 谢城繁华,街道四通八达接连大街小巷,无数摊贩整齐划一在规定的区域贩卖,贩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异常,兰榭恍惚记得上一次下山见到这么热闹的场景还是出来捡到六六那次,再上一次……大抵还是五百年前沧渊带他出来的吧。 六六在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摊前停下。 “大人,糖葫芦好吃。”六六很喜欢吃甜的。 “嗯。” “老板,我要两串!”六六豪言道。 兰榭纠正道:“一串。”掏出人族用的银两往摊位一放,沉重银锭发出厚重声响,“不用找。”惊得老板受宠若惊,以为出现了幻觉。 六六想起以前见过的做糖葫芦的过程,忽然觉得有趣,想亲手做一串糖葫芦给大人尝尝。 “大人,我想学这个!” 兰榭二话不说掏出一大袋银两,也不看里面有多少,抛给老板后言简意赅道:“教他。” “好好好!您二位这边请!”沉甸甸的袋子里全是货真价实的银锭,抵得上老板卖好几年糖葫芦,老板乐到合不拢嘴,恭恭敬敬搬来一个凳子,亲自引着兰榭在一旁坐下,再躬身请六六到摊位后站立,要手把手教他,俨然把六六当作城中哪家低调贵族的贵公子看待。 不怪他这样想,兰榭看起来虽是个瞎子,但是出手大方,两人看起来都吃穿不愁,长得白白净净。兰榭平日总说六六穿的衣服是他剩下的边角料制成,但那其实只是逗六六的一个说法,六六的衣服跟他的一样,都是上好的绸缎子制成,由魔窟之外的十五城首领倾力找寻到的最好的成料。 六六是真的被他养成了贵公子的模样。 魔族在谢城的领地归夜尧管辖,平日人魔两族井水不犯河水,相处还算融洽,前段时间金家小公子被魔二绑去魔窟一事差点引起纷乱,夜尧亲自送回去后稍送点重礼,金家总算没动怒,人魔相处重新恢复和谐。 兰榭端着手默默坐在一边,微微低着头,耐心等待六六学习,享受微风拂面带来清爽气息。 只是随便往那儿一坐,小摊的氛围一整个都变了,变得不普通起来。 不远处拥挤的人群之中,一抹白色身影缓缓停住前进的步伐,远在拥闹的人墙之外,默默注视糖葫芦摊位后的黑色身影。 兰榭本身就带着疏离清冽气息,一个人安静待着时那种感觉更甚,一瞬间,行人熙攘皆化作云烟散去,任积雪眼里只有兰榭,一个孤寂的王。 谢城的晴天也被乌云遮挡,他终是放心不下,默默跟了来。 -------------------- 第31章 第 31 章 ========================= 乌云渐渐聚拢,夹杂着强风,风势强劲,卖纸鸢的老板没拴紧底下的线,纸鸢乘风高飞,惹得老板心痛连连又无可奈何,兰榭手指微动,一小包碎银出现在老板包里,替他送去天降横财。 天空蓦地阴暗下来,处处透着不平静,反常到行人在商量说早早归家,卖糖葫芦的老板加快了教六六裹糖衣的速度。 兰榭抬眼望了望天,极少下山的他不知道这种天气是正常还是不正常,只是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他太久没离开过魔窟了,早已熟悉魔气笼罩的黑暗,忘了正常的一天不应该过得这样快。 “大大大人,我会了!”六六兴奋的回头看兰榭,想抱住兰榭欢呼雀跃。 老板被他的笑容感染,想请兰榭走近些瞧瞧,脚迈出半步忽然想起这人是个瞎子,惋惜的摇摇头,内心甚是遗憾,又最后嘱咐六六一遍:“小公子记得,最开始熬糖时切不可搅拌,要注意观察火候及时裹糖衣,不然等糊了就不好吃了。” 六六不住点头,开心的拿起一串未裹糖衣的山果果放进糖水滚一圈,又快速摔在案板上,晶莹剔透的糖葫芦甜香味扑鼻,甜地六六心里泛泡泡。 第56章 兰榭微微笑着,想等六六玩尽兴了再叫他走,不料六六朝他飞奔而来,拉着他往前走,直到站到六六刚才的位置,才明白这小孩儿是想叫他亲眼看看制作过程。 “大人您瞧好了,我给您亲自做一个。” 说干就干,六六挽起袖子站在老板的位置上,重复刚才的动作,一转,一扔,一甩,居然还被他做出有点好看的动作。 兰榭不想吃,又怕拒绝后六六会闹,见他兴致正高,便不忍说出不想吃的话,反而由衷夸赞道:“六六不错啊,还挺像那么回事。” 六六被夸了,很开心,使劲一摔。 兰榭:“……六六,弄我衣服上啦!” “啊呸,飞我嘴里啦!六——!!” 剩下的话还没讲完,一串已经放了一会儿的糖葫芦塞进兰榭嘴里,六六冲着他傻笑。 兰榭:“……” 不远处的任积雪看得心中苦涩,忽然觉得这样就挺好,至少还有六六陪着他。 兰榭咬着糖葫芦跟在六六身后走,看六六对什么都感兴趣的样子,就有想把这条街都买下来的冲动,只是这个想法转瞬即逝,因为兰榭看见了任积雪。 极致的黑与极致的白遥相对望。 兰榭不知他为何而来,因而不敢上前,咬下一颗山果果,只觉得六六技术精湛,这一颗格外的甜。 任积雪似乎笑了一下。 兰榭想把这条街都买下送给任积雪,作为昨日教他写字的酬谢。 “六六,你先去前面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回来叫我。”兰榭打发走六六,站在原地等着任积雪。 任积雪走了过来。 兰榭抬眼看着阴暗的天空,颇有山雨欲来之势,他问任积雪:“佛让你来保护我的吗?” “非也。” “那你出了乌鸦山不回雁咕寺,来这里看繁华人间?” “不是。” 兰榭挑眉:“这样不是那样不是,那你是来干嘛的?偷偷跟踪我们?” “是。” 兰榭张了张嘴,即使眼睛被蒙住,也不难看出他的惊讶,他道:“还真是跟踪?你胆子不小啊,敢跟着本尊。” 这下任积雪说不出话来。 兰榭也不生气,反而嘴角上扬,心情不错的样子,道:“那你想要这条街吗?送给你呀。” “不要。”任积雪顿了顿,目光停留在兰榭手里的糖葫芦上,神色居然有些温柔,“贫僧是想说,要打雷了,尊上早点回去吧。” “我不回去。”大风卷过林稍刮进人群,兰榭的如瀑长发从背后吹到前面,发带乱舞着,衣袂翻飞着,他认真看着任积雪,“我下山给六六寻夫子,他是好孩子,应该学会写自己名字。” “……” 天空黑沉沉的,空气好像凝固了,街道行人越来越少,商贩纷纷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兰榭先往前走了几步,越过任积雪身边时轻声说:“要打雷了,你早些回去吧,别跟着我们了。” 他没说让任积雪回哪里,却私心希望他能回魔窟,就住在静尘室,偶尔能看见他就好。 “尊上。”任积雪叫住了他,回头看着他,眉头微微皱着,把犹豫了许久的话一股脑在此刻说出来,“尊上,若二公子一意孤行想攻下人族,你当如何?” “那是魔二的事,我管不着。”兰榭知道凭沧渊一己之力是不可能攻下人族的,老魔尊的死对沧渊打击太大,都五百年了还走不出伤痛,兰榭想给沧渊自由,只要事情不太过分,他是不会管的。 任积雪说:“你是魔尊,守护两族安宁是你的职责,不然老魔尊不会这么费尽心思培养你,魔族的未来不应该回到干戈杀戮中,只有两族彻底放下芥蒂,人魔两族的和平才能长久,不是吗?” 兰榭哂笑,转身看着任积雪,满嘴透着不正经:“守护两族安宁?这不是你们这些正道之士的责任吗?何时成为一个魔族头子的责任了,你在做什么白日美梦。” “……” 兰榭笑意从眉宇间骤然消失,眉一横,目光犀利的望着任积雪,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 “掐指一算?” “……” “有那么灵吗。”兰榭把没拿糖葫芦的左手伸出去,掌心向上摊着,“哎,你给我算算,我还能活多久?” 任积雪看着他手心丑陋的疤痕,问:“尊上何出此言?” “就想知道具体死期而已。” 兰榭说得轻松,却在眼神瞥见自己手心那条丑陋的疤痕时默默把手收了回来,“罢了,生死这种事情料你也算不出来,我都控制不了,更别说你。” 任积雪还想把话题引回来,道:“人魔和谐了五百年,还可以继续和谐下去,尊上,你还可以做到更好。” 兰榭沉默了。 许久,他道:“……我做不到。” 兰榭仰头与任积雪对视,隔着一层薄薄丝带看着他说:“我累了,这五百年对我来说已经是多出来的,人魔的命都是命,我守了魔族五百年安宁,人族也害怕了五百年,我爱魔族,也爱人族,我希望魔族安宁,但不希望这份安宁是在人族终日惶惶不安中得来的,我会愧疚。我知魔族为何不造反,无非是害怕打不过我反被杀害,也知人族为何惧我,因为他们时刻担心我会暴戾,会像老魔尊那样受心魔侵扰心志,祸乱人间……你现在说我能做得更好,但其实你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对吧。” 第57章 因为没人愿意相信一个怪物,也不敢相信。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兰榭没说,怕说了后连任积雪都怕他。 任积雪哑口无言,兰榭继续道:“我都知道的,没人信我,不管是魔族还是人族,他们对我只有畏惧。” 任积雪道:“那……若是人族怕得很了,决心攻上魔窟,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兰榭唇角微扬,“我很弱的,要是他们来打我,你可要帮我。” “……” 兰榭故意叹着气,道:“你瞧我,也就有个魔尊头衔,那魔二都要骑我脑袋上了,你看他几时几刻不跟我对着干,我都要被他气死了。” 大街小巷已经没有几个行人了,六六还没回来,也不知去了哪里。 “要打雷了,我该去找六六了。”兰榭先转过身来,手里捏着的糖葫芦只吃了一颗,剩下的沾上飞沙已经不能吃了,路过一个垃圾堆时随手扔了。 任积雪攥紧了拳心,抿着唇看着那抹黑色身影渐渐远去,思绪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冬季,大雪一连半月不休,在地面堆起厚厚一层积雪,一脚踩上去仿佛掉进冰窟一样刺骨。 兰榭走了,一并带走风雪,白茫茫的雪地不见了,凌乱脚印消失了,冰雪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崩塌消融,化作潺潺流水淌过心间。 “阿弥陀佛……” 任积雪轻声叹息,背着相反方向离开。 兰榭走了几步便停下来,回眸忘了一眼,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素白背影忽然有些不舍,心里空空的。 兰榭想挽留,却觉得应该让他走。 天幕已经暗沉,不消一会儿,街道已经看不见光亮,只有楼阁映出来的光辉打在路上,兰榭循着光亮往前走,微低着头,任风把头发都吹乱了。 今日的风真是大得很,吹得人眼睛疼。 兰榭取下眼睛上的丝带,无聊地在手上缠了一圈后随手拿着,只觉双眼肿胀难受,闷闷的,酸酸的。 六六撒着欢跑回来,身后的小马尾一颠一颠的,手里提着兔子灯,看见兰榭后使劲挥手叫兰榭看他。“大人大人!看我,我在这儿!” “哦。”兰榭无聊的回了一声,看那个淡紫色身影蹦蹦跳跳越来越近。 “大人您看,兔子灯哎,跟咱们的琉璃夜灯不一样,它还有耳朵哎。” 兰榭低头看了一眼,兔子灯灯影在地面左右闪烁。 起风了,该带六六去休息了。 “走吧,找个地方先歇息一晚。” “不!”六六拦在他面前,“大人,天儿还早呢,再玩会儿。” 六六每次独自下山都会玩上好晚,夜晚黑乎乎的也不害怕,提着个小夜灯逛来逛去,兰榭就不一样了,他对任何事情都兴致缺缺,任何事物对他来说都可有可无,每天想的最多的便是如何打发时间。 六六神秘兮兮的笑着,小手一勾,道:“大人跟我走,我带您去一个好地方。” -------------------- 第32章 第 32 章 ========================= 谢城,金家。 城主金向晚高坐主座,时不时焦躁不安的看向坐在一边的僧人,眼见这天都暗了好一会儿了,按理说在魔头踏出魔窟那刻就该引雷电击杀,怎么到了现在连个雷的影子都没看见? 还是说魔头已经到了不惧雷电的程度了? “大师,您可确定那魔头带了香囊?怎么到现在还是这样,光是刮风,连个雨都没下。” 尽空也很是不解,自收到魏云锡消息后查阅过大量古籍资料,书中确实记载有魔族畏雷的说法,否则魔窟为何有那么多结界,以至雷电引不过去? 思来想去,还是想不出哪里出了问题。 “金城主莫急,也许是出了什么意外,香囊半道上被丢了也是有可能的……” 停顿片刻后,尽空又道:“虚无从下山便一直跟着那魔头,出现什么意外应当会及时回来反馈,城主稍安勿躁。” 金向晚苦着个脸,双手一摊说:“大师啊,非我金向晚着急,是那魏兄来信遣我务必与他站在一头,自魏公子出事以来,金某也是寝食难安,思虑已久,为今之计只有各城人族团结起来一致抗魔,否则下次出事的恐是我儿!” 魏云锡枉死,魏广安在家哭的断气回肠,誓要为儿报仇,悲痛之余给各城城主皆传讯息,要众城主不要忘记魏云锡是为天下苍生自愿去的魔窟,洋洋洒洒十几页信笺,父爱之情跃然纸上,不容人不掉泪不动容! 金向晚刚表达完对自己宝贝儿子的担忧,夜尧便抱着金小公子出现在门口。 小公子似乎是睡着了,双目紧闭,呼吸均匀,只是睡姿不太老实,梦里还要摸一摸夜尧挂在腰间的骷髅头,时不时弯起唇角微笑,一点也不害怕会动的骷髅头。 “金向晚,我把他送回来了。”夜尧豪气十足大步迈进门去,熟悉地仿佛来过无数遍,金向晚也熟练的从他怀里接过自家小儿子,刚想道一句“茶在桌上自己倒”,刚说出口一个“茶”字,忽然意识到今日有旁人在场,不宜表现的跟一个魔族人那么熟稔。 “啊,多谢夜首领,小儿顽皮,给夜首领添麻烦了!”金向晚客客气气跟夜尧道了谢,这时金公子却醒了,睁开迷糊的双眼发现入目的是自家老父亲,睡眼朦胧要去找夜尧,缠着夜尧不撒手,困意满满还记得说:“夜尧,我不回来,我还想跟你玩。” 第58章 夜尧是个有趣的人,会应着他所有要求,闯祸也没关系,夜尧腰间的骷髅头总有本领让破损的东西都复原。 连他府邸的人都跟旁人不一样,金小公子觉得有趣,老是去逗他们玩,每次都被一群魔族人拿刀追着砍,他也不害怕,有时候还会突然停下来去抢刀玩,反正那些刀都是吓他的,每次要碰到他时便会自动消失。 金小公子今日又被追了一个下午,打打闹闹你追我赶终于玩累了,早早便感到困意,吃罢晚饭就睡着了,被人从被窝里端起送回家都没感觉。 “爹爹!我还要去玩嘛,今日我好不容易抢到了一柄刀,就放在房间里,带回来给你看嘛!” 金向晚偷看尽空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忽然有些心虚,掩嘴咳嗽两声,随手拿了一个板子在金小公子手上敲打了一下,严肃道:“下次去,今日不可。” 夜尧好奇问他:“为何?” 往日金小公子都可在自己府邸过夜,那里还专门有小公子的房间,最近府邸来了客不便让小公子住那儿,这才大晚上的还亲自送回来,只是金向晚说话好生奇怪,怎么就今日不可了? 金向晚拉过自家儿子的手将他拽过来,低声劝道:“今日家里来了客人,你得学着招待,哪儿也不准去,既然回来了便应好好在家待着,整日鬼混像什么样子!” 这话夜尧听着确实没差,小公子跟着自己确实是鬼混。 金小公子这会儿也不困了,失落的看了夜尧一眼,随父亲去见过尽空和尚。 夜尧不疑有他,挠挠头转身离开,身影消失的下一秒,金向晚捏着金小公子两边脸颊告诉他:“我儿听话,回房好好休息去,今夜危险,万不可出来。” 小公子懵了:“为何?” 金向晚一本正经:“可能会打雷。” 害怕打雷的小公子迅速捂住耳朵逃回了房间,并把自己埋进一层一层的被褥里。 …… 任积雪带着一身凉意从街市来到金家,忧心忡忡,连步伐都变得沉重。 尽空与金向晚早已等候多时,尽空一眼便看出他的不对劲,碍于金向晚在此不便言说,只是表情凝重的看着任积雪,脸上堆满了褶子。 “虚无怎得现在才回来?” 金向晚也问:“虚无师父此行可有什么发现?” 任积雪双手合十朝尽空与金向晚行了一礼,“阿弥陀佛,虚无太久没来过谢城,逛得久了些。” 又对金向晚说:“没有什么发现,一切与往常无异。” 金向晚问:“那魔头现在何处?可有伤人?周围人可有危险?” 这是人族第一次得到魔尊下山的消息,虽想集合众人之力一举将他歼灭,但由于事先没准备,人手不足,又不知那魔头真正实力,一时之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更恼人的是,只有尽空与虚无见过那魔头,金向晚就是想派人跟踪也没有用,根本不知道人家长什么样。 事实上就算知道了也不敢跟。 任积雪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怎的就替兰榭说起话来:“并未伤人,他并非是喜爱杀戮之人,此次下山只是为寻夫子。” 金向晚叹气:“防不胜防啊。” 任积雪:“不用防——” “虚无过来。”尽空肃着脸打断任积雪的话,眼神授意让他别再为魔尊说话,任积雪垂下眼眸,沉默片刻后走到尽空身边去。 …… 闹市间,无人的小道,六六提着兔子灯一路蹦哒,在前面走得快到飞起,兰榭累了,不想走了,在后边骂骂咧咧。 “祖宗!大爷!您到底要去哪儿啊?” 六六又一路蹦哒回来,笑容满面道:“我带大人去许愿呐!” 兰榭嘴角一抽:“许……愿?” “是啊,许愿,万一就实现了呢!” 兰榭立刻变得严肃认真脸,毫不犹豫许愿道:“我想好死。” 六六:“……” 六六:“大人,这不算愿望,您应该想想其他的,比如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还有娶妻啊~”六六着重强调“娶妻”两个字,朝兰榭挤眉弄眼,疯狂暗示。 “呵呵。”兰榭干笑两声,“你在讲什么笑话吗?一点也不好笑。”这时余光忽然瞥见两个人影路过,行色匆匆,打着灯笼往前小跑而去。 六六也看见了,深呼吸一口气,胆大包天拽着兰榭袖子就往前跑,跟什么人比赛似的,边跑还边喊道:“大人再不快点就晚了!” 猝不及防被拽着袖子跑,兰榭惊到忘了反抗,等到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一座寺庙前,寺门口堆着祈福带,几个小和尚在门口负责接待。 “撒手!撒手!”兰榭努力抢回自己袖子,指尖微动,那根白色丝带瞬间出现,有些慌张地要遮住眼睛。 六六很是无奈:“大人,天这么黑,谁看的着您眼睛啊。” 兰榭动作一僵。 ……六六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六六把手往后边一指:“大人,我说的好地方便是这儿了,快看快看,闹市中的寺庙,比那个深山老林中的雁咕寺热闹多了,今儿是乞巧节,好多姑娘来这儿祈福呢。” 兰榭一看,还真是寺庙啊,坐落闹市中的寺庙。 兰榭:“哦,不感兴趣。” 六六不依不饶:“我都问过了,这里什么都可以许的,尤其今日乞巧,许姻缘特别灵验。” 第59章 “……” “大人您看,好多人都进去了,咱们也进去看看呗?” 兰榭瞅着六六那副恨不得把眼珠子沾人家身上跟着进去的不争气样子,恨铁不成钢地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把你的眼珠子收回来,自己滚进去看。” …… 兰榭对这种陌生又人多的地方一点也不感到好奇,只觉得吵闹。 六六那个混账玩意儿自进来后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留兰榭一个人在一颗巨大古树下站着,无聊的看着眼前的一个个人族经过,看他们手里都拿着一条祈福带在商量要挂哪儿。 兰榭抬头,看见树上已经挂了满满当当的祈福带,每一枝枝桠都载着沉重的愿望。 祈福红丝带在头顶上空飘扬,密而麻地挤在一起,每一次飘动都是祈福人向佛许愿,祈求余生安宁。兰榭抬头看着,在祈福带再次飘动时忽然想伸手摸一摸。 热烈红艳的祈福带,跟血一样的颜色,伸出手的刹那,脑海里忽然涌现一片血红,鲜血染红五指,絮影剑淅淅沥沥往下淌血,地上的人来不及挣扎就已死去,只有惊恐万分合不上的双眼证明上一秒他还是个活人。 从第一次杀人后,兰榭就回不去了,尽管杀的都是老魔尊用来给他训练的恶人罪人,下手时还是会手抖。 可是后来越杀越多,血腥越来越多,兰榭渐渐麻木,再动手时眼都不眨,他像个没心的杀人利器一样,视生命如草贱。 晚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鲜红的祈福带近在眼前,兰榭内心纠结了一下,念及这双手从小沾满鲜血,又瑟瑟缩回手指,终是觉得不配。 -------------------- 第33章 第 33 章 ========================= 兰榭在原地无聊的等着,不知等了多久,耳畔终于响起六六熟悉的声音,抬眼一看,果然是那个兔崽子回来了,手里还拿着跟其他人手中一模一样的红色祈福带。 “大人,您一直在这儿等吗?” 兰榭语气生硬道:“嗯。” 六六说:“我去排队了,去求祈福带。” 兰榭冷哼一声:“你还知道回——” ——六六在他手腕上缠了一条祈福带。 “……来。” 祈福带被绑成很好看的蝴蝶形状,末端拉了两条长长的尾巴,六六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兴奋道:“大人,您也可以许愿,只要心够诚,据说都可以实现的。” “……不许。”兰榭向来对那些没兴趣。 六六好奇问:“大人就没有心愿吗?一点想要的也没有吗?” 如果“求一个好死”不算的话,那没有。 兰榭什么都有,想要的不想要的都有,多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祈福带被绑在右手手腕处,兰榭捏着余尾的一端看来看去,六六绑的有点紧,勒的他手疼。 兰榭忽然想起任积雪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时也是这种被包裹的触感。那日,向来拿剑的手执起了笔,血是红色的,墨是黑色的,血腥难闻,墨香清淡,他也可以放下剑,提笔写尽千山。 兰榭猛然惊觉,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起初,他只是对和尚感到好奇,留下了他,再次见到佛门中人,心中除了意外,还想窥探任积雪是不是如佛门所说那般仁慈宽厚。 后来发现这个和尚和其他人不一样,至少,对他没有厌恶到极点。 他知道虚无不入红尘,所以有意无意去找他,时常撩拨他,被冷落也只是觉得好玩,一再挑战底线,只是希望任积雪能恼羞成怒,如其他人族一样将厌恶情绪表现出来。 直到任积雪说愿意陪他入魔,教他写字,教他写自己的名字,教他“多做善事”,他便觉得自己并非无药可救。 你看,他不懂的,有人愿意教他;他恶名在外,有人让他多做善事;那双吓哭孩子的血眸,有人说它好看;沾满血腥的手,有人愿意握着。 兰榭第一次觉得善恶大抵是可以抵消的,他想什么都不管,去过种田砍柴的平凡日子,什么安宁,什么心魔,什么必死,通通都不在意。 他知任积雪六根清净不入红尘,喜欢谁都不能喜欢和尚…… 可是方才回头看着任积雪离去,居然会感到失落。 就好像,知他可望不可及,也还是想靠近。 兰榭心乱如麻。 “六六……我……” ……心好乱。 六六问有没有心愿,那大概是有吧? “……我想和任积雪在一起。” 淡漠的语气,说出口后长久的迟疑,兰榭觉得自己在叙述一件蠢事,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那个臭和尚又死板又固执,眼里只有正道,一辈子那么长,肯定跟他过不下去。 六六仅仅只是震惊了一小下,而后点头微微笑着,一副早就知道了的模样。 “不行不行,你等等,我重新想想。我希望……希望……”兰榭看看天,再看看地,又看看身旁的六六,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要希望什么,好像没什么好希望的。 他望着手腕的祈福带,这就是人间奉崇的用来寄托心愿的玩意儿,他一个魔头怎么可能当真。 兰榭撇撇嘴,又恢复疏离高傲的模样,“六六,你怎么也信这些了。”他解下手腕上的红布条,交还给六六,“你要是真信这些,就替自己求一个,什么姻缘仕途升官发财,都可以,我去外边等你。” 第60章 说完,他真走了。 六六看着他的背影离去,若有所思。 等到看不见兰榭了,六六眨眨眼,寻了一位小和尚,求他在方才兰榭绑过的祈福带上面写下:“兰榭想和任积雪在一起。” “水榭的榭。”他隐约记得兰榭跟任积雪谈起过,就提醒小师父,怕他写错。 六六不识字,也不知道小和尚写得对不对,他只是目不转睛盯着小和尚手里的笔,按照顺序猜测前面两个字就是大人的名字。 大人名字真好听,写出来也好看。 写完后,六六在心里数了一下,十个字,刚刚好,小和尚没有漏字。 他谢过小和尚,拿着刚才的祈福带走到一棵树下。 这是这里最高的一棵树了,据说把祈福带系的越高,天上的神仙就越容易看见你的愿望。六六废了老大劲爬到树上去,一直往上攀爬,直到最上面细嫩的枝丫承受不住他的重量,摇摇晃晃欲断非断,他才没继续爬,把那条祈福带系到最高端的树枝上,系得比这棵树上所有的祈福带都要高。 这会儿天黑,求的人就少了,六六想起兰榭刚才说的话,又重新去排了队,替自己也求了一个,然后同样求了一个小和尚写下他的愿望,绑在同样的那棵树上,就绑在兰榭的那条下面一点。 他踩着枝丫慢慢往下滑,快到底时奋力一跳跳下树,拍拍手,满意地看了一眼最高处的两条祈福带,这才骄傲的离开。 六六出了门没看见兰榭身影,四处张望,终于在寺前的一棵树上看见了靠着树枝打盹的兰榭。 “大人!”他刻意压低声音呼唤。 兰榭一直在外面等着,无聊地都要睡着了,听见六六叫他,这才睁开眼,揉揉眼睛,跳下树的动作与刚才六六跳树的身影一模一样。 他拍拍衣服,担心树上有什么小虫子沾衣服上,随口叨了句:“今晚风怎么这么大,脸都要吹僵了。” “走吧。”兰榭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往来时路返回。六六快步跟上去,心突然痒痒,好奇问道:“大人,您真的喜欢那和尚吗?” 兰榭压根不想理六六,只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大人,您是否对那和尚太纵容了些?”风又大了起来,吹得兔子灯东歪西倒,六六拿手小心护着,“之前那些人可从来不会这么好运,不仅能自由活动,还能躲过柳首领的虐杀。” 六六睁着大眼睛歪头看着兰榭,总觉得大人好像变了。 “纵容?”兰榭重复一遍这个词汇,旋即在六六脑门上轻轻一弹,轻哼一声,“论纵容,整个魔窟里谁能比得上你六大爷?还好意思谈纵容,信不信我一巴掌下去,能把你从这里扇回乌鸦山去!” 六六吃痛,揉着脑门辩解:“可是大人就是对他不一样啊。”他小声嘟囔:“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您其实很想跟他多说说话,只是见了他又不知道说什么。” 兰榭作势抬脚就要踢过去,被六六眼疾手快挡住,没踢成功。 兰榭翻白眼,“你懂个屁。” “我是不懂啊,所以大人给我讲讲呗,您是不是想娶媳妇儿了?”说到媳妇,六六忽然眼前一亮,“大人我跟您说,这些年我攒了好多……”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兰榭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那套说辞他都快会背了,不理解为什么六六每次谈到这个话题都格外兴奋。 说起媳妇儿,兰榭就想起那个荒唐的梦,他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靠在任积雪膝盖休憩,任积雪没有推开他,反而替他挡住刺目的阳光。 顿了顿脚步,兰榭又抱着手继续走,认真跟六六解释道:“你不懂,据说你家大人我出生那日正好遇上百年难得一见的暴风雪,我父母去寺庙祈福,下山之际被困在风雪里,遂回到寺庙暂时歇脚,谁知道肚子里的我突然开始闹腾,嘿!早产了!完蛋了!” 兰榭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绘声绘色仿佛身临其境,六六却莫名觉得大人很难过。 兰榭继续道:“寺庙不能见血,母亲是在寺外山间的一座水榭里生的我,当时真是艰险万分,差点死在娘胎里出不来。巧的是,那日正好遇上一位高僧修得正果立地成佛,整个寺里佛光普照,耀眼金光照亮整个山间,然后我就顺利出生了。寺里和尚都说那僧人就是我的吉人,父亲便请他为我赐名。” “唉。”兰榭惋惜摇头,“父亲后来跟我说过,可惜那时候太小,忘了是哪座寺庙,又是哪位神佛赐名……” 忽然眼前一暗,原来是六六手里的兔子灯灭了,兰榭分过去一个眼神,指尖微动,兔子灯又亮了起来。 兰榭不在意般道:“算了,记得又怎样,我现在这样,也没脸站在他面前。” 六六重新护好兔子灯后立马反驳:“大人现在这样怎么了?多好啊!大人就是最好的!” “切~”兰榭不屑听他的马屁话术,甚至懒得瞧他一眼,“行了,现在你知道了,以后别动不动就提媳妇儿媳妇儿,你家大人我对和尚完全是抱着一颗赤诚的感恩之心,连带着对其他和尚也稍微带了点敬畏,没有非分之想。” 六六失望的“哦”了一声。 其实,就算大人真喜欢和尚他也是可以接受的,只是任积雪太冷了,跟他的名字一样冷,他没有心,放大火里烧三天三夜都捂不热他。 第61章 六六又松了一口气,幸好大人不喜欢他。 兰榭随口问六六:“你刚才许了什么愿?是想娶妻生子,还是升官发大财?” 六六小声嘟囔:“我不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兰榭白了他一眼,两手交叉伸进袖子里,“不说就不说,也就你信那些。” 六六不说话,微躬着身子,一只手像兰榭一样伸进衣袖里放着,虔诚地跟在他身后。 “站直了!”兰榭腾出手来拍打六六的背,“骨头又长弯了是不是?给你打断重新长要不要?” “直着呢直着呢!”六六一下子站直了身体,昂首阔步往前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兰榭前面。 兰榭一脚踹过去,六六走得太快,没踹上。 “嘿!小兔崽子你还躲,等等我!” 六六闻言走得更快,僵直着身体,一手托住屁股,唯恐被踹上,不知是跑得太急还是天黑看不清路,六六不慎踢到了什么东西,尖叫一声后迎面向下倒去。 这个姿势摔下去,额头都得给他磕破,兰榭原本气得牙痒痒,这下变故突发,迅速反应过来直接施法困住六六,指尖耀眼醒目的红光向六六流淌而去。 六六感觉自己被接住了,这熟悉的感觉,大人又救了他。 六六睁开眼站好,看见一脸无语的兰榭。 “嘿嘿,大人,方才没看清……啊大人!!打雷了!” 天边突然响起一声轰鸣,紧接着一道闪电划过,惊雷紧随其后,六六表情瞬间变得惊恐。 -------------------- 第34章 第 34 章 ========================= 金家。 金向晚正提笔欲给魏广安写信,窗户敞开着,一阵暴风刮进,室内蜡烛尽数熄灭,纸张散了一地,若隐若现的紫光出现在窗外。 顾不上捡散落一地的狼藉,金向晚跌跌撞撞奔向窗边,手里狼毫都来不及放下,望向天边时瞳孔猛然放大,扔了狼毫便去找尽空。 “大师!大师!不好了!” 尽空原本是准备带虚无一同回雁咕寺休息,耐不住金向晚一再挽留,遂留下。尽空心中有疑虑,找了虚无想跟他谈谈,怎料一谈及兰榭,虚无便闭口不言,低着头很懊恼的样子。 尽空没了辙,但隐隐觉察到不对,总觉得虚无与兰榭不只是现在这样看似陌生的关系,具体是什么尚且看不出来,问了虚无也不说,只是哪里怪怪的。 任积雪沉默着,似乎不愿提及过去的半分,眼中温柔时有时无,可悲,可叹,惋惜,遗憾。 情绪交织叫他痛苦,室外凭空一声惊雷轰鸣拉回他的意识,转头望向窗外。 金向晚在这时推门而入,也顾不上先敲门,进来便道:“大师!真的有雷电!” 一闪一闪的紫光照耀天际,瘆人的雷电没有规则的排列出现,顷刻之间又消失不见。尽空当即出了门,眉间纹皱得更深,惶惶不安站在屋檐下。 金向晚激动不已,消息果然不假,魔族果然畏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紫色雷电,来得还迟了些许,但总归是来了! 在看清雷电颜色后,尽空居然瑟瑟后退半步,惊叹不已,“阿弥陀佛!这是——!” 彷徨望向任积雪,任积雪道:“……渡劫天雷。” 方才雷电已然超出自然雷电的正常范围,呈现惊悚恐怖的阴暗紫色,张牙舞爪,神出鬼没,让人不寒而栗,如任积雪当年飞升成佛时出现的渡劫天雷一模一样。 金向晚不懂,生怕出了什么意外扰乱谢城百姓安定,慌忙问道:“大师!可是有意外发生?!” “阿弥陀佛!”尽空郑重其事道,“雷电是魔族天敌,黑云母引来的雷电视佩戴之人能力而变,一般魔族引来的只是普通雷电,但稍不注意,普通雷电也足以致命。即使是当年让百城闻风丧胆的老魔尊用尽心思也没能召来渡劫天雷,试了万般方法也引不来天雷渡劫,最终惨死在现任魔尊手下……” 渡劫天雷很难出现,千年难遇,若那老魔尊当年真能渡劫也好,洗心革面不再作恶,对百姓来说不失为一桩好事。 “您是说,现在这魔头引来的是渡劫的天雷?!老魔族都不曾引来的渡劫天雷?”金向晚震惊。 尽空郑重点头。 金向晚慌了,“不会伤到我谢城百姓吧?早知道就不去弄这个馊主意了,当初魏兄提出来时我就不答应,敢情魔头离他城池远,他高枕无忧了,就不拿我谢城子民当回事! ” 第一道紫色天雷远远劈下,隔远望去,隐约能看见黑色积云之中还有若隐若现的红光闪过,分外妖冶。 金向晚更慌了,这可是渡劫天雷啊!凡人修炼一生也没几个有机会能飞升,这魔头随随便便唤来的便是天雷,他的功力之高已经到了渡劫地步了?! 恐怖如斯,竟是连天雷也无所畏惧! 厉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尘埃,落叶被刮到半空没有依托,只能随风沉浮。天上电光一闪一闪,漆黑的夜空与魔窟的黑夜相似,黑得很彻底,连月光也看不见。 寺外的小道,刺目惊雷从天而降,简直能闪瞎人的眼睛,六六顿时发怵,刚想移到兰榭身边去,就听见兰榭不屑一顾的嗤笑。 兰榭说:“怕什么,这就是有人渡劫才会出现的天雷,又劈不到你。” “天雷?!”六六没见过这场面,惊叹间,空中又是一声巨响,震耳欲聋的雷电轰鸣响彻九霄霄,夜空被紫色天雷短暂的照亮,能看见黑色积云疯狂翻滚涌动,不消片刻,许是积压已久,一道天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两人直直劈下,六六撒腿就想躲兰榭身边去,却被吓得挪不动脚,浑身血液都凝固住,眼里倒映出紫色惊雷的影子。 第62章 金向晚还在家里絮絮叨叨,反反复复向尽空确认渡劫天雷到底会不会伤到其他人,尽空老和尚不厌其烦跟他解释:“金城主放心,天雷不会滥杀无辜,既是渡劫天雷,便专劈渡劫之人,不会伤及无辜,只要城中百姓不靠近魔尊,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金向晚总算稍微放心下来,任积雪却皱起眉,向尽空请示:“住持,虚无想去看看。” “不可!”尽空想也不想便拒绝,“虚无,这时候万不可动恻隐之心。” 还在魔窟时尽空便发现了,虚无已经不似从前那般从容,遇到跟兰榭有关的事情他会犹豫,会拒绝,会担忧。 尽空道:“以你现在身体已经撑不起天雷降落,若非要硬抗,只怕以后都不会再有成佛机会!” “阿弥陀佛,住持放心,人族的伤痛于虚无而言皆是虚幻,不会受影响。”任积雪以前修得正道过,哪怕后来丢了佛骨,一般伤病都不会把他怎样,他拥有强大的自愈功力,只要他想,哪怕受很重的伤也能在一天之内恢复正常。 他又道:“虚无对佛身已经失去兴趣,心中有佛,无所谓成不成佛。” 成佛普渡众生,可他成了佛也救不了人性命,眼睁睁看着一家子数十口鲜活的人惨死在眼前而无能无力,那不是他想要的。 闹市小道里,说时迟那时快,兰榭察觉到不对,在天雷降下前迅速凝了个庞大的结界将自己和六六护住,腥红色光芒耀眼夺目,以两人为中心庇了个结实牢固的结界,雷电与结界碰撞发出刺耳刺目的电光爆炸声响,与此同时结界越发猩红,宛如流淌的血液逆天蜿蜒而去,裹挟着天雷退回原点。 第一道天雷被挡在外面,两人安然无恙。 兰榭拍拍六六被吓傻僵住了的脑袋,漫不经心道:“吓傻了?天雷而已,怕什么,专劈渡劫之人,方才那道是意外。” 六六缓过神来,忍不住深呼吸,提着兔子灯的手在微微颤抖。 兰榭托着下巴暗自思忖:“难怪一早便是要刮风打雷的样子,不曾想竟是有人在这儿渡劫……不过这天雷是不是没长眼睛啊,怎么第一道就劈错人了?” 说话间,天边再次发出电流摩擦的呲呲声响,紫光闪过,又一道天雷从头顶劈下,兰榭微微皱眉,加固了结界,不曾想这道天雷比上一道更猛更烈,张牙舞爪的紫电近在眼前,六六再也忍不住,猛地朝兰榭身后躲去,紧闭双眼抓着他衣角不敢松手。 兰榭再次加固结界,第三道天雷劈下时却比前两道更猛烈骇人,甚至结界被劈出了一道小缝,缺口泛着猩红色的光。 兰榭木着脸将缺口补上。 六六带着克制的哭腔问:“大人,怎么回事啊?怎么还劈我们?” 兰榭也正纳闷,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出现渡劫天雷了,还一连劈错三道……余光瞧了一眼身后怕成狗的人,兰榭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天雷不能是来劈六六这个兔崽子的吧? ……按理说不能。 不是六六,那就只能是他自己了。 第四道天雷降下,威力更胜前三道中的任何一道。 兰榭恼了,反手朝天上胡乱一击,双手叉腰骂道:“我去你的,是不是眼瞎啊净往这儿劈?!你看清楚,老子不渡劫!” 也不知道是谁在这儿渡劫,白白替他挡了这么多道天雷,兰榭很不爽。 可渐渐的,兰榭发现这天雷是个恃强凌弱的主,他每增强一道结界,天雷的力量也更甚,他释放出来的能力越强,天雷威力也更强。 兰榭眯了眯眼眸,默默减弱结界防线,果然,天雷再次劈下时力量也减弱了许多。 “什么玩意儿,劈错人不说,还这么看人下菜,呸!”兰榭一边吐槽,一边揪出身后的六六来,打算寻个空隙将他弄出去。 突然被揪到前面站着,六六很慌,以为兰榭撑不住了,要拿他祭天。 六六是愿意为大人死的,虽然很害怕,但还是张开双臂挡在兰榭面前,只是剧烈颤抖的兔子灯出卖了他的害怕。 身后的兰榭在他身上看出一股“英勇赴死”的意味,一头雾水看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六六紧闭着眼不敢睁开,那么恐怖的紫色天雷,光是看一眼就足够吓死他了,一想到等大人的结界撑不住了他就会先被劈死,手里的兔子灯颤地更厉害了,腿也有些哆嗦。 他强撑着不怕,颤抖着声音告诉兰榭:“大人不怕!我死在前边,先去为您探探路。” 兰榭:“……” 天边的雷电已经变成了暗沉的深紫色,一道接一道落下,巨大声响在半空回荡,谢城百姓早已回家关好门窗不敢出去,夜尧也在府邸上下启动结界屏障,护谢城的魔族弟子安生。 也有去寺庙祈福之人归家晚,未出寺庙门便上千年难得一见的紫色雷电,当即吓得退回寺庙。也有人壮着胆子想回家,刚跑出去看见不远处的猩红色,顿时大惊失色仓皇逃窜。 金向晚听见门口有人路过,还时不时伴随惨烈的叫喊声,认出这是自己谢城的子民,当即迈着大步走出府邸,却听闻还有很多人还躲在寺庙不敢出来。 “怎么回事?这天雷怎么还没完没了了!”金向晚唤来家中守卫,取出自己珍藏多年的宝剑,“大师!金某忍不了了,我谢城百姓还未归家,金某还是得去看看。” 第63章 这次尽空没有阻止,只是叹了口气,似在取舍。 任积雪再也忍不了,凝着脸先金向晚一步出去,背影有些匆忙。 六六还保持双臂张开的姿势护在兰榭身前,手里的兔子灯摇摇晃晃转个不停,几经熄灭。 “大人别怕,我有兔子灯,先去底下等你,给您照明。” “谁说要死了。”兰榭道。说话间,又一道天雷降下,被不断削弱的结界已经快要撑不住碎掉,每道天雷降下后会有短暂的空白停留时间,足够将六六丢出去了。这道天雷降下后,兰榭朝六六背部猛地一推,将他推出结界之外两百米远处,目测天雷劈不过去,忽地收回结界,以肉身承受天雷一击。 天雷来势汹汹毫不留情,没了结界保护可以准确无误劈向兰榭。 六六被推出结界后一时没站稳摔在了地上,兔子灯被摔出老远,灯灭了。 再望向兰榭的方向,骇人天雷直直朝他劈去,大人不躲不闪,就这么傻站着等雷劈。 “大人!” -------------------- 第35章 第 35 章 ========================= 滚滚天雷从天而降,灼灼紫光映在兰榭蕴着恼意的脸上,六六瞪大了双眼,看着天雷过后兰榭身形一歪单膝半跪在地上,好半天没缓过神来。 “大人!”六六拼命往回跑,没注意天上雷电消失了,轰鸣声也停了。 果然,不劈到人不罢休。 这原本只是兰榭的一个猜想,若天雷不出现在谢城,而是荒郊野外,他大概会拼死也要和这不长眼的天雷杠到底,管你多强,认输他便不叫兰榭。 可是这里是谢城,这里不仅有人族子民,也有魔族子民,争论了半天天雷不消,他也不退,影响的只是无辜百姓。 层层积云缓缓分散开来,如拨云见日,点点月光浸过逐渐变薄的云层慷慨洒向大地,人们这才惊觉,今晚原是有月光的。 恼人的紫色惊雷终于消失,寺庙里被迫停留的香客与祈福之人终于松了口气,在庙里和尚的安排下有序离开。 兰榭半跪在地上,微垂的眼眸里有紫色电流闪过,很快便消失不见。似乎有些头晕,嘴角还有血,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不断在耳边叫嚣。 “大人没事吧?”六六焦急万分想看看兰榭情况,却被无情推开。 “死不了。”兰榭闭着眼,第一次被雷劈,他有点懵,想缓缓再起来。 寺庙的人离开后纷纷往家的方向赶,附近的百姓没听见惊雷声,壮着胆子出来查看,意外看见月光下有个人影一直半跪着不动,好奇心趋势他们过去看,嘴里还念念有词,不断跟身边的人交谈。 “那怎么有人影?难道被雷劈了?” 眼前这个一袭黑衣的小孩儿半跪在地上似乎起不来,衣裳如黑夜一般漆黑的色彩,嘴角还带着血迹,莫不是真被雷劈中了? “难道劈错人了?无意劈到了这小孩儿?”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滔滔谈论,都好奇这雷怎得劈到了人身上,关键人还没事。今晚雷电也是怪异无比,从窗户远远往天上看去似乎还是紫色的,这种情况可不多见,没准天降异象,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 有人善心大发,拨开拥挤的人群挤进去,着急道:“都别看了,赶紧救他!” “可他看着不像有事啊?” “有人会医术吗?快去帮帮忙!” “哪儿来的小孩儿?怎得平白无故遭雷劈了!” 六六早就听见这些议论了,他不关心议论声,他只担心兰榭有没有事。 叽叽喳喳的人声吵得兰榭头疼,他低垂着头,微凉手背抹去嘴角血迹,一手撑着地面,睁眼抬头时,厚重碎发下凌厉阴暗的眼神直直往前望去,咬牙道:“你……说谁小孩儿呢?” 他明明没有其他动作,也没有站起来,围观的人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威慑力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来者不善的感觉。一时间,刚往前走了两步的好心人有些犹豫,忽然不敢再上前。 兰榭从地上站起身来,清亮月光打在头顶,在眼睑投下大片阴影,叫人看不清他的眼睛与表情。 见他没事,六六也放下心来,张开手臂拦在兰榭前面,吆喝着让人群赶紧散了,不料人群不仅不散,还三五成群窃窃私语起来。 “哪儿来的两个小孩儿,脾气还不好,还赶人呢。” “就是,这么晚还不归家,家里人该着急了吧。” “唉,那孩子也是可怜,方才我可看见他脸上有血呢!看样子是没人管,都这样了也没人来找他接他回家。” “我看不可怜,你瞧他俩穿着,我瞅着跟金家小公子那样的差不多,怎么也不算差吧!” “话说,咱谢城还有比金家还富裕的世家?” “有啊,夜府,魔族在谢城的首领的领地……哎哟!这俩人不会是魔族的人吧?要不要去通知通知他们?”人魔相安无事五百年,早就没有歧视存在,互帮互助的事情也经常发生,但是只要魔窟那位一日不死,他们始终难以真正放下心来。 这些人窃窃私语也不注意音量,拿手掩住嘴唇就以为别人听不见了?兰榭本来默默攥紧了拳头一忍再忍,听到那些人一口一个“小孩儿”时真的忍不住了,心里忽然升起熊熊怒气,眼眸里红光一闪而过,手心里不知何时已经燃烧起一团黑色火焰。 第64章 “阿弥陀佛!都散了吧。”任积雪在这时赶到,嘹亮清脆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目光,他却在看见兰榭手里的黑色火焰时慌了神,神色慌乱叫大家安静下来,跟六六一起将人群驱散,然后快速移到兰榭身边去。 一堆手持佩剑的修士紧随其后而来,在兰榭与人群中间筑起人墙,金向晚也在这时赶到,当即布下城主命令让众人撤离,立马回家不得逗留。 任积雪来到兰榭面前站立,看着一脸阴沉可怕的少年,顾不得烈火会灼伤自己,伸手将兰榭手掌合拢,黑色火焰霎时熄灭。 兰榭面带不悦抬头望他:“做什么?” 任积雪微微皱眉:“这些都是手无缚鸡之力没有修炼过的人族,你想杀了他们吗?” 兰榭这才惊觉,方才他是动了杀心的。 茫然地抬手看着自己手心,两只手手心不对称,左边手心有一条丑陋的疤痕。 兰榭微微使力,两边手心各出现一团颜色不一样的火焰,一边是热烈的红,一边是阴暗的黑。 这是两种不同的业火。 任积雪心里一紧,再看兰榭时目光充满疑惑。 业火是魔族世代魔尊才有之物,父承子业时老魔尊会将已有业火传给孩子,若是遇到叛变逼宫不是自愿传承的,譬如兰榭这样,老魔尊是不愿主动献出业火的。 难道是老魔尊死前临时授予? 可即使是那样,也不能解释兰榭为何会同时拥有两种业火。 魔尊业火,一个人有且只有一种。 “阿弥陀佛……” 兰榭被这一声阿弥陀佛唤回神志,敛了敛眼神,不动声色收回两边业火,微微仰头与任积雪对视。 “方才天雷降下,为何不趁机渡了劫飞升成神?”任积雪说这话时,带了微微恼意。 他一直数着,明明都过了二十道了,还差剩下六十一道便可渡劫成神,兰榭可以扛过的,明明再坚持坚持就可以,然而他放弃了,冥冥之中还悟出天雷特点,用肉身挡掉一击,换天雷平息。 不知为何,兰榭望着这样的任积雪,心中忽然增添几分悸动。 他缓缓道:“因为,我希望有人能带我藏起来。” 而不是渡劫成神,换个禁锢他的牢笼。 藏深山老林,藏九幽深海,藏沉香棺木……哪里都好,带他藏起来,再不见世人,什么都不管,谁也不见,谁都找不到他。 或许便不会那么想解脱。 任积雪忽然想起兰榭说过他可以自渡,但偏不自渡,他究竟在想什么? 多少人苦苦修炼一生,一生都在渴求飞升成神,无论是妖魔鬼怪还是人,都向往自由,不被约束自由自在徜徉于广袤天地间,走遍千山万水,看尽世间繁华。 任积雪忽然又有些明白兰榭为何想要藏起来,因为他曾经也把自己藏起来过,躲在深山老林一方宅院敲上九百年木鱼,忏悔了一遍又一遍。 任积雪犹豫着再开口,再一次提起旧佛堂:“雁咕寺的旧佛堂——” “不去。” 任积雪刚说出“旧佛堂”三个字便被无情打断,兰榭是希望有个地方藏身,但绝不是寺庙,他与佛的缘分早就尽了。 兰榭眼里蕴了失落,还强装镇定看着任积雪问:“你还会回魔窟吗?” 任积雪不言。 尽空替任积雪作了答:“尊上,雁咕才是虚无的家,魔窟只是束缚他的牢笼,若尊上还存有良知,便应懂得成全与成就。” 兰榭问任积雪:“是这样吗?” “……” “是真的很讨厌很讨厌魔窟吗?” “……非也。” 兰榭点头,自言自语道:“不是很讨厌魔窟,那就是很讨厌我了。” 任积雪张张嘴,好像说了什么,可惜风太大,兰榭已经听不清了,也不想听了,他脑子有点晕,大片鲜红的祈福带在眼前飘荡,他恍惚觉得自己该去许个愿,让任积雪别那么讨厌他。 兰榭不懂,最初费尽心思羞辱任积雪,折磨他,就是希望在他眼里看见如常人一样的恨意,可现在他真的讨厌自己了,怎么会突然难过? 兰榭说不清这种情绪是什么感觉,又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想找个地方独自待着,理清理清头绪。 夜风撩动衣摆,长时间站在风里,兰榭身上都带了凉意,任积雪见他脸色有些苍白,想叫他早点回去休息,话到嘴边变成了叮嘱:“尊上早些回去歇息吧……希望尊上担起肩上的责任,多做善事。” 还沉浸在理不清头脑思绪的兰榭沉声道:“要你管。” 兰榭绕过任积雪,去揪住疏散了人群后便一直拦在兰榭与金向晚中间的六六的后领,将人往后一拽,眼眸变换,兰榭又恢复了孤傲的样子,“六六走,这里好像不大欢迎我们的样子,本尊给你找好吃的去。” 夜色茫茫,凉风相伴,兰榭与六六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金向晚不敢阻拦,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传说中的魔头带着他的小跟班离开了。 第一次见到魔尊,金向晚有些激动,颤抖着手偷偷在背后做了个再见的手势,尽空眼神望过来时又心虚的放下手来,尴尬道:“既然我谢城子民没事,那便都回去吧,大师也请吧!” 尽空无奈叹息,布满褶子的脸上写满了哀愁,回程路上犹豫许久,终于问了任积雪一个困扰他整个下午的问题。 第65章 “虚无,老衲问你一个问题,你该如实回答。” 任积雪道:“住持请说。” 尽空又犹豫片刻,才道:“自虚无在与老魔尊一战中失去佛骨,从此一直隐世多年,若不是此番百城相求,老衲也不会让你出世,可你当时明明下了决心要助百城消灭魔尊,为何现在反倒处处偏袒魔尊?” 虚无是出家人,不该有红尘心思,可他的行为实在容易让人误会,尽空无条件信任他,可还是想亲耳听见他的想法。 任积雪沉默良久,久到尽空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许久,任积雪道:“他姓兰。” 又补充道:“兰亭的兰。” 兰员外的“兰”。 -------------------- 第36章 第 36 章 ========================= “兰亭的兰……” 尽空忽然震惊不已,思考已久,还是迟迟不敢相信心里那个答案。 “他是兰家那个孩子?”尽空惊讶望向任积雪,“可兰家独子不是已经死了吗?” 当年兰家遭无妄之灾,无辜惨死,连唯一子嗣也没能逃过一劫,兰家独子的死讯是虚无亲口传回雁咕寺的,出家人不打诳语,虚无也不会说谎,更没理由说谎。况且那日情况紧急,杀红了眼的老魔尊不管对错,不分敌我,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到处寻找活物,嗅见新鲜血液的味道便不顾一切扑上去,啃咬,撕扯,鲜血横流的场面让他疯狂,杀到最后,连在场的所有魔族人都无一幸免。 这样疯狂噬血的老魔尊,本就受了伤的任积雪能与他势均力敌已经是不易,再想从他手里救人难上加难。 然而现在那个孩子没死,跟任积雪一样,活得好好的。 任积雪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表情,道:“住持方才看见了,他还活得好好的。” “所以你早就知道现任魔尊便是兰家那孩子?”尽空忽然顿了脚,“所以你一再阻拦,甚至在听说要去魔窟打探消息时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你想去见他?” 任积雪也停下脚步,道:“答应去魔窟只是为了百姓安宁,虚无也是到乌鸦山见到他的第一眼才知道他还活着。”那双眼睛任积雪从没忘记过,所以见了兰榭第一眼就认出是他,旁人看见的是血眸,他看见的只有曾经的纯善。 兰榭居然能在老魔尊手里活下来,还登上了魔尊之位,这是他没料想到的,不过也没有感到很惊奇,反而有种出乎意料、又合情合理的感觉。 “至于阻拦……”任积雪望向尽空,“因为他并不似老魔尊那般噬杀,魏云锡也不是死于他手,如果所有罪过需要有人承担,绝不能是他,罪人是虚无。” 他也想过或许兰榭已经变了,噬杀残虐,早不是最初的模样,也许会是另一个老魔尊,重复以前的血腥。可是他看见兰榭待六六很好,表面嫌弃到不行,又舍不得下狠手;魏云锡死时他也曾难过,虽然任积雪知道他不是真心为魏云锡难过,但是看得出来,他不希望魏云锡死,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 兰榭在血海里长大,但从来没有喜欢过血污。任积雪想,站在他面前的还是从前的兰榭。 “虚无可知,之前送信去魔窟的人没有能回雁咕。” 这件事情任积雪不知道,他也是第一次听说,当日送信的小和尚离开后,兰榭确实也离开过,但是任积雪就是莫名笃定,不应该是兰榭所杀。 “也许不是他呢。”语气肯定,连他也弄不清那份信任来源于何处。 尽空叹了口气,“虚无,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既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老衲该相信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任积雪微微低头:“虚无知错。” “阿弥陀佛,你自己回去向佛祖忏悔吧。” “……是。” …… 与此同时谢城的另一条街市,一个黑衣男子步履从容走在前面,另一个淡紫色身影无精打采跟在后面,浑身提不起力气,行尸走肉般走着。 兰榭双手差进袖子里揣着,脚步轻快,头颅微仰,对着后面道:“快点的,跟上,本尊带你去真正的好地方。” 六六却不关心那是什么好地方,巴巴问道:“大人,您没事吧……” 兰榭歪歪头看他一眼,又收回视线,目光满是不屑地说:“呵,区区天雷能有什么事,不过用了两成功力,再多来二百道都扛得住。” 兰榭用鄙夷的眼光看向六六:“叫你不好好修炼,一道天雷而已,给你吓成那怂样。” 其实不怪六六害怕,任何一个普通人见了天雷都会发抖,那可是天雷,若人人都能抗过去,世界上就没有普通人了。 “可我以为您差点要死了。”六六委屈道。他差点以为,大人会利用天雷解脱。 兰榭伸出一只手,指尖在六六额头一记暴扣,凶巴巴道:“瞎说什么呢,整个谢城的人死了我都不会死。” 六六一想:也是,大人说过不会死外边的,要死得体面,死在信任的人面前,死后尸体才能入土为安,不被人拿去泄恨侮辱。 这么一想,六六又开心起来,至少在谢城很安全。 “大人,您说的好地方是去哪儿啊?”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一座豪华的府邸面前,门口还有一排人守着,肩上扛着刀,凶神恶煞盯着一切有可能靠拢的人。 第66章 兰榭两只手都还揣袖子里没拿出来,抬抬头,下巴往大门一指:“呐,就是这儿了。” 然后上前几步,再次用下巴指挥着,声音不威而怒:“叫夜尧出来。” 一个人只听见声音,没注意看是谁,头也不抬地说:“首领已经睡下,有事明日再来。” 六六这才惊呼:“这是夜首领的家?!” 光是门口就这么富丽堂皇,两边蹲守的狮子石像即使在夜晚也金灿灿的,一看便是由黄金打造,连门口的牌匾都恨不得用黄金糊一遍,金光闪闪,好不气派。 门口守卫见来人气场十足,不似要离开的样子,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顿时便恼了,刚想再开口,忽然看见后面跟着的六六一袭紫衣时,忽然有了大胆的猜测。 视线前移望向兰榭,发帘下若隐若现的血眸,不是尊上还能是谁! 有眼力劲儿的已经扑通跪下,“拜见尊上!” 先看见兰榭血眸的守卫登时低头下跪,后面的人也跟着哗哗跪了一地,嘴里高喊“拜见尊上!” 兰榭淡淡地“嗯”了一声,声音平淡,又重复一遍:“叫夜尧出来。” 有人马不停蹄躬身开了门,恭恭敬敬将两人请进去,另外有人用最快速度去通知夜尧,心里激动不已,魔尊居然下山了,还来了夜府,若不是在夜首领手底下当差,若不是今夜值班的兄弟临时有事找他换班,怕是此生都见不着魔尊大人一面了。 走进府邸内部,六六更是被里面的繁华闪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棵金灿灿的黄金树,上面还挂着叶子,枝繁叶茂,风一吹,映着月光闪闪发光。 六六看呆了,偷偷道:“大人,下山那么多次,我还是第一次来夜首领这里,好大好气派啊。” 满院子的铜臭味儿。 兰榭说:“让你来这儿跟他修习非不来,后悔了吧。” “不后悔,不后悔。”六六再次看了黄金树一眼,“大人,那树上金叶子那么多,若是有人偷偷拿走一片都不会被发现,夜首领也太富有了吧。” “……”兰榭斜看几眼,“你可以拽几片回去,他不会发现的。” 六六知道兰榭是开玩笑,于是嘻嘻笑着,脚步都变得轻快,也开玩笑道:“说不定这些金叶子也是夜首领在其他地方偷偷拽回来拼上的。” 兰榭虽然不过问首领们之间的私事,但对夜尧行商的事还是略有耳闻的。早就听闻夜尧与金家关系匪浅,很久之前就跟着金向晚走南闯北,像模像样跟人族学做起了生意,府邸越扩越大,钱多到溢出去。 不仅是门口的金狮子,院子里的黄金树,越往里走,就越发现夜尧的富饶之处远不止于此。长廊两旁挂着金铃铛,风一吹叮当作响,转角的长凳纯金打造,奢靡之风扑面而来,看得人嘴角一抽,怀疑会不会有朝一日整栋府邸都会换成金的,从外面看着金灿灿一片,兰榭都害怕夜间会闪瞎路人眼睛。 “尊上哎,拜见尊上!”还隔着老远,一个高大威猛的人影对着兰榭跪下,语气激动大于恭敬,腰间的骷髅头也纷纷躁动,上下牙齿磕碰在一起发出嗤嗤声响。 兰榭淡淡道:“行了,起来吧。” 夜尧又喜又怕,不知尊上来此是何意义。且不说现下没有什么闹事,就算真有事,若是宣召首领议事,一般是派人通知,然后各首领前往魔窟商议;若是问罪……夜尧自以为自己没犯什么罪,就算犯了罪,也不至于让尊上亲自跑一趟,还这么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就是闲来无事大驾光临他夜尧府邸,来看看他! 夜尧有些激动,这可是莫大的荣誉!想他们魔族所在之地涉及十五城,尊上何曾亲自去往哪一城看望,更别说踏足府邸。夜尧美滋滋地想:这以后说出去多有面,其他十四城首领就羡慕去吧,尤其是那个柳肃。 夜尧挤开六六到兰榭身边去,眼里心里都是笑意,“尊上,不知此番亲自下山是为了什么?属下可帮得上忙?” 兰榭边走边道:“给六六找位先生。” 六六确实老大不小了,再过几年都到了成婚的年纪,他还整天瞎玩不知道学习,也不修炼,不像话。趁现在还来得及,是该找先生教他了。夜尧点点头,等着兰榭下文,以为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等来等去,始终等不到下文,夜尧有些惊愕,“就,就没了?” 兰榭微微挑眉,道:“还有什么?” 夜尧哪知道还有什么,他只不过是惊讶于尊上居然肯为了身边那个臭小子亲自下山,这说出去谁信?反正他不信。 回头看了一眼六六,见他也一脸茫然,夜尧嘴角上扬,正要说什么,发现魔二公子刚好从一个房间开门出来,脸色不悦拦在兰榭面前。沧渊眼神扫过夜尧,没有什么表情,看见六六时声色却带了怒意,他看着兰榭,道:“尊上特意下山给他找先生?” 兰榭却惊讶于他为何在此。 -------------------- 第37章 第 37 章 ========================= 目光交接的刹那,兰榭眼波平静,只惊讶了一下,而后用漠不关心的眼神看着沧渊,道:“是,有问题?” 沧渊两手捏成拳头状,气得发抖,眼神如刀剜过六六,只觉得心里莫名憋了气,吐不出来叫他难受。 “自然是没问题,尊上想做什么都没问题。”沧渊望着又穿回黑衣的兰榭,仿佛看见从小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故人,又气又恼,摆着个臭脸更加咬牙切齿,“只是尊上久不下山,想必对人间之事失了了解,找先生这种事马虎不得,我来找吧,这谢城也没什么好玩的,尊上回去吧。” 第67章 兰榭向来不会在意沧渊的臭脸,听他说完这番话,居然觉得有几分道理,只是…… 他看了一眼六六,兔崽子总是很害怕沧渊,一见到他就把头低了下去,压根不敢抬头看,平日里在自己身边嚣张撒野的劲儿在沧渊面前完全不敢使。 “不用了,本来也是叫六六自己找的,本尊就是跟着看看而已。”说白了,就是当一次六六跟班,负责付钱的。 兰榭也确实不太懂那些,不知道该去哪里寻,他对于人间的印象还停留在五百年前沧渊最后一次带他下山的时候,现在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习俗也有所改变,他全然不懂。 眼看沧渊怒意更甚,夜尧唯恐两个人在这里打起来,壮着胆子站到中间去劝说:“尊上,二公子,饭菜备好了,卧房也打扫干净了……” 两人都不理他,仍旧固执地看着对方。 这时有个魔族弟子跑来,告知夜尧外面来了一个和尚,说想求见尊上。夜尧看了看兰榭,见他没有什么反应,便摆摆手叫人下去,小心翼翼问道:“额……尊上,您准备……?” 他比着吃饭和睡觉的动作。 “不用了,本尊出去一下。”兰榭自顾转身,头也不回,“六六跟着夜首领去吃饭,别跟来。” 六六小声唤了一声“大人”,目送他背影离去,然后回头,发现沧渊不知为何突然赤手捶墙,满眼厌恶看着自己。 六六害怕,还强壮镇定理理耳鬓的发,脚步渐渐挪到夜尧身后去。 晚风清凉,兰榭出门便看见门口迎着淡淡月光站立的僧人,月色撩人,他的僧袍镀了清辉,那样安静的站着,就像是来接人回家。 兰榭内心受到触动,无意识向前几步,直至在任积雪面前站立。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去?”他听见自己问。 然后任积雪说:“回去了,又跟了来。” 兰榭轻笑,笑里带着不正经:“又跟踪?” 语气里透着从未有过的轻松纵意。 任积雪大方承认自己跟踪,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尽空让他回去向佛祖忏悔,他去见佛之前想再看看兰榭。 手里佛珠被紧紧攥着,任积雪用了很大力,骨节因太过用力而泛白,他目不转睛看着兰榭,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贫僧想再看看尊上的红莲业火。” 兰榭伸手,放出红色火焰给他看,任积雪看着团簇的如红莲绽放的火焰,问他:“自己练的吗?” “不知道,没练过,只是某天训练差点要死时突然使出来了,我问老魔尊,他只是笑着,不告诉我为什么。”兰榭捻笼指尖,把玩着火焰,“这玩意儿挺好用,救过我很多次命,就是一开始不好把控,杀人时用力过度,经常溅得我一身血。” 任积雪面容浮现微微恼意:“你用它杀人?” “迫不得已不会用,一般是靠我自己的剑,絮影,你见过,是用我的血浇灌喂养的,与我骨血混在一起,比任何利器都听话好用。” 任积雪暗自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兰榭误打误撞拥有了红莲,但听起来不算坏事。 只是这样的话,是不是也意味着兰榭真的无敌……人族完全没有胜算,连“两败俱伤”都是奢望? 任积雪思绪飘远了,他想着,他应该早点出来的,他就是胆小鬼,把自己藏起来不见人,以为敲上几百年木鱼就能获得原谅。他有错,他拿一个孩子的自由去换两族安宁。 风吹乱了额前的头发,兰榭用手理了理,随口问道:“就没其他事了吗?” 任积雪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看见兰榭又把眼睛藏起来时眼底暗了暗,想伸手替他拨开头发,又忍住了。 “你肯来找我,是为我有两种业火之事,我却在想,你愿不愿意陪我吹吹晚风。”兰榭嘴角挤出一抹苦笑,满眼失望,“所以我来赴约。” 任积雪沉默。半晌,开口道:“吹晚风,可以的。”坚定的眼神微微低垂,望着似乎有些疑惑的兰榭,任积雪重复道:“想吹晚风,吹多久都可以。” 于是真的陪兰榭吹了一夜晚风。 两人谁也没说话,静坐夜府的屋顶想着各自的心事。想着想着,兰榭有些疲倦,试探性地把头轻轻靠在任积雪肩臂,没有被推开。 于是心喜,闭着眼靠了一夜。 天边泛起白光时,兰榭忽然问:“还会回魔窟吗?”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如果他说回,那就告诉他我好像喜欢上他了。如果不回,那便就此别过,一辈子不说喜欢他。” 他听见任积雪说:“回。” 第一缕晨曦破晓时,任积雪离开了,听从尽空的话回去忏悔。兰榭不知道他去哪儿,只是有点想念,只有一点点。 同时,兰榭也想赶紧回到魔窟去,出来太久了,他很不习惯。 日上三竿时,六六终于起床了,满府跑来跑去,逢人就问尊上在哪儿,中途还倒霉的遇上了沧渊,两人在长廊相遇,沧渊一声冷哼,吓得六六险些跪在地上。 兰榭靠着屋脊,盯着两个人的身影出神地看了好半天,看见底下沧渊的身影越来越近。 小小的四方天,沧渊一抬头就见兰榭坐在屋顶上,碰巧看见兰榭也在看他,视线相接,于是又是一声冷哼,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带着人出了府邸。 第68章 沧渊自下山以来都住在夜府,吃好喝好再去打探庇魔珠下落,正好得了消息,说金向晚前些日子广贴告示寻找一颗珠子,后来告示就被撕了,也不知道找没找到。 沧渊猜测金向晚寻找的应当就是庇魔珠,所以一大早便带人出门去要。 …… 金向晚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手握长剑挡在身前,对沧渊带来的金银珠宝与其他礼品一概忽视,凝着脸道:“二公子不请自来,难道又是要抢人?”他还对上次沧渊绑金小公子去魔窟之事耿耿于怀。 沧渊笑了笑,“哪里的事,这其中恐怕有误会。本公子这次来,是想寻一样东西,听闻金城主前些日子寻得了一颗珠子,若金城主不想有人发生伤亡,就赶紧给了吧。” 金向晚面不改色:“不过是颗普通珠子,寻来给小儿玩耍的,但也不是二公子想要就能给的。” 沧渊眼底积了霜,手指动了动,想干脆杀光这些碍事的人族,再进去翻找便是。他烦躁的扭动脖子,发出咔咔声响,抬手的刹那,听见金向晚说:“二公子这是铁了心要与我人族起纷争?今日你敢杀我一人,来日人族便敢攻上你乌鸦山,大不了玉石俱焚!” “你以为老子会怕吗?”沧渊巴不得与人族赶紧打起来,好一统人界,叫世间的人族都以他为尊。 金向晚有些慌了,咬着牙誓不退让,心里却在想怎么这么巧,恰好雁咕寺来信请尽空回去,虚无也跟着回去,他们碰巧在沧渊来之前离开,留他一个人对付这魔头。 沧渊看着也是个不好惹的,跟魔尊有的一比,把他逼急了只会引起伤亡。金向晚深吸一口气,道:“二公子来访之事尊上可知?若二公子真心想要,就让他来取,旁人一概不给!” 闻言沧渊霎时动怒,扛着剑几步上前逼近金向晚,“给你脸了是不是,他来我来有什么不一样,本公子就是受他旨意来的,好心拿东西跟你换,若你还不给,只好见见血了。” 金向晚还想抵抗一下,就听见自家儿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爹,我不想玩这个,一点也不好玩。”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汇聚在金小公子手上,那里放着一颗黑色珠子。 “喂,我把珠子给你,你带我去找夜尧玩,咱们交换。”金小公子在夜府待的时间长,一眼看出来的这些人都是魔族,见惯了夜府上上下下都是魔族人的他什么都不怕,只当这些也是夜尧的人,当即下了阶梯走到沧渊面前,不顾自家父亲阻拦,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珠子给了沧渊。 ……这就给了?沧渊有些迷糊,“那……我带你去?” “不可!”金向晚着急喊着,一把将自己儿子拉回来藏于身后,对沧渊斥道:“既然给了你你就赶紧走!金某是讲信用的,既然我儿愿意给你,那就是你的了,若二公子还不收手,敢伤我人族一人,金某拼了命也会找你寻仇!” 沧渊不屑的翻了个白眼,收好珠子,挥挥手往外走去。 无聊,实在是无聊。还以为多难要呢,这不很容易就得到了嘛。 也不知道万湮剑碎片找齐了没,柳肃也不来个消息。 也不知道柳肃这方法行不行的通,直到现在,沧渊还是心有疑虑,当初柳肃跟他说起这个计划时他是拒绝的,一个人单独行动了那么些年,忽然有个人说要加入他一起,很难让人不怀疑是否别有居心。 不过柳肃也承认了,他确实是有私心,一开始说是为了让沧渊在尊上面前替他说说好话,沧渊翻了个白眼后,柳肃似乎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便改了个条件,说等沧渊称霸人族后不要忘了他的功劳就行。这话听着可信,沧渊便答应与他合作,趁着那狗东西几次三番回魔窟看兰榭时,再顺便谈谈下一步计划。 谁知任积雪的到来让柳肃破防了,嫉妒心作祟,不仅伤了自己,还死了一个手下。那次事件之后他也想明白了,就算这次杀了那和尚,以后兰榭身边还会出现其他人,不如就放着这个和尚在他身边,反正任积雪是出家人,不可能真的答应跟兰榭在一起。 不过他也担心出现意外,于是想了个愚蠢的办法,假装毁容,把脸用纱布遮挡起来,扮作沧渊侍从混进魔窟去。荣城事物都安排了人打点,兰榭不会去荣城的,自然不会发现他不在。从此,他便可一直待在魔窟,每日都能与兰榭见上一见。 迄今为止,通过沧渊前期的努力,用人质换了大量宝贝,除了魏云锡死了,魏家的东西换不到以外,其他都在计划之内。不过柳肃说了,魏家的东西可要可不要,丢了便丢了,无所谓,他自有其他东西可替换,沧渊也就没再放心上。 拿了珠子本应去找柳肃汇合的,但沧渊想了想,兰榭都还在夜府没走呢,他凭什么要离开。兰榭让他不痛快了,他也要回去叫兰榭闹心。 -------------------- 第38章 第 38 章 ========================= 一场暴雨毫无征兆落下,拦住了兰榭与六六要出门的脚步。 兰榭想了想,决定还是叫夜尧帮忙,请最德高望重的先生,一一给六六挑选,这样他也就不用出门了。 沧渊带着缮缺淌着雨跑回来,淋了一身的雨,发丝贴在脸上湿漉漉的,有些许的狼狈。回程途中路过一间寺庙,是昨晚六六进去过的寺庙,大颗雨珠铺天盖地而下,大树经受不住风吹雨打,很多树枝被风刮倒在地,上面系的各种形状的红布条也跟着散落在地。 第69章 最高的那棵树被风雨摧残的最惨,最顶端的红布条被风刮飞,不知吹到了何处。 “凭什么他对那小子那么好?”沧渊这样想着,“本公子跟他一起玩了四百年,他就不记得我的好,白瞎给他买了四百年的烧鸡。” 他这样想着,下决心要把这些话说给兰榭听,说兰榭白眼狼,说他忘性大,什么也不记,手却紧紧捂着怀里的烧鸡,不让雨水打湿。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买,只是经过熟悉的店铺时,下意识觉得客栈里有人在等他,那个人对吃食不挑剔,但是沧渊觉得烧鸡好吃,就很爱给那个人买。等到付过钱了,才恍然回神,哪里有什么客栈,客栈里也没人等他。 踏进夜府时雨还没停,雨水从四方天里淅淅沥沥落下,长廊被一行脚印沾湿,沧渊回去换了衣服,抱着烧鸡去正厅,却发现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美食,就准备动筷了。 他们居然不等他回来,沧渊瞬间黑了脸。 “呀!二公子回来了,我们还以为您回魔窟不来了呢。”夜尧很快注意到门口的黑脸,打趣般请沧渊入了座,兰榭也看见他了,只抬眸轻轻看了一眼,视线又落回餐桌。 沧渊心一沉,眼神飞快扫了一眼桌上的美食,很快换了一副笑脸,叫了一声六六,笑道:“你看这些吃的熟悉吗?是不是跟在魔窟时尊上给你吃的那些劣质食物长得一模一样?夜首领还真是小气,给你们吃这些。” 夜尧只当他是玩笑话,没有生气,反而叫人加凳子招呼沧渊。趁这个空档,六六看了眼桌上的美酒美食,小声嘟囔道:“是啊,夜首领怎么这么小气,给大人吃这些。”都是在魔窟没人吃的,大人说大家都不吃,浪费,就给他吃了。 空气瞬间安静了。 好死不死,夜尧听见了,顿时惶恐跪地磕出巨大声响,声情并茂道:“尊上,属下一直敬重尊上,甘愿为尊上肝脑涂地两肋插刀!属下可是把谢城上好的酒菜给呈了上来,一小盘牛骨汤都可以买下一座宅院了,绝不可能拿劣质之物打发!” 沧渊坐下后,又道:“六六你听,夜首领还会狡辩,分明就是不把尊上放在眼里,你都不生气吗?” 六六一听,觉得有道理,撇撇嘴,靠近兰榭耳边道:“咦,大人,我看二公子说得对,夜首领就是不想拿好吃的给——哎呦!大人您踩我干嘛?” 兰榭冷道:“闭嘴。” “哦……”再看一眼吃食,还是觉得夜首领太过寒酸,府邸装饰的那么辉煌,给大人吃的都是些不值钱的零嘴,寒酸,太寒酸! 六六没忍住哼唧出声,嫌弃的表情毫不掩饰,“夜首领真是的,承认自己——啊!”脚上突然又被踩了一脚,六六惶惶不安望向兰榭:“大人为何又踩我?” 兰榭僵硬的扭头看六六,皮笑肉不笑道:“你的声音并不小,我们,都听见了。” 沧渊道:“是啊,都听见了,但是六六说的也对,尊上为何不让他说?” 六六还想说话,兰榭直接打断他:“闭嘴,别理他。” 沧渊说的那些话明显是玩笑话,六六却当真了,顺着他的话就接了下去,夜尧都要发狂了,天知道他奉上的都是上好的酒菜,随便一道菜都是可以上供的程度,都是从其他城花大价钱买的,以前也经常送去魔窟给兰榭品尝,都是搜刮来的顶级味道了,怎么到了六六嘴里就是小气?! 欺人太甚! 夜尧当即掐自己人中,深呼吸,再吐气,尽量不让自己被六六气死。 沧渊在旁边阴阳怪气:“有些人就是不得了啊,夜首领送去魔窟的美食都被他吃了,转眼就说人家小气,不知道谁教的,这么没有教养。” 无视兰榭的冷脸,沧渊把自己买的烧鸡“啪”的一下甩到桌上,自顾自吃了起来,“夜首领那些美食本公子不配吃,还是吃烧鸡好。”夜尧顿时把心提到嗓子眼,感觉有场大战一触即发。 沧渊慢条斯理啃着翅尖,叹了口气,道:“有人撑腰就是好啊,各城首领奉上的珍馐可以当作零嘴点心给他吃,吃完嫌人家小气,首领还不敢发火,啧,我爹要是还在就好了,我也可以有人撑腰。” 兰榭忽然扔了筷子,攥紧了拳头狠狠忍耐,微微抬头看向沧渊,沧渊对上他的视线也不害怕,反而笑嘻嘻扯下一个鸡腿递给夜尧,道:“虽然之前那些珍馐都进了六六嘴里,尊上一点也没吃到,但是六六还小嘛,夜首领别跟小孩子一般计较,来,吃个鸡腿,可好吃了。” 六六这才意识到,原来大人给他吃的那些不是没人吃的砸食,而是献给大人的珍馐。 他真蠢,只当是自己以前饿惯了,吃什么都美味,丝毫没意识到吃的都是上供的…… 夜尧下意识就觉得沧渊没安好心,可也不敢反抗,半推半就咬了一口。沧渊见兰榭还是盯着他看,又掰了另外一只鸡腿,嬉皮笑脸道:“哦,我忘了,以前的鸡腿都是留给尊上吃的,幸好还有一个,呐!” 兰榭没有去接。 “不吃啊?”沧渊假装很疑惑,“为什么啊?是因为是我买的,还是因为另一只被夜首领吃了?” 夜尧当即被呛到,恨不得把刚才吃下的都吐出来。凌厉的眼神望向沧渊,暗中狠狠蹬了一眼,他就知道,沧渊没安好心! 这饭无论如何是吃不下去了,大家都看出来了,沧渊故意找茬来的。 第70章 “真香啊~”沧渊闭眼闻了一下,嘴角的笑容更甚,对着六六招招手,半分慵懒半分威胁道,“六六过来,给你吃。” “啊……”六六声音都发着颤,不敢过去,也不敢不过去,双腿灌了铅一样沉,似垂垂老者走不动道,缓缓移动。兰榭待不下去了,腾的一下站起身来,迈着大步,头也不回往外走。 外面还下着暴雨,他本想回魔窟的,走着走着听见后面传来一声细碎的“大人”,一转头,看见被吓坏了的六六。 兰榭无奈叹息,顺势在转角处的黄金长椅上坐下,等着六六小心翼翼靠近。 好累。 兰榭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六六,你……”兰榭在努力想一个比较婉转的词汇,“我叫夜尧给你找户好人家,你跟着他们一起生活好不好?” 六六这时候很聪明,一下子就听懂了兰榭的意思,“大人不要我了?” “不是不要……是、不合适。”兰榭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六六毕竟是人族,老在魔窟混着也不好,他已经落下学业了,不能再没有朋友,他的生活应该回归正常,应该多跟人族交流,而不是整天待在他身边,看不见未来。 六六固执的认为兰榭就是不要他了,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泪水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兰榭被他的眼泪弄得有些无措,双手撑着额头,手指紧紧揪着额间的乱发陷入纠结。 此时沧渊背着手高调路过,对着六六严肃呵道:“哭什么哭?多大人了还哭。”接着冷哼一声,再高调离去。 六六立马止住了哭泣。兰榭微愣,从乱发里抬头,望了望沧渊背影,再看看当真止住了哭泣的六六,心中一喜。 果然,沧渊跟六六不愧是同一类人,还得是沧渊啊,知道怎么治爱哭鬼。 兰榭看着六六憋屈的脸,不仅不同情,还感到好笑:“不哭了?” 六六偷偷看了一眼还没走远的沧渊背影,不敢说话。 兰榭道:“行嘞,不哭了就去吃饭,等雨停了去见先生。” …… 不愧是财大气粗的夜首领,短时间内通过金钱的力量一下子骗来了好多位先生。此刻他们正排着队等着召唤,私底下猜测夜府这是来了贵人。 然而第一位进去的老先生明显不这样想。 一张方桌,两个凳子,他以客人的身份坐在一边,对面坐的是一个毛头小子和夜尧,两侧分别还坐着两位一看就性格不合的大人物。至于为什么是大人物,先生一眼就看出来不对劲,那气质,那气势,活像要吃人一样,夜尧眼神还老是往两边瞟,就像在等什么吩咐一样。 两边的人,一位翘着二郎腿,目光里满是不屑,另一位也翘着二郎腿,手肘撑着脑袋斜靠在坐椅上闭目休息,看起来有点随和,但也仅有一点。 先生在谢城生活多年,从小就听夜尧的传说长大的,小时候还和小伙伴来夜府门前撒泼过,知道这位首领心高气傲,何时肯向他人低头,能让他低头的除了魔窟来的二公子…… 先生当机立断撒腿跑了。夜尧还没来得及与他说上话。 夜尧:茫然。 沧渊:看戏。 兰榭:不解。 六六:好耶! 外面的人:这么快就出来了?要求很高? 第二位先生比较年轻,奔着钱去的。下人领进去后,先生一只脚还在门槛外边,眼睛先飞快环视一周,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有点害怕……再看自己要教的小娃娃,凶神恶煞盯着他,瞬间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先走为敬。 夜尧:等一等! 兰榭:??? 沧渊:哈哈哈! 六六:耶耶耶! 外面的人:价钱高要求也高,有钱人都这样。 第三位不是先生,只是为了钱财来试试运气,但是被前面两个离开的速度吓着了,进了夜府刚看见夜尧的影子就转身跑了。 夜尧:我不理解。 沧渊:心情大好。 六六:心满意足。 兰榭:…… 第四位先生人影刚出现在门口,夜尧立马开口:“先生请坐!” 先生微愣,坐下了。 六六见到先生的第一眼就浑身不自在,想逃,被夜尧眼疾手快摁住,只能钉在凳子上假笑,祈求先生瞧不上他。 夜尧以为之前两个是害怕价钱谈不拢,便在先生开口之前、指着六六抢先道:“这便是先生的学生了,除了调皮的时候,其他时间都是不调皮的,很好管的,价钱好商量,先生随意开口。” 先生就随意开了口:“三百两……” 夜尧:“行!” 先生:“黄金。” 夜尧嘴角一抽:“是否太随意了些?”不如直接说要把院里那棵黄金树搬走。 “老夫就这个价。” “……可以。”夜尧咬牙切齿,转头看向六六,“这个,行吗?” 六六巴不得找不到先生,他怕找到先生后就不能回魔窟了,于是使劲摇头。沧渊在一旁哈哈大笑,笑地直不起腰:“这个确实不行,太贵了,六六不配。” 兰榭微皱着眉,神色复杂盯着六六,觉得一开始就错了,不应该让六六挑先生,而应该让先生挑六六。 …… 几番下来,来的十几位先生一个也没选上,兰榭揪着眉心,郁闷不已。六六瑟缩到他身旁站着,内心雀跃,面上还要表现出沉重无比的心情。 第71章 沧渊陪着看了一下午,也笑话了一下午,嘴都笑僵了,心情大好,仰面高歌,兰榭听着心烦,抬眼分过去一个眼神,冷道:“滚回去!” 沧渊乐了:“我偏不。夜首领这儿多好啊,当然要多住几天。” 夜尧哈哈笑着,嘴里附和“想住多久住多久。”内心:“您可赶紧走吧!” 金家小公子在这个时候到来。夜尧府里的下人拦不住他,他就这么一路冲了进来,前一秒还嘻嘻哈哈的,后一秒对上兰榭眼睛,顿时怂了。他记得这个人,之前在魔窟见过,夜尧叫他尊上。 金小公子愣在原地,直到听见夜尧跟兰榭请罪,这才想起来有点害怕,腿一软,就跪在了兰榭面前。兰榭没心思理他,却忽然想起什么来,眼眸一转,对着金小公子笑得灿烂,道:“小家伙,你私塾先生是谁?” 金小公子不敢回答,夜尧却听懂了兰榭的意思,一拍脑门:“懂了尊上!这就去请!” 夜尧出门出得急,走到一半觉得放心不下家里的两尊大爷,又折回来把金小公子带走了,免得两位之间的怒火烧到小孩子,他可就这一个忘年交,可别被吓坏了。 -------------------- 第39章 第 39 章 ========================= 金小公子的私塾先生是全谢城最严厉的先生,一般人绝对请不来,无论花多少银两。 所以夜尧亲自去架着人家胳膊请来的。 老先生记仇,说什么都不愿收学生,全程闭着眼,不管夜尧说什么都不愿搭理,更别提拿钱打动,连见一面六六都不肯。 收到夜尧叫人带回来的消息的时候,兰榭正在后院儿逗夜尧养的小鸟儿,闻言只是“嗯”了一声,让人告诉夜尧把先生恭恭敬敬送回去,再送些补偿。这样的先生,听来是德才兼备、教导有方的良师,六六跟着他肯定能学到东西。 兰榭接过下人递过来的手绢,擦擦方才摸过小鸟羽翼的指尖,顺势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看着对面蹲地上和金小公子相谈甚欢的六六若有所思。 金小公子与六六很是投缘,两人一见如故,一回来就想找六六,他在夜尧房里翻来纸和笔,把纸铺在地上,攥着笔不知在写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六六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反正跟着胡乱点头就是了。 沧渊不在,六六就放开了不少,跟着金小公子写写画画,兰榭与他们隔得有些远,两个人叽里咕噜听不懂在谈些什么。 金小公子说:“我爹前几日给了我一颗珠子,不知道干嘛的,还跟我说如果有人找上门去要那颗珠子,就叫我拿出去给他。” 六六问:“什么珠子啊?好玩吗?” 金小公子说:“不好玩,黑乎乎的,丑死了。等我今日回家,去我爹宝库给你找个好看的送你。” 六六纳了闷:“那是你爹的东西,可以随便拿吗?” 金小公子说:“我爹好长时间没空管我了,我偷偷听到他跟其他人说话,还说要找什么剑,什么碎片,好多人呢,他们看起来都很烦心,我爹更烦了,我听见他说不想参与,但是那些人不知又说了什么,我爹就答应了,他一忙起来就不会管我,我就经常找夜尧玩。” “哦哦。”他说了一通,六六也没听懂,只能下意识点头附和。 “所以,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找来,我找不到就让我爹去找,他们人多,找东西可厉害了。” 六六就嘿嘿笑,在想自己什么时候回魔窟也找一颗好看的珠子给金小公子。 “哎呀,不是那样写的啦!”金小公子抽空看了一眼六六写的字,发现他完全没跟上自己进度,于是蘸了墨重新教他,“横平,竖直,手不要抖。” 兰榭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儿,好半天才看懂金小公子在教六六写字,忽然来了兴趣,唇角上扬,靠近两个小家伙,蹲下去与他们视线平齐。 金小公子已经不害怕他了,甚至在听见六六唤了一句“大人”后,也跟着傻乎乎地叫了一声“大人”,模样乖巧极了。 兰榭摸摸小家伙的头,心情大好,然后看了看金公子写的字,工整漂亮,笔头生花。 然后不抱希望的看六六写的字—— 幸好没抱希望。 六六的字,与沧渊写的字如出一辙,歪歪扭扭,惨不忍睹。 “啧……”兰榭拿起六六写的那副字,再对比一下金小公子的字,有点替六六感到丢脸,“六六啊,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找魔二学写字了……” 六六以为兰榭夸他来着,咧着嘴笑道:“没有啊……” 兰榭瞬间百感交集,“你这……干脆拜金小公子为师算了,他都可以当你先生了。” “好呀好呀!”六六看着很开心。兰榭冷哼一声,“好个屁啊好,你看看人家,比你年少多少,写的字那么漂亮!你倒好,选个先生挑三拣四,我就该叫任积雪教你,不好好学就叫他打你一顿。” 六六立马将头摇成拨浪鼓。 “那金小公子的先生,你选不选?”六六在兰榭眼里看见“不选先生就只能选任积雪”的选项,当即怂了,表示要选先生,以后与金小公子一同学习。他可不想选任积雪,冷冰冰的,见一眼就仿佛置身寒冬,不敢靠近,也就大人实力强,手里可以凭空变出火苗,不怕冷,非要靠近。 金小公子听了就很高兴,先生现在在教的学生就他一个,两只眼睛都盯着他,都不能偷懒,等六六去了,先生就可以分出一只眼睛给六六了。 第72章 然而六六不开心,他志不在学习。 兰榭这才满意起身,摸着下巴在想如何能让那位先生收下六六,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那么好的先生,可不能放跑了。 …… 兰榭藏好了眼睛,在金小公子带领下,带着六六亲自登门拜访,先生一开门就看见金小公子领着个盲了眼的可怜人,二话不说将人请了进去。 听完来意,先生沉思良久。他本来已经不愿再收弟子,肯教金小公子是因为见过他品行端正,是个好苗子,可是他带来的那个六六……看起来实在不像爱学习的样子,反而旁边那位盲了眼的公子,先生很乐意收。 可惜眼睛看不见。 先生不解地问:“两位小兄弟……你们是何关系?” 六六脱口而出:“哦,他是我——” “兄长。”兰榭笑着打断六六的话,实在是怕六六脱口就是一句惊人的“他是我爹”。 “不像啊……” 六六挠挠后脑勺,憨笑道:“是不像,我是捡来的。” 先生脑中立即脑补一出瞎了眼的哥哥偶然外出,意外捡到一个孤苦伶仃的被抛弃的孩子,明明自己什么也看不见,前程已经够无光了,却心善见不得别人什么也看不见,还要送他来入学。 先生摸着自己的胡子,内心汹涌澎湃。世界上良善之心那么多,既然让他遇见了此等感人肺腑之人,理应帮着分担一些,收下这个孩子,应该能让他哥哥轻松一点,能少操点心。 “既如此,我便收了六六,明日开始来上课吧。” 兰榭微微一笑:“有劳。” 金小公子也很开心,孤独了那么久,终于有同窗了! 只有六六笑不出来。 回去路上,六六一直都苦着个脸,金小公子察觉到他的不开心,只好默默跟着,不多言。 三人一路沉默,直到走到夜府门口,门前夜尧的人见他回来,已经跪了一地。兰榭脚步不停,抬抬手叫他们起来,然后在夜尧面前停下。 把两个小家伙送回来,他就该回去了。谢城说到底还是人族的天下,白天到处都是人群走动,他遮着眼走在其间实在难受,他知道自己格格不入,他想躲起来,去到没人能找到他的地方。 夜尧一直等在门口,兰榭跟他说:“对先生态度好点,他收六六没要钱,找个时间换个方法去补偿人家。” 又回头看向六六,“进去吧,夜尧会照顾你,有任何需要都跟他说。” 想了想,兰榭又看向了金小公子,眉眼含笑,道:“六六好久没跟正常人一起生活,可能会不适应,有时候挺皮的,还请金小公子帮帮忙,帮我看着点他。” “嗯嗯,大人放心吧!”金小公子严肃认真的点点头,拍着自己胸脯,觉得自己接过了一个沉重的担子。 然后几人视线一同看向六六,六六一直低着头,眼睛红红的,用这双眼睛看向兰榭时,兰榭仿佛看见了小时候总爱哭的沧渊。 六六问:“大人,这个学我非上不可吗?” 兰榭说:“非上不可。” “那等我会写自己名字了,可以回魔窟吗?” “可以。” 闻言金小公子默默举着胳膊,睁大了眼睛好奇问道:“大人,我可以跟着去吗?” 兰榭难得地笑笑:“不可以哦。” 乌鸦山向来禁止人族自由进入,金小公子当然不可能成为例外,即使他只是个小孩子。金小公子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下,夜尧忽然闪过来捂住了他的嘴,把他拖到一边不让他讲话,自己却问道:“尊上,二公子还住这里怎么办?他要是欺负六六,属下可不敢插嘴。” “不用管他,他等会儿也会离开,不会为难你们。”兰榭把六六往前推了一把,“不许与先生顶嘴,不准欺负其他小孩子,不然夜尧会揍你。” 夜尧听了直挠鼻头,心想他可不敢揍六六。他叫人先把六六和金小公子带进去,知道兰榭还有嘱咐。 兰榭看着六六背影消失的地方,漫不经心道:“他要是犯了错,好好跟他讲道理,可以揍,别使劲,吓唬吓唬就行了。他身上伤疤可多了,要是以后见到他多了一条伤疤,你最好在本尊召你之前先打自己一顿。” “是是是。”尊上面不改色,夜尧有些慌,忍不住翻出个小本本一一记下。 “他的一日三餐都要按照你这里最好的标准给他,兔崽子嘴可挑了,但只要不浪费,他想要什么都尽量满足,本尊知道你有钱。以后绸缎布料什么的也不用往魔窟送了,直接做了衣裳给他就好。” 夜尧不住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突然回归有这么多人的生活,肯定会不适应,你叫你的人多跟他说说话,随和一点,别让他感到陌生害怕。被家人抛弃后他一直很怕再被抛弃,最开始几天肯定不适应,若是想回去找我也别拦着,但是要有限度,你看着点,不能同意他天天往回跑,也别管太严,跟他说话别把自己当爹。” 好久没写这么多字,夜尧手都要写抽筋了。 “叫金小公子带带他,多交点同龄的朋友,等他慢慢适应了正常的生活,到时候如果不想继续住你这儿,给他找座宅院搬出去……如果他不想再跟魔族有牵扯,就别去打扰他。” 夜尧嘴角一抽,觉得魔尊大人想得太远了些,尤其最后这条,纯属多虑!六六好歹在魔窟生活了几年,怎么可能会不再有牵扯。 第73章 兰榭侧目看了他一眼,“就这些,写好了就去看看他,带点吃的去。”兔崽子这会儿指不定哭得正伤心。 夜尧盯着已经翻了好几页的小册子,目光炯炯,大手一挥,在扉页写上“尊上养娃手册”几个大字。 写好后,小心翼翼地问:“尊上,那属下先去看看?” 兰榭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夜尧就不敢走,老老实实躬身站着不敢动。 兰榭转身,最后说:“做衣裳时注意多量几次尺寸,他最近在长个子。” 夜尧赶紧再记下,再抬头时,兰榭已经走出好几步远。夜尧忍不住叫他:“尊上!” 兰榭身影停下了。 夜尧挠挠头,犹豫着开口:“尊上,他不爱学就不学呗,反正跟着您也不会被欺负,开心就好了嘛。” 兰榭静默良久,半晌才道:“你觉得,我能陪他一辈子吗。” 夜尧认真想了想,说:“属下觉得可以,他也不好好修炼,最多活个两三百年,到时候还得尊上送他走,一辈子也算值了。” “……”兰榭眼眸微动,“我是说,我的一辈子。” 如果可以长久,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对沧渊,那么冷漠,刻意疏离。 -------------------- 第40章 第 40 章 ========================= 兰榭还没当上魔尊之前,沧渊总是很依赖他,事无巨细都要找他诉说,芝麻大点小事也要找他亲自去解决才安心,也因此,沧渊被养成了一个什么也不会的废物。 凡是能麻烦兰榭的事,沧渊绝不去找其他人,包括他的父亲,谁让兰榭能帮他解决所有事呢。兰榭也以为自己可以陪他一辈子,所以没有想过拒绝,直到老魔尊找上他。 兰榭清楚地记得那天是个下雨天,沧渊给他换药时说想去买烧鸡,结果药还没换好,突然下雨了。 老魔尊不请自来,脚步虚浮,走路有些着急,看上去生了一场大病,沧渊担心他,本想关心几句,话未说出口,老魔尊冷着脸把他赶了出去,叫缮缺带着他去殿外等着,然后看着兰榭一言不发。 他的眼里遍布着红色血丝,脸色憔悴不堪,盯着兰榭,迫不及待问:“何时动手?” 兰榭却不理他,自顾坐下休息,还给自己倒了杯茶,让老魔尊就那样站着。 那时候兰榭已经足够强大,即使老魔尊完全被心魔控制,兰榭也能杀了他。但是兰榭不杀,一直拖着,看他受心魔折磨痛苦不堪,一边痛苦地压制已经暴躁不已的心魔,在沧渊面前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只是生病了。 “你不会是担心沧渊失去父亲吧。兰榭,你不会这么好心。” “你说得对,我不想他那么早没了父亲。”兰榭这才分出一丝目光冷眼看他,“但我更想看你痛苦,这比直接杀了你更让人痛快,每次看见你受心魔折磨不得不来暗室把自己关起来求我杀了你时,你不知道,我不仅不想杀你,还想给你续命,希望你痛苦一辈子,到最后眼睁睁沦为心魔奴仆,把那副丑陋样子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所有人里,也包括沧渊。 “哈哈哈哈哈哈!不枉本尊苦心孤诣栽培你那么多年,果然,没让本尊失望。”听完,老魔尊不气反笑,笑起来时眼里的血丝也变得狰狞,他盘腿在兰榭面前坐下,“论狠劲,本尊比不过你,但是兰榭,沧渊跟你一起长大,本尊不信你感受不到他对你的好,他真心把你当兄长,你说,若他知晓有朝一日你会亲手杀了本尊,他会不会恨你?” “随便。” “他会很痛苦吧,一边是父亲,一边是兄长。”老魔尊给自己也倒一杯茶水,还给兰榭的续上。 “他没得选。”兰榭依旧冷漠。从来到魔窟到现在四百多年,从来没人见他笑过,当他冷冽的血眸看向你时,你会觉得自己是他下一个剑下怨鬼。 老魔尊有些看呆了,狰狞的眼角忽然变得温柔。 兰榭抬起眼皮,推倒老魔尊给他倒的茶,不屑道:“你要是希望他不那么痛苦,最好祈祷杀你的最后一刻别让他看见。” 老魔尊摇头,道:“不,他得看见。我要他痛苦。”沧渊过了四百多年开心日子,已经够了,老魔尊心里清楚,即使兰榭将他们二人一起杀了,也是不够解恨的,只是兰榭也算在他身边长大,他很了解,兰榭不会杀沧渊。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沧渊于他无仇,他至始至终想杀的只有老魔尊一个人。 这是他们的约定,兰榭七岁那年跟着他来魔窟时就说好了,他把兰榭养大,带他修炼,把他磨练成足够强大的存在,给他足够杀死自己的成长历练机会,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让兰榭杀死他。 这样,兰榭能报仇,他也能保护沧渊,并把魔族与沧渊都交给兰榭,死而无憾。 老魔尊忽然认真道:“你没发现,他对你太过依赖了吗?” “发现了,那又如何。” “能看得出,你是真心把他当弟弟保护,本尊很欣慰,也很感谢。但是你不能保护他一辈子,你应该做的是远离,是不理他,这样他才能成长。换个说法,你迟早会变得跟本尊一样,但又不完全一样,一开始你可能什么也察觉不到,但到了最后,你也不会有好结果,你护不了他一辈子。” 这是老魔尊第一次跟他袒露他的结局,下场大抵不会比老魔尊好多少,也许死相会胜过前面任何一任魔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兰榭死后,沧渊就可以好好的活,魔族的秘密也不会被别人发现,沧渊更不用肩负什么责任。 第74章 老魔尊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沧渊。 兰榭却觉得无所谓,“没关系,我的仇人只有你,你活着受煎熬,死法不痛快,我就死而无憾。” 老魔尊面上流露出父亲对儿子未来深深的担忧,无可奈何道:“可是沧渊很依赖你,你死了,他还什么也不会,本尊如何放心的下。” “那你就含恨去死。” 兰榭说这话时毫不犹豫,语气冷漠而平静,老魔尊听了也只是笑笑,“本尊知道,将我千刀万剐一万遍也不够你泄恨的,但是兰榭,我是我,沧渊是沧渊,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别把他宠成废人。我会如你所愿,直到最后一刻才把业火给你,在此之前,我会继续痛苦地活着,让你称心。” “……” “记得看紧我,情况不对立刻动手。”老魔尊又笑了一下,“最近发作越发频繁了,魔族事物就都拜托给你了。” 老魔尊起身,朝着兰榭鞠了一躬,高大的背影弯得很深。千万年的负担,即将交给兰榭了,他值得这一大礼。 兰榭对于魔尊大人的自降身段无动于衷。魔尊又怎样,性命还不是捏在他手里,只要兰榭想,整个魔窟的所有生灵都可以顷刻之间灰飞烟灭。 时间好像静止了,四周安静的不像话。 老魔尊一直弓着身子,维持鞠躬的姿势不变,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到哪一日,不知道兰榭什么时候才肯继任魔尊之位,所以他向兰榭弯腰,趁自己还清醒时拜托他。 老魔尊一辈子没向谁弯过腰,这是唯一一次,然而兰榭不搭理他。 兰榭仍旧坐在原位,微微抬眼,只问了老魔尊一句话:“我的家人呢?不该给他们道歉吗?” 老魔尊身体一颤,发觉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从心魔开始控制他神智以后,已经杀了不知有多少人,有人族,也有魔族,还有其他无辜的生灵,老魔尊每次清醒后都能看到满地的鲜血,他实在想不起是怎么杀害他们的,又具体杀了多少人……所以他逼迫兰榭成长,强迫他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要兰榭尽快强大,能在再次失去神智时阻拦他。 兰榭的确做到了,无数次徘徊在死亡边缘,又无数次被救活,伤还没好就要继续下一场训练,高负荷的厮杀竟让他练出红莲业火,来到魔窟第十年,他可以暂时控制住失去神智只想杀人的老魔尊。后来老魔尊每次控制不住自己时,都有兰榭困住他,从此再没滥杀无辜。 却忘了应该给在此之前枉死的生灵一个道歉。 “是该道歉的,是本尊疏忽。”老魔尊愧疚道。然后掀开衣摆,高大的身影就要朝着兰榭跪下去,被拦住了。兰榭说:“你应该跪的人不是我。” 老魔尊一时怔愣,适才觉得方才的举动有些不合适,“本尊……我……对不起兰家,对不起所有枉死的生灵。” 事到如今,在他手里枉死的生灵他也只记得一个兰家,其他人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多可悲。 兰榭嘴唇抿成薄线,视线一直紧盯面前朝他下跪的人,不自觉攥紧了拳头,身体在微微发抖。 好半天,他才听见自己说:“我不会原谅你的。” 老魔尊缓缓抬起头来,心魔折磨得他身体日渐消瘦,往前一步时身体一歪,险些摔倒,他听见兰榭继续道:“我没资格替任何人原谅你,你的道歉我收到了,但我不会原谅,至于其他人的歉意,你磕一万遍头也是不够的,他们已经看不见了。” 老魔尊苦涩的笑。“罢了,早知你不会原谅,所以本尊今日找你还有另外一件事。” 他顿了顿,又道:“纵使万般对不住,本尊还是想自私一回,替我儿留一条生路。” 兰榭没说话,幽深的眸子望向门外,他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门开了,沧渊探出头来,急躁地说:“你们说什么呢,雨都快停了,我要下山,我要下山!兰榭,快走了!” “沧渊,过来。”老魔尊对他招招手,“伸手。” “哦。”沧渊不明所以,把手伸出去,谁知他的父亲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小刀,朝着他的手心划了一下。沧渊眼睁睁看着自己手心被划出一道口子,血液争先恐后流出来,很快就在手心聚起一摊鲜红。 “啊疼!” 老魔尊对沧渊的叫喊无动于衷,挑挑眉望着兰榭。 作为唯一可以与老魔尊抗衡的人,兰榭在他身边学了太多好的坏的东西,知道他要干什么,也清楚那样做的后果,他倒是无所谓,只是不想顺着老魔尊心意而已。两人就这么对视。 沧渊挣脱不开父亲的钳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淌了一地,又惊又怕,但是父亲不理他,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盯着兰榭笑,仿佛在等兰榭做什么决定。 “兰榭,救我啊!”沧渊害怕地大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沧渊已经不自觉偏向了兰榭,也可能是因为此刻伤害他的人是他父亲,所以下意识找兰榭求救,兰榭能帮他。 沧渊两只手都被父亲抓住,连捂住伤口止血的动作都做不了,眼睁睁看着手心的血淌了一地,腿都软了,“你快看看,我的血是不是要流干了?兰榭,我好疼啊。” “卑鄙。”兰榭吐出这两个字,缓缓向沧渊靠近,然后在老魔尊得逞的笑容与沧渊不解的神色里召出絮影,红色利任瞬间划破手心,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掉。 第75章 沧渊睁大了眼睛,“你做什么?!” 兰榭没有回答,只是把手心搭在沧渊手上,闭了眼,不知在想什么。沧渊听见父亲在笑,父亲摊开手心,放了个虫子一样恶心的东西出来,沧渊感觉虫子钻进了他的手心,在他的身体里乱爬,到处啃咬,针刺一样疼。 只是那股疼痛很快又消失了,他感觉虫子渐渐爬出了手心,顺着血液爬进了兰榭手心里,然后两人手心血液混杂的地方涌现噬血的光芒,沧渊发现手不疼了,伤口没流血了,只有一点痒痒的感觉。 兰榭睁开眼,嘴角有淡淡的血迹渗出,很细很细,鲜艳的颜色,薄薄的覆上唇边,不注意看根本不会发现,只是沧渊一直习惯看兰榭唇色判断他身体好坏,所以一眼发现了不对劲。 “爹!你做了什么?你是不是要害兰榭?”沧渊惊恐万分收回自己的手,不知道刚才的虫子是什么,只是隐隐觉得他父亲在坑兰榭。 沧渊慌慌张张挣出自己的手,想看看兰榭手心到底怎么回事,兰榭躲开了他,别过眼不看他。 沧渊回头看父亲,怒道:“你是不是后悔让他当下一任魔尊了?你都说出去了,怎么能反悔的!你别想要我当,我不想当的,你别杀他!” 老魔尊不理沧渊,冲着兰榭笑了笑:“看吧,没救了。”说完一掌劈在沧渊后颈,把他交给缮缺带出去。 兰榭也跟着出去,边走边道:“你想多了,我没打算救他,你那么爱他,我偏要把他变成什么也不会的废物,我若死了,他也别想活。” *** 谢城之外,兰榭看了看天,一如昨日的阴云密布,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都离开这么久了,夜尧应该哄好六六了吧?六六现在比以前稳重了不少,很少哭鼻子了,就算哭,给块糖很快就能哄好,然后欢欢喜喜找碧落去玩。 幸好六六从小独立,一个人也可以下山游遍满城,不像沧渊以前那样随时都要兰榭陪着,否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兰榭已经没有精力同时应付两个爱哭鬼了。 此刻站在分岔路口,兰榭有一丝彷徨。 他不想回魔窟去,回去也是浑浑噩噩数着指头混日子,行尸走肉一般,去哪里都痛苦,除了九丈崖。可是所有人都拦着他,每次想去吹吹风,就有人给沧渊通风报信,害他吹风都吹不舒坦。 他也不想返回谢城去,他总是很厌烦人多的地方,待着心烦意乱,让人只想逃离。 他知道他对于人间的不适源于沧渊,以前沧渊带他下山都是沧渊去哪儿他去哪儿,那时候不用担心眼睛吓着别人,自有沧渊在前面替他挡着。也不会害怕人群熙熙攘攘,闹市吵闹,沧渊会让他在客栈等着,买了吃的回去找他,等人群稍微少了点再一起出门。 这么说,这世上还真没有他可以去的地方了。 ——也许是有的,任积雪说雁咕寺有座旧佛堂。 “也许我与佛的缘分还未尽。”兰榭想,我可以偷偷去看看,见见任积雪所说的旧佛堂长什么样子。 偷偷的,不叫任积雪发现。 -------------------- 第41章 第 41 章 ========================= 到了寺庙半山腰的石阶时,兰榭停下了。 他有些感慨,上次来这里还是送任积雪回来养伤,这次他想接他出去。这个想法听起来很怪,兰榭自己也觉得别扭,任积雪都说了会回去,现在他亲自来接,会不会太莽撞了点? 万一任积雪已经改变主意了呢? 到时候很尴尬怎么办?也许还不能偷偷去看旧佛堂了。 …… 到了寺庙门前,兰榭忽然叹了口气,对着空气道:“别跟了,寺里全是佛门之物,能甄别魔族气息,你们一进去就会被发现。” 话音刚落,十几个人影刷刷落地,全是魔族最好的暗影,整整齐齐跪在兰榭身后:“叩见尊上。” 兰榭头也不回:“他呢?” 几个人影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已经通知了,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退下吧,等他来了,告诉他别进去,别打起来。” 雁咕寺地处深山老林,现下天下太平,嫌少有人来这里烧香拜佛求些什么,多是凭着对佛的敬畏之心来此,日间也清净得很,兰榭走地隐蔽,没叫人发现。 循着上次的记忆找到任积雪住的那间屋子,里面没人,看起来好久没人居住了,一束束光线打进去,空气里飘着的细微灰尘都能看得见。 兰榭在银杏树下随手揪了一个小和尚,笑了笑,问:“虚无在哪儿?”谁知小和尚看见他时没受惊吓,听到那个名字跟听到鬼名字一样震惊,结结巴巴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兰榭失了耐心,又问:“你们雁咕寺的旧佛堂在哪儿?” 这次小和尚知道了,伸手一指,说:“往北边一直走,从侧门出去,直走,第一个分岔路口选右边,继续走千百米,第二个分岔路口处有一座水榭,上面写着‘兰亭’二字,走左边,绕过半个山堡就到了。” 这么复杂?兰榭有点怀疑小和尚是不是在骗他。 雁咕寺也太大了点,兰榭一步步朝前走着,途中还遇上了几个小和尚,乖乖的,一看就是刚入佛门的样子,还没完全静下心来,看见兰榭时会有好奇心,忍不住多看几眼。 第76章 兰榭拨了拨眼前头发,面无表情加快了速度。 一个人走得太过无聊,兰榭走一步数一步,跟玩似的。到达旧佛堂门前时,刚好走了五千一百六十步。 旧寺门口两道栽着高大的,兰榭抬了头望进去,数不清的陈旧经幡在风中飘摇,不知挂了多少年,看了多久的尘世。 推门而入,地上的落叶随风而起,摩擦间发出细碎的簌簌声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音,静谧地可怕。 兰榭提脚进去,左右看了看,入目荒凉,但规整。 说“荒凉”是因为他感受不到第二个人的存在,好像整个旧佛堂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这么大的寺庙,只有他踏足于此。 除却荒凉外,寺里的一切摆设都很整齐干净,一个没人来的旧佛堂被人打理的宛若有人常住。 任积雪骗人,这里明明就有人住。 兰榭心里有些不高兴,但神色如常,没有多余的表情。 寺庙的殿里都供有诸神佛像,兰榭不想进去,就绕着几个大殿外边随便走了走,朝着还在寺庙门口就能远远看见树尖的大树走去,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该去看看。 耳边突然响起微弱的木鱼声,一声一声有节奏地敲着,虽然隔得远听不真切,但是很显然——寺里有人。 兰榭一手托着下巴,微微蹙眉,在原地踌躇不前。听任积雪的意思,这里应该是雁咕寺的旧址,寺院搬迁后便再无人居住,所以任积雪说可以让他来这里,可现在这里响起了木鱼声,有了其他人居住。不知为何,兰榭有种自己的窝被别人占了的不平衡感。 他把这种不平衡感归结于“先来后到”,任积雪跟他说的时候这里肯定还没有人来,那么即使他说了不来,实际上也该先让他选择,不能叫敲木鱼的小子抢了先。 兰榭循着声音找去,在一座不起眼的偏殿看见一个跪着的素白色身影,木鱼声就是他敲出来的。好啊,哪里来的野和尚,居然敢不打招呼就进了这里。 兰榭义愤填膺大步上前,双手叉腰走到和尚面前,正要开骂,所有骂声在看见和尚正脸的刹那尽数吞回肚子里。 “……你怎么在这里。”兰榭知道自己声音有些不自然。然而任积雪跟没听见似的,眼睛一直闭着,手上敲木鱼的动作不停,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念些什么。 兰榭默默松了手,假装整理整理袖子,轻咳一声,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瞧了一路了,也没看见其他人。” 任积雪仍旧闭着眼,轻道出声:“忏悔,噤声。” “忏什么悔?” “……” “你好无趣,忏悔就不能说话了吗?” 任积雪用沉默表达了不能。 兰榭转转眼,抬脚围着几尊高大的佛像转了转,又看看任积雪,脑中忽然浮现出任积雪浑身冒着金光的神圣模样,有种他天生就该成佛的错觉。 兰榭心想:“这么一个仙姿佚貌安分守己的和尚,也不知活了多久,搞不好比我还年长,怎么修炼至今还只是个普通和尚呢?看来成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兰榭兀自点着头,自己肯定自己的想法,再看任积雪时目光里便多了怜悯。 可怜的任积雪,也不知犯了什么事,居然跑这无人问津的旧佛堂忏悔,分明没人监督,他还那么认真。 兰榭单手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坐在旁边的蒲团上盯着任积雪看了好久,听了好一会儿也听不明白他在念什么,觉得甚是无趣,倍感无聊,叹叹气起身往外走,走着走着就出了殿门,漫无目的的闲逛。 这么大的地方居然就任积雪一个人待着,怪冷清的,不过倒是个避世的好地方。兰榭继续朝着那颗参天大树的方向闲逛,过了几扇拱门,拨开道路两侧蔽荫的树影,终于如愿来到参天大树的面前。 即使不是万物复苏的春季,这棵树依然迸发蓬勃生机,郁郁葱葱的枝叶高挂半空,一抬眼,阳光透过间隙挥洒下来,照在脸上留下斑驳树影。 跟梦里的大树一样。 树影摇曳,似梦幻真,梦里的大树屹立眼前,兰榭忍不住想靠近。缓缓伸手摸摸树干,闭了眼,他想回忆那场梦境里的场景,却发现脑子一片模糊,怎么也想不起来,唯一记住的只有这颗树。 兰榭陷入沉思。 他想着,如果任积雪在树下看书,他在树下午睡,树外烈日炎炎,树下凉风习习,他有宁静,有野风,还有任积雪,一齐聚在这棵大树底下,仿佛就是最好的归宿。 “你配吗?”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兰榭惊了惊,环顾四周,发现并无其他人的影子,也察觉不到除了任积雪以外生人的气息。静心宁神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惊觉那声音是从自己心底发出来的。 “阿弥陀佛。”任积雪走过兰榭走过的地方,在离他不远处停下,满眼无奈望着他。树下的人听见声音回头,任积雪看见那个人影与梦里的人影重叠在一起,连脸上微惊的表情都一模一样,顿时有一种记忆回溯的错觉,不知是兰榭来了他的梦境,还是他梦见兰榭来了旧佛堂。不管是哪一种,都虚幻到不像话。 任积雪朝兰榭走过去。 兰榭问:“这是什么树?” 他听见任积雪说:“菩提。” “菩提……”兰榭低声重复着。原来这就是菩提,任积雪常在这棵树下打坐。也许晨间旭日初升时会来看看书,闲了走过铺满菩提叶的长路,脚踩在上面时会发出细碎声响,阳光将他的背影拉得老长。 第77章 “你一直住在这里?” 任积雪轻轻“嗯”了声。 兰榭微微仰头,随手摘了一片菩提叶,对着细碎的阳光照了照,又移到正对着任积雪脸的方向,恍惚间好像看见他在发光。 兰榭微愣,放下叶子,才发现任积雪只是恰好站在光里。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兰榭说,“瞧你不算愚笨,怎么佛也不成,魔也不成,偏还是个不怎么被世人所知的普通和尚。” 任积雪难得地露出轻松神色,蛮不在意般道:“凡事挂靠缘字,缘到了,自会成佛。” “是吗。”兰榭低下头把玩着手里的菩提叶,指尖捻着茎叶轻轻转动着,看叶片在光影下不停变换颜色深浅,一半笼罩在阴影里,一半沐浴在阳光下,抬眼时嘴角噙了一丝笑意,“可我恍惚中梦见你的金身,光而不耀,你不成佛谁成佛?” 我希望你成佛。 闻言任积雪往前一步走去,把自己隐入树荫里,身影顿时暗了下来,语气平静道:“贫僧无所谓成不成佛,安闲自在便是最好。” “安闲自在……”兰榭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可我最讨厌的便是安闲自在,我不怕死,唯独害怕活着太闲,了无生趣。” 可是谁生来就是得趣不闲的呢?任积雪到现在也参不透。回首人生的第一个百年,过得何尝不煎熬,他把生死都看透了,反而少了点对世间的悲悯,众生的哀苦是他的哀苦,众生的喜乐他易能用心感受,然而众生生命走到尽头,他却无能无力。 住持说任积雪生有悲悯之心,却不多愁善感,是理性之人,可传承衣钵,任积雪说他看淡生死,不愿长生,惟愿顺应自然,生死由命。 明明他是看的最清楚的,有些道理一早就参透了,可是后来大雪遮目,鲜血溅染鞋底,他的眼睛开始看不清自己的心,只觉得看自己时又模糊了几分。 兰榭每出现一次,他就得重新思考一遍人生。 直到现在,他已经越来越看不透自己。 山间多风,树上零零落落掉着落叶,兰榭伸手接住一片,抬高了手心,小心翼翼看着,目光里藏着细小的惊喜,连任积雪何时走近了都没发觉。 生命真是神奇,九百年了,没想到还能再见,不知道是自己命大,还是兰榭命硬。 兰榭看菩提叶时目光太过专注,安静的侧颜在树荫下泛着久不见阳光的不正常的白,下颌线清晰可见。 太瘦了。 任积雪怜爱地看着他,不知怎地伸出手去,想抚一抚他脸颊,待反应过来时,掌心已经离兰榭的脸很近很近了,再大胆一点就能碰上。 任积雪心里突然升起一团烈火,像是兰榭在他心里种下的火苗,暗无天日的地方被阳光一烤,顿时火光滔天,血液沸腾。 他的手有些颤抖,深知这样的行为不对,想收回手时发现兰榭不知何时抬眼正看着他,目光里充满不解,疑惑,隐隐还有一丝期待。 任积雪移开视线,另一只手在暗中朝着树枝温柔一击,顷刻间,数不清的菩提叶纷纷落下,大片小片青绿叶子尽数落在两人周围,大把落叶突然砸在头顶,兰榭被砸得愣了一下。 “叶子掉头上了。”任积雪欲盖弥彰地说。 -------------------- 第42章 第 42 章 ========================= 任积雪飞快在他头上抓了一下,接一小把菩提叶捧在他眼前,为自己荒唐的行为及时做出补救方法,不疾不徐解释道:“方才,有叶子掉头上了。” 兰榭双眸带着怀疑,纳闷地往自己头上抓了抓,又揪起几片落叶来,有些吃惊,问了句:“这么多吗?” 任积雪不敢看他,只轻微点了点头。 “怎么回事,也没刮风,方才的落叶都要把我淹没了。”兰榭拍拍袖袍上残余的叶子,“你帮我看看,头上还有没有?” 任积雪余光扫了一眼,觉得刚才偷偷施法的手在发烫,“没了。” 兰榭神情好像也不太自然,他轻轻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道:“魔二应该快到了,我得走了,再不回去他会跟人打起来。” “好。” 兰榭踩着满地的落叶往外走了几步,站到阳光下停下,猛然回首,仰头最后看了一眼菩提树。视线往下,看见树下的白色身影正在看他。 于是匆忙回头,不敢再看。 兰榭脚步好像快了几分,仓促感源于背后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又好像慢了一点,比平时更平稳有力,也许没快也没慢,谁知道呢,管他的。 他只知道今日阳光太暖和了,仿佛照进心里去了,心也变得炙热。任积雪喜欢的菩提树他也喜欢,并且早就在梦里见过了,谁能说这不是缘分。 他心跳地有点快。 他忽然转身。 “任积雪!” 树下的身影没应,也没动,仍旧静默树下,只是目光依旧在兰榭身上。眼前闪过一道黑影,速度快到只能看见残影闪过,兰榭瞬间回到了树下。 兰榭缓了缓心神,叫自己平静下来,等到恼人的心跳趋于平缓正常时,他才开口。 “你知道吗,在你去魔窟之前,魔二隔段时间就会往魔王殿塞几个好看的姑娘,莺莺燕燕缩在角落哭得梨花带雨,我听得烦,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跟魔二说我喜欢男子,没想到他信以为真,往后给我找的都是男子。”兰榭轻笑着,“我知他心思,他就是觉得我老是一个人,未免太过孤独,就算找不到心悦之人,找个解闷的说说话也好。” 第78章 任积雪似乎很无奈,叹了口气,道:“莺莺燕燕……不是这么用的。” 兰榭不置可否,挑眉道:“六六去了魔窟之后魔二就很少送人了,不是完全不送,只是很少了,我就数着玩,你猜猜你是第几个?” “……” “第四十六个。” “……” “你倒是独特,见了我不喊打喊杀,也不拼死拼活闹着要走。我承认我私心想把你留下过,但不是因为其他的,只是因为曾经有一个和尚给我赐名,而你刚好也是和尚。” 闻言任积雪心底一颤,好不容易冷却下去的血液又叫嚣着重新沸腾,今天的阳光似乎格外炎热,空气里弥漫着躲不掉的热气,即使是在树荫下也无法避免。 有一瞬间,他差点以为兰榭知道了些什么。 然而兰榭话锋一转,说:“任积雪,你教我写我名字时,我的手跟着你指引的方向运笔,心跳却不受控制缓缓加速,那是我第一次因为别人无法控制心跳。我想让时间暂停,让你教我写一辈子,不止名字。” “……” “我以你手,写我口。” “……” 兰榭说完,小心翼翼望着任积雪,这个和尚似乎没有什么反应,神情淡淡的,抿着唇一言不发。 兰榭索性一股脑全说出来,反正都到现在这步了,不差这一两句,“任积雪,我完蛋了,我喜欢上了一个和尚,还有没有救?” “……” 任积雪仍旧一言不发,兰榭看见他捏着佛珠的手在微微颤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完蛋了,和尚似乎不喜欢他。 “你说句话啊,我有点紧张。” 不管什么反应,给点反应啊,别这样干看着不说话,再看下去,兰榭会怀疑自己脸上沾了脏东西。 他会答应的吧? 会的吧? 毕竟之前有求必应,兰榭感受到了,就算任积雪心系苍生,为了百姓可以牺牲自我,但他兰榭不是好人啊,任积雪不会为了他牺牲自我,然而又好几次都答应了他的无理要求,看似是妥协,谁知道妥协里有没有掺杂几丝真心呢? 没有真心,好好的和尚不当,为何要答应陪他入魔?不是真心,怎么会为了一句随口的戏言,真的陪他吹了一晚上晚风。 兰榭不信他听不懂。可是他现在不说话,这样弄得兰榭好紧张。 任积雪眼里看不出情绪,只是盯着兰榭看,仿佛还在揣摩兰榭话里的意思。 半晌,他说:“你居然存的是这种心思。” “嗯?”兰榭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贫僧是出家人,你动的……居然是这种心思。” “……”兰榭感觉脑子翁了一下。 “尊上大概是累了,在说胡话了,回去吧,贫僧就当作什么都没听见。”任积雪似乎生气了,兰榭有点不知所措。 “你听见了!不是胡话!”他解释着,“我真的……好像很喜欢你,想共度余生那种喜欢。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我会想你,我想见到你,这种感觉对六六和魔二都没有过,我知道这是喜欢。” 任积雪只是看着他,神色复杂,“贫僧早已把心许给菩提与苍生,再容不下其他心思其他人。” “你可以还俗!” “贫僧没想过还俗!” 兰榭感到不理解,“为什么?明明之前我说什么你都答应的,让你还俗比让你入魔还难吗?” “是!”任积雪忽然冷了脸,兰榭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动怒的表情,“简直荒唐,贫僧是出家人,怎可动心!一入佛门,终身为佛,从过去到现在,从未想过还俗,一次也未想过。” 任积雪真的嫌少动怒,上一次动怒还是九百年前,也是因为兰榭。 那次,他不仅动怒,还动了杀心,他想杀死任何一个伤害兰榭的人,以及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兰榭被伤害的人。 他没想过长大后的兰榭居然对他说“喜欢”,对一个僧人说喜欢。兰榭可以喜欢任何人,唯独不可以喜欢他,因为他不可以回应,也不可以动心。 瞬间,兰榭像个说错话的孩子,默默听着任积雪训斥。 他不明白任积雪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不知道是他的喜欢给他造成了困扰,还是“还俗”二字触到了他的逆鳞。总之,任积雪看起来怪怪的。 “尊上请回吧,回去好好冷静一下,贫僧会回去的。” 兰榭心里忽然说不出的难受,一口闷气堵得慌,偏偏在这里发泄不出来,他不想伤了任积雪。 他在山间捡了一块小石子,一路踢着回去,紧绷着脸生着闷气。 臭和尚,他凭什么生气!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凭什么说着说着还不高兴了,他生得哪门子气?佛门有规定被人喜欢了是犯错吗? 不喜欢为什么要对他好,让他以为即使是僧人也还有机会。兰榭才不管任积雪是不是和尚,他喜欢的是他,不是他“僧人”的身份。 目送兰榭赌气离开后,任积雪心里也莫名堵得慌,他回去跪着继续忏悔,这次没有原因,也没犯错,他只是隐隐觉得自己变得不可控起来,就好像迟早有朝一日会因为兰榭犯下弥天大错。 那双眼睛,不再黝黑深邃的眼睛,夜以继日反复出现折磨着他,睁眼闭眼都是那双水汪汪的黑色眼睛在看着他,眼眸清澈见底泛着灵气,眼里盛满期待,就好像在说:“你怎么才来,你看,都晚了。” 第79章 任积雪摇头叹息,刚把那双黑色眼睛挤出脑海,又出现一对血色眸子,失望的,气愤的,仿佛在无声说着心里的不满。 任积雪逼自己静下心来,一定一定要冷静,不能被兰榭轻易左右了情绪。 “阿弥陀佛……” 他想起刚才自己说过的话,觉得太狠心了些,不知道有没有让兰榭感到难过…… 兰榭的确是难过的,不过那难过只维持了一小阵,他踢了一路的小石子,早把不开心都踢跑了。任积雪不喜欢他又怎样,还不是要回魔窟去见他,兰榭第一次觉得权力是个好东西,起码可以让喜欢的人服从,不得不回去。 这样想着,他的心情又轻快起来,不再因为方才的小插曲感到闹心。 一出雁咕寺寺门,兰榭就看见沧渊摆着个臭脸,翘着二郎腿坐石阶旁的石墩上兀自生闷气。 五百年了,还是这副德行,但生活上总算有所成长。兰榭感觉好笑,等走近了,对他说:“这么巧,在这儿也能碰到。” 反正这里没有外人,没必要真把兰榭当主子,沧渊冷哼一声,道:“本公子怕那臭和尚不回去,想着再来绑一回罢了。” “那你多虑了,他说会回去。” 沧渊一副很不可思议的神情:“他说什么你就信了?万一不回去怎么办?” “能怎么办?不回去就不回去呗,人家是出家人,这里才是他的家。”兰榭一步步往下走去,“这么紧张他,你干脆搬来雁咕寺与他同吃同住、寸步不离算了。” “谁紧张他了!”沧渊瞬间像只炸毛的猫,仿佛刚才被兰榭用言语狠狠羞辱了一顿,“本公子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也就比柳肃好看了那么一点,还是个和尚,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居然还跑来这里看他。” 兰榭冷哼一声,“准你到处撒野,还不准我自己来寺庙散散心?” 散心?沧渊眼都亮了,散心好呀,肯走肯动就好,就怕他不想散心,只想跳崖。 但是,“寺庙有什么好散心的,我带你去玩呀,走遍天下人间,想去哪儿去哪儿。” 再带上缮缺,这样就又和小时候一样了。 兰榭忽然白了沧渊一眼,冷哼一声,眼神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台阶下恭恭敬敬等候的人影,冷道:“你带他一起来的?” -------------------- 第43章 第 43 章 ========================= 沧渊也看了看那个人影,嫌弃道:“谁要带他一起来,狗皮膏药似的,一听说你来了雁咕寺,非要跟着来,甩都甩不掉,我有什么办法?” 兰榭:“你最好是甩过。” 兰榭难得理沧渊一次,这样平心静气说一次话更是难得,沧渊不想被柳肃搅和,正要先行一步打发走他,不想这狗皮膏药自己往兰榭跟前凑了过来,拦都拦不住。 “尊上。”柳肃嘴角带着止不住的笑意,他好像看见了小时候那个老揍他的故人,不禁心里一暖,偷偷在心里叫了一声:“兰榭。” 兰榭压根不想见他,只是照例问了句:“什么事?” “没有事。”柳肃答得干脆,“只是碰巧路过此地,见到了二公子,听说尊上来了雁咕寺,就想着来看看您。” 任谁都看得出,他的“路过此地”着实碰巧。兰榭并不想知道他是如何碰巧来的,只是随便应了声,叫他回去好好守着荣城,不可出现差池。 柳肃这次意外的听话,没有讨价还价,也不想着用性命逼兰榭让他去魔窟住几天,很轻易就答应回去了,说下次再来看尊上。 兰榭“嗯”了一声。 最后,柳肃抬眼深深看了兰榭一眼,目光炽热,无比眷恋的眼眸里倒映出兰榭影子,只是再不舍也得离去,他深知现在不是耍无赖的时候,他不能在现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受伤。沧渊看着他的背影直皱眉头,“发什么神经呢,方才那眼神,看得我都心虚了。” 仿佛被心爱之人抛弃了,百般无奈,对心爱之人毫无办法,只能沉默着接受所有结局。 作为当事人的兰榭不心虚,方才柳肃看着他时他也在看柳肃,这是他第一次用正眼好好瞧了柳肃一次,忽然就看懂了柳肃平日里望向他的眼神都和看别人的眼神不一样,他看他时炽热的目光只在他身上,视线不会移动,汹涌的爱意仿佛下一秒就会倾洒出来。 然而兰榭不为所动。 他好像没那么讨厌柳肃了。 不,是不敢讨厌。 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虽然很多时候柳肃的喜欢太过直白,给他造成了困扰,甚至感觉心灵都受到了污染,但是柳肃有什么错呢?他只是喜欢一个人并且勇敢说出来了而已。 兰榭内心正经历着复杂繁琐的心理斗争,他微皱着眉,告诉自己不可以再像以前一样厌恶柳肃的喜欢,不然任积雪可能也会这样厌恶他的喜欢。 “想什么呢?走不走?” 耳畔沧渊不耐烦的声音把兰榭拉回现实。 “他留下的,药。”沧渊指尖捏着一瓶白瓷小药瓶,这是柳肃来时留下的,若是直接给兰榭肯定不会被收下,他只能拜托沧渊转交,沧渊知道他是真心希望兰榭好,这才勉强收下。 兰榭看了一眼递过来的小药瓶,顿时想起夜尧跟他说过的柳肃在背地里对着他的衣物画像干的那些恶心破事,以及传闻里养在柳府的跟他长相有七八分相似的男子,顿时心生厌恶,只觉得烫眼睛。 第80章 虽说是传闻,仍免不了恶心,因为听起来确实是柳肃干的出来的事,兰榭从来不敢亲口问柳肃这些事情的真伪,他怕真会忍不住杀了他。 “拿远点,别再让我看见。”兰榭语气里的嫌弃丝毫不加以掩饰。 算了,他做不到不厌恶,柳肃的东西跟他的人一样恶心。 沧渊在身后叫他:“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啊!” …… 兰榭已经在自己殿外的秋千上坐了五天了,任积雪还没回来。 期间六六回来过一次,夜尧亲自送回来的,说求了他好些天了,孩子眼睛都哭肿了,再不回来,怕是会哭倒他价值连城的府邸。 兰榭把秋千让了出来,换六六坐上去,兔崽子抱着秋千绳,看见兰榭后心情总算好了一点,居然还敢使唤夜尧给他推秋千,关键是夜尧还真推了。 兰榭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当即就要赶人下山,六六立即哭丧着脸,说什么都不肯再下山,最后兰榭同意他在魔窟住一晚,但是第二天必须早起回去学习。 六六走后,兰榭又是一个人了,百无聊赖坐秋千上等着不知什么时候才可以回来的任积雪。 “他不会回来了,你去杀了他。” 兰榭猛地睁开眼,腾的一下从秋千上站起,环顾四周发现碧落刚好从身后路过,见他突然起身还吓了一跳。 除她之外,再无其他人的身影。 兰榭摆摆手让她离开,下一秒却看着晃动的秋千绳陷入沉思。 任积雪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不会的,他可是出家人,既不还俗,便别想着他会喜欢你。” 可是他说了会回来。 “他也说了叫你冷静,意思就是等你不喜欢他了再回来。”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不喜欢他。 “那就杀了他,把他尸体带回来。” “不可以!”兰榭猛地喊出声来,发现脑子里已经乱做了一团,神经紧绷着,仿佛随时会断掉,他快要无法思考了。 刚才谁在说话?为什么能听见他内心的想法?还对答如流,就好像他正站在兰榭面前,与他面对面愉快交谈。 被甩开的秋千绳往左右两个方向小幅度的晃悠着,地面绿茵草地上只有一个秋千、和兰榭自己的影子,分明就没有其他人。 “尊上,虚无师父回来了。”又有人在说话。 兰榭回头看了一眼,是一个不认识的守卫。他松了一口气,越发觉得刚才听到的那些声音都是幻听,他就是想太多了,所以总觉得脑子里有人在说话。 “你看,这不是回来了?”兰榭低声呢喃,不知在说给谁听。 静尘室。任积雪站在门前不敢进去。 一连向佛祖忏悔五天,中途没有休息,他嗓子有点难受。任积雪一度以为自己又会把自己困在旧佛堂不出来。出来做什么,忏悔就好了,把罪过说与佛祖听,不见,就不会多事。 可是他想到兰榭也许还在等他。 对于有些人来说,去面对,比在心里说一万遍对不起更有用。 任积雪低头叹息,眼神逐渐茫然。 “怎么不进去?” 兰榭身影出现在转角,脚步轻快朝他走来,“这里每天都叫人打扫了,你直接住进去就好。” 兰榭笑嘻嘻的,很开心的样子,人往门框边一站,弯腰做了个“请”的动作。任积雪无言上前,提脚踏进静尘室。 兰榭说:“东西都还是原样,你写的字迹都在原处放着,没人乱动。”他笑得没心没肺,如不谙世事的少年郎,笑容单纯没有杂念。 任积雪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次回来,他以为兰榭会生气,会动怒,毕竟分离时两人都挺不愉快,他还担心说过的话会让兰榭难受,现在看来他可能根本没放在心上。 那他所谓的“喜欢”,也许只是一时好奇罢了。 “怎么了?怎么又不说话?”兰榭睁大了眼睛看他。任积雪放松下来,变换了神情,居然罕见地笑了一下,笑容一闪而逝,兰榭根本没发现。 “没怎么,贫僧先收拾一下。” “哦哦,行吧,那我去外边喂鱼。” 好久没来看这池锦鲤,兰榭惊奇地发现这些鱼儿好像长大了些,他刚蹲下身来在池边坐下,挥挥手,碧落已经递上一小碟鱼食给他,并说:“尊上来之前刚喂过,不宜再多喂。” “……哦,知道了。去玩吧,不用守着。” 碧落真的太乖了,又可爱又听话,话少,还不烦人,更不会黏人,之前如果不是因为兰榭实在讨厌有人一直跟着,想必一直待在他身边的就会是碧落了,哪儿还有后来六六缠上他的事。 这池锦鲤好怪,碧落说已经喂过了,结果刚看见池边来了人影就一窝蜂全挤过来,一张张嘴张得大大的等着投喂,兰榭没喂过锦鲤,觉得好好笑,往池水里扔了一小颗鱼食。 一堆鱼儿瞬间挤作一团,你争我抢,到最后抢得最凶的那几只谁也没吃到,鱼食顺着一个波浪飘向了别处,被一只没挤进去的小锦鲤意外吃到了。 兰榭倾身向前,腾了手想碰碰锦鲤,手刚伸出去,一只鱼儿忽然腾空跃起,尾尖溅起的水珠四处奔洒。 “啊!”幸好兰榭反应快偏头躲开,只被溅了小半边脸,“好啊你,我记住你了,晚上就给你炖了吃了!” 第81章 兰榭用手背擦着脸上的水珠,嘴角的笑容就没有下去过,任积雪出来时也只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投身养鱼事业。 坐的久了,腿有些麻,兰榭换了个姿势继续坐着,嘴角的笑容一直挂在嘴边没有变过,无论喂鱼还是发呆,始终都是笑着的。 任积雪站在他身后不发一言,始终沉默着看着他的背影,他们之间,似乎一直保持沉默会更好。 半晌,兰榭先开口了:“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任积雪就是个蠢笨的大冰块儿,他的嘴生来就是诵经的,兰榭都开始怀疑他是单纯不想跟他说话,还是对谁都这样无言。 任积雪注视他片刻,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不想笑就别勉强了,其实……不笑的时候也不糟糕。” 兰榭的笑容顿时僵在嘴角,再缓缓消失不见。 他微低着头,长发散乱在背,一小截儿发尖垂到了地上,只是发丝与衣服是同样纯粹的墨色,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下面垂下去的一段,他的头发已经很长很长了。 额前的头发也很长了,显得兰榭整个人都多了几分忧郁,不笑的时候更为明显。 他明明努力在笑了。 池里的锦鲤看不出他的喜怒,仍旧挤在一起等着投喂,兰榭举着装鱼食小碟子的手渐渐用了力,嘴角一动想再笑笑,却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你这个和尚……大家都很喜欢看我笑,尤其是六六和魔二,你倒好,叫我不要勉强,谁告诉你本尊的笑勉强了。” 没人告诉任积雪,他自己看出来的。现在想来,第一次见面时兰榭就那样笑了吧,他的嘴角在笑,眼睛也在笑,只是笑不及眼底,偏偏所有人都相信他是真的在笑。 任积雪那时候也是信的,他告诉自己,兰榭过得没那么糟糕,你看,他在笑。 他以兰榭的笑容来减轻自己的罪孽,以为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忘掉一切重新认识。如果不是这五天时间里又重新思考了许多,他会选择继续骗自己,继续视而不见,如兰榭希望的那样。 这时,兰榭突然转头。 “任积雪,真的不还俗吗?” -------------------- 第44章 第 44 章 ========================= 还俗。 这个任积雪过去年间里从未想过的字眼,五天前第一次听到兰榭说过,五天后又再次听他提起。 真的不可以还俗吗?他也在心里问自己。 “……可以还。” 他这样回答兰榭,也回答自己。 这下轮到兰榭不确定了,他最近总是幻听,他怀疑任积雪张嘴说的根本不是他听到的那三个字,犹豫着问:“你说什么……” 任积雪坚定道:“还俗。” 兰榭皱着眉问:“为何?” 任积雪斩钉截铁:“因为这是你希望的。” 兰榭倏地转过头去,盯着一池的锦鲤愣神。许久,他又问:“为何?” 任积雪揪了揪衣角,长舒出一口浊气,这才道:“除了还俗,贫僧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了,喜欢没有,爱没有,如果还俗能让你高兴,也未必不可以。若是其他还有什么想要的,贫僧也会尽力满足。” “你等一下……你弄得我脑袋好疼。”兰榭插嘴道,“你都把我说糊涂了,虽然不太懂你什么意思,但是我仿佛听到你说,你要还俗,对吗?” 任积雪深吸一口气,道:“对!” 兰榭放下鱼食站起身来,与他面对面站着,久久凝视着任积雪,仿佛在猜他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任积雪也没有骗过他,但是他不得不三思而行。他虽身处佛门之外,却也知道还俗不是小事,不可戏言,这等大事理应仔细斟酌,再三斟酌,须得想好了不后悔才行,怎么会因为他说让还就还。 任积雪不是为权势折腰的人,断不会因为兰榭是魔尊而屈服,兰榭也自知自己还没霸道到那个地步,不会用这个头衔去逼迫任积雪做什么。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突然要还俗?”他听见自己问。 而任积雪只是重复了一遍:“因为这是你希望的。” “我没逼你。” “我知道。” 隔着不远的距离,两人长相对望,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谁先开口谁认输。兰榭看得眼涩,眼睫轻轻颤动着,心里说不清是什么复杂滋味,但从他不自觉微微上扬的唇角来看,也许是叫他满意的。 “那你可不能反悔了。”他哼哼两声,叫来碧落取走鱼食,拍了拍手,假装淡定地优雅离开,“再给你一晚的时间考虑,明日清晨,如果还是这个答案,本尊就许你回去还俗了。” 兰榭再三强调不是逼他,其实也跟逼迫差不多了,他如果知晓任积雪内心真实想法,就会知道任积雪并非是真心想还俗,他只是拿还俗交换兰榭的开心。不止还俗,只要兰榭想要,他都会尽力而为,除了心动。 兰榭没爱过人,也没料到第一次心动的对象是个和尚,但他深知情爱之事不可勉强,他的心动只是他一个人的事,任积雪心不心动都没关系,兰榭所理解的喜欢只是:想见任积雪的时候可以见到,任积雪能听他说说话,任积雪不讨厌他。 …… 沧渊懒洋洋地躺在大殿休息,柳肃脚步沉重,阴沉着脸进去,摇身一变,脸上纱布尽数消失,露出杀意满满的可怖脸庞。 第82章 沧渊睁开一只眼睛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道:“谁惹你了,还不变回去,等着被发现吗?” 柳肃把骨头捏地咯咯作响,看向沧渊的眼神也带了狠戾,“你说他不会看上那个臭和尚的,现在好了,臭和尚都要还俗了!” 如果这是在荣城他自己的府邸,这会儿已经在砸桌子杀人了,他需要发泄,需要找人承受他的怒火。对!该把蓝榭带来,他已经好久没有宠幸蓝榭了,蓝榭伤该养好了,可以再次承受他的暴怒了。 虽然长相只有七八分相似,但那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像的人了,他给他赐名蓝榭,一字之差,像他又不像他,每次叫蓝榭时柳肃都假装那就是兰榭,见不到兰榭的日子里,他都是对着蓝榭度过。 他不敢完全照着兰榭名字取,那是对兰榭的侮辱,他也不敢光明正大那样叫。蓝榭再听话,始终不是兰榭,因此他下手时动作没个轻重,甚至每次都算得上是发泄,常常将人家弄得一身伤。事后也会亲自给蓝榭上药,但是不准哭,不准发出任何声音,因为他偷偷听老药翁说过,兰榭上药时是一声不吭的。 柳肃感觉自己气到抓狂,恨不得抓来蓝榭狠狠发泄一番,就在这魔窟,去兰榭面前,好叫兰榭知道他生气了,知道他特意躲在雅苑都看见了! 他看着沧渊,怒吼着:“计划呢!该死的计划呢?!什么时候开始!”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干点什么了! 与他的急切暴躁心态不同,沧渊甚至换了个方向躺着,语调仍旧漫不经心,用一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口气道:“急什么,就算他喜欢那个和尚,人家也不见得喜欢他啊。” “再说,就算他不喜欢那个臭和尚,似乎也轮不着你什么事。”沧渊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用戏谑的目光看着柳肃,“怎么,让你藏在魔窟这么久了,还没看够?” 要不是为了计划,他早把柳肃赶回荣城了,哪能让他在魔窟一藏就是这么久,每天都得巴巴去看兰榭好几遍。 沧渊冷哼着,越发觉得自己在兰榭宫殿安排那些暗影是明智之举,想着哪日得再多派人手了,现在好像还是不够。 最开始派人去守着本来是为了兰榭安全,后来发现最大的隐患是柳肃,兰榭心大,不相信柳肃真的敢潜入他寝宫去,沧渊自认与柳肃有过交流,深知他的那些心思,不得不防。 柳肃仰天深呼着气,牙都快咬碎了,偏偏沧渊还一副“你能奈我何”的神情,根本就不像会帮他的样子。 柳肃在心里谩骂了沧渊一遍又一遍,冷笑一声,道:“那便请二公子加紧步子,早日统一天下,属下恭候那一日的到来。”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沧渊一声令下,随时可以出击,偏偏沧渊近日吃了迷魂药似的,一再推脱,问就是兰榭最近理他了,不能在这个节骨眼给兰榭惹事。 柳肃在心里骂沧渊废物,心想还是得靠他自己来。 不能急不能急!他告诉自己要沉得住气,几百年都等过了,不能急这一时。要制造混乱还得靠沧渊,不然仅凭他的力量是不够的,整个魔族里,除了兰榭就只有沧渊有能力号召魔族搅乱天下。 兰榭回去后一直在殿前的台阶上坐着,从下午坐到晚上,又从晚上坐到清晨,看天边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光束隐入云雾,时隐时现。 任积雪该想好了吧,可以去问了。 应该是可以了的,时候到了。但兰榭总想着等等,再等等,再多给任积雪一些时间考虑,他怕任积雪终有一日会后悔,人冲动的时候很容易做些荒谬的决定。 一夜无眠的不止他一个,任积雪望着那池锦鲤,吹了一晚上夜风,却不觉得冷。一开始,锦鲤以为这个人也是来喂食的,纷纷挤到池边张大了嘴等着,等了好久好久这个人也没动静,一池锦鲤等得失望,潜入水中不再理他。 任积雪就望了一夜没有波涛的死水,心慢慢变得宁静。 天亮了,碧落来找他,告诉他兰榭一会儿就到,可他等啊等,等到影子从身后走到身前,也没等到兰榭出现。 他这才后知后觉,原来兰榭并不是一时冲动。 夜幕时分,兰榭姗姗来迟。 没带琉璃夜灯,没带随从,只是披了满身朦胧月光,孤身前来。 “六六不在,你给我束发。” 兰榭无声坐进静尘室,熄灭所有灯火,只留一盏快要燃尽的蜡烛的微光。黑暗里,任积雪看了眼他的如墨长发,淡淡道:“贫僧不会。” “你随便弄,反正我也不会。” 其实他的头发都是碧落弄的,六六根本不会,他只是犹豫了太久不敢来见任积雪,找的一个拙劣的借口。 任积雪低眉,伸出手去想要碰一碰兰榭的长发,真的碰上的时候,指尖忽然一颤,缩回来无助蜷着。 兰榭不曾催他,只是闭了眼无声等候。 许久,头上重量蓦地一轻,沉重的长发被人握在手里,木梳从上至下轻轻滑动。为兰榭梳发的人动作很轻很轻,他温柔地托着长发,小心翼翼对待每一根发丝。 感受到身后人的动作停了,兰榭睁了眼,看见铜镜里没有变化的自己,真的只是简简单单重新顺了下发丝。 ……还真是随便弄啊。 “任积雪,你是不是没束过发啊?” 第83章 “……” 任积雪去给蜡烛点灯,兰榭从铜镜里看见人家圆润的脑袋…… 我多冒昧。 兰榭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但是让他道歉是不可能的,于是他说:“那你多练练,我就把头给你练手了,等日后你有头发了,就可以给自己束发了。” “贫僧没想过留发。” 想也不想、脱口而出的话,才是真话。 兰榭沉默了。 他低头接住垂落在胸前的几缕发丝,愣了神。原来这就叫烦恼丝。 任积雪一一将屋内所有的灯重新点好,耗时有点长,点到最后一盏时发现兰榭已经沉默好一会儿了。 任积雪背对着光,说:“我明日回去,还俗。” “是认真的,不会后悔的,再三确认过的。”他这样说。 -------------------- 第45章 第 45 章 ========================= 后面任积雪还说了什么,兰榭已经听不清了,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话,声音一度压过了任积雪:“他根本不是这样想的,他在骗你。” 兰榭心说:“他不骗人。” “不骗人不算优点。他不爱你。” “我知道。” 兰榭在最初心动的刹那就已经一眼看见了结局,他与任积雪是没有未来的,只是很不甘心,也不舍得。 任积雪见他还是不说话,想了想,道:“现在便可回雁咕寺舍戒还俗,你可一同前往。” 兰榭终于听见了。 “我才不去。”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淡淡的,看不出情绪,“明天再说吧,不急。” 他现在有些拿不定主意,如果任积雪坚决说“不”就好了,他就可以狠心逼他还俗,死也要死在一起。 任积雪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呢,他明明不爱…… 反而叫兰榭手足无措起来。 “天色太晚了,早些歇息吧。”兰榭从容起身离开,不敢回头看任积雪。 还没出雅苑门口,兰榭就看见外面已经围了好几层的人,沧渊和柳肃一言不发,专等着他出来,不知等了多久。 他俩带来的人再多也无济于事,几乎是看见兰榭身影的瞬间,除了沧渊,其他人顿时都怂了,一个个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沧渊一改看好戏的心态,专注盯着兰榭眼都不眨。 柳肃先沉不住气开了口:“尊上,若您执意非和尚不可,属下也可以剃发出家!” 他一字一句说着,字字听来情真意切。 “但若您在乎的不是身份,而是他这个人,那属下定当竭尽全力、拼死也要他不得好死!您知道的,属下有千千万万种方法叫他死!” 话音刚落,柳肃感觉心口的位置一疼,整个人飞出去数十米远,隔着老远,兰榭的手还没收回去。 柳肃继续不要命地说:“属下说到做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够了!”沧渊打断他。 沧渊看看他,再看看兰榭,扯过他胳膊将他往后拖,脸色十分难看,在他耳畔低声道,“再不滚本公子亲手灭了你。” 柳肃受着伤,又生生被气出一口血来,含恨的目光紧盯着沧渊不放,心渐渐冷了下去。 他发誓,日后不弄死沧渊他不姓柳! 兰榭大概猜到了柳肃来此的原因,但不知沧渊为何而来。他问:“你来也是想杀任积雪?” “不是。”沧渊很认真的看着他,“我只是想找你聊聊。” 沧渊请兰榭去了弑神殿,给他倒了杯茶,又给自己斟满了酒,还什么都没说就已经喝掉一杯,然后继续斟满。 “我其实挺好奇,你那么厉害,小时候为什么会被那些杂碎打伤?”终于有勇气提起小时候的事情,沧渊嘴角扯出苦笑,“小时候是我低估了你的能力,我真没想到你那时候想的不是如何打败别人,而是如何不把人打死。” 他是后来才知道兰榭出手向来不留活口,留活口只是因为心软,而父亲不准他心软。 兰榭说:“废话,不看看你惹的什么祸,一惹惹一大堆人,为了不弄死他们只能小心点,结果被一堆人围着打。” 沧渊又喝掉一杯,杯子掷在桌面动静很大,“所以我后来一次只惹一个人啊。” 沧渊声音里带了些委屈,“我都先去看过了,挑的都是些不经打的废物,缮缺都能打过他们。” 兰榭“嗯”了一声,“看出来了,我也没真想打他们。”每次看着揍得狠,其实都是皮外伤居多,沧渊看着解气就行了。 不料沧渊听完后哈哈大笑起来,一杯烈酒下肚,笑得肚子疼,“可你揍柳肃时没有心软。”听说那蠢货躺了好久才能起来,刚好点就拄着拐杖要寻兰榭,但是兰榭是父亲藏在魔窟的秘密,怎么能让他轻易发现。 后来好不容易见着了,一见面又被打。 “他就是活该,等日后用不着他了,本公子非亲手杀了他不可。”沧渊酒杯在对面的茶杯上轻碰一下,又是一口饮尽,“有趣哈,咱们都深深厌恶着同一个人,算起来,在当年惹过的人里,他算是唯一一个差点被你打死的。” 兰榭看了他一眼,轻飘飘道:“谁叫你抱着我膝盖哭那么伤心,还以为你引以为傲的自尊心都被他毁了。” “……就、就因为这个?”沧渊笑得无力。 “……” 第84章 沧渊忽然抱着酒瓶喝起来,喝光了,叫缮缺再去搬酒,他要把自己灌醉,灌醉了,才能放低姿态说说心里话。 兰榭已经有些不悦:“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喝多了,找你唠家常,聊聊以前往事。”沧渊当着兰榭面成功把自己灌醉,兰榭都不拦他,他是真的不管他了。沧渊喝得太急,被呛了一口,咳地眼角泛泪,脑子有些不清醒地问:“你为什么从来不喊疼,很多时候我看着、我都觉得那些血是从我身上流下来的,我怕疼……” 兰榭觉得这个问题很傻,哂笑一声,反问道:“跟谁喊?跟灭门仇人喊,还是跟仇人的儿子喊?” 沧渊脑子有些不清明,“什么灭门仇人?” “……没什么,我累了,我要回去休息。” “不准走!”沧渊紧盯着兰榭,“兰榭,你不是父亲带回来的吗?他带你来魔窟之前,你在哪儿?” “……” “你在哪儿?你的家人呢?!你为何要和父亲来魔窟?你别想糊弄我,我清醒着呢!” “家人死了,其他不记得了。” 又是这句,每次问起都是这句,不记得了。 “怎么会、怎么会不记得!”沧渊呼吸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所有关于你与你父母分别的事情你都不记得,我带你去过的地方你也从来不记,有些地方我重复带着你去了好多遍,你一点印象也没有!每次去都以为换了新地方,可是天下就这么大点地方,我还能带你去哪儿?!我早带你走了好多遍了,很多事情缮缺都记得!跟我一起玩的是你,但他记的都比你多!” “……” 沧渊摔了酒坛子,仰头努力把眼角酸涩的泪憋回去,“兰榭,父亲说你比我聪明,我不这么认为,不然凭什么一起走过的地方最后只有我记得。” 沧渊还想喝,又拿起一坛往嘴里灌,缮缺看不下去了,壮着胆子夺过了酒,求助似的望向兰榭,兰榭不为所动。 沧渊浑身是热的,心却瞬间凉了大半,又把酒夺回来,冷道:“看他做什么,他巴不得本公子醉死才好,醉死了,他就清净了。” 沧渊今晚太胡搅蛮缠了,但是兰榭也是真的无能无力,很多事情不是他要刻意遗忘,他是真的记不清。关于过去只有零星的记忆,偶尔能多想起来一点,但已经没意义了。 对此,他只能苍白解释:“真的不记得了,我连父母死后尸首埋在何处都不知道,也找不到人问,只记得他们死了,我还活着。” 当年他该一起死的,这样活着真的很没劲。 两人一阵沉默。 沧渊放下了酒,拿过兰榭面前的茶一饮而尽,叹息着,无奈道:“父亲说,他不清醒的时候做过很多坏事,唯有伤害你的时候都是清醒的,他对不起你……这些你有没有忘?” 兰榭斜睨他一眼,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他还告诉你这些?” “是啊……他告诉我,如果哪天他死在你手里了,我不能恨你。兰榭……他是我父亲,就算最后他已经失去理智开始乱伤人,不得不死,可是他是我父亲!我如何能做到完全不恨……我想先远离你,等你来跟我道歉,你道歉了我就原谅你,我听父亲的,不会恨你,但是你倒好,居然就再也不理我了!你看我被人欺负不管,有人背地里骂我不管,我什么都不会你也不管!就看着我被几个首领欺负,缮缺都看不下去了,缮缺都敢为了我去与首领为敌,你呢?!” 那些年若没有缮缺还在他身边,他什么都不会,早被别人欺负死了,谩骂的口水都能淹死他。 “我好恨你,你和父亲一样,什么都不告诉我!一个告诉我别恨,另一个告诉我什么都不记得,我认识你那么久了,却对你的过去一无所知,合着就瞒着我一个人,让我听你们的话糊里糊涂活着,当一个乐天的傻子!” 公子与尊上说话,缮缺是不该插嘴的,但是他忍不住提醒沧渊:“公子……知道太多大家都不会开心,尊上是为您好。” “你闭嘴!”沧渊吼道。 兰榭也盯着他,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渐浓,仿佛他再多说一句,就会立马命丧当场。 缮缺闭了嘴,默默退下。 沧渊无力摊在桌面上,再没力气说话,他好想哭。 兰榭给他推过来一杯茶,顿了顿,才道:“我以为你从你父亲死的那一刻就开始恨我了,我一直在等你成长,等了两百年,终于等到你可以独当一面了,我盼着你催动血蛊来杀我,然而你不仅不杀,还不让我死,看来你还在念着从小一起长大的那点情分。” 沧渊伸手盖住自己的眼,眼泪无声滑下。 兰榭继续道:“你说恨我什么都不告诉你,我也恨我自己怎么那么容易忘。” 兰榭看着他,没有温度道:“但我现在只觉得无比庆幸,陈年旧事太多,记住那些有什么用?念旧情的只有你罢了,等哪日看腻你了,我会像杀你父亲一样,照杀不误。” 沧渊浑身一僵,眼睫颤个不停,蓦地攥紧了手心,一瞬间,手心伤疤所在的地方鼓鼓的,里面似有东西涌动,异样让他不舒服,他知道这能让兰榭痛,不用抬头也知道此时兰榭心脏肯定不好受。 疼吧,活该。 他一步步想靠近,兰榭非要推开他,那就疼吧,疼了就能长记性。沧渊很恶毒的想,幸好父亲给他留了这东西,这种血蛊很不好解,除了下蛊之人,其他人要想解开会很费劲,兰榭作为被下蛊之人,想要解开更是异想天开。 第85章 沧渊想着:现在父亲不在了,能给兰榭解蛊的只有他了,兰榭理所应当对他好点。 沧渊死死闭着眼,边哭边狠了心加大力度,让兰榭感受心脏被撕扯的疼,他以为闭了眼就看不见兰榭在难受,就不会下不了手。可是好半天听不见对面动静,他有点怕,蓦地收了手,一睁眼,看见兰榭脸都白了,正仰面闭眼躺着,默默忍着疼。 即使这样,也不吭声吗? 沧渊突然捧着脸哭了起来。 心脏好像不疼了,兰榭眉头舒展开来,问了句:“不继续吗?” 沧渊哭到停不下来。 兰榭好不容易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无力地问:“又哭什么?” 沧渊一阵失望懊恼,他明明最害怕看见兰榭受伤了,他很怕兰榭突然死掉,但是现在他开始伤害他了。 “你怎么就不能像对臭和尚一样对我好点,说好了保护我一辈子,这才哪儿到哪儿,突然就翻脸不认人了。” 沧渊深呼吸堪堪止住哭泣,饮了兰榭递过来的茶,又缓了缓,故作轻松道:“其实今夜真正想跟你谈的事情是跟任积雪有关的,我叫人打听了些雁咕寺的陈年旧事,或许你很感兴趣。” 明明是好意想提醒他,但不知为何,现在说出来像是蓄意报复。 “雁咕寺的藏经阁里挂了几幅画像,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你有时间去看看。” “……嗯。”兰榭隐隐觉得不是好事,他不想去看。 起身的时候,看见沧渊还湿着的睫毛,想起好久没见沧渊哭过了,忽然就不忍心。 出门的时候,兰榭顿了一下,声音有些暗哑。 “你带我去过的地方,我没完全忘。” -------------------- 感谢在2022-12-27 20:18:18~2022-12-28 14:24: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圆滚滚的狐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第 46 章 ========================= 兰榭走后,沧渊安静坐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始摔桌子。 “缮缺,缮缺!” 缮缺从暗处显身,看着突然暴怒的沧渊有些不知所措。 沧渊忘我地摔着桌子,杯子,瓶子,坛子,手边能够到的全砸了,伴随着一声声压抑的低吼,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不知是哭着笑,还是笑着哭。 叫人捉摸不透。 缮缺好几次想跟沧渊说:“欺负过公子的首领都是尊上叫我去教训的,背地里谩骂的、下绊子的,也都是得了尊上允许去解决的。公子那时候被打压的厉害,没尊上的命令和允许,我也不敢去把人家堂堂首领打的半死,人家还不敢还手啊。” 可他犹豫再三,脑子里自动回想着兰榭嘱咐过的话,又想起刚才那个警告的眼神,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老魔尊跟缮缺说过,兰榭最容易心软,如果他想杀沧渊了,就叫沧渊去求求他,叫沧渊哭一哭,沧渊哭了,兰榭就下不了手了。 现在想来这话不假,兰榭要是不心软,六六再死皮赖脸也不能留在他身边。俗话说伴君如伴虎,魔尊身边的位置可不是谁都能站的,尤其这么一个性情阴晴不定的尊主,六六倒是聪明,知晓在他身边比在谢城孤苦伶仃好,会撒娇,知进退,再不济哭一哭,兰榭就舍不得骂他了。 老魔尊死后缮缺也一直在提防,虽然他从小就怕兰榭,但是事关自家公子安危,不得不警惕。可他上看下看,左等右等,看到的是兰榭一直跟在沧渊背后默默注视,等到的是自家公子日益强大,终于学会了不依赖别人而活。 缮缺是兰榭与沧渊最亲近的局外人,他看得很清楚,兰榭哪里像是会杀沧渊的样子,他说的狠话只有沧渊会信。 老魔尊也是把兰榭看透了,才放心把沧渊和魔族都交给他。缮缺也觉得自己把兰榭看透了,他居然能猜到兰榭在想什么。 沧渊不知道的事情,他知道。 沧渊不明白兰榭为什么不理他,他还是知道。 兰榭会死,会像老魔尊那样死状惨烈。 死期不定。 …… 雁咕寺内,祢衡清点着佛前供灯,又一一将香与灯摆放整齐。兴许是太晚了容易眼花,他好像看见一个黑色影子从殿前闪过。 祢衡擦了擦眼睛,再看时什么也没发现。 就在退出正殿时,祢衡身后突然多了一个影子,还未惊呼出声,突然感到喉间一紧,竟是被来人掐住了脖子无法出声。 兰榭低声问他:“藏经阁在哪儿?”祢衡无法说话,只是一味摇头。 藏经阁中放有大量珍贵典籍,岂能随便让人进去,他就是死也不会让这个不速之客进去! 脖子上的手突然用力,手的主人声音却变得平缓随和,祢衡听到兰榭用很温柔的嗓音说着:“小师父,我不为难你,我就进去看看,什么也不动。” 祢衡脸都憋红了,正要继续摇头,低头看见胳膊边火光冲天,身后的人仍旧是很温柔的嗓音,他却觉得这人是来自地狱的恶鬼。 “让我进去看看,或者,烧光这座大殿,再毁了整座雁咕寺。小师父,选吧。” 身边火焰陡然增大,祢衡感觉喉咙疼,胳膊也疼,如果再继续摇头,先不说他会被烧死,殿内佛像也很可能保不住。权衡之下,祢衡点了点头。 第86章 兰榭放开钳制他脖子的手,又飞快在喉间点了几下,祢衡能正常呼吸,只是暂时发不出声音来。 “带路。” 中途祢衡想直接带兰榭去见住持,可是兰榭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手心里时不时冒出一团烈火吓唬他玩,祢衡当即把人带回正确的路。 沧渊说的不错,藏经阁内确实挂有三幅画像,就悬于阁楼之上,顺着木梯而下,风光无限,一眼就能看见。画中之人皆是和尚,金色莲台,祥云引路,菩萨低眉,慈眉善目…… 祢衡发现这个人很奇怪,说他不敬佛陀吧,他很认真地只盯着虚无师父的画像看,但若说他敬佛陀,祢衡也实在难以在他身上看见虔诚。 他看了好久好久,久到祢衡有些犯困,对他的防备心也淡了几分,然而这个人只是安安静静仰头看着,如看爱人,又略显失落。 “你们这里的画像,是他已成佛的意思?” 祢衡听见那人问,随即感觉嗓子一阵通畅,轻咳两声,发现能出声了。 “阿弥陀佛……能挂在这里的,自然是千百万年来得点化成佛的佛陀,不过施主看的那位有点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兰榭目光仍在任积雪面上流转。 这不是在魔窟说要还俗的任积雪,也不是雁咕寺旧佛堂的任积雪,这是在兰榭梦里出现过的神佛,眉目温柔,心有好生之德。 画卷足有五丈高,兰榭一仰头,恰见画中之人低眉,仿佛在与他对视,可惜任积雪悲悯众生的眼不是在看他。 祢衡说:“虚无师父从小在雁咕寺长大,与佛的缘分甚深,于雁咕住世百年成佛,从此更加潜心为民,普渡众生,一时间成为各城流传的佳话。但不知为何,第七年时遇老魔尊——哦,就是现在魔族那位可一手遮天的魔尊大人的上一位,老魔尊残忍暴戾,虚无师父耗费心神与他周旋,竟意外丢了佛骨,毁了佛身……” 这些都是祢衡在雁咕的史书里看见的,如今已经过去近千年,谈来还是觉得有无限惋惜遗憾。 兰榭回他:“老魔尊有那么厉害吗,虚无师父好笨,这都打不过。” “才不是!虚无师父厉害着呢,他就是太累了,听说那老魔尊当时完全失去心智,谁都不认,虚无师父还要护着旁边的人,一时不慎遭遇暗算也无可厚非。” 祢衡着急为虚无正名,“后来虚无师父把自己关了起来,不再出世,雁咕搬迁他也没动,后来就失去了消息,直到前些日子寺里送来一个受伤很严重的僧人,住持对他很是在意,我瞧着面生,又觉得熟悉,来了藏经阁一看,这不虚无师父嘛!” “所以他后来关了自己近千年,又重新出世了……”兰榭很诧异自己能平静问出口,“他为何出世?” “还不是因为魔族。” 最近寺里的情况大家都有目共睹,接待少了,香客不来了,各城城主来的多了,经常一谈就是好几日,人群离开后,雁咕又恢复孤寂冷清,祢衡已经很久没见住持这么心累过。 “施主肯关心虚无师父,想必也知晓此刻他正被困在魔窟里吧。”祢衡看了看兰榭背影,莫名在他身上看出高贵不凡,猜想这是百城之内哪位城主家低调的公子,于是感觉亲近了几分,“现在这任魔尊虽说目前为止还没动静,但谁也不知道他存的什么打算,会不会有朝一日突袭人族,壮他魔族。” “阿弥陀佛!”祢衡一声叹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虚无师父舍小为大,舍身取义之举,实乃让人钦佩。” 兰榭围着任积雪画像慢悠悠地转完了一圈,很温柔地笑了,“小师父,你说他是舍小为大,舍身取义,如何个舍法?” 祢衡清澈的眼眸转了转,想了想,说:“大家都说他是为了打探魔族消息才忍辱负重进去的,那可是魔窟啊,魔尊所在的地盘,随时会丢掉小命的。” “啊确实……”兰榭恍然大悟似的,一点头,“可现在还没听说他死掉了的消息啊。” “所以更可怕啊!”祢衡来了劲,一心想跟这位施主谈谈魔尊的可恨之处,“施主不觉得这件事越深思就越可怕吗?那位魔尊先是让魔二公子到处抓人,用人质换了各家家主的传世宝贝,也不知道干嘛用,也许是觉得好玩……但是!本来说好了是请去魔窟玩玩,可是魏家公子却莫名死了!对待虚无师父就更奇怪了,魔窟不曾叫人来雁咕要东西,也不放虚无师父回来,虚无师父处境堪忧啊。” 兰榭也跟着担忧地点点头,附和了句:“原来他还干了这些事情。” “是啊!”祢衡义愤填膺道,“传闻那位魔尊还喜欢男子,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找人到处抓美男子去魔窟,稍不如他心意就肆意虐杀,听说被他看中的不是失踪就是死了,从来没人能活着离开魔窟!” “啊这个我知道,他确实喜欢男子。” 闻言,祢衡慌了,焦急道:“坏了坏了,他不会是看上虚无师父了吧?” 祢衡很慌乱地跺脚,为这种细小的可能性感到焦躁不安,虽然虚无师父是出家人,但是生的好看,万一真的被那魔头看上了可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他不会真看上我们虚无师父了吧?要不要告知住持啊?”祢衡很焦急地挠着后脑勺,摆着个苦瓜脸,很是郁闷的自言自语,“那魔头该不会连和尚也不放过吧?” 第87章 兰榭却不回他,指尖在任积雪画像上轻轻刮过,沿着边缘寸寸抚摸,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抚着抚着,从指尖冒出微微火焰,簇簇火苗袭上画卷,疯狂蔓延,而他只是笑着,任火光映亮没有温度的血眸。 淡淡道:“不好说。” -------------------- 第47章 第 47 章 ========================= 火苗从画卷底端向上燃烧,速度快到祢衡根本来不及补救,顷刻间,轻薄的画卷化作灰白灰烬。 “你做什么?住手,住手!” 祢衡瞬间瞪大了眼睛扑过去灭火,可惜只来得及抓住一捧灰烬。 虚无师父的画像,被烧没了。 祢衡觉得自己也快没了。 他刚想大声叫人来拦着,一张嘴,发现又不能说话了,情急之下只能呜呜瞪着兰榭,手忙脚乱挡在另外两幅画卷前,唯恐再被兰榭烧毁。 这时兰榭终于有空看看祢衡,祢衡与他对视着,意外发现这人生了一双红瞳,看着诡异却悲伤。 兰榭吐着浊气,心酸道:“记住了,没人逼他留在魔窟,他爱去哪儿去哪儿,下次再听见他是被逼无奈这种话,你就与雁咕一起化为灰烬。” 恶鬼,简直是恶鬼!祢衡慌了。 他震惊于兰榭忽然变得阴暗深沉的眼,从中散发出的摄人的寒意,以及睥睨万物的神态。 祢衡绷紧了身体,浑身血液宛若凝固了无法动弹,他眼睁睁看着兰榭旁若无人的独自离开,等到意识回笼清醒过来时,藏经阁里只有一地灰烬,与若有若无的幽兰香气纠缠在一起,无法分开。 兰榭一脚踢开了旧佛堂的大门,满脸煞气一直往里走,手里还捏着一个很小的包裹,包裹里装的是之前给任积雪留下的各种药丸。 兰榭是如此厌恶柳肃练出来的药,但是他怕任积雪撑不住会死,所以忍着恶心拿了那些丹药,希望任积雪用了就能快点好,可是刚才他再次闯进任积雪受伤时住过的那个房间,在柜子里看见了熟悉的包裹,一打开,颗粒未动! 他原本还惊讶于任积雪怎么恢复那么迅速,又把这一切归功于荣城的丹药好,结果人家神佛在世,根本用不着这些凡人的俗药! 恢复那么快,他真的,不是普通人。 兰榭在旧佛堂里冒冒失失乱闯,他不知道各个大殿供的是什么神佛,也不想知道,他只是随便进了一个大殿,把手中包裹大力朝着佛像扔过去,恨不得在佛像脸上砸出一个洞来。 几瓶膏药砸到神佛脸上发出沉闷声响,响声过后,药瓶滚到地上,滚去角落,佛像岿然不动,慈祥的眉目微微向下看着,怜悯每一个来参拜的信徒。 去你的慈悲,去你的怜悯众生! 兰榭一把掀翻了供桌,供品香灯全推到地上,扛起桌椅往佛像上狠狠砸去,佛像微笑着向后仰,与地面磕碰时发出沉闷响动,又像是佛音绕梁,梵音袅袅。 这还不够,这怎么能够! 兰榭抓过身边能抓到的所有东西,烛灯经幡,护法金身,一股脑全往地上砸,往佛像金身上砸,砸了大殿也解不了心头恨。 “砸这些没用,他不会知道,你得回去亲手杀了他,叫他知道你生气了。” 兰榭听见有人讲话,但他顾不上去探寻是谁,他现在怒气很重,只想嘶吼,想泄恨。 天好像亮了,但他的眼眶红了,所见之处皆是红色。 他看见祢衡带着几个和尚匆匆赶来,见他砸了大殿,个个脸色十分精彩。 有人双手合十念着梵音,带着金光的钟罩从天而降,转着旋朝兰榭袭来,兰榭捏紧了拳头,奋力向前一击,钟罩瞬间反弹回去,消失在空中,那个和尚被余力波及,撞到石像上再没起来。 兰榭往前半步,另外的和尚上前阻止,还未靠近半分,感觉脖子一凉,温热液体顺着衣襟流下。甚至不知道怎么死的。 也有和尚幻出棍棒,悬空朝兰榭劈来,兰榭甚至不用躲,在金光碰到他之前已经出手先将和尚杀死。 还剩下两个和尚,祢衡慌慌张张挡在另一个和尚面前,嘴里喊着:“通报住持!赶紧去!” “小师父,这就想走了?”兰榭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了血迹,他微微笑着,身上渐渐燃起火焰,周身被烈火层层围裹,眼波激荡浮现重重怒火。 他低声叫着:“絮影……” 半空中,一柄通体泛着红光的长剑渐渐显出身形,同样被烈火包围,剑气逼人,杀意渐浓。 祢衡眼里映出跳动的火焰,执剑的恶鬼一步步朝他走来,他还来不及求饶,泛着火光的长剑瞬间刺破他的喉咙。 兰榭扭扭脖子,眼里并没有得到满足,他人未动,只是将絮影抛出,长剑便跟有了生命一样直奔着跑去报信的和尚而去,剑尖没入胸口,后背进,前胸出,然后转了个弯,又回到兰榭手里。 这些人没能离开,一个也没留下,包括让回去通报之人。 兰榭指腹摸着絮影。 风起叶落,不知从哪里吹来几片菩提叶。 这恼人的菩提,看着叫人心烦! 兰榭一剑劈过去,强大剑气裹挟着肃杀,在大片刺目的红光下,菩提树轰然倒地。 树倒了,人也死了一片,血水与落叶混在一起血淋淋的,有种酣畅淋漓的快感,他已经分不清这是哪里,只知道毁了这里的一切能让他痛快。 第88章 然后剩下的是无边的孤寂与空虚。 兰榭沉着脸从旧佛堂一路杀到雁咕寺,途中遇人便杀,不留活口,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他没数,但是应该不少。到最后手上全沾满了鲜血,浑身上下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儿,他站在雁咕寺的门口,肉眼所见之处再无活人。 那个声音适时出现:“美妙吗?快乐吗?杀了他们你开心吗?” 兰榭不语。 那个声音又说:“目之所及,皆是蝼蚁,鲜血是世上最美妙的点缀,你需要鲜血来装扮自己。” 兰榭闭眼,闻了闻袖子上的血腥。 “好闻吧?是不是希望再多来点?恨不得浑身浸泡在血池里?” 兰榭皱了皱眉,发现眼前浑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这是幻觉。”他说。 “……”那个声音暂时消停了一会儿,似乎很惊讶兰榭能发现这些都是不真实的,是被他制造出来的虚幻,“你怎么知道?” 兰榭看着自己的剑,并不说话。 絮影不会喝旁人的血,絮影是饮他的血长大的。 那个声音这次居然猜不透兰榭想法,不知道他是如何识破这虚幻的,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他只能妥协道:“好吧,天要亮了,去杀吧。” 兰榭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刚被砸了的大殿之外,身下是冰凉的石砖。 他没动,继续在冰凉的石砖上躺着。 缓了好一会儿,等眼里的血色逐渐褪去,睁眼看到的世界不再是满目的红。 天还没亮,所见之处都很朦胧。兰榭想起被他砸得稀巴烂的大殿,心里没有解气,只觉得沉重。 不知躺了多久,他听见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群素衣僧人突然出现,将他围在中间,围得水泄不通。 兰榭坐起上身,眼神空洞,还有些愣神。 一个老和尚说:“阿弥陀佛,尊上,回头是岸。”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但是兰榭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一抬头,看见满目沧桑的脸。 想起了,这个人是雁咕寺的住持,他还给任积雪带去装了菩提叶的香囊,兰榭要了一个,日日挂在腰间。 尽空俯身向他伸手,要拉他起来,兰榭没理,自己站了起来。 祢衡从一堆和尚中间探出头来,听见尽空唤尊上,待看清了是挟持他去藏经阁,还烧毁了虚无画卷的兰榭,惊呼:“他居然就是那个魔头!” 又道:“祢生住持就是因为他死的!” 四周顿时有了微弱的、密密麻麻的讨论声,好似终于揪住了杀人凶手,第一次见到杀人凶手长什么样子。 兰榭目光仍旧空洞,他看向祢衡,问:“弥生是谁?” “阿弥陀佛。”尽空叹了口气,“弥生住持乃雁咕上一任住持,现在是老衲……” 又道:“尊上,咱们之前见过。” “……本尊记得。”兰榭的声音充满了冷漠疏离,“你说任积雪爱在那棵树下打坐。” 尽空听来不以为然,兰榭却为自己能记住这种小事感到不可思议。 他被一群和尚围在中间,看起来却是他把他们困在了这里,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能引起人的恐慌。 那个声音说:“他们怕你。” “闭嘴。”兰榭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尽空却以为兰榭是让他们闭嘴,遂抬手,及时打断了周围人的细语。 那个声音不依不饶:“刚才幻觉里的一切不是很美吗?现在人更多,快用他们的鲜血喂饱你的剑。” 于是幻觉里的一幕幕又重新在眼前回荡,汩汩流出的鲜血,含恨的眼睛,来不及说出口的求饶…… 贪生怕死的,妄想逃离的,舍我为众人的,全都死了,一个活人也没有,偌大的雁咕寺成了死寺,门口挂着被血染红的血淋淋的经幡。 眼眶好像又红了,眼前的这些人变得模糊,他们身上好像带着血迹。 兰榭甩了甩头,有些压制不住心里蠢蠢欲动的杀生欲望,低声说着:“絮……影……” 通体泛着红光的利剑凭空幻出剑身,絮影朝前微动,剑柄横在兰榭胸前,等着主人握住他大杀四方。 -------------------- 第48章 第 48 章 ========================= 兰榭合眼,再睁眼时眼眸已经恢复平静。他并不去握剑柄,而是握住了剑身,紧紧握着,手心从剑身划到剑尖,掌心被划开几道深可见骨的裂口,疼痛感瞬间袭来,尖锐的痛感蔓延到心脏,但能让他脑子清醒点,不再看见满目的红色。 掌心的鲜血瞬间涌出,从指缝里成股滴下,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反手握住剑柄,握紧了,让掌心更痛,让脑子再清醒点。 没人看得懂他在做什么,世人对这位久居乌鸦山不露面的魔尊了解甚少,只道这兴许是什么杀人前的仪式感。 然而兰榭目视前方,道:“让开。” 尽空无奈摇了摇头,其他僧人也自动为他让开一条道,大家心里都清楚,让他离开比激怒他更划算。 兰榭还说:“砸坏的,夜尧会来赔。” 他提着絮影离开了旧佛堂,出了雁咕大门时,一回首,恍惚看见朦胧月色下血流成河,雁咕寺内梵音不休。高墙之隔阻不断遍野哀嚎,他在善恶的两端苦苦纠缠。 絮影感受到主人心绪不宁,突然暴躁起来,浑身颤个不停。兰榭为了安抚他,低声道:“我没事。” 第89章 絮影静了下来,老老实实待在主人手里,周身光芒褪去,变成了普通的佩剑。意识沉睡的刹那他想着:我要是能开口说话就好了,我会告诉你你还有我,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饮主人之血长大,就要誓死效忠主人,人在剑在,人亡剑亡。 …… 乌鸦山近在眼前,兰榭却不想回去。 手心的血已经干涸,里衣白净的袖子上斑斑点点全是鲜红,兰榭握紧了剑柄,下巴紧绷着,另一只手的掌心汇聚了一团黑焰,猝不及防朝着阴暗的天空击去。 瞬间,风起云涌,电闪雷鸣。 天空出现裂痕,一道紫色闪电在半空变换着各种形状,时隐时现,狰狞的触手张牙舞爪在空中抓着什么,兰榭又是一击。 天雷落下。 絮影在这时醒灵,听从主人号召奋力一挡,成功将天雷挡下,然后使了劲,奋起反抗,吸引更大更威猛的天雷。 兰榭是铁了心要与这天雷斗上一斗,他故意加大力度阻挡,然后突然松懈,让天雷准确无误劈到他身上,看似是找死的行为,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大人!” 他好像又出现幻听了,居然听见了六六的声音。 “大人!” 闭嘴! “大人快躲开!”声音越发近了。 兰榭回过神来,居然真的看见了六六。 他正不要命的,朝他奔来。 兰榭猛地住了手,六六已经离他很近了,很可能会被天雷波及,兰榭当即甩手,絮影扔出去化作一道屏障挡在六六头顶,自己孤身迎接了又一道天雷,疼得他脚一软,单腿跪在了地上。 六六都吓傻了,扑过来将兰榭扶起,一把抱住兰榭,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是把脸埋进他怀里嚎啕大哭。 絮影重新回到兰榭手里,他发了狠握着,絮影好像变得烫手。六六抽噎着问:“大人,怎么到了乌鸦山附近还能有天雷。” 兰榭沉默片刻,说:“上次那人渡劫没成功。” 他不知道六六已经不好糊弄了,六六什么都懂,听完只是哭得更凶,委屈道:“我会写自己名字了,我很听话,大人别不要我啊。” 六六哭得鼻子一抽一抽的,几日不见,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兰榭想摸摸他脑袋安慰安慰他,抬手时发现手心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又裂开了,正源源不断往外淌血,袖口浑浊一片。 兰榭放下了手,说:“没有不要你,你好好学习,随时可以回来。” “回来还能找到您吗?”六六心里有个可怕的念头,下次回来就见不到兰榭了。 “……”兰榭把他推开,“你找碧落姐姐玩,她很想你。” 六六眼泪汪汪地抬头看着兰榭,“大人头上在流血,大人不是说区区天雷奈何不了您吗。” “我没事啊。”兰榭从六六怀里扯出方巾,低头擦拭六六哭在他衣服上的眼泪,动作有些嫌弃。擦完后,把方巾还给六六,说:“怎么又回来了。” 六六眯着眼睛,用方巾仔仔细细擦着眼角残余的泪,精确到每一根睫毛,边擦边抽噎道:“没钱了,回来看看我的小金库、还在不在。” “没钱找夜尧要。” “我衣服没带够,最喜欢、的那件忘带了。” “夜尧会给你做新的。” “我想碧落姐姐了,想回来找她玩。” “我叫她去看你。” “我想大人。” “……” “大人一次也不去看我,金小公子的爹爹都经常去看他。” “我又不是你爹。” “大人当然不是我爹,大人就是我的大人。”世上只有他会叫他大人,是他独一无二的大人。 “夜首领每天都跟我说大人很忙,日理万机,我知道他骗我,大人闲着呢。”六六猛抽鼻子,露出很开心的笑,“我知道是魔窟到夜首领家太远了,大人不方便去,所以我来看大人啦!” 兰榭越看越觉得六六的笑很熟悉,六六在他身边待久了,现在连笑都跟他如出一辙,但远不如他笑得真。 兰榭捏着六六下巴,不想看他笑,也不打算拆穿他,六六两颊被捏疼了,不笑了。兰榭松手,边走边说:“明早夜尧来接你。” …… 静尘室内,任积雪一直在等着兰榭来,他想着还俗这种事情还是应该叫兰榭跟他一起去,亲眼看见了或许兰榭才会安心。 其实他去找过兰榭,但是碧落说他不在,不知道去哪儿了,任积雪就又回了静尘室等待。 兰榭本就不是朝气蓬勃的人,估计又在犹豫不决了。 不管兰榭什么时候来都行,任积雪想,他会耐心等着。 窗外好像有什么动静,任积雪出门,看见兰榭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垂头丧气的六六。 兰榭说:“去找碧落玩,我找虚无师父有事相商。” 然后一转身,看着任积雪缄默无言。 任积雪问:“……头上怎么有血。” 不知哪里有伤口,血迹顺着额角流到了下巴,白净衣襟上也沾了几滴血。不止衣襟,还有袖口,斑斑点点,全是血。 他的一只眼睛露在外面,没被头发挡住,眼睛颜色比头上干涸的血迹颜色更鲜红,眼里忧郁无光。 兰榭说:“你要帮我擦吗。” -------------------- 第90章 第49章 第 49 章 ========================= 任积雪打了热水浸湿毛巾,轻轻给他擦着,兰榭闭着眼,静静坐着任由任积雪给他清理血迹。 过了会儿,兰榭说:“你的旧佛堂,树倒了,人死了,大殿被砸了。” 又说:“我干的。” 任积雪没有什么反应,就像是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兰榭感觉手腕被人握着,听见任积雪问:“手怎么破了。” “别碰手。”兰榭抽回自己的手,“你应该关心的是你的树,你的人,你的大殿。”他缓缓睁眼,却不看任积雪,眼神暗淡不知看向了哪里。 任积雪的目光仍旧薄凉,他不去碰兰榭的手,只是用热毛巾轻轻擦上面的血迹,淡淡道:“生死有命,都是造化,贫僧阻不了生死。” 生死有命,这是他早就悟出来的道理,就算那些人现在死在他面前,他也只能诵诵经替他们超度,他谁也救不了。 况且,兰榭这么没有活力、不愿意离开魔窟的人,不会千里迢迢跑去雁咕寺杀人。 任积雪说:“他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不会杀他们。” 兰榭冷笑:“若是意识不清醒,控制不了自己呢。” 任积雪就不说话了。 兰榭继续道:“你要杀了我吗?杀了我,你就能回家了。” 天亮了,但他的眸中还藏有幽暗夜色,任积雪发现今天的兰榭有些不对劲,只是他平时就喜怒无常,情绪转变太快,任积雪不知道他今天是什么情绪。 眼中红光闪过,兰榭的剑横在任积雪面前,兰榭人未动,只道:“再给你一次杀我的机会。” 絮影晃了一下,任积雪一眼便看出这柄剑不是普通的剑,恐怕早就有了自己的意识,里面已经有了剑灵的存在。 以人血喂养出来的佩剑里住了剑灵,佩剑的主人往往下场惨淡。任积雪见过书中有记载,有些人为了宝剑天下无敌,往往会选择以自身鲜血灌养,久而久之,利剑滋生剑灵,主人所向披靡,但最后的结果往往是有了自己意识的剑灵试图摆脱主人掌控,会选择杀死主人摆脱束缚,自己成为独立的个体。 总有人以为自己是例外,觉得自己能够掌控剑灵,谁知宝剑更听剑灵的话,剑灵比主人更懂如何掌控佩剑。经常是剑灵不听主人的话的时候,就是主人的死期到了。 任积雪心中有疑惑,兰榭养剑灵做什么? 还是说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剑已经有了独立意识,仍旧当絮影是普通的剑? 兰榭还在等他动手。 任积雪推开絮影,一挥袖,替他将絮影收好,道:“贫僧不会杀你,更不会让你死,絮影先替你收好,日后还你。” “絮影回来。”兰榭一声叫,被任积雪收好的絮影霎时出现,剑柄横在兰榭胸前,他握住了,看着任积雪,用不屑的语气道,“虚无师父刚才还说生死有命,这会儿又说不要我死了,你又是因为什么不让我死?” 兰榭讥笑道:“怎么?难道你也跟沧渊一样跟我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额头忽然一凉,兰榭一恍神,看见任积雪蹲在他面前,拨开了额前碎发,盯着他的眼睛入了神。 “眼睛很好看。”他恍惚听见任积雪说,“不要死,我希望你活着。” 脑子里有根弦突然断裂开来,兰榭瞳孔皱缩,脑子里一下闪过好多声音,好多人在说话,好多人在笑。 声音太杂乱,他分不清都是谁,也忘了是谁,只有一声清晨敲响的钟声特别清晰。伴随着笑声不断,他听见佛乐声袅袅,有风吹起殿前经幡,他踮脚要去够,经幡被吹得太高,他够不着。 有人从背后将他抱起,将他举过头顶,他碰着了经幡的一角,乐得开怀大笑。 他听见有人笑着说:“员外好福气,小公子与佛门缘分深厚,不如把小公子送入佛门,做佛下童子如何?” 被称作员外的那人还没说话,刚才抱着他去够经幡的和尚说话了,他说:“佛门孤寂,等他长大些自己选择。” 又有人说:“我家小公子生了一双极好看的眼睛,一看就是要入红尘的,哪能来寺院渡终生。” 还有人说:“我家小公子就是受人喜爱,不止你们,你们弥生住持也说可以把我家小公子养在他身边,由他亲自扶养长大。” 兰员外说:“等他再大些就可以自己选择了,老夫与夫人都不会干涉他的决定,我儿开心就好。” 一位女子也开口了,声音很温柔,听着就能感受到满满爱意,她说:“不求大富大贵功名显赫,惟愿我儿健康喜乐,日日无忧。” 那个抱他去够经幡的人带他去了书房,教他规规矩矩坐好,在宣纸上写了两个字,教他念:“兰……榭……” “虚无虚无!”兰榭指着他大笑,就是不念自己的名字,他也不生气,又教了一遍,“兰……榭……这是你的名字。” 又告诉他:“我取的。” 平淡里有几分自豪。 那个人执着于教兰榭写好他的名字,兰榭不想学,爬到书案底下躲他,他就很无奈,闭了眼不再理兰榭。 过了会儿,兰榭觉得无趣,自己爬了出来,攥着毛笔在纸上乱画,跟着旁边写好的两个字临摹,可他拿笔姿势就错了,写来的字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自己也觉得丑,就不写了,往旁边纸上画乌龟。一个人画没意思,他趴在地上,铺平了那个和尚的衣角,把乌龟画在他素白的衣服上。 第91章 他的手被握住了,那个和尚——不,人们称他佛陀,他把兰榭圈在怀里,教他好好写字。 “是这样吗?”兰榭回头看他,“我写得对吗?” 那个人想夸夸兰榭,一低头,在他眼里看见自己的影子。兰榭笑得很开心,眼睛水汪汪的,仿佛清泉,他在期待佛陀的夸夸。那个人敛了眼神,说:“字不怎么样,眼睛很好看。” …… 大家都说:“兰家小公子的眼睛真好看。” 兰榭父亲也说,“我儿眼睛真好看,长得像你娘。” 兰榭母亲很温柔地笑:“阿榭谁也不像,你就是你自己。” 兰榭听见母亲说:“阿榭,要开心啊。” …… “好吵啊。”叽叽喳喳,吵得他脑袋疼。 兰榭嘴上这样说着,眼泪却不由自主往下掉。 他废了好大心神才分清那些声音源自哪些人,有一堆不认识的和尚,有任积雪,还有被他遗忘了样貌的父母。 他都忘了,什么都忘了,父母跟他说过的,他出生时遭遇雪祸,所有人都以为他活不成了,但他活了下来,还很健康。 父母说他的名字是一位得道高僧给取的,他们每年都会去拜神佛,叫兰榭以后长大了也不要忘。 他们还说,阿谢,要开心。 兰榭眼睫轻轻颤着,不敢眨眼,一眨眼眼泪就会决堤。 他命令任积雪:“你转过去,不许看我。” 任积雪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哭了,薄凉目光里有了些许动容,他听从兰榭的话转过身去,眼里的薄凉变成了心疼。 絮影也从兰榭手里消失。 他这才敢眨眼,双手一直在发抖,轻轻捂住眼睛无声流泪。 原来他是可以记得的,为什么之前全忘了。那些叮咛,那些嘱托,那些温暖的笑,肆意的宠溺。 他甚至还想起了一点兰家遇难那天的场景,母亲紧紧把他护在怀里,用自己后背替他挡着那些疼痛,他听见母亲在求饶,祈求头上落下的剑别伤到孩子,素来温柔的声音此刻变得慌乱,她求着老魔尊放过兰榭。兰榭看不见父亲,眼睛被泪打湿,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余光看见旁边地上躺着的熟悉的衣服,才知道父亲为了护住自己儿子与夫人,早已经没了声息。 府里的人全死了,最后只剩下他和母亲,那是所有人前赴后继替他们换来的生,然而最后他们也没能逃过,他看见老魔尊双目猩红,杀红了眼,杀不够似的,像个恶鬼一样朝他们走来。他听不见母亲求饶了,他也忘了哭了,只感觉意识模糊,心口的位置好疼。 后来还发生了什么,记不清了。 兰榭揪着头上的发,捶打着脑袋,头疼欲裂也想不起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他压抑着哭腔问:“虚无师父,为什么只有我还活着。” “为什么你们都要我活着!”兰榭崩溃地大声喊着。他腾的一下站起,感觉脑子好乱,他在努力理着那些线,“得道高僧,隐世千年忽然出世,不就是为了来杀我吗?!” 他看见任积雪背影僵住了。 兰榭继续道:“我好讨厌你,之前你有千千万万个机会杀我,你偏要装作若无其事。让你杀你不杀,给你机会你不要,你明明也很希望我去死,说什么杀戮罪业深重,说到底你只是怕脏了自己的手,只是不想让我死的太便宜!” 任积雪没有解释,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因为兰榭说对了一部分,他无法辩解。 他只是低下了头,心中的愧疚又多了几分,隐忍着一言不发。 “我有叫人去杀人放火烧伤抢夺吗,我有为乱世间吗,我真的罪不可恕十恶不赦吗!” 兰榭深呼吸着,等自己情绪不那么激动了,平静道:“说吧,你们打算怎么搞死我……挫骨扬灰永坠地狱永远不得超生,还是要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着我生不如死整日活在痛苦里才痛快。” 任积雪忽然转了身,恼怒道:“谁都不能让你死!” 他不许。 -------------------- 第50章 第 50 章 ========================= 有一瞬间,兰榭以为任积雪眼里的怒意是因为舍不得,转念一想,觉得更多的应该是怕他死得太轻松才对。 “是了,不能让我死。”他低声喃喃,“要痛苦的活着,才能更解气。” “不是,我希望你快乐!”任积雪眉宇间尽是怒意,兰榭却不听,只道:“如果世上没有我,你该隐世一辈子,在你的旧佛堂煮茶赏花过你的悠闲日子,到这里来受委屈,真是苦了你了。” 任积雪张张嘴,还想解释,兰榭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他说什么兰榭都不会信。 “舍小为大,舍身取义,忍辱负重,处境堪忧。”这些都是祢衡说的话,兰榭一个个念着,“你现在是不是非常后悔小时候没能一刀解决我,还教我写字,讽不讽刺?你还给我赐名,现在是不是只觉得晦气?” “没想到教出这么个魔头吧。”他看着任积雪,带了些报复意味道,“我小时候眼睛好看吧,听说你很喜欢,现在还喜欢吗?” 兰榭掀开头发,露出两只透着诡异的鲜血一样的血色眼睛来,咄咄逼人道:“你看啊!你好好看看,它还是不是你记忆里的样子!恶心吧?恐怖吧?现在看着是不是只剩下瘆人?!” 第92章 他还想说:“如果你现在还喜欢这双眼睛,我可以挖出来给你,但求给我一个好死。” 他没能说出来,任积雪抱住了他,他闷在任期间怀里,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听着任积雪强有力的心跳,安安静静听着,好像也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多讽刺,他曾无数次躺在地上发愣,幻想着要是能那样躺着平静地死去该有多好,不会太疼,死法不会太丑,安安静静的,心跳就停止跳动,他就可以与这该死的一切都做了结。 现在却在任积雪抱他时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提醒他痛苦还要继续。 他还活着,沧渊要他活,六六要他活,现在任积雪也说要他活。 他推开任积雪。 任积雪下巴紧绷着,似乎终于意识到刚才的举动有些不妥,他有些失态。 “对不起……”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跟兰榭说对不起,然而直到现在兰榭还是不懂他为何一次次道歉。 “你对不起谁?”兰榭问,“现在装作这副愧疚的样子给谁看?” 兰榭是真的不懂,“很早之前你就这样了,我还以为是错觉。你总说对不起,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才是,当年你就不该叫我活着,白白给现在的你徒增烦恼。” 兰榭一抬手,絮影再次出现,温柔的、稳稳当当落在他手心。 絮影的剑尖直指着任积雪,兰榭说:“你不是成佛了吗?你不是能算未来吗?你有没有算到今天。” 这柄剑浑身散发着杀意,好似感受到了主人的愤怒,但是兰榭现在已经平静了,所以那愤怒只是絮影的愤怒。 任积雪眼眸微变,伸手就要去抢絮影,被兰榭躲开,只能慌乱道:“等等!别用这柄剑!他不对劲!” “打过我再说吧。” 兰榭沉着脸举起剑来,周身的火焰似要焚烧掉这间屋子,他的手心又出血了,任积雪亲眼看见他手心的血被絮影散发出来的光笼罩,等待光芒褪去,他手心的血已经不见了。 兰榭将絮影抛出悬在半空,两指并拢着,絮影忽然爆发出巨大能量飞速转着,掀起的风吹乱了兰榭头发和衣襟,然后有目的地刺向任积雪。 兰榭听见有人在说话:“对!杀了他!” 任积雪一个腾空躲过,边躲边说着什么,兰榭只看见他嘴在动,脑子里听到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声音,“他骗你,他罪该万死!” 兰榭挥动着絮影再次劈过去,脑子有点不清醒,朦胧中却想着:他没骗我。 不算骗,一开始他也没问,所以任积雪什么都没说,这不算骗。 那个声音怪笑着,问:“那你为什么要杀他?” 兰榭动作顿了一下,眼神里有片刻的迷茫。很快,他看着只躲不进攻、嘴巴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的任积雪,皱着眉头说:“因为,很讨厌他!” 任积雪似乎愣了一下。 他说了那么多,兰榭好像一句也没听见,末了来句牛头不对马嘴的“因为,很讨厌他!” 任积雪不躲了。 眼看着絮影的剑气要划在他身上,兰榭皱着眉说:“絮影住手。” 剑气凭空消散了,兰榭也停手了,不悦地看着任积雪,仿佛在质问他为什么不躲。任积雪震惊地看了一眼四周杂乱的摆设,到处都是被絮影的剑气所波及到的伤害,屋子已经快塌了。 任积雪问:“还打吗?” 屋外来了一波守卫,都是听见动静赶来的,只是没有兰榭命令不敢进去。 兰榭眼眶红了,看谁都是鲜艳的红,他握紧了手里的剑,想把这一切都毁掉。 他怒道:“为什么不打!本尊不让停手,你就得一直打,不许躲!” 说完举起絮影又要劈过去,任积雪看了看岌岌可危的屋子,心道不能在这里打下去了,雅苑还有其他人在。他想起之前去过的九丈崖,那里很宽敞,不如去那里让兰榭打到痛快。 兰榭脑子里的声音说:“他还想躲,追上去!” 他心道:废话!当然得追上去。 追上去,杀了他! …… 九丈崖顶。这里仍旧驻守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守卫,沿着悬崖边整整齐齐站了好几排。这里算是魔窟的禁地,到处都是结界,旁人不得靠近。 任积雪就这么很突兀的闯进来,魔族守卫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纷纷拔剑,正要将他围起来,头顶忽然传来兰榭的声音,兰榭刚一落地,便转身怒道:“都给我滚!” 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来九丈崖时的失落绝望,那时他们还敢上前阻一阻,尊上不会为难他们,只是今天不一样,今天的尊上浑身杀气弥漫,他还提着絮影。 魔族人无人不知他的佩剑,关于絮影也有太多的传闻,有人说尊上是靠这柄剑杀出来的,絮影剑下有过太多亡魂,邪气太重。 也有人说絮影剑下不留活口,看见尊上拿着絮影最好绕着走,谁知道他会不会一个不高兴就大开杀戒。 还有人说絮影是从腥风血雨里走出来的,早就跟普通佩剑不一样了,尊上只是一个眼神,絮影就知道要杀谁、杀到什么程度。 此刻,暴怒的尊上,久不问世的絮影——压迫袭来,没人能受得住,有人说赶紧去禀报二公子,瞬间崖上只剩了他和任积雪两个人。 一个是活在世人传闻里无懈可击的魔尊大人,一个是曾经法力无边的佛陀,这是两个强者之间的斗争,刀剑不长眼,没人能阻拦。 第93章 兰榭视线所见之处皆是血红,他知道这不对劲,但他不想忍,不想去管。 九丈崖顶骤时狂风四起,兰榭站在崖边,顺着风,长发迎风肆意乱舞着,黑色长裾层层翻飞,手中的长剑冽着肃杀寒气。 兰榭冷着声说:“我再问你一遍,得道高僧出世,到底是为了要天下生灵生,还是只为要我死?!” 任积雪双手合十,逆着风,身边好像闪着金色光芒。他一脸沉着淡定,答道:“一开始,都想要。” “那你后来为何又不要我死了,又是你那点自以为是的愧疚感在作祟,对吗?”兰榭感觉自己要疯了,眼前的任积雪让他感到陌生,他居然到今天才看清他的目的。 兰榭眼眶赤红,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剑让手心的伤口再次裂开,好保持清醒。 他问:“你的眼里真的只有愧疚吗,除了愧疚就没有其他了吗?” 任积雪反问:“尊上以为还有什么?” “至少应该有杀意,像你承认的那样,出世只为杀我,你怎么能那样平静?” 平静到兰榭以为他真的无欲无求,只是个被魔二半道拐来的无辜和尚。 任积雪不会撒谎,便如实回答道:“因为贫僧不想杀你了,我希望你继续善良,保两族平静。” “去你的善良,这魔尊之位谁爱当谁当!谁要保两族平静!我不稀罕当什么好人,更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做好人,我现在只想知道,你对我除了愧疚,到底还剩下什么。” “……” “你写我名字的时候,会不会想起当初替我取名时的那场雪祸!答应我回去还俗,心中有没有过波澜?甚至在雁咕寺里,院中风动吹起菩提叶的时候,你又在想什么?!” 任积雪皱了皱眉:“……想如何让你回头。” “只是回头?”兰榭话语步步紧逼,“可你明明朝我伸出一只手,盯着我的脸想碰又不敢碰,你告诉我这只是想让我回头?!” “是!” 兰榭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感到疲惫,源自内心深处源源不断的疲惫,扎根心底,扯不断,拔不出。 他好累。 闹到此刻这般地步,他不知道是他疯了,还是任积雪疯了。 执剑的手倏地一松,他扔了剑,絮影掉在地上发出哐当声响。然后是血,成股的血从掌心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他还嫌不够疼,蓦地攥紧了手心,指尖狠狠压着伤口,疼痛感瞬间传到脑子,他清醒了,一步步往后退。 任积雪看见他身后就是悬崖,严肃中又带了些哄骗的意味,道:“过来,来这边打,想怎么打怎么打,我会还手。” 兰榭不理他,跟听不见似的。 他眼里装着悲凉,只是一步步往后退去,无视任积雪的哄骗,退至崖边时忽然绝望闭眼,手臂微张往后仰去,像从前的无数次一样。 -------------------- 看到评论说虐,反思了好几天,想着没有刻意写刀啊?(瑟瑟发抖中)往回看了几遍,还是意识不到哪里有刀,就很平淡π_π 也可能是我知道结局所以不觉得刀,感谢反馈,后面本来有一个小刀,是这篇文文唯一的刀,现在我要删了! 祝看到这里的小宝儿元旦快乐! \(^▽^)/ 第51章 第 51 章 ========================= “兰榭!” 任积雪大声叫着,难以置信兰榭就这么往后倒去,这下面是悬崖!是乌鸦山最高的一处悬崖! 他只能以最快速度奔至崖边,却连兰榭一片袖子都没触到,刚想跟着跳下去,一瞬间,看见崖边光芒四起,悬崖之外层层阵法骤现,一层叠着一层,相互交错彼此制牵形成的巨大光柱直入云霄,发出的亮光刺得人不敢睁眼。 这么多结界,远比他上次来猜想的更多、更复杂!结界不是防御有人入侵的,是保护坠崖者安危的。 任积雪稍稍放下心来。 随即身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响起,任积雪回头,看见面如土色的六六。 “大人!”六六刚爬到九丈崖,就看见兰榭往下坠去的身影,他没有太惊讶,只是义无反顾往崖边扑去,看样子也想往下跳。 任积雪没能拦住兰榭,只能阻止六六跟着跳,拦着他不让过去,虽然崖边都有阵法护法,兰榭不会有事,但是六六不一样,几乎为凡人之躯的六六跳下去必死无疑! “大人!臭和尚放开我!放开放开!再不放我咬死你!” 六六不顾一切的挣扎,手脚并用拳打脚踢,发了狂似的一心往崖边扑,任积雪吃了痛也不放手,只是他从没遇到过这么能折腾的小孩儿,居然不慎没拦住,让六六冲了过去,毫不犹豫往下跳去。 尖叫声从崖顶传到崖底,任积雪跪在崖边俯望,只见浓雾之下红光闪现,六六的尖叫声停止了。 什么都消失了。 这么高的崖,跳下去其实不需要多长时间,如果没有这些结界会更快,当真是寻死的好地方。 沧渊很快赶来,见崖顶已经不见兰榭的身影,已经习以为常,又跑到崖边往下看了看,忽视身边的任积雪,专心检查着隐蔽的阵眼。 还好,阵眼没被破坏,也没被兰榭发现。 沧渊往回走了走,全程严肃冷漠,在一个人前停下。 第94章 然后一巴掌扇过去。 “你们都是死的吗,全都跑了!尊上找到阵眼怎么办?破坏结界怎么办?出了意外怎么办?你们所有人的脑袋加起来够抵消吗!!” 面对魔二公子的暴怒,一众人等没人敢说话。他们也知道不该走,可是刚才尊上和那个和尚杀气太重,看起来就是上来打一架而已,一点也看不出有要跳的趋势。他们惜命,只能听从吩咐先滚,结果现在二公子生气了。 沧渊气得胸口上下剧烈起伏着,竭力忍着想掐死这些蠢货的冲动,又看了看任积雪,本想把他一起丢下九丈崖,但想着自他来后兰榭好久都没跳过崖了,便不想为难他。 沧渊攥紧了拳头,正欲忿忿离去,任积雪却叫住了他,问道:“敢问二公子,崖底的路从哪里可去?” 沧渊听着他一如往常一样没有感情的语调,这次居然在里面听出一点担忧,他以为这和尚终于有所改变,肯主动担心兰榭了,心下一喜,但面上还是毫不在乎,本想说:“不用管他,死不了。”谁知任积雪看见他眼神的转变,垂下眼眸,多嘴解释着:“六六也跳了。” 沧渊紧急闭了嘴,冷哼着,不用正眼看任积雪,只道:“你居然还担心六六,那你真是小瞧了兰榭。” 九丈崖底。 兰榭满眼沉郁躺在地上,背部底下都是尖利的石子,尽管有数层结界保护,摔下来时还是避免不了砸得有些疼。 靠近手心的地方一片湿濡,底下的石子已经被血浸湿,血淋淋的,手心模糊一片。他的手还在流血,守在崖底的守卫左顾右盼,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冒着胆子道:“尊上,您该起来了,右手再不包扎恐怕不好医治了……” 兰榭没动。 没人敢劝他了,但又很默契地守在不远处,不时抬头张望,果然,下一刻听见熟悉的尖叫声。 兰榭眨了下眼,很是郁闷,更多的是无奈。刚才六六叫他时,崖边风太大,他没能听见六六的声音,但他猜他会来。只要六六在魔窟,总会来陪他一起跳,怎么甩都甩不掉,按六六的说法就是,万一哪次结界失灵了,他就和大人一起死,死在大人身边,谁也拦不住那种。 兰榭听见熟悉的尖叫声后缓缓抬手指天,指尖微动,崖底突然狂风大作,簌簌飞石锵锵作响,兰榭指尖泛着红光,源源不断往外扩散,顷刻之间厉光闪现,一道红色屏障立于指尖之上,不断上升,悬于半空,稳稳的、温柔的,接住上方坠落之人。 屏障缓缓下落,在离地面八尺处消失,兰榭郁闷的张开双手,准确无误接住失声尖叫的小孩儿,然后扔到了一边。 六六先爬起来,发现自己没死,“哎哟”一声后,不叫了,紧接着要像往常一样拉兰榭起来,也做好了会被兰榭拍开手自己爬起来的打算,但是这次兰榭没动,仍旧在地上躺了好久。 六六悻悻收回手,摸摸鼻子,在旁边选了个地儿挨着躺下。 “大人,手还在流血呢。” 兰榭没回他。 六六扣着地上的石子,忽然觉得右边胳膊有些疼,一抬手,发现胳膊上的衣服都裂开了,露出的皮肤上也有猩红血迹。 “这个臭和尚,叫他别拦我别拦我!这下好了,为了躲他都摔错地方了,给我胳膊都弄疼了。”六六已经摔出经验了,知道哪里下脚不会蹭伤。 崖底的守卫没忍住笑出了声。 好久没见尊上和六六跳崖了,他们还不习惯呢,甚至觉得有些无聊。在他们眼里,这两人跳崖就跟闹着玩似的,跳之前还要先布下结界,现在跳的次数是少了,以前兴致来的时候能跳上一整天,气的魔二公子马不停蹄不知道从哪里赶回来,风尘仆仆瞪着二人,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六六怕魔二公子,尊上就笑他怂,然后当着二公子面再次跳下去,成功把二公子气到拔刀,却是砍在了崖底的嶙峋怪石上。 从那以后,魔窟就有了“尊上坚持不懈跳崖,只为博二公子注意”的传闻。 只是很奇怪,他们至今不知道六六为何也要跟着跳。 两人一起跳更能引起注意? 今日一跳,也不知道二公子知不知道,若他还不知道,六六可算是白受伤了。 兰榭歪头看着六六,看了半天,缓缓吐出两个字:“蠢货。” “对!他可蠢了!”六六以为兰榭在说任积雪,附和道,“蠢和尚,没见过他那么蠢的。” 兰榭把头歪回去,闭了眼,不想理六六。 躺在一堆形状不规则的石子上实在太硌人了,六六受不住了,抱着胳膊坐起来,道:“大人,我疼,咱们回去上药吧。” “……” 他不说话六六就急了,推了推他,忙问道:“大人是不是起不来了?是不是伤得很重?我去叫二公子!” “闭嘴。”兰榭这才起身,右手掌心碰到地面时很疼,他试着动了动,发现手还没废,但意外想起絮影好像丢了。 “……絮影?”他试着呼唤着,得不到任何回应。 不应该啊,絮影不能丢,就算他忘了收哪儿了,随便一叫也该出来吧? 兰榭慌了,转身就要离开,六六赶紧跟上去,“大人慢点,我手疼……” “活该。” “大人大人!我跟不上了!” “滚开。” 第95章 …… 老药翁好久没有给兰榭治疗过了,突然被宣见,他有点慌,早早就来了魔王殿等待,看见兰榭手上的伤后,更慌了。 尊上那可是要握剑的手,马虎不得。 任积雪也在,他找不到去崖底的路,只能来这里等着,他发现兰榭手上的伤好像更严重了。 老药翁当机立断要给兰榭检查,兰榭一脸不耐烦,看都不看他,直接进了寝宫找他的剑,找不到,急了,慌慌张张往外跑,被任积雪拦住了。 兰榭本来是很心烦的,尤其知道任积雪的秘密后,他很认真的讨厌了他一早上,但是刚刚去了一趟九丈崖,再回来,莫名觉得心情舒爽了许多。 在魔窟是没人敢寻死的,兰榭已经替他们尝试过了,自杀不行,有人暗中随时看着,他杀不行,没人敢动他,意外还是不行,沧渊早早准备好了一切防御结界,只有兰榭想不到的,没有沧渊做不到的。 兰榭时常感慨,要是沧渊把这股劲用在学习上,估计到现在就是谈吐温润的翩翩公子,而不是只知道跟他撒娇、不然就对着干的莽夫。 跳崖是有用的,虽然死不了。 九丈崖很高,高到普通人掉下去就会粉身碎骨死无全尸,他不是普通人,沧渊也不让他死,所以他只能享受,然后如获新生,给自己机会多活几日。 兰榭每跳一次,心情就会好上很多,从崖顶到崖底的时间很短,但九丈崖的风很大,足以让他内心归于平静。在崖底躺着时也是宁静的,六六有时候会陪他一起装死,装够了,爬起来嘻嘻哈哈回魔王殿睡大觉。 任积雪担忧的目光看向他的手心,无奈叹了口气,道:“先治手,你的剑在我这里。” 兰榭就很气,道:“絮影出来。” “……” “絮影!” “……” 兰榭斜视着任积雪:“臭和尚,你敢骗我。” 任积雪伸手,絮影出现在他手上,他道:“没骗你,只是絮影被封了,暂时召唤不了他。” 兰榭眼眸冰凉,用警告的眼神看着任积雪,任积雪不怕,收了剑,跟他讲条件,道:“先治手。” -------------------- 第52章 第 52 章 ========================= 兰榭坐在魔王殿的台阶下,头很沉,有点痛,本想用手撑着下巴,结果看见被包扎的跟猪头一样肿的手。 于是更加心烦。 他拿出絮影仔细端详着,上面有几道佛门圣印,任积雪说包扎好手就把剑还给他,结果还是还了,封印不给解开。臭和尚说絮影可能有了自己意识,不知是好还是坏,还是先封着比较好。 “不应该啊。”兰榭已经研究了一下午,“这什么破印,怎么解不开。” 六六来找他,说山下来了一个老和尚和几个小和尚,有事求见,问兰榭见不见。兰榭本想脱口而出让找魔二去,想了想,他认识的老和尚就尽空一个,任积雪归尽空管,兴许尽空懂得怎么解开封印,于是说:“见啊,怎么不见。只准老和尚一个人进来。” 现在的絮影拿着好沉,手也不方便,他有些急于让絮影回到之前的状态,刚见到尽空便道:“不管你来干什么,先别开口,先给本尊解开这封印,不然什么也别谈。” 得到的回答是:“神佛圣印,无法解。” 兰榭登时就变了脸色,神色复杂的看着絮影,不知在想什么。 尽空道:“老衲此行是为虚无之事,不知他何时才能恢复自由身?” 兰榭握紧了絮影,冷道:“那你该去问他。” 尽空就只能去问任积雪,还未进门,就看见他正俯身收拾着什么。走近了看,看见一叠写过的废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任积雪”三个字。不止“任积雪”,隐约还能看见“兰榭”两个字,看着像虚无字迹,又不是很像。 尽空说:“不用收拾了,你该回去了。” 任积雪这才发现住持亲自来了。他并不立即回答,只是看向了兰榭,兰榭斜倚在门口默不作声,阴郁的眼神一直在他身上,盯着他收拾一屋残局,见他望过来,又很自然移开视线,只是依旧不语。 人在濒死的时候是可以原谅很多事情的,人们称之为释怀。兰榭释怀过了,就会什么都不在意。 并非心胸宽阔,只是没有必要,任积雪又不是第一个气到他的人,也不是唯一一个,兰榭早放下了,谁让自己好像是真的喜欢这个臭和尚呢? 尽空以为任积雪担心兰榭不准他回去,正欲解释,忽听任积雪说:“是该回了。” 他继续收拾着,道:“兰榭同去。” “谁准你直呼本尊名讳?”兰榭冷笑着,一脚踢在门框边,不屑道,“全是和尚待的地方,本尊去做什么?去屠了你们满寺吗?”他说得很认真,似乎真的这样思考过。 尽空很是不解,蹙起了眉,不明白他要带魔尊回去是什么意思,他这次来是担忧虚无安危,毕竟兰榭才去砸了旧佛堂,回来后不拿虚无解气才是不正常。 现在尽空觉得是虚无不正常。 任积雪手里收拾的动作不停,一边捡地上的碎茶具,一边道:“住持先回吧,虚无会回去的,也许今晚,也许明日。” 兰榭立即道:“想回去可以,得给本尊解了你那个破印才能走。” 第96章 任积雪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是对尽空说:“现在也许还得再住几日才能回去了。” 尽空瞧着眼下形式有些不大对劲,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不过虚无既然说了会回去,兰榭也并没有其他额外的要求,应当是没什么意外发生的,于是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别的,打算先回雁咕寺。 刚到外边,听见虚无说:“今晚,明日,或者再过几天,你自己选。” 尽空已经出去了,这话明显不是对他说的,果然,他听见兰榭回复:“你爱何时回去干本尊何事?回去之前解开封印,否则别想踏出乌鸦山半步。” “兰员外说,叫你每年回去看贫僧一次。你已经欠了很多年了。”任积雪语气淡淡,听的人却已经无法再淡定。 提起父母,兰榭眼眶微酸了,一时间心里堵得慌,再说不出话来。 尽空顿了脚,转身只能看见兰榭仍旧倚在门边的背影,看不清两人表情。他不敢走,隐隐觉得虚无会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 兰榭好不容易止住难受,故作轻松道:“那又怎样,本尊还就不去看了。” 任积雪紧接着道:“你不想亲眼看着贫僧还俗吗?” 兰榭沉默了。 他看着依旧在收拾残局,但是动作不疾不徐、从容不迫的和尚,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喜欢了他几分。 是真的想跟他在一起那种喜欢。 听说一开始是碧落来收拾屋子的,后来任积雪来了,跟碧落说他来就好,谁都不用帮忙。碧落去跟兰榭说的时候兰榭正因为絮影被封的事情生着闷气,闻言吩咐道:“让他收,收好了再砸一遍。” 现在任积雪快收好了,兰榭却不忍心再砸一遍。 他颓败地把头靠上门框,喉间微动,眼眸低垂着,缓缓道:“本尊,不知道。” 门外尽空拨弄佛珠的手一用力,珠子散落了一地。 他想起虚无成佛那日是个雪祸天,他与弥生欣慰地感叹:“虚无终是与佛有缘,雪祸于别人是祸,于虚无是福。”他们希望虚无更加向善。 有弟子说要修缮供堂,大家都很高兴,但是虚无拒绝了,直言他与佛无缘,普普通通、一心向善就好。 佛陀可窥探机缘,虚无只知晓自己与佛无缘,但不知具体因何缘故。即使后来不慎真与佛无缘,尽空与弥生虽惋惜,但仍相信他可再次成佛,成就世间大善。 直到今日…… 一瞬间,尽空什么都明白了。他摇着头,不做劝阻,只是低声叹息:“阿弥陀佛,造化弄人。” 屋子被毁的不是很严重,只是兰榭当时太不冷静了,看着吓人而已,其实很好收拾。任积雪都收好了,回头一看,兰榭早就因为太累了而坐在地上,背靠着门板,把絮影抱在怀里发呆。 任积雪去叫他:“起来,地上凉。” 兰榭抬头看了他一眼,并不起来,只是把剑递给他,道:“解开。” 任积雪说:“陪我回去,我给你解。” “不去。”兰榭懒懒道,“本尊去了只想杀人,到时候又得跟你打起来。”他忽然顿了顿,“神佛在世,本尊可打不过。” 任积雪心下一沉。兰榭上次也说他打不过人族,叫他帮他。 “起来,别坐地上。”任积雪扶着兰榭胳膊把他拽起来,“没有神佛,只是普通的出家人,打不过尊上。” “别碰我。”兰榭站起来后拿絮影指着任积雪,皱着眉道,“别以为上了封印他就不厉害了,打你还是绰绰有余。” 现在絮影真的好沉,尤其兰榭手还伤着,手心被剑柄碰到,又开始往外渗血了。任积雪眼尖看见,捏着絮影的尖端将剑拿过去,问:“你想今晚解开絮影封印,还是明日,还是再过几日?” 兰榭看着絮影,犹豫了,皱着眉一声不吭。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皱得越发深,问道:“还俗后你会不会对本尊心动?” “……” “你现在,有没有喜欢本尊,一点点?” “……” 任积雪不吭声,兰榭很是心烦,又问:“你爱不爱我?” 任积雪张张嘴,又闭上了,道:“不爱。” 兰榭追问:“那你爱什么?” 任积雪说:“院里的菩提,和禅意。” “那你一直爱下去吧。”兰榭想起菩提和禅意就生气,他冷笑着,一字一句道,“等明日送走六六就跟你回去,絮影现在太沉了,本尊是为了他才跟你回去的。” 兰榭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抢回絮影,放在臂弯搭着,要去老药翁那儿带六六回去。任积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再次浮现迷茫。 …… 沧渊在魔王殿等着兰榭回来,见到人一句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个小药瓶扔给兰榭就走,走得匆忙,看起来有要紧的事情。兰榭看了看,是沧渊从小到大一贯给他用的药,顿时心生嫌弃,但还是老老实实用上了。 六六一眼看出兰榭有心事,默默点足了熏香,守在兰榭床边赶不走。兰榭仰面躺着,在黑暗中问六六:“你说,他这么晚出去干嘛?” “啊?”六六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沧渊,“哦,二公子经常会外出,看起来很忙。可是魔族并没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商议啊,就算有,首领们都是直接找大人的啊?” 六六也觉得有点奇怪,方才二公子的脸色不是很好,以前给了药还会监督大人换上再走,今日话都来不及说就走了,不知道什么事情那么着急。 第97章 “也许是二公子也学着做生意了,跟夜尧首领一样,所以忙。”六六很肯定的说。 兰榭又问:“那他呢?你觉得他真的会还俗吗?” “啊?”六六脑子飞速转着,这次说的是任积雪,“会吧,我看他还挺人模狗样的,不像会撒谎的人。” 兰榭闻着熏香,有些困了,眼睛半睁着,不忘教育六六道:“蠢六六,人模狗样是骂人的。” 六六又是一声“啊?”,小声向兰榭虚心请教道:“不说人模狗样,那应该怎么说?” “梁上君子。”兰榭上下眼皮在打架,很慷慨解释着,“说他为人正直,已经超过了地上的君子。一般的君子都在地上,他不一样,在梁上,高了地上的君子一等,我们都得高看他。” 六六点头,重复道:“臭和尚是梁上君子,我们都得高看他。” 兰榭满意的闭上眼,沉沉睡去。 -------------------- 第53章 第 53 章 ========================= 六六胳膊好疼,该去休息了,但是明天一早夜尧就要来接他,他不想太快离开,想守在床边多看大人几眼。 当初魔窟的人都知道他是死皮赖脸赖着尊上的,都以为他想抱大腿,为了前途可以赌上性命,结果还赌赢了,尊上默许了他的存在。 后来大家知道他是被父母抛弃的后,不笑话他了,转而说他勇敢。 所有人都不知道六六有一个秘密,他不是被抛弃的,是自己出逃的。作为庶出本就不受宠,其他兄弟姐妹更是没把他当亲人,平时拳打脚踢也就算了,更多时候会把他和府里的狗关在一起不给饭吃,狗饿得急了,会冲他呲牙大叫,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去咬他。 有时候饿得很了,六六也会想过去死,反正没人在乎。母亲把不受宠的原因归结于他不够聪明,不够优秀,不能引起父亲注意,连他没有名字都不在乎,通常都是称呼他为“喂”,生气了就拿他撒气,他受不了了,趁着嫡长子生日大家都去给他祝贺无人看管时跑了。 遇到大人那天是他出逃的第三个月,天黑了,他去一户小户人家厨房偷点吃剩的,不料被人家家里养的狗发现,把他吓得爬到路边的树上不敢下来。 他对狗有阴影,根本不敢下去,与狗僵持了半天,狗叫累了,蜷在树下打盹,不时起来狂吠几声,他只能缩在树上不敢动。本以为今晚都得住树上了,忽然看见一个人影缓缓走来。 六六当时想的是要那个人把狗赶走,他朝下扔了几片树叶,看见那人抬头,在他凌乱的发丝间瞥见不同于常人的血色眼眸。 很少见,很好看。 六六在心里飞快想着:这人眼睛那么干净,但是穿的跟嫡长子一样,看起来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谁知道他在家欺不欺负别人。看我从这里摔下去,他要是不接住我,我就砸死他,让他没法回去欺负别人。 六六刚想动,树下的狗却突然狂吠起来,吓得他眼泪立即又掉出来了,他不敢摔了,怕砸到狗身上。 泪眼朦胧间,他瞥见树下的人朝他伸手,似乎是要他往下跳。 六六跳了,那人接住了他。 近距离看时,六六才看清那人眼里的忧郁,他在不开心。他把狗赶走了,问六六家在哪儿,要送他回家,六六这才发现这人是个好人,幸亏刚才没砸死他。 他哭唧唧表示:“没有家,打算随便找个鸡窝挤挤。” 那人霎时皱起了好看的眉眼,拿出几锭银子给六六,看了六六一眼,觉得不够,又多给了些。六六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他也用不着,他想要的只是有人关心他,比如刚才朝他伸出的手。 六六只取了一两碎银,把剩下的还了回去,说:“我没有名字,你给我取一个行吗?” 那人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说:“六六行吗,六六大顺,应该是个好寓意。” 行啊,怎么不行! 不知是哪家的小公子,这么好说话,六六当即决定赖上他。 一路卖惨跟着他到了乌鸦山,那人问:“我要去的地方是刀山火海,里面全是吃人不眨眼的魔头,你还要跟着吗?” “跟啊!”六六想也不想道,“你都不怕,我也不怕。” 那人没再说话,六六看出他想甩掉自己,适时卖惨道:“我好饿,要饿死了,我就跟你回去吃顿饭,不麻烦你别的,你忍心看我饿死在这里吗?” 那人很心软,默许了他跟着。 六六是进了魔窟以后才知道这里是魔族的地盘,才发现他赖上的那个人是魔尊大人,传闻里杀人不见人的魔头!六六没有慌,告诉自己要冷静,死哪儿不是死,只要他够赖皮,魔尊大人又怎样,他不怕。 他怕的是魔二公子。 不知谁传去的消息,魔二公子来的很快,一来就要赶他走。开玩笑,好不容易跟进来的,魔尊大人都没再赶他出去了,这人谁啊? 后来六六知道了魔二公子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位柳首领。二公子只是吓唬吓唬他,那位首领是真想要他死。 六六自小就会看人眼色行事,他算是发现了,魔二公子和那位柳首领越欺负他,那位魔尊大人再看他时就会越心软。六六惯会卖惨,眼泪什么的说来就来,魔尊大人终于看不下去了,叫他离魔二公子他们远一点,六六趁机跟在他身后,如愿赖上了他。 第98章 大人是真心软啊,六六没地方住,他叫他住魔王殿,每天还给他吃的。六六被人看不起,大人一个眼神过去,他们就不敢说什么了。 六六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他原想着赖上这个人有口吃的,有个地方住,就可以了,没想要这个人在其他地方关心他,明明这个人自己也不开心。 六六不知道这种关系可以称作什么,大人像他父亲,管他吃穿用度,教他明辨是非,偶尔带他溜溜山,也会给他银子叫他去山下玩。这些情节六六只在父亲与嫡长子之间见过。 大人还像他兄长,时常很嫌弃他,又不许别人欺负他。大人很护短,受不了自己的人受一点委屈。 六六轻轻趴在兰榭床边,闻着室内浓郁的幽兰熏香,也有些困了。他点的熏香有安眠成分,是他住进魔王殿后二公子交给他的,二公子说大人有时会睡眠不好,为了以防万一,每晚都要给大人点上。大人的衣服也是这种熏香,二公子说大人极其厌恶血腥,凡是沾上血腥的衣服都不能要了,新衣服也要熏香过后才能穿,每天都要换。 六六不知道缘故,但是二公子吩咐的,自然得照做。六六很喜欢给大人做这些,不厌其烦,二公子吩咐越多他越开心,这证明他对大人来说是有用的。 “大人啊,您什么时候才能开心点……” 能不能把父亲与嫡长子他们的笑分给您一点…… 六六认识兰榭以来就没见他开怀大笑过,大人总有很多烦心事,有时候是因为二公子,有时候是因为柳首领,有时候会盯着他的剑突然失神,更多时候是托着下巴坐在魔王殿前的台阶上,或者秋千上,一坐就是一整天。 六六单手趴着睡着了,梦里是大人一次次去九丈崖的往事,他拦不住,大人铁了心想跳,他哭着求他别跳,大人说:“不用担心我死后有人欺负你,魔二他们不敢了。你瞧瞧魔王殿有什么看得上的,只管拿去卖了换钱,这辈子保你衣食无忧应该是没问题。” 六六在那一刻内心受到震撼,这个人怎么能对他这么好,他们明明萍水相逢,连有缘都算不上,是他自己要赖在这里不走的。他甚至在想,要是这个人后悔了也没用,谁让他朝他伸手,让六六第一次感到温暖。 六六第一次发现,他早就没把这个人当做衣食父母,而是真的想待在他身边,希望他开心。 六六抹掉眼泪,不拦了,道:“那就跳好了,我也跳,死也要跟大人死在一起。”反正过了好久的逍遥日子,胜过在以前那个家的千百倍,很满足了。 六六在梦里哭出声来,兰榭被吵醒了,发现六六是趴在他床边睡的,起来将他抱回隔壁的房间,见他还是哭,不知道是不是胳膊疼得厉害,就帮他止疼,等哭声停止了,才回去继续休息。 夜尧一大早就来接六六了,耐不住金小公子一直缠,把他也给带来了,一路上听他赞叹不停,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好玩,与第一次被绑来的心情完全不一样。 六六一大早心情就很不好,他不想去学习,他只想待在大人身边,当个没用的小废物。 夜尧知道了他胳膊有伤,堂堂首领亲自给他换药,金小公子一动不动看着六六身上的伤,他来之前已经听夜尧说过了,魔窟有座大大的崖,很高很高,叫九丈崖,六六就是从那上面掉下来的,而且据说还掉过好多次。 金小公子感觉新鲜,弯下腰来,双手撑着膝盖,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六六,说:“六六你好厉害,居然还敢跳崖。跳崖是不是很好玩?我也想去,你能不能跟你家大人说说,也带我去跳跳呗。” 六六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顿时眼泪不止。夜尧没法了,抱住六六不断拍着他的背,一个劲给金小公子使眼色叫他闭嘴。 这小祖宗,真是服了!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别瞎说话,他一开口就往六六伤口上撒盐。 六六换好药要离开了,去树底下找兰榭,看见兰榭在秋千上坐着,任积雪在旁边站着。 六六叫了一声:“大人。” 兰榭回头看他,六六道:“大人,我的小金库没带,您给我看好了别让别人动,下次回来我找您要啊。” 兰榭点头,嘱咐着:“尊重师长同门,不得无礼,缺什么就告诉夜首领。” 夜尧连连说是,金小公子突然探头,很害羞地挪到兰榭身边去,把一直随身拿着的梨木盒呈上,很开心道:“大人!我听六六说他经常给您买李记的糕点,这是我爹亲自去排队买的,给您的见面礼!” 兰榭看了看六六,兔崽子本来就不高兴,听见这话更不开心了,于是道:“是六六爱吃,你拿去与他一同分享便好。”兰榭确实不爱吃这些。 “大人是担心有毒吗?我先吃!”这是来之前金向晚教的,说尊上肯定担心下毒不会吃,叫金小公子也吃一块儿给他看。 兰榭看傻了,余光再看一眼六六,兔崽子已经垂着头要走了,忙道:“六六没跟你说吗?本尊只吃他买的。” 六六停下不走了。 金小公子似乎听懂了,又好像没懂,愣愣的,好半天才道:“哦……” 夜尧担心他尴尬,挠挠头,说:“要不,我吃?” 金小公子没理他,抱着梨木盒很不开心,兰榭不想叫他失望,便指了指任积雪道:“给他吧,他吃了便等同于本尊吃了。” 第99章 金小公子眼睛一亮,立马把梨木盒塞任积雪手里,蹦哒回夜尧身边,很羞涩地躲到夜尧身后去。 夜尧道:“尊上,那属下带他们回去了。” 兰榭点头,“记得给他换药。” 六六抬起手臂飞快在眼睛上抹了一下,头也不回离开了。走出老远,忽然回头叫了一声:“大人!” 兰榭不明所以,呆呆的看着六六往回跑,跑到他面前一把推开任积雪,附在他耳边,忍着哭腔小声道:“大人,其实魔窟离夜首领家并不远,您能不能……偶尔也去看看我……” 兰榭眼睫微颤,点了下头。 好久好久,兰榭都没缓过神来,直到任积雪叫他,他才反应过来六六已经离开好久了。 “絮影封印解了,贫僧查过了,暂时没问题,如果日后再有其他问题,再封也不迟。”任积雪把絮影还给他,“该去雁咕寺了。” -------------------- ==================== # 落俗 ==================== 第54章 第 54 章 ========================= 渐凉清风迎面而来,几片枯叶掉进奔流不息的山间小溪里,小溪之上架了石桥,石桥之下流水叮咚,枯叶打着旋随着水流远去。 兰榭一只脚踏上石桥,又收回,忽然道:“任积雪,你在前面走吧,我跟着你走。” 他盯着任积雪的脚,踩着他走过的脚印一步步往前,两人谁都不说话,一个安静的走,一个安静的跟。 兰榭心里有其他心思,一心跟着前面的脚印,没注意半道上任积雪忽然停了下来,一下子撞上他后背,下意识摸着额头,抬眼看任积雪。 “怎么停了?”石桥还没走完。 任积雪抿着唇,心里也有其他心思。犹豫再三,还是伸出手去,道:“走我旁边。” 兰榭看着伸出来的手,愣住了。 他袖子里的手动了动,攥紧又松开,就是不敢把手搭上去,他还是小时候牵过母亲的手,长大后再没牵过别人的。 “切,谁要你牵着。” 他往前走着,任积雪默默跟了上去。在任积雪看不见的视角,兰榭双手交叠,左手与右手十指相扣,反复实验牵手是什么感觉。 雁咕寺里养了条狗,素爱蹲在进口处的香炉旁打盹,今日看着顺眼多了。 兰榭潜意识里不想进入雁咕寺的大殿,不想在任积雪当众说出自己要还俗时所有和尚都看向在一旁的他。任积雪是自愿还俗,不关他的事。 兰榭哄着寺里的狗出去玩,刚出去就不想走了,雁咕寺很大,想围着绕上一圈得走好久,兰榭不想走,随地找了块草地坐下,想着寺里的任积雪这会儿该见到尽空了。 任积雪会怎么说呢?说自己要背叛佛门了,要为了天下苍生舍己为人去与魔头周旋? 尽空会怎么说呢?会大怒、不让他以身犯险,还是会答应他大胆无礼的想法? 其他僧人呢?会不会群起反对?若他们知道此刻魔头就在寺外,会冲出来与他拼命吗? 兰榭问雁咕寺的狗子:“你怎么看?” 狗子围着他嗅了一圈,“汪汪”两声,没闻到食物的味道,失望离去。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尽空来了。 “虚无说尊上在外面等他,老衲便出来了。”尽空双手合十,微微颔首,“阿弥陀佛,四见尊上,也是缘分。” 兰榭起身,“在你们的世界里,四见就是缘分?”他也学着尽空的样子双手合十,微微颔首。 “相见便是有缘,何况,老衲与尊上不止见了四次。” 兰榭眼神闪着迷茫,脑中努力想着都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他甚至有些想不起前面三次都是具体在哪儿见的。 尽空看出他的迷茫,笑了一下,有些混浊的双眼里布满了慈祥,“尊上就不想知道老衲为何出来吗?” “为何?” 任积雪要还俗,尽空是最重要的见证者,谁都可以不在,他不可以。 尽空道:“老衲特意出来寻您。” 看出来了,兰榭心想,总不能是特意出来寻狗的。 “初闻虚无要还俗的消息,很是吃惊,万万想不到他以这种方式结束与佛的缘分。” “打住。”兰榭打断了他的话,“还俗以后也可以一心向佛,只是缺了个身份,并不耽误他与佛的缘分。” 尽空笑着,“老衲说的是成佛的缘分。” ……成佛?兰榭疑惑了。 “虚无曾窥见无量劫,但窥不破劫由。他潜心向善,不该就这么舍戒还俗,老衲虽心有不甘,但是方才虚无与老衲说了一句话……老衲知道劝不动他,所以出来寻尊上。” “……” 尽空继续道:“虚无说,尊上守了两族五百年安宁,应该是被赞许的,不是被猜疑的。” 他盯着兰榭,想看他是什么反应,兰榭目光仍旧迷茫,还有困惑,不解。 “他这样说的?” 原来任积雪一直都知道吗?所以才忍着不杀他,不仅仅是因为杀生罪业深重。 初见任积雪,兰榭就知道他六根清净不入红尘,所以故意靠近他,撩拨他,然而兰榭第一次撩拨人,撩拨对象还是个和尚,他不知道是自己方式有误,还是和尚定力太强……清心寡欲,任积雪真的狠。 第100章 兰榭把剑摆在他面前,原以为任积雪会帮他。要么杀他,要么渡他,无论是哪种情况,于他都是解脱。 他故意找回任积雪旧名,一口一个“任积雪”唤着,后来就成了习惯。任积雪不杀他,他便故意激怒任积雪,打他,辱他,希望能唤醒他久违的恨意。然而任积雪还是不为所动。 兰榭问:“他觉得本尊不该死吗?” “是,他从来没想要谁死。”尽空道。 “那他很奇怪。”兰榭接着道,“总要有人死的。” 他看着尽空,眸子没有温度,“迟早有人要死,或世人,或本尊,他拦得了谁?” “阿弥陀佛,他不会拦。生死有命,谁都会死,死谁都可以。”尽空坚定道,“但你不行。” 这话从其他任何人嘴里说出来,兰榭只会觉得是不希望他死得太简单,但尽空这样说,他莫名听出了其他的意思,仿佛任积雪真的不希望他死一样。 他自嘲道:“难不成还真是舍不得。” “财色名食睡,地狱五条根。欲望总是无穷无尽,贪得无厌只会置己身于苦痛炼狱,痛苦与贪婪往复循环,苦不堪言。”尽空的声音带了些疲惫,说话时额间的纹路微动,时刻告诉站他对面的人他是老者,是过来人。 兰榭认真看着他,如看睿智老者谆谆教导后辈。尽空叹息着:“根尘勾结,无法解脱。” 兰榭回他:“我没有欲望,不会苦不堪言。” “你有。” 兰榭听着他笃定的语气,眯了眯眼睛,捏着的手心不自觉稍微用力,右手掌心顿时一片湿热,伤口又裂开了。 “情爱本身也是一种欲望,你要他背弃规矩去爱你,这是不可能的,况且,他对你根本不是情动。” “那又怎样?”兰榭早就知道了,“你倒是说说,他到底为何不让我死。” 尽空目光看向了远方,仿佛在回忆一件很久远的往事,“说来也巧,虚无百岁成佛之日遇一小儿降生……虚无初心许佛,未曾婚配,更不曾有机会做父亲,却得此机遇为他人赐名,本是一桩小事,他却记了好久。” “他赐他的名,干本尊何事?” “当时谢城有一大户人家,家主姓兰,信仰神佛,为雁咕捐献数座庙宇供僧人起居诵经,更献水榭一座立于雁咕之外,住持曾言,兰施主博施济众,乐善好施,水榭当以兰为名,再敬书圣澹斋兰亭,因此取名‘兰亭’,故曰‘兰亭,水榭’。” “……” “阿弥陀佛,尊上,您可明白?” 兰榭掀眸看他,冷冷道:“你早知道那个孩子是我。” “不早,前些日子在谢城偶遇尊上那日才得知。” 兰榭轻哼一声,笑道:“这么说,本尊与住持确实见过不止四次,想必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当时的住持还不是您吧?” 尽空点头。 兰榭说:“虚无师父第一次给人赐名,纵使机遇千般难得,总不至于一直记到现在,还因此便不让本尊轻易死掉吧?” 他忽然变了脸色,严肃道:“他看本尊的眼神不时带有愧疚,可是除了赐名,本尊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跟他还有什么交集,能让他愧疚至今。” 兰榭不想亲自去问任积雪,他怕听到什么足以叫他当场杀掉任积雪的缘由。 “……”尽空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兰家遇害那日天降险象,虚无应召而去,回来时身受重伤,说那孩子与兰家上下所有人一同死于老魔尊之手,死在荒野……” 兰榭冷道:“竟不知任积雪还会说谎,难怪本尊问起他是正是邪,他把自己划分为邪的部分。” “是啊,没人知道虚无为何要说谎,隐瞒一个七岁孩子的存在于他没有益处,若早知兰家独子还活着,雁咕寺绝不会任他流落在外,被老魔尊带去魔窟秘密抚养。” “……”去雁咕寺吗?兰榭不知道。 如果当初去的是雁咕寺,现在的他也该如任积雪一样平静,或许会是个好人,一心向佛,慈悲为怀。 可是那样他就不能报仇! 兰榭眼眸染上狠戾。他不能不报仇,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仇人继续逍遥,而他躲在神佛的庇佑下,被规矩束缚着,夜夜听着为他而死的几十口人命在无人处喊冤,一遍遍回想当天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他不后悔跟着老魔尊去魔窟。 “尊上也不必怪虚无,暴戾之下的老魔尊您知道是什么状况,虚无那日回来时身上沾满了鲜血,神情疲惫,竟是连来之不易的佛骨都丢了。老魔尊手段残忍,能在他手里活下来不容易,虽然没能救下你,但是虚无真的已尽力,当时如果可以救,他一定会救你的。” 兰榭微微皱眉,原来那日任积雪也在? 老魔尊杀人时他就在场,可是他谁也救不了,还葬送自己的前途。 兰榭逼迫自己努力回想,想到头疼欲裂,终于想起记忆里的确有个模糊的神佛影子,看不清他脸,只来得及看清一抹素净的白,和若隐若现的金光,然后便晕了过去。 原来是任积雪…… 兰榭知道心智完全被心魔吞噬的老魔尊有多难搞,他在失控状态下根本分不清眼前人是谁,见着活物就杀,任积雪没死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没能从老魔尊手里救下兰家,不是他的错。 第101章 兰榭隐隐意识到:“所以他是因为没能救下兰家而感到愧疚?” 尽空低下了头,算是默认。 “我知道了……” 兰榭落寞的离去,背影孤寂,尽空看了竟有些不忍。 “跟他说,我去山下等他。” 尽空对着他的背影最后道:“留得下的,跋涉千山也会留下,兰公子,天高任鸟飞……” 兰榭没有回头。 …… 雁咕寺位于深山,兰榭走的又是鲜少有人经过的小道,林木蓊郁间,只有一个人的身影看着着实孤寂。 他耐心等着任积雪,眉头不时皱起,又微微舒展开来,等到不知想起了什么,很快又皱了起来。 如此往复循环。 他听到身后一声叹息,任积雪不知来了多长时间,又这样看了他多久。 “贫僧……我,我还俗了……你不应该高兴吗?” 兰榭攥紧了右手手心,直到再次感受到手心的温热,挤出一抹勉强的笑。 “是啊,高兴。” 回去路上谁都没再开口。 直到又到了那座石桥,任积雪朝他伸手、让他走他旁边的那座石桥。 兰榭忽然停了下来。 “任积雪,你走前面,我跟着你。” 任积雪又朝他伸手,兰榭推开了,道:“走。”任积雪只能照做。 他看出兰榭情绪又不对劲了,他觉得自己该停下来。这样想着,步子便慢了下来,他想等等兰榭。 “别停下。” 兰榭忽然道。 “别回头看我。” -------------------- 第55章 第 55 章 ========================= 任积雪这个人连步伐都透着正派作风,叫人讨厌不起来。 兰榭现在不讨厌他了,他心里很乱。他的心口处有一道伤疤,是刚满七岁那年留下的,今天被人重新揭开伤口,流出止不尽的血。 后来经常受伤,但是再没有任何一个伤口能疼过心口那道。那次他躺了好久,醒来后恍如隔世,很多事情都不大记得了,唯一记得的就是报仇。 记忆里那天的活人只剩下了他和老魔尊,现在老魔尊死了,他也经常遗忘,他以为就没人记得了,不曾想那天还出现了一个人,为着这件事一直愧疚于心,耿耿于怀近千年。 “我这人命挺大的。”兰榭说,“那样我都活下来了,那么大的伤口都没能要了我的命。我好幸运,能从弑神殿的黑池活着出来,是万分之一的概率。” 任积雪停下了,他以为兰榭会想抱住他。 但是没有。 “人魔两族自古就不太平,究其原因是魔族历任的魔尊噬杀好虐,天生骨子里喜好杀戮,到了后期没法控制。”兰榭额头轻靠着任积雪背部,只眉间一点触碰,没有用力,“我好恨。” 恨杀戮无法停止,恨历任魔尊无法控制自己,恨仇恨的雪花越滚越大,恨为什么遭遇不测的人里也有他的家人,恨无能为力,恨老魔尊,恨所有的无可奈何。 他的语速一直很慢,边回忆边诉说,可他一回忆就头疼,不知道想起来的是他的幻想还是真实发生过的。 “我醒来后身边只有老魔尊一个人,我头很疼,缓了好久,很多事情慢慢清晰。我恨他,迫不及待抽出他的剑要杀了他,但是他很轻易钳制住我的双手不让乱动,告诉我想报仇就跟他走,他会给我机会杀他。他的话不能信,但是我浑身无力,光是抽出他的剑就废了我很大力气,以至于一点反抗的力气也没有。他这才告诉我,我已经睡了半年之久。” 仔细想想,他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不记事了。躺了半年,伤口不疼了,偶尔脑袋会疼。 “在那之后他还说了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反正我跟着他回了魔窟。”按照他的方法提升自己实力,可是永远杀不了他。老魔尊有魔族世代相传的业火,无论兰榭多努力都杀不了他,只能在他再次丧失心智时加以控制,好歹让他不乱伤人。 “他把魔族噬杀的原因告诉了我,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一个人想了好多天。他带我暗中去看他的孩子,是一个很胖很活泼的小男孩儿,他说他很爱他的孩子,愿意为了孩子去改变这个世界。” 兰榭信了他的话,因为他看他儿子的眼神跟兰榭父母看兰榭的眼神一样,那是一个父亲多到溢出来的爱。 “然后他给我讲责任。人魔两族平等共处是责任,守护两族安宁是责任,让世间不再有杀戮是责任。这些原本是他的责任,但是他一个人完成不了,需要找一个人族才能彻底断绝杀戮的星火。” “所以,不是我也会是别人,任积雪,不必愧疚。” 怎么可能不愧疚,任积雪眉间聚满哀愁。他对他的愧疚远不止此。 任积雪道:“可你一日不开心,我就始终会心存愧疚。” “开心过的,并非每日都不开心。”兰榭抬起头来,抬起右手对着天空晃了晃,轻声道,“你教我写字时,我只顾着紧张了。后来我夜里回想,在你笔下盛开的诗阕,该是如雪后雾凇一样好看。我想了很久,想跟你说,我不想走远,你能不能把见过的,听过的,都画给我看……” “那时我是开心的,因为我觉得你会答应。”他收回手,低下了头,沉默半晌。 “但是我没敢说出来。” 第102章 任积雪很想转身,但是兰榭不让他回头,他只能忍着,用很认真的语气道:“现在说出来也不晚,只要你说,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向来冷漠的语气现在变得如此真诚,企图让听的人相信他的真心,他是真的什么都可以为兰榭去做。 “算了,现在我不想看了。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的时间,往后应该还有一段日子,不长,很快,在此期间,你别动心。我不贪心,不会对你有过分的要求,你答应还俗,就够我开心好长时间了。” “不会动心,就算还了俗,我爱的依旧是菩提与禅意。兰榭,你别陷太深,我们不会有结果的。” “要叫我尊上。”兰榭纠正道,“结果这种东西谁说的准,也许今天就是最后一面了,谁知道呢。” “不许再去九丈崖。”任积雪又怒了。 他很讨厌听到兰榭说这些丧气的话。 “凭什么不去?”兰榭反驳道,“又不是寻死,那里又死不了,我只是喜欢去吹风。” 兰榭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喃喃,说给自己听似的,“时间过得真快啊,也不知道下次送你回雁咕寺是来干嘛。”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送他回雁咕寺。 任积雪还是转了身,看着兰榭道:“可以不回来,你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 兰榭心里一动,没来头道:“窥见无量劫,窥不破劫由。任积雪,我是你的业孽吗?” 窥见无量劫,窥不破劫由,这是九百多年前任积雪说过的话,那时他还想不通为何他那样一样薄情的人也会有无量劫,想来便是今天,兰榭即是劫由。 也是这一刻,他才真真正正意识到:他真的还俗了。 他拨开兰榭眼前的碎发,看着这双眼睛不复当年如黑曜石一般发光,很想问兰榭怕不怕,有没有惋惜过。 佛说心悯众生,苦难予我,他也曾帮助很多人消灾消难,解除苦痛,却唯独施予兰榭无穷尽的痛苦,他不配过问兰榭过去的一切。 他唯一敢想的,也只有七岁以前的兰榭,那时候日子平淡,岁月静好,兰榭还爱跟在他身后,有时会故意踩他影子,然后没等他发现,自己先捂着嘴偷笑。 伴随着齿间溢出来的笑声传到任积雪耳朵里的,还有一声稚嫩的呼唤:“虚无虚无!你影子被我踩着了,你别动了!”兰榭会很好心提醒他别走了,不然影子跟不上了…… 后来他问兰榭为什么要踩他影子,兰榭眼珠子上下转了转,透着狡黠,笑道:“踩掉你的影子,以后我当你影子。” 笑声传到九百年后,听来依旧让人舒心愉悦。任积雪开口道:“不是业孽,是最好的相遇,最好的重逢。” 兰榭脸颊有些发烫,推开了任积雪的手,重新藏好眼睛,从他身边经过后小声道:“骗人。” 刚走了几步,一个暗影出现在他面前。 虽说他们都是二公子的人,但是终究还得听魔尊的话,兰榭平时不管沧渊,只有涉及到有生命危险时才会去管。 暗影说:“二公子与卓迁打起来了,双方都受了伤,对方已经通风报信,如今二公子寡不敌众,尊上再不去看看,二公子恐怕会遭遇不测。” 兰榭还没说话,任积雪问:“在哪儿?” “溪城。” 溪城离谢城不远,魔族在溪城驻守的首领是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叫温鹤良,是所有首领里最年长的一个,赞同两族和平,不愿多起纷争,得到消息后已经赶了过去,但还是没劝住二公子。 溪城的人族城主听说是卓迁,是个温顺的人,饱读诗书,待人和善,不会轻易与人起冲突。他能跟沧渊闹到动手的地步,也是不容易。 人族附近邻城的人去的很快,少说去了五六个城的城主。沧渊这边只有他和温鹤良,而且温鹤良还是去阻他的,沧渊本就受了伤,念此更加气愤,不顾对面人多,想也不想就要冲上去拼命。 卓迁也恼怒,他最受不了被人冤枉了,沧渊不请自来,张口就是要他把东西还回去,他还一脸懵不知道什么东西呢,原打算将沧渊请进府内喝杯茶慢慢聊,沧渊已经急得要动手。 莽夫!属实是莽夫! 魏广安也来了,他本就仇恨魔族,眼下看沧渊实力不敌他们,在心里冷哼一声,暗暗下决心今天得让沧渊死在这里! 因此,他也不顾劝阻,亲自上阵,誓要杀了沧渊为他儿子报仇。 缮缺受的伤不比沧渊轻,见此情形还是毫不犹豫挡在沧渊面前,横着眉怒视魏广安,绝不让他靠近沧渊半分。 温鹤良没法了,二公子劝不住,跟对面来势汹汹的人族城主讲话也讲不到一块去,没人愿意停下,眼看事情要闹大了,说不定日后溪城的两族平衡就要打破了,只能寄希望于尊上能亲自来一趟。 缮缺在魔窟也是位狠角,以一敌百不在话下,可是如今经过一夜打斗,他受了伤,现在面对的又是还没从丧子之痛的悲哀里走出来的魏广安,一时不慎,居然叫他找准时机打破缝隙一剑刺向沧渊。 缮缺连忙回身,但是立马有人缠住了他,不让他回去。 沧渊爬起来对付了几招就不行了,温鹤良满眼无奈,毕竟是自家二公子,不能看着他死在这里,只能飞身上前替他挡一挡。反正自己老骨头了,实在不行就只能先去见老魔尊了。 第103章 “一堆道貌岸然的家伙!我呸!”沧渊也很委屈,万湮剑不见了,柳肃说被卓迁抢走了,他这才连夜赶来,没想到卓迁死活不认。 沧渊一想,现在他跟柳肃一条船上的,柳肃没必要骗他,那就只能是卓迁撒谎!沧渊气急,直接就跟人打了起来,闹到天亮,两败俱伤。 狗屁的温顺,都是传言罢了,打不过就叫人,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 沧渊原也动了叫兰榭来的心思,但是他记着兰榭手还受着伤,而且他先动手的,他理亏,现在兰榭可不像小时候那样护着他了,只怕来了第一个揍的就是他。 可他又不想死,他还没活够呢。他死了兰榭也活不了,听说臭和尚要回去还俗,兰榭怎么能在这时候死呢。 兰榭不能死,他得跟臭和尚过下去,不能人家刚还俗就守寡。 缮缺叫人通知了一直跟着兰榭的暗影,他知道,他没拦。他就想看看,兰榭还会不会来帮他,明明就说好了要护他一辈子的。 原本还在一旁观战的其他城主不知何时也加入了乱战,人族人多,魔族寡不敌众,眼看要败了下去,沧渊吸吸鼻子,把委屈都化作力量,看着魏广安低声骂道:“去你奶奶的,老子不能死!” 他好像瞬间恢复了体力,还能大战三百回合。沧渊一心想着兰榭来之前他还不能死,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迎上魏广安,嘲讽道:“就你也配说爱你儿子,笑话,本公子绑他之前他身上就已经有很多伤痕了,本公子只是小小惩罚他一下,他就抱着头喊娘,说他爹又打他了。时常疯疯癫癫的,嘴里说些要立功父亲才会多看他的疯话,你不过是看他死了着急塑造好父亲形象才这样!” “胡说!”魏广安气得直吹胡子瞪眼,一边与他打斗,一边着急否认,“老夫自然爱他,你个魔头少血口喷人!哪儿有孩子不挨打的,老夫是对他寄予过厚期望才对他严厉,他要是争气,老夫会舍得打他吗?!” “你不还舍得让他去魔窟卧底!”沧渊冷笑一声,“我爹就不打我,也不打我哥。” “竖子!竖子!”魏广安恼羞成怒,忽然灵气大涨,一脚踢掉了沧渊的剑,瞪大了眼睛直直朝沧渊刺过来。 “你才竖子!你个老狗贼!”沧渊啐了口血沫,咬着牙还想迎上去,眼前忽然出现大片的黑,他还没看清楚是谁,就先听见魏广安摔倒在地发出的疼痛呻//吟。 “你!你你你!哪里冒出来的!敢踢老夫!” 黑色身影朝魏广安走去,沧渊看不见正面,但他知道这是兰榭。果然,下一秒他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不紧不慢道:“踢了就踢了,你要怎样?” -------------------- 第56章 第 56 章 ========================= 随着兰榭的到来,众人皆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降下,强迫他们停下了手中的剑,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能自已。 魏广安躺在地上,身上没受什么伤,只是疼,被踢疼了,也被摔疼了。他看着朝他走来的高大人影,瞬间感觉自己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无法动弹。 勉强撑着剑从地上爬起来,魏广安不安地环顾四周,看见温鹤良颔首,沧渊低头,来人右手藏在袖间,只是轻抬左手,魔族的人瞬间撤回,齐聚在他身后。 魏广安终于反应过来,喊道:“他是那个魔头!新任魔尊!” 人族顿时唏嘘一片,不自觉往后一小步一小步地退。 兰榭站在魏广安面前,居高临下道:“还新任呢?本尊都当了五百年魔尊了,你怕是脑子被砸不清醒了。” 他的声音莫名有让人无法忽视的穿透力,只活在传闻里的魔尊大人亲自下山,他们除了恐慌没有别的。 一个看起来挺年轻的城主说:“他居然下山了!不会真是要消灭人族吧?!” “听说就是他杀了老魔尊,手段残忍,死法奇特,他要谁死,谁就没法活。” 还有人窃窃私语:“听说魔尊常年不出山是因为长相巨丑无比,我寻思是个丑八怪呢。” 魏广安回头呵道:“危言耸听!助长他人势气,还没打呢,就已经不战而降!” 话虽如此,也只有他敢站在前面,没人有胆量上前替他挡着。魏广安长剑直指兰榭,怒道:“大不了一死,杀了你们给云锡陪葬!” 兰榭不躲不闪,左手掌心刚现出一小簇红色火焰,就被人扼住了手腕,不让他动用业火。 兰榭侧目看着任积雪,任积雪只道:“我来。”紧接着,魏广安刺过来的剑被人用两指夹住,指尖稍用了力,魏广安整个人都跟着剑飞向了一边。 那些人才发现任积雪是跟兰榭一起来的,有人认出他的身份,知道他是雁咕寺的人,关心道:“虚无师父快过来!那就是魔窟的魔头,你别站他面前,很危险!” “是啊虚无师父,他可是狠起来连老魔尊都能杀了的人,快过来!” 任积雪不理会那些声音,只是转身捂住兰榭耳朵,不想他听到那些话。 兰榭轻轻推开任积雪,转身去看沧渊,他不需要有人为他捂耳朵。 沧渊早被缮缺扶着在旁边坐下,兰榭来到他面前,问:“为何动手?” 沧渊诚实回答:“东西丢了,听说被卓迁拿了,来找他要,他不给。” “什么东西?” 第104章 “我的东西,很重要的,你别问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沧渊变得很注重隐私,他这样说,兰榭就不问那个问题了,只是问,“谁先动手?” “我。”沧渊答得干脆。 他答完后就有些后悔,他看见兰榭的手在动,似乎是想扇他,也可能是伤口疼了。沧渊更倾向于兰榭是想扇他,因为兰榭不怕疼,手上那么点伤,他是不会在意的。 但是兰榭自己的手都被包扎着,要打人根本不方便,沧渊又稍稍放下心来。 缮缺担心自家二公子真被尊上当着这么多人面扇巴掌,毕竟二公子把尊严看得太重了,能跟人拼命那种,虽然没见尊上打过公子,但万一呢?公子也是个嘴硬的,不会解释。 缮缺适时道:“是二公子先打人,但是对面的小厮先骂人,他骂我家公子是白眼狼,是窜出来的野狗。” 沧渊不满道:“闭嘴。” 缮缺还要说:“他们折辱我家公子尊严。我家公子最看重尊严,这怎么能忍。” 兰榭看向温鹤良,“你来说。” “回尊上,确实是这样,卓城主倒是好言相告,只是他府里的小厮说话确实太过分了些,二公子便忍不住拔剑了。” 兰榭视线又回到沧渊身上,看他下巴不知道磕到了哪儿,已经没流血了,看着血迹模糊。 他衣服上也有血,不知哪里还有伤,但看他还能这样撑着没哭,估计伤不严重,只是从小到大没被这样伤过,吓着了,摊在一旁奄奄一息以为自己要死了。 兰榭盯着他不说话,沧渊突然害怕,有些结巴道:“你看我做什么,本来就是,他先骂人……” 温鹤良语重心长道:“公子啊,他骂人也不能直接在这里打起来,这里是人族管辖的地方,您在这里打起来就不单单是您一个人的事情,而是涉及整个魔族了,到时候人家会理直气壮说魔族先动手的,处理不好恐怕两族会起纷争啊!” 沧渊嘴硬道:“那就打啊,本公子怕他们不成!” “你!!”温鹤良重重叹了口气,摸了一把下巴的大胡子,无奈摇头,“您这样让尊上难办啊。” ……真的很让兰榭难办吗?沧渊很是心虚,垂着头不敢看兰榭,但是兰榭仍旧盯着他,听后边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 “你刚刚发现了吗,现任魔尊眼睛好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魔头之所以厉害,不就是手上沾了太多鲜血炼成的,他整个人都该被鲜血染红。” “历任魔尊都不是好人,就算他现在不想杀人,以后谁知道呢?哪个魔尊放过普通人了?” 声音越来越大,已经不是窃窃私语了,大有故意这样说,好让所有人都能听见的意思。任积雪脸色早就变得非常难看,忍无可忍,呵道:“够了!” 他这一出声,所有矛头瞬间又指向了他。 “虚无!你当真要这样护着魔头!” “怎么回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虚无师父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一定是被魔头胁迫!” 卓迁的声音在一堆杂声里格外清晰:“虚无师父,你这是要明目张胆背叛人族吗?” 任积雪看着他,不卑不吭道:“两族本该和平共处,贫僧来讲和,谈何背叛。” “要想讲和,除非先除掉那两个魔头,否则威胁一直存在,要人族如何心安与他共处!” 谈来谈去还是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兰榭早就知道了,他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依旧淡漠,倒是沧渊不耐烦了,有了回看兰榭的底气,不屑道:“看吧,本公子不杀他们,他们还想着要杀你我。” 魏广安被人搀扶起来,被刚才任积雪帮兰榭挡剑的举动气到呼吸不畅,歇了半天才缓过来。感觉呼吸顺畅了,隔着老远,撑着剑怒视任积雪,道:“虚无!你敢伤我!你知道老夫是谁吗?!” 任积雪还未开口,魏广安又看向兰榭,厉声道:“虚无师父久居深山可能不太了解,难道魔尊大人也不知道老夫是谁吗?”他好歹也是一城城主,魔尊又怎样,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谁! 兰榭还真不知道。 沧渊在旁边哈哈大笑,“你以为你是谁,他连魔族十五城首领的名字都懒得记,怎么可能知道你是谁。” 沧渊笑得很大声,很戏谑,仿佛这是个很好笑的笑话,魏广安面子受挫,又被气得不轻,忍无可忍,直接下令让手下的人全力出击,扬言道:“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杀了两个魔头为魏云锡报仇! 哪里来的老头,兰榭嫌他聒噪,不想这么惯着他,本打算稍微给个教训,结果刚转身走出去几步,任积雪又挡在他面前,擦肩而过时说:“兰榭别动,我来。” 任积雪站在他身前,替他挡住了所有恶意的目光。 经魏广安一喊,其他人也待不住了,纷纷举剑加入,一时间又乱作一团。任积雪始终待在兰榭身边,以他为中心点,替他阻挡所有飞奔而来的剑。 兰榭盯着他冷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不让他出手。 是怕引来天雷害得所有人都命丧于此吗? 任积雪一边拦着随时可能会伤到兰榭的利器,一边回他:“没有为什么,我说了,你要做什么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去做。” 第105章 兰榭抿唇不语。 他懂任积雪的意思,无非是怕他真杀了这些人,所以不让他来,一边说可以为他做任何事,一边明晃晃护着那些人的安危。 可是任积雪,你真不打算说出香囊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吗? 兰榭不问了,只淡淡道:“好,你来,你最好能让本尊觉得解气。” 任积雪一愣,一挥手,推倒了又一批上前的人。他处处阻挠,又处处护着他们,宁愿自己受伤也不伤人,不消一会儿,他的手臂已经有了斑驳的血印。 兰榭感到头疼,握紧了手心,用疼痛保持清醒。 太多了,太杂乱了,这么多人,亏得卓迁家院子够大,不然不够几百个人一起动起来。周围好吵,声音杂乱,兰榭头更疼了,但他记得任积雪说的,让任积雪来。 沧渊看见兰榭右手在滴血,坐不住了,非要去帮他,他这一动,混乱又加剧了,人族魔族混在一起厮杀,不时有惨叫声传来。 兰榭左手手心又涌现出火焰,只是刚出现就被他收回。 他像是刚从痛苦炼狱里抽出身来,疲惫不堪,瞬间清醒了,道:“别拦了,任积雪。拦不住的,叫所有人都停下。” 任积雪只是拦,不会杀害那些修士,但是其他人就不一定了,再打下去,人魔厮杀起来,只会徒增伤亡。 任积雪听见了,浑身耀着金光,十指翻飞迅速绘就一个佛印升至半空,一瞬间,似是风雨欲来,底下长剑铮铮作响,纷纷强制脱离修士的手往暴风中心飞去,如玄铁一般聚在一起,剑刃碰到一起发出刺耳的碰撞声,聚拢为由百把利刃拼凑而成的巨型剑阵,阵的中央底下是任积雪。 他并拢的指尖微转,头顶的剑顷刻间破裂开来,化作普通软剑散落在地,失去了原有的杀伤力。 所有人停了下来,一个年长的人族城主说:“你这是做什么?那可是跟了老夫一辈子的佩剑!” 任积雪的语气波澜不惊,丝毫没有经历过长时间打斗的疲劳,“只是暂时的,等各位回去了,佩剑自会恢复原样。” 兰榭眼神扫视了一遍,最后停在卓迁身上。 “今日损失卓城主只管报数,本尊会赔。”兰榭神情淡漠,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狠戾,叫人不敢靠近,“是本尊管教不严,叫魔二来叨扰了各位,今日所有伤亡只管算本尊头上,你们想报仇的想泄恨的都可以上,本尊绝不还手。” 沧渊正在找自己的剑,闻言回头憋屈道:“你都不管我,凭什么要算你头上!” 兰榭不理会沧渊,只道:“谁先来?” 没人敢动,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这样说的,谁都不想当第一个打样的人。 沧渊气冲冲地怒吼,“凭什么!又不是你杀的!你手都没伸!” 兰榭道:“闭嘴。” 温鹤良懂兰榭,所以他和缮缺一起,合力把沧渊带到一边,不让他冲过去发疯。 任积雪知道他是为抚平人族怒气,只问了句:“一定要这样吗?” 兰榭道:“你也闭嘴。” 还是魏广安最先沉不住气,他一心想为孩子报仇,就算佩剑此刻变成了普通的剑,他也要上! 兰榭不躲不闪,只是看着躺着的几个已经没有生息的人,其中有魔族,也有人族。不管是谁,他都感到深深的遗憾与抱歉。 眼看着利剑要刺入他的心口,任积雪突然闪了出来,用肉身挡住魏广安刺向他的剑。任积雪也神情淡漠,眼里只有兰榭,只看着兰榭,跟众人说:“想伤他的只管把气发贫僧身上,贫僧绝不还手。” 兰榭听见有人用无比惋惜的语气说虚无师父魔障了,疯了,无可救药了。 他也觉得任积雪魔障了,疯了,无可救药了。 还有人在说话,兰榭好像听不见那些声音了,他看着任积雪,对他伤口流出的血熟视无睹,道:“你这是做什么,不关你的事。” 任积雪道:“也不关你的事,你又为何要这样。” 兰榭说:“是我没管好他。” 任积雪也说:“是我没护好你。” -------------------- 第57章 第 57 章 ========================= “冥顽不灵!雁咕寺的僧人反了!” “不干雁咕寺之事,贫僧已经还俗,世上再无虚无。” 在场的人族无不摇头惋惜。 有认识任积雪、或听说过他名号的,发出的叹息一声连着一声。那么好的苗子,就这么为魔头卖命,是雁咕不幸。 不认识任积雪的也在叹息,不知道这和尚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放弃佛门清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维护魔头,可惜,可悲,可叹! 任积雪挡在兰榭面前一动不动,他的伤口在流血,眉头都不皱一下,只看着兰榭说:“看着我眼睛就好,兰榭,什么都别做。” 兰榭安静了,紧抿着唇,看着他的眼睛,任这个说没护好他的人护在他面前,一言不发。 鞭子,利剑,大刀……这些人怎么有那么多武器。 还有人赤手隔空一掌击过来,尽数落在任积雪背上,不至于叫他死,但也够他受的。有人是下了死手的,只是十成力打在任积雪身上后自动幻为绵软之力,没人知道为什么。 一掌接着一掌打过来,任积雪一声不吭,眼都不眨一下,眼里装的都是兰榭。 第106章 几只利剑插进他的身体,又飞快抽出,任积雪的僧袍瞬间染成斑驳的红色,伤口最多的后背被血完全浸红,往下淋漓淌血。 饶是这样,他还能分心跟兰榭说:“不疼的,都是小伤,很快就能恢复。” 兰榭红着眼眶看着,只觉得如鲠在喉,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只能死死握紧了右手,跟他一起疼着。 他手上的白纱已经不能看了,被鲜血染红了一遍又一遍,连衣角也染上血痕。任积雪看见他脸色渐渐变得苍白,感觉到他在发抖,蹙了蹙眉,余光看见他的右手正一滴一滴往下淌血,突生愤怒。 他开口道:“松手。” 兰榭不松,红着眼眶看他,“任积雪,你这样,我会以为你在爱我。” 任积雪愣了一下,才道:“……不爱。只是不想你再受伤。” 怕你会疼。 “你要说到做到,不能动心。”兰榭仍旧捏着手心,“你若敢动心,我就敢叫你跟我一起死。” 任积雪却想着:“若真到了那么一天,一起死也挺好。” 最后还是一向温顺的卓迁觉得残忍,看不下去了,叫了一声:“够了!真想杀了同族吗!” 任积雪的后背已经惨不忍睹。 终于没人再敢上前。 任积雪擦擦嘴角的血迹,跟兰榭说:“没事了,叫人都回去吧,我们回魔窟。” 兰榭深呼吸着,移开目光看向别处,道:“现在不关你的事了,让开。” 任积雪张张嘴,又闭上了,拖着疼痛的身子到他旁边站着。沧渊有些愧疚,叫了人要扶着任积雪去旁边坐下,被任积雪拒绝了,他已经有些站不稳了,但仍固执地要站在兰榭身边。 “欠你们的还完了,你们欠本尊的也该还一下了。”兰榭冷着脸厉声道,“沧渊是魔族的人,是受魔族万人敬仰的二公子,本尊都舍不得打骂他一下,今日被你们的人肆意辱骂,还打成这般可怜模样,这笔账,谁来还?” 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的沧渊瞬间红了眼眶,好想将所有委屈都倾倒给兰榭听,但是现在不行。他乖乖待在兰榭身后,低着头,再没了来惹事时的嚣张劲儿。 年轻的那个城主为卓迁打抱不平道:“明明是他先来惹事,打成这样活该,你们魔族就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吗?” “是啊,他这般顽劣不堪,你作为魔尊不好好管教,还要这样护着他吗?!” “顽劣不堪吗?”兰榭看了那人一眼,“那本尊就护着了,你该如何?” 听来平淡的语气,却有千斤重量,让人无端感到不安。 在他身后的沧渊听见这话,又默默仰着头望天,睁大了眼睛不敢乱动,怕一不小心眼泪就夺眶而出。 卓迁思忖片刻,道:“是卓某管教不严,叫下人冒犯了二公子,不如这样,卓某府上的损坏不用赔了,用来抵消二公子的伤,魔尊大人意下如何?” “不如何。”兰榭脸色不算好看,“你们辱骂了魔族的二公子,还企图用赔偿换尊严,你当二公子的尊严是钱能买的?当本尊是死的吗!” 此话一出,那些人瞬间不敢吭声了,一个个视线飘忽不定,唯恐跟兰榭对上。兰榭耐心等待着,等着他们的解决方案。 对面无一人吭声。 不是不想,是不敢。 沧渊借着缮缺的衣服抹了把脸,假装是在擦血,实则是趁机抹掉已经憋不住的眼泪,他的体力已经缓过来了,几步来到兰榭身边。 他看见自己手上有血。 兰榭讨厌血。 他只能揪住他一小部分袖子轻轻晃了晃,低着头说:“兰榭,我身上好疼,我想回去了。” 他还想像小时候一样挽着兰榭胳膊撒娇,但是现在已经不同了,他不敢。他只能垂着头,默默收回自己的手,眼里的失望那么明显。 “你想就这么算了?”兰榭问他。 沧渊心有不甘,但还是点了下头。 兰榭静默片刻,道:“卓城主,把你家骂人的小厮交出来,给魔族二公子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 众多人影里,一个人默默把头低下,身体一直在发抖,卓迁把手搭在他肩头,意思很明显。小厮怕了,被吓得腿软,当即双膝跪地大声求饶。 另外一个不知道哪城的城主往小厮背上猛地一踹,嘴里骂着:“就是你这个混蛋先骂人的?就该直接杀了,不然谁知道以后还会惹出多少祸端!” 魔族二公子也敢骂,哪里来的胆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今日敢骂二公子,明日就敢骂魔尊,这样的人留着也是人族祸害! 他聚了灵气伸手就要往小厮天灵盖上招呼,是真的想杀了那个下人!兰榭抓了抓任积雪袖子,任积雪懂了,立即出手捏了道佛印阻隔,救下小厮性命。 兰榭道:“本尊只要他道歉,没让你杀了他。” 小厮被吓懵了,听见兰榭声音后终于回过神来,眼睛里写满对生的渴望,脑袋往地上猛地砸去,一边道谢一边道歉。 “谢魔尊大人不杀之恩!谢虚无师父出手相救!对不起二公子!是小人嘴贱,是小人无脑!是小人冒犯了!对不住二公子,请二公子别生气,饶过小的一条贱命!” 现在才知道认错。 沧渊已经不生气了,感受到兰榭正在侧脸看他,似乎是在询问他的意见,沧渊连忙道:“别磕了,本公子不生气了。” 第107章 得到他的原谅,卓迁也忙道:“既如此,今日之事就算清了,魔尊若愿意,可以进府一叙,喝杯小茶。” 兰榭早在沧渊说不生气的那一刻就转身离开,听见卓迁的话也不回头,他一刻也不想在这种人多的地方多待。 闲言碎语,窃窃私语,真的吵死了。 …… 老药翁重新来魔王殿给兰榭的手上药时沧渊来了,进殿后默不作声、动作娴熟地从怀里掏出小药瓶放在一边,兰榭看了他一眼,在老药翁询问是否用二公子的药时点了点头。 没人知道他药的配方,只知道药效特别好。老药翁特地跟兰榭讨要过,研究至今也没能研究出全部药材。 兰榭也不知道他去哪儿搞的,这药从小就用,倒也熟悉,药效虽好,只是太疼了些。 沧渊没什么大碍,轻轻松松就又恢复如初,最严重的伤口是下巴的小伤,老药翁随便给上了药,就把他打发走了。 兰榭的手已经很严重了,掌心全是割裂的伤,连原本就有的那条丑陋的疤痕也看不清了,不知道伤口长好后那条丑陋的疤痕还在不在。 兰榭盯着手心的血入了神。 等到换上沧渊给的药,再重新包扎后,兰榭说他头疼,想睡觉了。沧渊又默不作声离开,跟着老药翁马不停蹄赶去静尘室看任积雪。 谢天谢地,沧渊终于能进雅苑了。他迈着嚣张的步伐进了静尘室,环顾一下四周,还是熟悉的摆设。 想当初,静尘室的名字还是他取的,他跟兰榭说他要当个温润尔雅的君子,手执折扇吟花写诗,不管走到哪里都是翩翩公子,兰榭就是他最不离不弃的亲人。 后来兰榭当了魔尊就没去。 任积雪拒绝了老药翁的医治,他说他能自愈。 老药翁不信,沧渊更是不信,不屑道:“兰榭又没在这儿,逞什么能啊。” 他以为今日任积雪一直挡在兰榭面前是为逞能。 任积雪不解释,只是掀开一点衣襟,露出已经恢复了小半的伤口。 真是自己止血的,而且伤口已经在恢复了。 老药翁愣住了,沧渊傻眼了。 任积雪这才解释道:“佛陀身虽毁,自愈的能力还在,什么伤都能自己好。” 沧渊想起雁咕寺藏经阁内的画卷,再看看任积雪,终于承认他真的不是普通的和尚。 沧渊忽然皱眉,想着任积雪和兰榭若是真真正正打起来,谁能赢。 兰榭会不会打不过他啊? 沧渊在心里隐隐担忧。 …… 兰榭一觉睡到第二天清晨。 这么长时间的睡眠,本应该能休息很好,但是兰榭出殿时脚步虚浮,手心又有新鲜的血迹,身心俱疲的样子,愣愣的,木木的,筋疲力尽般坐在殿前的台阶上,仰着头颅发呆。 等到手心纱布上的血渐渐干涸,兰榭打起精神来,想起任积雪替他受的伤,他还没去看过他。 -------------------- 第58章 第 58 章 ========================= 兰榭先找老药翁重新换了纱布。碧落也在,平时没事就会帮忙老药翁配配药,小姑娘行走在阳光下,偶尔跟老药翁说话时是把他当做父亲一样尊敬,重礼却不疏离,老药翁待她也如亲女儿一样,兰榭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家的温暖。 若是时间重新回到七岁之前就好了,他也是有家的。 头又开始疼了,兰榭不敢想了,匆匆离开。很快又折回来,拿了桌上还有剩余的小药瓶,再次离开。 任积雪在看池水中的锦鲤。这次他带了鱼食,一点一点喂着,借以打发时间。 兰榭看见站着的他,愣住了,陷入沉思。 原以为他会躺上好多天的,怎么第二天就能稳稳站着,还这么气定神闲喂鱼? “老药翁给你看过伤口了吗?” “看过了。”主动掀开衣襟给他看怎么不算看过。 任积雪说话都不带喘的,看着一点也不虚弱,兰榭纳了闷,又问:“那你上过药吗?” “没有。” 任积雪抓鱼食的时候出了意外,几粒鱼食从木头凿出来的小木碗里漏出,他蹲下身子捡起,再灵活地起来,怎么看都跟昨天刚受伤的不是一个人。 他把手伸到兰榭面前摊开,里面是小把鱼食,他问:“你要喂鱼吗?” 兰榭欲言又止。 “不喂。”左边袖子里,兰榭指尖扣了扣小药瓶的瓶身,很怀疑地问道:“那你需要上药吗?” 任积雪看看他,视线往下,再看看露出一小点瓶身的小瓷瓶。 “需要。” …… 背上的伤口很多都好的差不多了,临进门时任积雪偷偷使了力,把心脏处的伤口特地弄裂开来,然后一本正经端坐,等着兰榭给他检查伤口。 兰榭看了一圈他的后背,不仅没有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伤口,小点的伤都已经愈合了,根本看不出是昨天刚受的伤。 “不想给你上药了。”兰榭有些郁闷,“怎么我伤个手就这么难恢复,你都那样了,好得这么快,你还是人吗?” “……”任积雪又默默把心脏处的伤口再撕裂了些,直到胸前的衣服被血浸湿,“你可以看看前面的伤。” 他很认真道:“我需要上药。” 兰榭支起上身歪头看他前面,果然,血都染红三层衣服了,得上药。 第108章 不上药不行。 这个位置很尴尬,兰榭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下手。 “你别动,我要脱你衣服了。”——好奇怪。 “你自己把衣服脱了。”——好流氓。 兰榭研究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更是不敢上手,急得他直皱眉头。任积雪像是看穿他的心事一样,主动松开衣襟,一边衣服滑至肩头,露出心脏处的伤口来。 很新鲜的伤口。 “……”兰榭眼里闪过不解,这一看就不是昨天的伤。 任积雪一本正经承认:“刚刚才裂开的,因为你有药。” “……这是什么原因?”兰榭不懂。 任积雪不说了。 兰榭想得头疼,也不想了,拿掉瓶口的木塞,学着小时候沧渊给他上药的样子给任积雪上药。 远在弑神殿的沧渊一回来就马不停蹄到处找柳肃,结果找到现在也没见到他人影,派人去荣城问了,那边也没有人影。 沧渊不敢跟兰榭说他是被柳肃骗了,只能自己憋屈地偷偷去找。本来气就不顺,偏偏还有人说看见兰榭拿了他的药去找任积雪,沧渊气呼呼赶了去,不顾雅苑门口的守卫阻拦,一下子冲到静尘室里去。 “你拿那药给他用?” 兰榭刚开始上药呢,本来就紧张,沧渊就这么突然闯进来,吓得他手一抖,药沫撒出去了一点。 对面坐着一个露了半边肩膀的男人,只有两个人时还没觉得有什么,这下变成三个人了,兰榭就觉得自己好像做坏事被人看见了一样。 “你又用不着。”兰榭说话的声音莫名失了些底气。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又意味深长地看着沧渊,“再说,这药那么疼,你娇滴滴的怎么受得了。” 沧渊哑口无言。 兰榭抬眸看任积雪,问:“疼不疼?是不是非常疼?我跟你说,魔二小时候对我老狠了,专拿这种药给我用,药效好是真的,疼也是真的。” 兰榭第一次说疼。 “疼,很疼。”任积雪没有感情地回复。 兰榭飞快给他把伤口缠上,绑了个很丑的结。他自己也觉得不好看,重新绑了绑,还是很丑。 他尽力了。 中间好像不经意蹭到了任积雪的伤,兰榭一愣,问他:“疼不疼?” “疼。”任积雪的回答仍旧很没有感情,没有温度,兰榭一心相信他不会说谎,觉得他是真疼,再绑结的时候小心又小心,谨慎的样子看得沧渊的火气直充天灵盖。 哪里疼了?!根本就看不出他很疼! “哪种疼?”沧渊问。 任积雪想了想,道:“蚂蚁啃食伤口一样疼,滋味比往伤口上撒盐撒辣椒水更甚。” 可是他的语调、他的神情,哪里像是有蚂蚁正在啃他!沧渊还是无法理解那是哪种疼,他没体会过往伤口上撒盐撒辣椒水是什么感觉,也没那个机会体会。他咬紧牙关,再说不出话来,只是怒气冲冲离开。 兰榭终于绑出了一个看起来较为满意的结。他的右手动起来不方便,很僵硬,能绑成这样已经很好了,这是他绑的最好看的一个结,胜过给自己绑的所有。 任积雪低头看着绑好的伤口出神。 他曾无意撞见兰榭沐浴,看见他身上深深浅浅的陈年旧痕,其中心脏处的伤疤格外刺眼,也格外熟悉,那是兰榭七岁那年留下的。 现在,任积雪的心脏处也有了类似的伤口,只要再多撕裂几次,让伤口无法像其他伤一样快速愈合,就能留下差不多大小的疤痕了。 这算不算赎罪? 兰榭从没见过这样的任积雪,想起事情来直接入了神,这么久没反应。 兰榭帮他把衣服提上,抿了下唇,说:“其实,我不想伤害他们,你不用担心的。” 他说的是昨日在溪城的时候,任积雪一再阻挠他出手的事。 任积雪瞬间回神,说:“我知道。” “……”他知道,但是还是阻拦了,除了不信任外,大概还有一个原因。 “你是怕我死在那儿?” 任积雪不语。 “不会死的。”兰榭摩挲着手心的纱布,仿佛在抚摸里面那条丑陋的疤痕,“没人能杀死我,勉强受点小伤而已,不足为惧。” “但是会疼。”任积雪仔细感受着伤口的痛感,真的很疼,宛若有几百只蚂蚁一起在他的心脏处捣乱。 兰榭何尝不知道很疼,他从小到大用的都是这个药,很多事情记不清了,但是疼痛一直记得。好在他习惯了用这个药,也不觉得有多难熬。 兰榭不自觉拧紧了眉,脑海里闪过一些熟悉又陌生的片段,他很头疼,但是他想抓住这些片段。 沧渊总有数不清的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似的,随时都能从怀里掏出一两瓶来。不仅是他,还有缮缺,他们两个好像会变戏法,只要兰榭需要,随时都有药。 每一次沧渊带他出门,他们两个轻装出行游山玩水,缮缺却不得不扛着大包裹跟在后面,包裹里面是他要换的衣服,每天都要换,有时候一天得换好几次,因为伤很严重的时候就容易沾血,沾了血的衣服就不能要了,他不喜欢,沧渊也不让他再穿。 包裹里还有药,各种各样的药,那时候兰榭还想着,沧渊都可以开药铺了。 缮缺惊慌地跪到兰榭面前,跪地时力道之大,一下子将兰榭惊醒。 第109章 “尊上!救救公子!他说要去暗室解开穷奇封印!” 兰榭心里一颤,茫然地想:现在暗室里关的都是上古凶兽,他去那里做什么! …… 兰榭和缮缺赶到暗室时,正好听见石墙里传来凶兽的怒吼。 石门打开,兰榭看见沧渊打不过凶兽还在殊死抵抗时,气得手握成了拳头,绷着脸进去腾空一脚踢在穷奇角上,把他踢得偏离方向歪倒在一边,庞大的身躯砸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 兰榭挡在穷奇与沧渊中间,回身怒骂沧渊:“你活腻了是不是!” 沧渊微愣,觉得自己在做梦。眼前高大的身影还和以前一样,习惯性挡在他和危险中间,这个人脸上带着怒气,但好像还和以前一样,连所穿衣物似乎也没怎么变,一成不变的简便,还是熟悉的人。 沧渊捂着肩膀摊在地上,下巴的血迹流到了脖颈间,尾端掉进衣襟内看不见,他嘴角噙着血,嘴硬回道:“你不也活腻了,有什么资格说我。” 说话间,穷奇已经从地上爬起,怒吼着冲过来。 兰榭气得手都在颤抖,胸口剧烈起伏,懒得理他,愤怒转过身去回击穷奇,一掌将其击得连连后退。 十五岁的兰榭就已经能封印凶兽了,那时还会受点小伤,现如今的兰榭不用废吹灰之力便可重新将穷奇封印回去。 沧渊看见眼前红光乍现,兰榭好像没怎么动,从他手心汇聚出的红光聚在一起形成光圈,足以把穷奇笼罩在中间。光圈渐渐缩小,穷奇仰头咆哮,但是身体逐渐变得僵硬。 最后光圈缩成一个小点隐入穷奇眉心不见,穷奇彻底不动了,怒吼声也消失不见。 沧渊呆呆看着,手一软,彻底摊在地上不想动弹,兰榭没理他,浑身散着摄人的凉意,在封印好穷奇的下一刻立马就往外走。 “滚出来!” “……” 沧渊支起身体,很费劲地爬起来,不情不愿滚出去,跟在兰榭身后。 -------------------- 第59章 第 59 章 ========================= 小木屋的门被一脚踢开,经历历史沧桑的木门被踢开后吱呀几声,晃了几下后不晃了。 里面还摆着有很多药瓶,兰榭目光在上面扫视而过,取了其中一小瓶回身砸到沧渊怀里,让他自己上药,数落道:“敢单枪匹马去解穷奇封印,你是真的不怕死。” 沧渊捂着肩头的血,接过药瓶,虚弱道:“怕啊,所以叫缮缺去叫你了嘛。” “我要是不来呢。” 沧渊沉默了。 半晌,说:“那你只能陪着我一起死了。” “疯子。”兰榭没好气道,“还知道叫我,等哪天我不在了看你叫谁去!” “那我就去地府找你。”疼痛让沧渊蹙起眉头,微微喘着粗气,“别想甩掉我,我可阴魂不散。” 沧渊自顾找了座椅坐下,以往来这里都是兰榭受伤,终于有一次是他受伤了,虽然比不上兰榭严重,但是他真的好疼,他最怕疼了,兰榭没来之前他甚至想过自己会死,不是被打死的,是被疼死的。 他摊在木椅上,眼角渐渐蓄了泪水,声音很轻很轻,“明明就说好了的,一辈子在你眼里怎么那么短,说忘记就忘记,管天管地,还管捡回来的小孩儿,就是不管我……” 沧渊絮絮叨叨说着,前言不搭后语,想到什么说什么,没头没脑忽然这么一说,旁人肯定猜不透他在说什么,但是兰榭听明白了,沧渊这是在怪他。 于是兰榭说:“儿时笑话,只有你还信,何必。” “我就是信了,坚信不疑,你不能让我失望!”沧渊变得激动,须臾又平静下来,操起一旁纱布扔给兰榭,“你给我包扎。” “不会。” 从来都是沧渊给他包扎,后来沧渊父亲死后,沧渊再没给他包过,只要不是要命的小伤,他也懒得管。老药翁没来之前,偶尔必须需要包扎时,也只是草草了事,他是真的不会包扎。 “那你给我上药。”沧渊语气软了下来,转而带着几分埋怨,“你从来没给我上过药。” 他的声音很弱很弱,魔族高傲的二公子何时这样虚弱过。见他这样,兰榭也平息了怒火,不愿再骂他,只平静道:“有缮缺帮你。” 说完要出去叫缮缺进来。 “他笨手笨脚的……”沧渊嘟囔着,“你知道的,我怕疼。” “……给你惯的是不是?” 沧渊一吸鼻子,酸涩道:“你都给那臭和尚上药了。” “他是替我受的伤。” 沧渊语气更酸涩道:“你也给六六上药,我看见过。” “……” 见兰榭还是无动于衷,沧渊扔掉了小瓷瓶,大有兰榭不给他上药他就自己也不管的打算,眼里透着决绝,就算老药翁来了他也不让进。 兰榭就很无奈。 “那时候六六刚来,还小。”话虽这样说,他还是捡起药瓶,蹲在沧渊旁边,细细看他的伤口,打开瓶口。 “兰榭,我打听过,去揍柳肃那次,你就是被穷奇伤的吧,我现在能体会你那种疼了。” “……”兰榭抹药的手停下来,声色泛着凉意:“所以,你故意的?” 沧渊不否认,抢过兰榭手里的药放在一边,反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来塞兰榭手里。 第110章 “我要你用过的那个药。” 兰榭盯着他不发一言,说不上是生气,也不是完全不气。如果他没来,沧渊是打不过穷奇的,没了封印的穷奇若是闯出去了,还不知会死多少人。他不理解沧渊这样做的目的,除了让自己受伤以外没有任何得到的,现在他还想用自己用过的药,兰榭实在是不理解,只是无奈的叹息,道:“那个疼。” 沧渊眼神坚定:“我不怕。” 兰榭抬眸对上他的眼,眼中意味不明。沧渊往日在他心中的形象大多是怕疼怕苦怕受累,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沧渊这样勇敢,这样坚定的说“不怕”。 哪怕眼里已经能看见泪花。 兰榭心中有气,手指在他肩头伤口处一按,面无表情问:“不疼吗?” 指尖刚一碰到伤口,沧渊就疼得龇牙咧嘴,忍着疼痛缓缓吐出两个字:“不疼。” “这样呢?”兰榭沉下眼眸,手指大力按上去,久久不松开。 “这种疼,不怕吗?” “不怕!一点不疼!” 沧渊刚嘴硬完就死死咬住嘴唇,不让疼痛的呜咽泄出,身体却诚实的不断往下缩,企图逃离兰榭的手。 沧渊疼得眼泪打湿睫毛,还死命逼迫自己不哭。 兰榭松了手,打开药瓶封口直接把药粉往伤口上倒。 沧渊顿时感觉伤口传来无法言说的疼痛,比兰榭用手故意按着更疼。 他突然苦笑,兰榭还是骗他,刚才用的力太小了,根本比不上抹药时疼。 沧渊有气无力道:“骗子兰榭……说谎的人……变小狗。” 肩膀仿佛被无数小虫子啃咬撕裂,血肉被疯狂撕扯开来,又狰狞合上,密密麻麻的痛感渗入骨髓里去,牵动全身骨骼都疼。 沧渊眼前渐渐模糊,感觉自己要呼吸不过来了,每呼吸一口伤口就更疼,心里也疼。 痛而不言,乱而不惊,原来兰榭也疼,只是能忍。 “呼吸。”兰榭拍拍他的脸,提醒道。 沧渊眨了下眼,听话的大口大口吸气吐气,像濒死的鱼奋力挣扎。 他能感到血还在往外流,药粉大概被浸湿了。 “啊!!!” 沧渊大声怒吼,身子往后倒在背椅上,仰着头要把眼泪憋回去,憋到目眦欲裂。 手上忽然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很舒服。那股舒适顺着脉络往上涌去,肩膀的疼痛顿时缓解不少,到了沧渊能忍受的范围。他看向自己的手。 兰榭不知何时蹲在他身前,低着头默默给他减轻疼痛。 指尖微弱的红色光芒顺着沧渊手腕的脉络涌进沧渊身体,压制痛感,又能让沧渊好得更快。 沧渊看着兰榭头顶,只觉得不值。 一处肩伤就够疼了,伤不及骨头,还是痛到想晕厥过去,那兰榭呢?那些伤口一次次血肉翻开的时候多疼,一次次带伤去打架的时候多疼,半死不活被人从暗室抱出来的时候又该多疼。 兰榭,你该让我感受你的疼! 沧渊红着眼推开兰榭,自己在伤口上狠狠一击。 “我不疼,不用帮我!” 就该让疼痛更猛烈一些,更彻底地疼! 沧渊把嘴唇都咬出血了,痛到想死。这次他真的忍不住了,这种要了命的疼,要散架似的疼,疼得他呜咽出声,躬身捂脸哭泣。 兰榭被推开后愣了两秒,皱着眉继续重复刚才的操作,替沧渊减轻疼痛。 沧渊的哭声像是无形的利爪,兰榭感觉心被揪住一样难受。 “你哭什么,这么大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哭,六六都早就不哭了。” 沧渊这次没推开兰榭,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兰榭的腿号啕大哭,把眼泪都蹭兰榭衣服上。 “我一无是处,我只会哭,我就爱哭。”你倒是安慰安慰我。 兰榭默默陪着,给他减轻疼痛,任他哭泣。 在兰榭帮助下,肩膀终于不疼了,沧渊也哭够了,继续嘴硬:“六六刚来的时候不也每天都哭,比我小时候还能哭。” “那是被你们欺负的。” 沧渊一看见六六哭就烦,他欺负六六只是不希望有人代替他的位置,他怕兰榭以后对六六很好很好,然后逐渐把他全部忘记。 他不敢想象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某天会真的不记得他,用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的看他,他会受不了。 现今好像正在往那条路上去,兰榭真的在逐渐遗忘。 他是真恨兰榭,也是真的舍不得他死。 沧渊忽然一抹鼻子,“你继位那天,是父亲走的第二天,我哪边都没有去,把自己关在寝宫想了好久……后来你身着华服踢开了寝宫的门,缮缺说你甚至没有走上那个位置,只出去见了那些首领一面就走了,你说怕我一个人会哭。” 他把眼泪全蹭到兰榭袖子上,含着哭腔问:“兰榭,现在无论我怎么哭你都不会管了是不是?” 兰榭很无奈地看着他,道:“我以为你早长大了,没想到你还想着要人管。你应该学会自己管自己,自己做决定,自己保护自己,然后保护身边的人。” “我才不管那些!兰榭……我真的好疼。”拉住兰榭衣角,抬头望他,“兰榭,你陪陪我……” 兰榭轻声道:“缮缺陪你。” “不要他,我就想你陪我……” 第111章 沧渊疼迷糊了,宛若被抛弃的小孩儿,可怜巴巴地看着兰榭,叫他:“兰榭……” “……” “兰榭……” “……” “你别不理我,我帮你解开血蛊好不好?父亲教过我,我帮你解开,我还你自由,你别这样对我,我只剩下你了。” 他只是想回到最初那样而已,他,兰榭,还有缮缺,三个人,缺一不可。他有什么都会一起分享,会把好吃的好玩的都分享给兰榭,还会给缮缺带回去一份,他想做什么玩什么兰榭都支持,只要有兰榭在,就没人能欺负他。 那时候兰榭不能自己离开魔窟,现在终于没有谁限制他的自由,没人敢限制他的自由,可是他自己把自己困在了魔窟,自我囚禁了五百年。 “兰榭……” 沧渊是真的疼糊涂了,恍惚觉得还是在小时候,一声一声唤着兰榭,想没有尽头的叫下去。 “兰榭……” 兰榭站起身,抽回被抱着的袖子,居高临下看着他,道:“你看清楚了,我现在是魔尊,你父亲把魔族和你都交给我,你也该唤我一声尊上。” “再不济,我也比你年长两月……” 你该唤我兄长。 沧渊满脸泪痕,眼眶还噙满了泪水,可怜兮兮的看着兰榭,低声叫他:“兰榭……” 兰榭头也不回地离开,高大身影出门路过缮缺时留下一句:“带他回去。” -------------------- 第60章 第 60 章 ========================= 兰榭先出暗室,看见任积雪在殿外等他,意外多于其他。 他轻声说:“任积雪,转过去。” 虽有不解,任积雪还是转了身,背对着他站好。 任积雪感觉腰间多了一双手,后背也靠上一个圆润的脑袋,额头轻轻抵靠着他,任积雪立即感到不适地皱了皱眉。 小时候兰榭也经常挂他身上,但那会儿他还小,大家都喜欢抱他,他不要别人抱,只要任积雪抱。现在兰榭长大了,又说对他有爱慕之意,这样抱着,任积雪难免感觉怪怪的。 他心里升起异样感,但是没有推开兰榭,也没开口让兰榭松手,只是放慢了呼吸不敢乱动,因为他感觉到搭在他腰间的手也很小心翼翼。 轻轻贴着他腰的是兰榭绑了纱布的右手,没缠纱布的肌肤一点也没触到他,像是担心会冒犯到他。他立即想到:兰榭不敢抱他。 身后的脑袋轻轻在他后背蹭了一下,他听见兰榭说:“魔二好烦人,故意弄伤自己,就为了让我给他上药,体会那个药多疼。”说完松开自己的手,后退半步站好。 任积雪猜到了是这个原因,沧渊冲动,但是没想到他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来。任积雪转过身来,看着兰榭问了句:“还气吗?” 兰榭摇摇头,低头苦笑,“不气了,哪儿有那么多气,反正都这样了,随便吧。” 任积雪提醒道:“他会怪你。” “……” 他早就在怪了,无所谓的。兰榭岔开话题,说:“趁现在还有时间,我要去看六六。” 他答应了六六的,有时间要去看看他,现在不去,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任积雪点头,打算跟他一起去,却看见兰榭步伐有些凌乱,走着走着就开始扶额。他要扶着兰榭,手刚伸出去,被躲开了,兰榭避他如蛇蝎。 任积雪微微皱眉,问:“怎么回事?” 兰榭没有回头,固执地不要人扶着,淡淡道:“头疼。” 刚到乌鸦山脚下,兰榭不走了,随便找了块落叶堆积的地方盘腿坐下,闭着眼解释道:“累了,歇歇,你别说话。” 任积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兰榭不想说,他就不问了。兰榭经常想一出是一出,上一秒说过的话下一秒就改变想法了,现在这般坐着不动,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想去看六六。 天快黑了,兰榭终于歇够了,起身要继续走,任积雪跟在他身后,回头时看见兰榭坐过的地方有一小摊血迹。视线移到兰榭袖子里的右手,隐约可以看见一抹鲜艳的红。 他又捏手心了。 “你想要什么?”任积雪问他,“只要能做到,我都尽力去做。别再捏手了。” “什么也不想要。”兰榭把右手全部藏进袖子里,语气平淡,“别管我。” 任积雪记得他问过兰榭为什么不成神,当时兰榭说,他希望有人带他藏起来。 也许真的可以一起藏起来,不问世事,不理人间。他不想去旧佛堂就不去,去哪里都好,只要他还愿意。 “现在,我带你藏起来,还可以吗?” 兰榭指尖微颤,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间分不清听到的是谁的声音。 谁的都好,结果都一样。 晚了。 他没有回答,反问道:“你的那个什么神佛圣印,能帮我把血藏住吗?” 他看着自己手心,上面血太多了些,万一到时候需要捏的时候六六跟夜尧问东问西就烦了。 余光看见身后闪过微光,紧接着,一道佛印笼罩在他右手,而后渐渐消失。 任积雪说:“现在除了你,没人能看见了。” …… 六六很开心兰榭来,非要带他出去逛一逛,带他去见见新交的朋友。兰榭看起来很疲惫,对六六笑了一下,说:“太远了,累了,不想出去。” 第112章 六六就絮絮叨叨跟他说着入学的事情,说他很笨,先生教了一遍不明白,还得靠金小公子再点一遍才恍然大悟。说金小公子今日是碰巧回家了,往常都是他们俩一起学习的,然后都住在夜府,金小公子见多识广,给他讲了好多趣事。 金小公子说很想再去魔窟看看,想看看琉璃夜灯长什么样子,看看很难遇到的萤火虫究竟有多难遇,还想试试魔窟的吃食,跟着碧落姐姐一起去给老药翁整理药材…… 六六问兰榭:“大人,我能带他去看看这些吗?” 兰榭不点头也不摇头,他扶着额,揉着眉心,好久才说:“可以的,夜晚出去玩记得带上琉璃夜灯,别摔了。” 任积雪跟着兰榭进来后就被迎到了另一边的客席,夜尧知道兰榭是来找六六,很自觉不去打扰,专心招待着任积雪。 任积雪客气回应着,眼神不时看向兰榭,看见他又在扶着额头,一直揉着眉心,不免感到焦急。 来时兰榭就说头疼,可是看他镇定自若的样子,就没过多担心,怎么现在又头疼了。 像是感受到了任积雪的目光,兰榭也侧目望过来,表情平淡,看不出头疼的样子。 六六还有很多话想说,看见兰榭视线突然看向了任积雪,有些不悦,就不说了。兰榭听这边声音停了,收回视线,问:“说完了?” 他看回来,六六又很高兴,说:“大人等着,我在府里也交了很多朋友,我叫他们来见你。” 六六就出了门,站在门口大声吆喝了几声,好像是些人名。不一会儿,门口就聚集了二十来个人影,六六一一介绍他们的名字,这是送他入学的建宁,那是夜府负责吃食的沈伯,带刀那个,是负责他的出行保护他的柯淮,后面那个,经常爱逗他和金小公子…… 六六很开心地把府内认识的好友都介绍给兰榭,兰榭听完“嗯”了一声,目光从那些陌生的脸上一一闪过。 夜尧在旁边说:“都是好人,属下精挑细选,不会有危险的。” 兰榭皱着眉头,扶额沉默了会儿,才道:“多交朋友是好事,就算遇到心术不正之人,只要没有生命危险,该让他自己去判断好坏,别什么事都是你替他解决,除非你能保护他一辈子。” 夜尧一听,觉得有理,当即吩咐下去日后不用接送六六了,他只是入学晚,又不是四五岁幼童,可以与金小公子结伴出行,也不孤单。 夜尧还想趁机夸夸六六很是听话,根本不用操心,还未开口,兰榭已经站起身来,跟六六说:“我这两天除了嗜睡,一切都好,但是下山一次太累,以后应该都不会来了,你记得听夜首领的话,有什么不懂的及时向他请教。” 任积雪看出他是因为头疼忍不住了,所以要走,于是也立即起身,来到兰榭身边,随时准备离开。 六六眼里透着失望,“大人不在这里住一晚吗?” 兰榭摇头,摸了摸六六的头,最后跟他说:“这么大人了,以后少哭鼻子,照顾好自己。” 话音未落,六六眼里已经蓄了满眶泪水,眼看就要掉出来,夜尧眼疾手快一把将六六拥入怀里,对兰榭说:“六六可乖了,不会哭的。” 说完摁着六六的头要把他眼泪全抹自己衣服上,低头悄声跟六六说:“刚叫你别哭,忍着。” 兰榭看了不忍,本想如他所说留下来住一晚,头疼的感觉瞬间又来了,疼得他有些站不稳,往后退了半步靠上任积雪,被人扶着才重新站稳。 兰榭抓紧了任积雪手腕,隔着几层布料,仍然能感受到他抓得有多用力。他对夜尧说:“六六交给你了,还有沧渊,你多看着他点。” 夜尧连连点头,见兰榭一直皱着眉,似乎是不舒服的样子,就问:“尊上可是不舒服?用不用叫人来看看?” “不用。”兰榭最后道,“夜尧,我把沧渊和六六都交给你了,你照顾好他们,也护好自己。” “为什么?”夜尧总觉得兰榭今日怪怪的,又说不上哪里怪,“属下可以管好六六,但是二公子可不听属下话啊,尊上为何不自己管?” 兰榭扯着任积雪袖子往外走,道:“因为我不会再下山了。沧渊会听你话的。” 府外漆黑一片,兰榭刚出门去就听见六六的声音,想是追出来了。叫声渐近,听来就越显凄凉。兰榭立即转了身,想回去看他,任积雪说:“你现在的样子还能见谁?” 兰榭已经疼到不能再假装泰然自若了,全靠任积雪扶着他才能站稳。 “走,任积雪,快点!” 六六出来扑了场空。 任积雪不知道带兰榭去哪儿,只能带他去附近的寺庙,求了一间禅房让兰榭休息。 这座寺庙坐落于闹市,香客与日俱增,夜间不闭寺,这个点也有香客前来。 刚关上禅房木门,兰榭就不想忍了,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任积雪把他扶到床边,解开他右手的圣印,触目惊心的红。 “兰榭!”他叫了一声,兰榭没有反应,只是死死闭着眼,很是痛苦的样子。 -------------------- 第61章 第 61 章 ========================= “你怎么这么不听劝!刚才那么多人,错过了!” “好在不算太遭,现在外面还有很多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族,你的剑呢?拿出来!” 第113章 “杀啊!杀了他们!” “为什么不杀!你就应该听我的!” 兰榭脑子里的声音一刻也不消停,吵得他头疼欲裂,再听不见其他人的声音,连任积雪一连叫了他好几声都不知道。 “从没遇到过你这样固执的宿主!” “杀了他们,他们死了,你就不疼了。” 他越不回应,那些声音越繁杂暴躁,头越疼。 他把脸埋进枕头里,抓紧了被褥,手背上青筋乍现,他在发抖。 “难受吧?头疼吧?听我的就不会疼了,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你可以不疼的,只要杀了他们,你就不会疼了。” 兰榭歪了歪头,把脸露出来透气,不自觉揪住了自己凌乱松散的发,发了狠拽着。 眉心处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好像全身被什么东西温柔包裹着,有人掰着他的手指头让他松手,他不肯松,疼痛让他总想抓着点什么。 “让一个人死有千百种方法,只要你动手够快,他们也不会疼的。” “他们就是睡着了而已,是你让他们有个好觉。” “长睡不醒,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 这些声音好像越来越弱了。 头疼的感觉好像也在逐渐消散,兰榭猛地睁眼,眼眶通红,入目皆是鲜血一样的颜色。 他看见任积雪守在床边,正源源不断往他眉心注入佛光。是任积雪让那些声音变小了。 “任积雪……”兰榭喃喃叫着,“任积雪,任积雪,任积雪……”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压过了脑子里的声音,于是不断叫着“任积雪”,他再次闭上眼睛,试图把烦人的声音都挤出去。 “任积雪,任积雪,任积雪……” “任积雪,任积雪……” 终于安静了,恼人的声音消失了,兰榭睁开眼睛,视线所见之处终于不是诡异的血色,他看见几盏烛光的灯影在墙上摇曳,任积雪一直守在床边,一直在让他不疼。 兰榭眼眸微微转动,仔细听着身边的动静。 好安静。 久违的清净。 心跳没有慌乱,头脑很清醒,他知道任积雪带他来了寺院,他听见门外风声呼呼而过,除此之外再听不见其他声音。 任积雪听见兰榭说:“不疼了。” 任积雪没有停手,淡淡的暖光继续从他指尖缓缓流向兰榭眉心,另一只手蜷起袖子擦着兰榭因疼痛而渗出的汗,从额头擦至脖颈。 兰榭推开他的手腕,不让他碰自己脖子,语气疲惫道:“你伤口在流血。” “我知道。” 任积雪故意的,他在兰榭最疼那会儿也弄裂了自己心口的伤,他们要一起疼着。 他不知道兰榭怎么会突然头疼,刚刚也探查了一番,什么异样也没发现。头疼来得突兀,来势汹汹,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这样,任积雪想着,他不能再听兰榭话了,他就应该带兰榭走,远离所有人。 “我哪儿也不去了。”像是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兰榭半睁着眼,很是疲惫道,“我只去魔窟,守着沧渊,老死在那里。” 任积雪看着他不说话。 “你回雁咕寺继续做你的和尚吧,我不去烦你了。” “既已还俗,就是凡夫俗子,不回雁咕寺了。”任积雪眼神坚定,不容人拒绝道,“我跟你回魔窟,你守着二公子,我守着你。” 真是笨蛋。 兰榭在心里骂他。 兰榭守着沧渊,是为了找机会把业火还给沧渊,任积雪守着他也没用,难不成真要跟他一起去死。 他不想死的时候有任何人在场,万一死法很痛,很丑,他忍不了了会杀了那个人一起去死。 最好死的那天能有阳光,不至于太冷太孤寂,最好是魂飞魄散,彻底消亡。任积雪会如尽空所说,终会成佛,他没有来世,兰榭也不要有。 兰榭无比眷恋地看着任积雪,尽管有些看不真切。他好想离他近一点,试试牵着他的手是什么感觉,肯定跟自己的左右手交叉叠放的感觉不一样。 但是他不敢。 任积雪继续道:“别怕,日后再头疼就找我。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其实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大毛病,他受伤会自愈,根本用不着吃药上药,他也不懂医术,只能回去请老药翁看看,现在这样说只是为了安抚兰榭。 兰榭手上的伤老是裂开,他总爱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任积雪忽然怀念刚到魔窟时见到的兰榭,那时候兰榭还算正常,会故意跑去静尘室羞辱他,惹他发怒。 他知道兰榭是故意的,所以不理他。九百多年前,这种事情在他身上已经很常见了,冬天天冷,兰榭裹着小斗篷去找他,刚被抱起就把手伸进他衣襟取暖,脑袋埋在他脖颈间,笑呵呵的。 兰榭很喜欢摸他的光头,等手稍微暖和点了,就要把自己的小斗篷揭下来给他盖头上,然后抱着他的脑袋,脸颊轻轻蹭上去,嘴角始终漾着开心的笑。 然后兰榭会再次把小手伸进他衣襟,冰凉的感觉再次袭来,他没有拒绝,反而抱紧了兰榭,为他抵御寒风。兰榭就会更加放肆,小手在他衣襟里动来动去,哪里暖和就往哪里钻。 怎么现在还俗了,兰榭却不敢碰他了。 “困了就先睡会儿,这里不会有别人来。” 第114章 兰榭确实有点犯困,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难得的不头疼,他是应该好好睡一觉。 闭眼前最后看了一眼任积雪,要把他的样子深深刻进脑海,他留恋任积雪至此。 最后,他朦朦胧胧地想:怎么就不能早几百年遇见任积雪呢? 他好想多看看他,看几百年都不够。 …… 兰榭睡着了。 任积雪指尖划过自己左手手心,在上面划开一道口子,然后小心翼翼托起兰榭右手,眼眸中有灵光闪过,驱动自愈能力愈合伤口,通过这样的方法将兰榭手心的裂口一并愈合。 这样的作用很小很小,微乎其微,往往他的伤口愈合了,兰榭那边只有一点反应,不知道得熬到什么时候才能愈合,他只能一遍遍划开自己的手心,再一遍遍愈合。 如果当初这种自愈能力能给兰榭就好了。 睡梦里,兰榭感觉手心里有暖流流过,暖暖的,痒痒的,让人想挠。 在任积雪身上一刻钟不到便能恢复的伤口,在兰榭身上得多花很多时间才能恢复。一个时辰过去了,任积雪的手再次愈合,连心口的伤都早就愈合了,他终于感觉兰榭的手恢复了正常。 也只有睡着了才可以这样给他治疗,兰榭清醒的时候是不让他碰他的手的。 兰榭手心很痒,很轻地动了一下,任积雪为他解开纱布,打来热水擦干净手心的血,看见兰榭手心有一条异常丑陋的伤疤。 这是血蛊留下的,疤痕无法去除。 任积雪两指搭在兰榭脉搏处,很快探到里面的异物,是一只子蛊,母蛊不知在谁那里。 子蛊受母蛊控制,必要时拥有母蛊的人可以杀了拥有子蛊的人,子蛊拥有者身死则母蛊拥有者失去意识昏迷两日,母蛊拥有者身死则子蛊拥有者殉葬。 任积雪几乎不用想,一下子就猜到了母蛊在沧渊那里。老魔尊还是放心不下沧渊,给他留了保命的法子。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时刻,寺内香客渐少,任积雪悄无声息出了门,想给兰榭挂一条祈福带。 就写:“兰榭平安顺遂,健康快乐。” 寺里的小和尚看见他写下的“兰榭”二字,笑了,说:“您也是来为这位施主祈福的?” “……也?”任积雪不解。 “是啊,好长一段时间了,天天有位施主来这里祈福,写的都是这个名字,后来他说以后没空来了,一天内捐了大量香火钱,托小僧日日替他求一条挂上,都是为兰施主求的。” 任积雪随便找了一棵树,一条条祈福带看过去,终于在一片飘动的红里看见歪歪扭扭的‘兰榭’二字。任积雪心情变得沉重,把自己写的挂在了那条上边。 换一棵树也是这样,无论树上祈福带再多,他总能找到一条写有兰榭名字的。 进屋给兰榭施了咒,叫他一直沉睡着,任积雪将人轻轻抱起,趁着夜色带他回了魔窟。 这是任积雪第二次进入兰榭寝宫,很大,很空旷。寝宫外仍然有人暗中监视着,任积雪刚给兰榭盖好被子出去,就看见沧渊匆匆赶了来。 “听说你抱他回来的,他怎么了?”沧渊捂着自己肩膀,神色严肃盯着任积雪,任积雪也盯着他,且比沧渊多了几分威慑力。 “睡着了。” 沧渊不信,亲自进去看了看,再出来,对着任积雪冷哼一声,道:“赶紧回去睡觉,这么晚了别在这里瞎晃。” 他没好气,任积雪也觉得心中不悦,看见沧渊就想起兰榭手心去不掉的疤痕。他拼了命希望兰榭活,谁知好不容易活下来后性命还要掌控在这么蠢的人手里。 任积雪知道沧渊不安于现状,他想统一人族。要统一就会有纷争,会有流血伤亡,魔族血脉骨子里就好血腥,沧渊这么冲动,没人护着难免会小命不保,到时候兰榭还得跟着他一起死。 沧渊大概是觉得自己可以掌控兰榭的生死,所以一直趾高气昂,想做什么都不用经过兰榭同意,他是魔族的正统公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整个魔窟除了兰榭,谁都得听他的。 “怎么还不走?真要赖在这儿被柳肃那王八蛋知道了非得把你大卸八块不可。”沧渊本来都走了,看见任积雪还不走,没好气折回来提醒道。 柳肃那个王八蛋,不知道躲哪儿去了,怎么都找不着,沧渊都要抓狂了,本来伤口就疼。 任积雪叹了口气,想来解蛊的事情沧渊也没办法,只能等兰榭醒了问他自己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门口无人看守的空殿,视线移到了梁上,沧渊来拽他胳膊往外走,嘴里叨叨着:“赶紧走赶紧走,瞎看什么呢!” …… 寂静无声的夜悄悄过去,兰榭一夜无梦,天刚蒙蒙亮时他醒了,睁眼发现回到了熟悉的寝宫,以为是做梦,遂闭眼重新入睡。 再睁眼时已经是午时,入目是六六放大的脸,和有些肿的眼睛。兰榭有些恍惚,不知道这是梦境还是幻觉。 “大人醒了?”六六笑嘻嘻地蹲在床边看他。 兰榭迷糊着说:“大抵是没醒。”说完又闭上眼要重新再醒一次。 “醒了醒了,大人刚才都睁眼了。” 兰榭重新睁开眼睛,还是在他自己寝宫,六六还在。 他皱着眉,侧过脸问:“昨天刚去看你,今天就回来?” 第115章 “是先生准许休沐的。”六六看起来很开心,“先生夸我进步大,准许回家与亲人多叙几日,我就回来了!” ……真的? 兰榭不太信,坐起上身,怀疑地看着六六。六六低头往旁边地上一捞,拿出一叠写过的麻纸递到兰榭面前,道:“这都是我写的,全是大人的名字,先生夸我越写越好了,特意拿来给大人瞧瞧。” 兰榭接过一看,忽略前面歪歪扭扭的字,后面写的还真像那么回事。 “可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六六真诚发问:“哪里怪呀?” 兰榭下意识抚着头,这才发现,今日醒来头居然不疼。 昨晚他是真的睡着了,一夜无梦,久违的睡了个好觉。 “任积雪……” 他喃喃着。 是任积雪带他回来的,任积雪居然真的能让他不头疼,兰榭小小地吃惊了一下,感觉心跳噗通噗通跳个不停。他急忙下床穿衣,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任积雪。 六六帮忙穿衣,还有点懵,问道:“是臭和尚很怪吗?” “是的,他居然敢不经我允许私自带我回来,不知道是用扛的还是拖的。” -------------------- 第62章 第 62 章 ========================= 任积雪早早就来了殿外候着,兰榭刚出去就看见了他。他站在阳光下,浑身好像镀上了一层金光,浑圆的脑袋被阳光照着,应该很暖和。 兰榭不平静了,好想摸摸他的头……他会同意吗? “头还疼吗?”任积雪问。 “不疼。”兰榭摇头,“你呢?伤口还疼吗?” 任积雪沉默了一下,低声道:“疼。” 他的自愈能力太强了,先前的伤好了后只留下一点毫不起眼的疤痕。这跟他预想的不一样,他想要的是刻骨铭心的疤,比兰榭更疼的伤口。 六六很不合时宜地说:“疼就去找老药翁啊,找大人做什么?” 六六都知道伤了该去找老药翁,搞不明白找大人有什么用,难不成大人一个眼神还能治病? “六六走开,烦不烦。” 兰榭很喜欢亲自给任积雪上药,这样他能离他近一点,没有负担的、光明正大的、不会有负罪感的,离他近一点。 像普通医者和患者那样,自然靠近。即使一个不懂医术,一个蓄意不自愈。 …… 殿外台阶上,兰榭看着自己绑出来的仍旧很丑的结,陷入沉思……过程好像过分顺利了一点,没有什么阻挠。 总觉得不该这样顺利,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从左手看到右手,依旧看不出什么不对劲,倒是任积雪问他:“什么时候才能把血蛊解了?” “血蛊?”兰榭似乎愣了一下,看着自己右手手心,看了好久,问:“我手什么时候好的?” 现在手心只剩下了那条丑陋的疤,没有疼,没有其他疤痕。 “……” 兰榭说:“我忘了。” 忘得彻底。 脑子里先是一片空白,几个模糊光影一闪而过,然后是一声声压抑的求饶,争先恐后从脑子里冒出来。 这次不是叫他杀人,而是求他放过。 兰榭迷茫地看着任积雪,再次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听见自己脑子里乱糟糟的哭声、叫喊声。他想不起都有哪些人,只能根据声音判断其中有妇孺,有小孩儿,还有一个人跟他说:“这些都是罪人,反正也是要死的,由你杀了,练手。” 然后是数不清的求饶。 后来放过他们了吗?兰榭忘了。 应该是没有的。罪人,他不杀也会由其他人来杀,反正蒙上眼睛看不见对面是谁,一剑过去,那些声音都会停止。 “任积雪!”兰榭睁大了眼睛,忽然叫了一声。 “我在。” 兰榭听不见他的声音,从他唇形判断出他在说“我在。”于是不断叫着:“任积雪!” 他看见任积雪的唇又动了一下,仍旧是“我在。”紧接着皱起了眉,像是在询问什么,但是兰榭脑子里只有赶不走的嘈杂的哭声,根本判断不出任积雪在问什么。 庆幸的是这次没有头疼,没有烦躁,没有幻觉。 任积雪的眉头皱得更深,抬手轻轻搭在兰榭额头上,隔着头发,不烫。 “疼吗?”他问。 这次兰榭看清楚了,摇摇头说不疼。 一声特别尖锐的哭声响起,像是整个世界都要坍塌了一样,哭声凄厉,好像记忆里有过这么一段血腥残暴的屠杀,兰榭猛地瞳孔皱缩,眼前变成了一片血色。 他已经分不清这是幻觉还是回忆,亦或是预示着这场屠杀迟早会发生,而侩子手是他。 他感到后怕,甚至不知道眼前的任积雪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虚构出来的幻象,也许他已经进入了幻境,他的本体还没有回到魔窟,他在禅房里睡着,六六也没有回来,他的手也还没有好。 “絮影……” 他轻声叫着,手里瞬间便多了一柄利剑,浑身泛着诡异魅惑的红。 他要劈开障碍。 “住手!”任积雪慌张叫着,拦住了兰榭即将再次划破自己手心的动作,当即沉着脸收了他的剑,见他一副很不知所措的样子,慌了神,立掌为他念着清心咒。 兰榭恍惚又看见荒野里泛着佛光的神佛,逆着光,不顾一切朝他奔来,替他捂着心口的洞,跟他说别怕,要坚持住……兰榭想说他很怕,他坚持不住。 第116章 他好想说:“你怎么才来。” “你怎么才来……” 兰榭呢喃出声,眼前渐渐恢复清明,看见任积雪满是担心的眼里闪过震惊,继而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你说什么?”任积雪的声音有点抖。 这下兰榭脑子也恢复清醒了,眨了下眼,认清自己是在魔窟,而非荒野。他没有受伤,任积雪身上也没有泛着佛光。 兰榭眨眨眼,低下了头,说:“你怎么才来,就不知道早点来,帮我拦住六六不让他进。” “一大早就叽叽喳喳的,不想起也得起,下次你帮我看着点他,别让他这么早进去吵我。”兰榭说起慌来脸不红心不跳,反而有种让人信以为真的莫名信服。任积雪也低着头,艰难吐出一个“好”。 幸好,幸好兰榭不是在质问他当年为何去晚了,为何要留他一个人在世间,然后,再抛弃他。 任积雪向来死寂的心第一次有了波澜。 七情六欲,他沾染上了。 六六来叫兰榭,说缮缺哥来了,说了二公子疼得厉害,要兰榭去看看他。兰榭皱着眉说:“疼了找老药翁啊,我又不会看病。” 缮缺犹犹豫豫,缓了半天才道:“二公子不让别人给他换药,您不去他宁愿疼死。” “那就疼死吧。”兰榭毫不留情道。 缮缺大抵是没想到兰榭会说出这样的话,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办,来时公子没说有这种可能啊,更没教这种话该怎么回复。 他正苦恼着,就听见兰榭软了口气,“六六,你看着虚无师父,我去去就回。” 沧渊摊在自己寝宫的床上,额上搭着一块湿布,眼皮耷拉着,无精打采地看着兰榭进去看他,一句话也不说,眼角渐渐蓄满了泪水。 缮缺带了个人进去,小声道:“尊上,老药翁到了。” 沧渊眼角的泪憋了回去。 “都滚出去,本公子已经好了,不用谁来关心。” “好啊。”兰榭静静道,“把药留下,都出去。” 说完率先拂袖离开,也不管沧渊会不会发脾气乱扔东西。刚走出门口,碰上六六来叫,说任积雪起身时伤突然裂开了,现在正流着血呢,止都止不住,让他进殿内休息也不去,只是木头一样傻站着,不知在等谁。 伤口又裂开了吗?兰榭混沌地想。 他看了看自己右手手心,没有言语,不知在想什么。 老药翁身在魔窟这么些年,早已学会察言观色,见兰榭这副表情,当即道:“尊上,老朽去吧。” 兰榭目光移到他面上,点了点头。 任积雪站在秋千前发呆,有一瞬间想伸手碰一碰秋千绳,好像上面坐了个不开心的人,需要他推一推。 可是那个人不敢碰他,他也不敢碰那个人。 伸出去的手指缩了回来,他抿着唇,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有人扯着他的袖子让他转身,视线落在他仍旧在滴血的伤口上后,当即怒了,说:“赶紧止血啊,摁着!” 他没动,任由兰榭手忙脚乱捂上他的心口,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叫老药翁赶紧想办法止血。 或许是因为伤在心口,捂着的时候其实很疼,又或许替他捂的人是兰榭,所以心被人攥紧了一样难受。 他有些受不了,无法想象当时那柄利剑如果没有刺歪,而是直接穿透心脏的话,该有多疼。 好半天,他才分辨清楚其实疼的不是伤口,而是心脏。 他悬着心问:“兰榭,你现在想坐秋千吗?我给你推。” 兰榭感觉手心下跳动的心频率有些过快,感到不明所以,觉得这话问的很没有由头。 “不坐。” 他回绝地很冷漠,当下只希望赶紧给任积雪止血,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任积雪的脸色有些苍白。 老药翁很快给他止好血,重新包扎好,堪堪休息一会儿,六六说缮缺又来了,扬言公子不肯好好休息,非要闹着来见兰榭,除非兰榭肯去看看他。 兰榭听完后只剩沉默,头疼的感觉又来了。 他把老药翁叫到一边,吩咐他盯着任积雪,自己忍着内心的气愤,再次去看了沧渊,一进寝宫,盯着他一言不发。 沧渊有些怂,还嘴硬道:“好了好了,本公子要休息了,都出去出去,留尊上一人在这里便可。” 有其他人在,沧渊还是会给兰榭面子叫他一声“尊上”的。在人族面前叫,是给兰榭威严,在魔族面前叫,是承认兰榭魔尊身份。 他是老魔尊亲生儿子,按照魔族千万年来的规矩,魔尊之位本应是他的,如果连他都对兰榭不敬,那么世人对兰榭也只有畏,没有敬。 “等等。”兰榭叫住了那些人,随便点了一个,“你,留着,本尊要出去。” 沧渊不悦,喊道:“为什么?” 兰榭回他:“看也看过了,难不成还要给你唱小曲儿哄着你休息?” 沧渊一下子红了脸,不自然道:“谁要你唱小曲儿,就让你多陪一会儿怎么了,你以前受伤可都是我陪着的。” “没让你陪。”兰榭脚步已经往外迈去,还不忘最后给沧渊一刀,“多此一举。”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沧渊的脸色有多精彩,当着那么多人面驳他的面子,他最受不了了。 这样也好,彻底决裂,对谁都好。 第117章 刚回到魔王殿,兰榭站在殿外不愿进去,六六刚好冲出来了,差点跟兰榭撞上。 “大人,二公子好些了吗?怎么他们两个人这么巧,都需要医治。”六六从惊吓里缓过神来,抱着旁边的柱子滑到地上,哭唧唧道:“大人,也许是我病了。” 听说臭和尚以前挺厉害啊,怎么现在这么柔弱,稍不注意伤口就流血,不喊疼,也不让人止血,就跟疯了一样,低头看着自己流血的伤口时,眼里居然有期待。 兰榭心说:“我也病了。” 老药翁出来了,叹了口气,说:“已经再次止血了,如尊上所料,他是故意的。” 兰榭点点头,好像并不感到意外,开口道:“带他去静尘室休息,寸步不离守着他,就说本尊吩咐的。” 任积雪出去时看见的只有兰榭坐在殿外草地边缘的背影,旁边就是秋千,他却要盘腿坐在草地上,过腰的长发垂了一大截儿在草地里,六六守在一旁,一声不吭。 老药翁朝着兰榭背影道:“尊上,我等先行告退。” 六六远远地朝这边挥手,兰榭始终没有回头。 兰榭的脑子里有两种声音在打架。 一种是暴躁的、气急败坏的,渴望杀戮的恶鬼的声音。 一种是凄惨的、悲痛欲绝的,渴求生路的生灵的声音。 兰榭默不作声安静听着,强忍着头疼把两种声音分辨出来,听哭声如何悲痛欲绝,心魔如何气急败坏。 -------------------- 第63章 第 63 章 ========================= 秋风刮过,吹得秋千轻轻晃荡了几下,六六伸手握住,不让秋千乱晃。 兰榭还是静静坐着,手心里攥了一颗形状不规则的小石块儿,在六六看不见的角度,掌心已经被不规则石块儿划出裂口,缓慢而痛感清晰地往外淌血。 他听见心魔的嘲讽,心魔在笑话他狂妄自大,以为暂时能控制自己情绪,就可以视心魔而不见。 不可能的,心魔狞笑着想,强大如它,千万年来都没人能奈何得了它,不过是个来自人族的宿主,它与宿主同生共死,它不相信这个人族宿主会为了消灭它而选择自尽。 不过现在情况有些许的复杂。 这个人族宿主似乎不好掌控,每次教唆他时他都能忍住,哪怕很多次出现幻觉时意识已经不清醒了,他居然还能约束自己,并且妄想赶走它,让人封印它,根本就是不自量力! 现在它要惩罚他的人族宿主,叫他体会到比往常更甚千百倍的疼痛。 兰榭始终背对着六六坐在草地上,脑中突然加剧的疼痛使得他整个人都有些颤抖,突然松了力,手心的石块儿都握不住了,混着淋漓的血滴滚到脚边去,一动不动。 兰榭疼弯了腰,头颅往前倾去,一只手撑在地面,咬紧了唇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声音。 这是比之前更绝望的疼,胜过以往任何一次,他感觉眼角有些湿润,颤着手一摸,指尖上全是血。 不止眼角,鼻腔里也在往外渗血,浓郁的血腥味儿充斥着整个鼻腔,恶心感瞬间涌上心头,喉间也泛上腥甜。 “大人您怎么了?” 察觉到不对劲,六六慌乱地叫他,向他走去。 “没事,你别过来!”兰榭咽下腥甜,反手在六六脚前设下障碍,不让他过去。然后静坐着,调息片刻,等稍微不那么疼了,缓缓起身,仍是背对着六六,说:“六六闭眼。” 六六在心里问:“为什么……” 话到嘴边说不出来,他好像猜到是为什么了。 昨天大人去看他,他很开心,觉得自己也是有人要的小孩儿,恨不得昭告天下他的大人来看他了。 他有好多话想讲,怎么也讲不完,他还没说够,大人就要走了。他看出大人好像很不自在,但是没在意,因为在他心里大人是无所不能的,是全天下最强的存在,不可能生病,只可能是不习惯。 也许是他想太多了,大人要走时说的话叫他心慌害怕,那是源自于内心莫大的恐惧,总觉得即将要失去什么。 他连夜去求先生恳请让他回来住几天,他的亲人生病了,他得回来照顾,他没有兰榭就不行。言辞真切,眼泪纵横,眼睛都哭肿了,先生知道他说的是那个曾见过一面的瞎了眼的哥哥,也觉得可惜,只嘱咐六六注意自己的安全,没再多说什么。 六六闭了眼,哽咽着,跟兰榭说:“大人,闭好了。” 如果是以前,他还敢开开玩笑,偷偷睁眼看兰榭究竟想干什么,现在他不敢。闭眼前隐约看见的兰榭袖子边的血迹叫他恐惧,他怕一睁眼看见的全是血污。 他会哭。 大人昨天刚说叫他别哭,不能哭。 他能感受到有人从他旁边经过,鼻间飘来馥郁的兰香,还有几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 “我需要沐浴,别进去。” “……是。” 身后的殿门合上了,六六睁眼,眼泪终于敢落下,捧着脸无声哭泣。 他一直在殿外守着,哪儿也不去,就坐在经常跟兰榭一起常坐的台阶上,看着天光渐渐黯淡,默默无言。 晚风来急,带着凉意,六六打了个寒颤,抱紧了胳膊,这才惊觉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他看着原处的绿意发呆。 生机盎然又怎样,心情降到谷底的时候,什么风都是冷的,他算是理解兰榭说过的魔窟于他而言就是牢笼是什么感觉。明明身处春天,却跟置身寒冬一样冷冽,他们永远抓不住春天。 第118章 只能远远看着,然后继续回到自己的寒冬。 魔王殿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脸上缠满了纱布,只露出眼睛鼻子嘴,纱布之外还戴着遮脸的面具,手里端着一个小托盘,上面放了一个小木盒。 六六拦住他,迟疑地看着他,听他开口用沙哑的嗓音道:“二公子吩咐的,要属下亲自看着尊上吃下去。” “里面是什么?” “补药。二公子说了,尊上近来身体不太好,特意寻来的大补之药,只此一颗,十分珍贵,务必请尊上吃下去。” 这人很眼熟,六六记得他,之前确实在二公子身边看见过他几次,印象深刻。 既是二公子吩咐的,六六也不能阻拦,况且,他是十分听从二公子吩咐的,只要对大人有益,他很乐意去服从。 其他人是无法进入内殿的,也没人敢进去,六六接过小托盘,叫他在外面候着。 不一会儿,六六出来了。 “怎么样?尊上吃了吗?” 六六点点头,“吃了。”二公子带来的补药,必然是很好很好的良药,大人本不想吃,耐不住他一直围着床边转悠,叫兰榭看了心烦,心一横,直接就吃了。 “真的吃了?”那人还想再确定一遍。 “当然!你不相信我?”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一改来时殷勤的语调,慢悠悠道:“相信啊,尊上总是很相信六六呢,只要经你手,什么都会吃。” “什么意思。”六六皱眉,觉得这人说话很是奇怪。 “没什么,二公子好像有事找你,叫你去汇报一下尊上今日都做了些什么,仔细点,越详细越好。” “什么啊,之前都没有的。”六六还是很怕沧渊,慢吞吞的不肯挪脚去,那人只说:“二公子很讨厌等人的。” 六六终于迈脚离开。 四下无人,安静了。 柳肃揭下面具,扯开裹脸的纱布,迫不及待按照先前找了好久才发现的能完美避开沧渊派遣的暗影监视的角落进去,忍不住有些激动。 兰榭头还疼着,身着单薄里袍闭着眼靠在床头休息,听见细小的脚步声,以为六六又进来了,没管。 脚步声来到门前时,兰榭睁眼了,眼里带着刺骨寒意,冷冽的寒光看向门口的方向,眸子透着诡异的血色。 这不是六六的脚步声。 来人步履从容,不走正门,而是选择了没人走的侧门,分明是害怕被外面的暗影发现,却又头颈挺直,昂首挺胸,一副无畏的模样。 “柳肃,拜见尊上。”嘴里说着拜见,可腰不曾弯下,头也高高扬着,脚步直到床前停下,微笑着看着兰榭。 “……是你啊。”兰榭仍旧靠在床头纹丝不动,眼眸半阖,神情淡淡,居然还跟他搭话,“私闯本尊寝宫,看来你是没打算活了。” 柳肃轻轻笑着,“是有那个打算。不过得先完成愿望再死。” “……” 兰榭仍旧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静静靠坐着,连柳肃朝他身边靠近了点都没反应,这很反常。 柳肃猜想,他的药那么烈,指不定兰榭这会儿正忍着,已经没了反抗的力道。于是靠得更近,把兰榭盖至腰间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十分关心道:“天冷,别着凉了。” 兰榭冷眼看他,想一掌让他离远点,却因为持续难耐的头疼有些提不起力气。 “早就想进尊上寝宫看看了,平日谁都能来,偏我不能,实在是区别对待。”柳肃环顾一下四周,发现有些冷清,不免心下一沉,“早些与我去荣城多好,我为你准备了宽敞明亮的房间,里面所有装饰都是我亲自挑的,你一定会喜欢。” 兰榭皱着眉看他。 “别总皱眉,也别这样看我,我有些受不了了。”柳肃眼神变得痴狂,“药劲很大,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是别担心,这药我提前试过,只要找人发泄出来,不会有害的。” 什么药?他在说些什么? 兰榭眉头皱得更深,厌恶道:“滚出去。” “滚?”怎么可能,好不容易混进来了,这条道柳肃研究了好久,费时费力换了一部分沧渊的暗影才能安然混进来,怎么可能出去。 “兰榭,我不会滚的。”他终于有勇气唤出这个名字。 看着半靠在床头已经没了力气的兰榭,柳肃眼里的期待更甚,只觉得自己浑身热了起来。 他终于等到这样的机会了,天时地利人和,由不得兰榭挣扎。他安插在暗影里的人在他进来后会与其他暗影厮杀,然后找理由将所有人引出大殿,苦心孤诣这么久,也该让他得偿所愿了。 他要与他颠鸾不休。 柳肃只脱了外袍就迫不及待俯下身要吻兰榭,兰榭早在他开始脱衣服时就直犯恶心,狠狠攥紧了手心,嘴里喊着“滚”,真的想立即就杀了他! 柳肃一只手刚撑到兰榭头边,堪堪俯下身来,只觉得肚子一疼,紧接着整个人被踢飞,身体狠狠撞到对面的墙上,再坠落在地。 他吐掉嘴里的血沫,眼里的惊讶难以掩饰,对上兰榭泛着杀意的眼眸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你怎么还有力气?!” 这药他亲自试过,服下后会欲望大增,得不到就会浑身瘫软不像样,根本拒绝不了任何人的靠近! 再看兰榭,他已经坐直了上身,一边腿半屈着,手很自然搭在上面,微扬下巴,阴冷目光直勾勾盯着柳肃,身边围着散不尽的魔气。 第119章 “再不滚,就别出去了。” 语调平稳有力,哪里还是刚才连他靠近给他提被子都无法反抗的人,柳肃不死心,挣扎着爬过来,想按着兰榭后颈再次吻上去,谁知刚靠近一点就再次被一掌击飞。 “不可能!”柳肃躺在地上大喊着,惊慌失措地看向赤脚缓缓朝他靠近的兰榭,难以置信道:“你们合起伙来骗我!兰榭,你骗我!!” 没等他再次爬起来,身体忽然腾空,脚下没了支撑,他的双脚不住扑腾着,刚想再说话,喉间瞬间多了一道摸不到的红线,紧紧勒着他的脖子,窒息的感觉袭上心头,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 然而兰榭并没有用力,否则柳肃脖子早折了。 兰榭很是愤怒,他也想直接杀了这个王八蛋,可是持续不断的头疼让他浑身无力,仅仅是支撑他站了这么一会儿,就已经很累了,竟有些使不出力道来,眼下要想完全让柳肃灰飞,居然有些困难。 絮影又被任积雪拿走了,否则就可以在柳肃进门的瞬间拦住他,或者直接杀了他! 兰榭身边聚满了魔气,他看着已经有些翻白眼的柳肃,感觉眼眶有些湿润,指腹轻轻划过,又是血。 他愣住了。 刚好在他微愣的这几秒,柳肃反应迅速,居然也使出了一招业火的虚势,直直打向兰榭手腕,逼得他收了手。柳肃趁机挣脱了束缚,扶着脖子大口喘气,脚刚落地就火速逃走。 兰榭不担心他一时的逃跑,只是想着刚才柳肃使出的业火,陷入沉思。 还不等他想明白为什么柳肃也有业火,头疼在瞬间加剧痛感,眼前渐渐模糊了,兰榭一步步后退,退至床边顺势倒在床上,任眼角红色的液体滑下,在被子上晕出模糊的印记。 脑袋里面似乎有蜜蜂蛰咬,密密麻麻的疼痛在脑子里四处蔓延,密不透风,疼得人无法思考,别说动一下,连呼吸都变得难耐,跟被沧渊唤醒血蛊时心脏被蛊虫撕咬一样疼痛难忍。 身上也不对劲,他好像置身火炉,一股烈火从腹部烧到全身,他好像置身火海,烧起来了。 以前受心魔蛊惑时一般只是头疼,偶尔会出现幻觉,今天这样又泣血又浑身发热的状况从未有过。 兴许是六六方才给他吃的补药太补了,他一时承受不住。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烧糊涂了,这时候居然满脑子都是任积雪。 他想见他。 -------------------- 第64章 第 64 章 ========================= 沧渊正纳闷六六今日怎么这么多话,跟吃错药似的,一直在他耳边叨叨,还以为兰榭叫六六去的,也就忍了,堵着耳朵听他叨叨个不停。 又听说任积雪的血怎么也止不住,沧渊冷哼一声,躺不下了,由缮缺搀扶着来看任积雪,一进静尘室就自顾大声道:“本公子真是开了眼了,竟不知那么重的伤都能自愈,这点血还止不了了。” 任积雪闭着眼,静坐着没有搭话。 老药翁起身朝着沧渊行了一礼,又重新坐回原位,继续盯着任积雪。沧渊不悦,支走老药翁,以上位者的姿态坐在任积雪上座,高傲地扬起下巴打量他。 “别以为装哑巴就能糊弄过去,你住的可是我的地方,这里是我取的名字。不仅这里,魔窟所有大大小小的居所都是我取的名字,你去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属于我的,你在高傲什么?” 任积雪还是不说话,沧渊却在他身上看到不屑的错觉,气得他肩上伤疼。 “这血不是止住了吗?他在就止不住啊?”不知想到了什么,沧渊忽然不气了,笑了,说:“臭和尚,现在本公子是不是还得叫你一声兄长了?” 任积雪听出他什么意思,睁眼看他,平静道:“贫僧比二公子年长,是可以唤一声兄长的。” 沧渊嘴角上扬,道:“年纪不是问题,就算你比本公子年少也是可以唤兄长的,是吧?” 任积雪不语。 “话说本公子今日忆起很多往事,恍惚记得以前好像见过你。”沧渊翘着二郎腿,避开肩伤小心地往后靠上背椅,“你来过魔窟好多次了,我见过你和父亲说话,你们还打起来了,但是貌似是你输了。” 那时候的任积雪已经不敌老魔尊了,次次乘败而归,然后继续来。可惜沧渊那时候满脑子都是玩,整天想着如何偷偷带兰榭出去玩,也就没在意一个和尚的死活,现在想来,当年见过好多次的那个和尚应该就是任积雪了。 也是此刻沧渊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父亲说的带兰榭躲起来是什么意思。 “那时候,你来找他做什么?你们认识?” 任积雪低头,似有千言万语难诉出口。 好久,他才艰难道:“你父亲给我传信,说他死了。” “谁死了?”沧渊反应了一会儿,才想明白这个“他”指的应该是兰榭,“哦,是有几次差点救不回来,不过他命大,挺住了。”就像冥冥之中有人护着,总不至于心脉尽断,一命呜呼。 沧渊说来无心,任积雪却听着难受,只觉得自己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不配为人。他后悔了,悔的肝肠寸断,他不该答应的。 人族的安危干他何事,魔族的末路干他何事,天下安宁又干他何事。他不是圣人,解决不了所有哀愁,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所有苦难的延续又不是他造成的,更不是兰榭造成的,为何要他们来终止。 第120章 尽空说得对,他就是生性凉薄,最合适成佛。虽然以慈悲为怀,怜悯众生,但不会为万物的逝去感到悲痛,他始终心善,却不是感性之人,尊重万物起始,敬畏生命,看淡生死,也心凉如雪。 “你这和尚真是奇怪,怎么好端端的开始伤感。” 任积雪回过神来,眼睫颤了颤,用凉薄的眼看着沧渊,问:“哪里伤感?” 沧渊看了看缮缺,仿佛是在询问:“他刚才明明伤感,本公子没看错吧?” 缮缺摇头,无声回他:“公子没看错。” 于是沧渊道:“看来你以前是认识他的,不过很不巧,他被藏得太好了,本公子带他出去又是走的暗道,你见不到他很正常。” 语气张扬,就像是在炫耀那些年陪在兰榭身边的人一直是他。 本来是来戳穿任积雪止不住血的荒谬行径的,现在还顺带着炫耀了一波,沧渊很是满意,让缮缺扶着他起来,要回去继续躺着养伤。 他就是小孩子心性,宁愿起来折腾一番,也要撕开任积雪的伪装。如果任积雪还要装作伤口止不住血,他也不介意再把肩头的伤撕裂一遍,反正要疯一起疯,就让任积雪陪着他们一起疯。 两只脚刚踏出门去,忽然听见任积雪没头没尾来了一句:“二公子的字还需要多练练。” 沧渊正被缮缺搀扶着,一头雾水,问缮缺:“他什么意思?” 缮缺也纳闷,怎么突然就攻击公子的字了?公子的字虽然确实丑,但是任积雪说话一股酸味儿又是怎么回事? …… 任积雪默不作声取来纸墨,把“兰榭平安喜乐”几个字写了一遍又一遍,字字规整好看,如他的人一样板正笔直,每一个字都写得很认真。 兰榭平安喜乐。 兰榭会平安喜乐。 兰榭一定要平安喜乐! 写着写着,任积雪笔画乱了,字迹变得潦草不堪,但仍旧好看。他胡乱地想着兰榭说过的话,手不听使唤似的乱写,想起一句兰榭说过的话,就写下一句此刻的回答,像在与那时的兰榭对话,把那时不敢说出口的话都写下来,落笔之处没有停顿,一句接着一句。 认真,且执着。 初见时兰榭说:“你一个遁迹空门守清心寡欲的和尚,偏长了这么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明眸善睐,可惜了。” 任积雪便写下:你的眼睛更好看,可惜你自己看不见。你假装看不见。 兰榭说:“你费尽心思想留着,那就留下吧。” 任积雪写:我的确费尽心思想留下,虽然你不记得我了。幸好没赶我走。 兰榭说:“任积雪,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你慈悲在哪儿?” 我不慈悲,我有罪,但请你别恨我。别恨我…… “任积雪,本尊请你看好戏。” 我不看。你也别看,你不该是这么残忍的。 好多血,我们快点出去,别弄脏了你的衣服。 “你陪我入魔吧。” 好。 “你教我写字,写你名字。” 我叫虚无,也叫任积雪。 “我叫兰榭,水榭的榭。” 我知道。我取的。 “我下山给六六寻夫子,他是好孩子,应该学会写自己名字。” 你也是好孩子,我一直想教你学会写自己名字。可惜你不想学,一心只想在我僧袍上画乌龟。 “我很弱的,要是他们来打我,你可要帮我。” 帮你。寸步不离守着你,这次豁出性命也要护你平安。 “我希望有人能带我藏起来。” 我带你藏起来。去哪儿都好,山外山,大荒漠,流放地,只要是人烟稀少不被打扰的地方,我们都去。 “任积雪,我完蛋了,我喜欢上了一个和尚,还有没有救?” …… 任积雪不敢下笔了,脑子里混沌想着:他喜欢和尚,他喜欢我,不是因为喜欢出家人而喜欢我,是因为我是出家人所以他喜欢和尚。 他怎么能喜欢我,他不能喜欢我,为什么改变不了?他为何如此固执?我是期待他的喜欢的,期待他像小时候一样黏我,可是现在不是小时候,他说喜欢我,我不能喜欢他,我喜欢他。 我们一起无可救药。 门外似乎刮起了一阵大风,声势惊人,惊的他手中的笔险些握不住。一抬眸,看见兰榭只穿了单薄里衣气喘吁吁站在门口。秋风吹得他的衣摆摇晃不定,宽大袖子垂在身侧,腰身瘦的可怜。 我不能喜欢他。 他重复想着,执笔的手一松,笔就落在了地上,而他浑然不知,只愣道:“进来。” 兰榭进来了,气还没喘匀,听见任积雪说:“怎么不穿外袍,天凉,冷。” 兰榭走近了,说:“我不冷。我热。” 任积雪抿着唇脱下自己的外袍给他披上,兰榭推开他的手,重复道:“我热。” 语气里夹杂着几丝烦躁。 他全身都在发烫,脸颊红红的,不住吐着热气,很是难受的样子。 “任积雪,我满脑子都是你,我就来了。” “……” “……我想抱你。” “……” “我可以抱你吗?” 任积雪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兰榭当他是默允。 等走到跟前,兰榭又不敢了,心跳的飞快,扑通扑通要跳出来似的,大口喘着气,艰难挪动脚步绕到任积雪身后去,忍不住一把环住任积雪的腰。 第121章 没关系的,这很正常,兰榭在心里想着,小时候又不是没这样抱过任积雪,无关乎任何情爱,只是想抱抱他,从背后抱他,这不算让他破戒。 那种难耐好像消停了一点,但也仅是一点,随着鼻间松柏气息吸入鼻中,兰榭好像更热了,不耐的皱着眉头,嘴唇微张,身体里的热气好像怎么也散不出来,他很难受,希望任积雪也能抱抱他。 任积雪却是一动也不敢动,心跳得飞快,脑子乱作一团,觉得自己也迷糊了。他感受到兰榭身上不正常的温度,问他:“可是难受了?” 兰榭轻轻“嗯”了一声,难耐地靠近一点,额头抵着任积雪后背,痛苦的闭上双眼,声音变得软软的,“任积雪,我这是怎么了?” 任积雪感受到身后灼热的气息,腰间被环住的地方也滚烫一片,他忽然明白过来,抬手触上腰间的手。刚一触上,发现那手微不可察颤了一下,猛地想缩回,而后又抱得更紧,手的主人难以启齿道:“任积雪,你再碰碰我的手。” 他在紧张,也在害怕。 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让他更加脸红心跳加速,同时又在安慰自己,任积雪已经还俗了,只是碰碰手,应该不算过分。 他实在太难受了。 任积雪也紧张,咬咬牙,掰开腰间环着的双手,转过身去正视兰榭,却在看见那双噙满泪雾的迷离红眸时,觉得心底狠狠颤动了一下。 喉结滚动,任积雪大力挥袖,关上了静尘室的门,沙哑的声音从唇间溢出:“兰榭,你是不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了。” “不该吃的?”兰榭脑子懵懵的,觉得自己已经要烧糊涂了,却还记得他没乱吃,六六不会随便给他不该吃的,喝的水也是六六放在寝宫里的,在今天之前,没人敢进去换掉。 兰榭觉得脑子好乱,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他好热,尤其看见任积雪后,舌头轻舔嘴唇,只想攀上任积雪的脖颈,在他耳垂上轻轻撕咬。 好在此刻理智尚在,兰榭忍住冲动,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脚一步步迈向任积雪,渐渐靠近,只想再近一点。 他告诉任积雪:“我没乱吃。” 兰榭在有些事情上一窍不通,或者说是迟钝,压根没想那方面想过,只当是头疼疼出幻觉了,亦或是想念任积雪想出了病,或许离他近点就好了。 任积雪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一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后背抵上冰凉墙壁,后脑勺传来一阵冰凉,他忽然如梦初醒,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体温不知在什么时候也上升了。 他也很热。 “任积雪,我没乱吃。”兰榭单手撑住墙面,认真看着他的眼,语气柔软而肯定,“我只是想你了。” “阿弥陀佛。”任积雪喉结滚动,不敢再看那双柔情深邃的红瞳,泪雾般般,仿佛盛满一汪春水,无措的眼神叫人不忍拒绝。 “任积雪,你帮帮我。” 任积雪只觉得心头一热,低头再看向兰榭时已经移不开眼睛,平生头一次如坠修罗地狱般痛苦。 “……兰榭,不后悔吗?” 兰榭不自觉舔了下嘴唇,眼神迷离,“不后悔。” 任积雪挺直了身子,抓住兰榭手腕带着他转了个方向,兰榭还没反应过来,后背已经撞上墙壁,任积雪双手撑住墙面,把他禁锢在中间。 任积雪呼吸沉重,看起来与他一样难受,兰榭想摸摸他的脸,让他好受点,手刚伸出就被一只大手握住,任积雪视线混浊,双眸火一样的灼热。 “兰榭,你听好了,我帮你是指要把你整个人都交给我那般帮你,啮臂之盟,鱼水交融,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你也不能再有其他人,懂了吗?” 兰榭眼中闪过困惑,脑子混沌得厉害,只捕捉到几个听不懂的词汇,任积雪说话好绕口,他本就不舒服,哪里有精力去思考是什么意思。 但他还是思考了一下。 然后迷茫道:“……不懂。” 他看见任积雪眼眸微闪,随即感到一只大手覆上后颈,稍微使了力,他便扑进任积雪怀里,下巴靠在任积雪肩窝里,动弹不得。 领口衣衫被快速扯开,肩头传来细微痛感,任积雪居然在咬他! 兰榭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睁大了眼睛,不住喘着粗气,被任积雪咬的地方好像流血了,但是没有很疼。 任积雪一手扣着他后颈不放,咬着肩头不松口,另一只手从后颈处缓慢往下滑去,隔着几层衣衫也能感受到兰榭此刻有多烫。任积雪并未做其他过分的事情,但足够让兰榭茫然失语,感到呼吸一窒,酥酥麻麻的感觉让他身体发软,双腿无力缓缓跪在地上,宛如一个碎掉的人偶。 任积雪与他一同跪倒在地,在他震惊迷茫的注视下缓缓抬头,嘴角噙着血迹,甚是妖冶,触目惊心。 然后偏头吻上兰榭心口的伤疤,温柔的,缱绻的,无限怜爱的,吻了再吻,一吻再吻。 颤抖着唇,轻轻撕咬。 然而他的手却是不停,顺着兰榭后腰往下,在一个地方停留不前。 “现在,懂了吗?” 兰榭只看见那张沾满自己鲜血的嘴唇一张一合,却没听清说了什么,身后的手让他不安,同时也明白了任积雪的意思,脸色瞬间白了。 -------------------- 第65章 第 65 章 第122章 ========================= 有些方面再迟钝,这下也明白了。兰榭不是不知道那药,只是觉得那种事情根本不会发生在他身上,他也只是闲暇时四处乱逛,偶然听见魔族弟子闲聊谈起过鱼水之欢,虽然不知道那药什么时候吃掉的,现在明白过来,兰榭只觉得羞耻。 一咬牙,使了全力推开同样不对劲的任积雪,慌慌张张裹好衣衫慌乱逃离。 怎么可以……这样逼任积雪! 他早就想好了要把任积雪还给雁咕寺,任积雪不仅是任积雪,还是虚无,他应当成佛,应当普渡众生享世人爱戴,高坐庙宇不染尘埃,而不是被拉下神坛,卷入泥地里。 兰榭可以当十恶不赦的坏人,但不可以当贪婪的罪人。 把任积雪拉入罪欲,比杀了他给仇家泄恨还难受。 六六坐在门前台阶上发呆,只见一个人影飞速闪过,速度快到只能看见一抹黑色,六六认出这是兰榭,迅速爬起来想跟着进去,殿门忽然大力关上,撞地六六鼻子疼。 “哎呦~”六六揉着鼻尖,疼的眼睛都湿润了,“大人,我还没进去呢,今晚我睡哪儿啊。” 六六又敲了敲门,唤着“大人。” 殿门被拍地哐哐作响,兰榭还是不来开门,六六有些急了,视线里突然多出一只手与他一起拍门,看起来比他还急。 “臭和尚,你来做什么?” 任积雪没时间理他,退后半步,看出兰榭在这里布了结界,抬手就要施法破掉,六六看得有点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眼前佛光闪过,六六看得眼花缭乱,后知后觉察觉到可能是大人有危险,内心一下子就慌了,惊恐万分,用身体去撞殿门,撞到摔在地上也不放弃。 任积雪试了好几下都打不开结界,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滚下,不断施法再试。 “大人!您怎么了?!让我进去啊!”六六都急哭了,声音染上哭腔,瞬间把最坏的结果都给想到了。 他以为兰榭要死了。 他希望兰榭让他进去,让他死在兰榭身边。 兰榭一路狂奔回自己寝宫,他要被这燥热折磨死了,一到寝宫便将自己锁起来,再布下结界不让任何人进去,跌跌撞撞走进温泉池里,施法将温泉池水的温度降下来,降到冬日雪水一样冰凉彻骨,却还是不够。 他太热了,此刻药效完全发作,热意不断从身体里漫出来,哪哪儿都热,哪哪儿都难受,已经不是凉水能够消下去的。兰榭仰面躺进水里,把自己完全泡进冰凉池水里,竭力忍住想脱衣服的冲动,把破碎的声音憋回咽喉里。 快要不能思考了。 与燥热相比,头疼简直算不得什么折磨,哪怕疼出幻觉意识不清醒了,只要其他地方疼,他就能转移注意力保持清醒。 他还是想不明白是什么时候吃了那种药,又是谁给他吃的。 首先排除六六,六六不会害他。 他只当是柳肃那个王八蛋太过狡诈,居然这样都能着他的当。也许药早就吃下了,只是那时头疼欲裂,头疼带来的折磨把药性压制了,现在是燥热把头疼给压了下去,他只感觉浑身软绵绵的,酥酥的,泡在凉水里也还是燥热难消。 兰榭受不了了,头颅探出水面靠在池边,猛地睁眼,眼里遍布意乱情迷的红。 他听见外面有声音,六六在叫他,任积雪在叫他,他不敢解除结界,害怕任积雪会进来。 不仅不解除,还硬撑着给结界续力,确保所有人都进不来。任积雪一旦进来,他真的会忍不住逼他破戒。 不知撑了多久,意识渐渐变得不清醒,兰榭恍惚看见任积雪也在水里,就坐在他对面。 口好渴,想喝水。 任积雪在朝他招手,笑着叫他过去。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很不舒服,兰榭甩甩头,甩掉一部分水珠,顺便让脑子清醒过来,他知道这是幻觉,任积雪才不会笑。 果然,再抬眼时,对面的人消失了。 他真的好渴,想出去喝水。抬手摸上自己的脸,还是烫的可怕,池水好像也变烫了,他感觉自己在煮自己。 其实池水并没有很烫,一夜过去,一池凉水变得温热,只是兰榭受不了一点温度,浑身滚烫,倍受煎熬,只有彻骨的寒意能让他好受点。 再施法降温,将自己置身冰天雪地里,忍到那股躁动终于消下去,兰榭松了一口气,疲惫到放任意识模糊,直到再听不见外面的叫喊。 外面十四城首领接到沧渊消息都赶来了,结界没了兰榭续力,终于没有之前难解,众人合力将结界打碎后被沧渊拦在外面不准进,只让任积雪带着老药翁和六六进去。 寝宫内水雾弥漫,缥缈如仙境,听不见一点动静。 六六拼命往里跑,却发现任积雪比他更快,闯进去看见水池里靠在池边已经陷入昏迷的兰榭时,心口的伤疼了一下,扑进温泉池将人从水里捞出,只觉得池水透着深入骨髓的寒意。兰榭浑身湿透了,衣裳都要冻僵了,触及皮肤时又发现他的身体仍旧很热,额头烫得要死。 老药翁焦急道:“得先换上干衣裳,这样不行啊!” 任积雪立即道:“六六出去!我给他换衣服!” “啊?哦哦!” 外面已经乱作一团,十四城首领想进殿瞧瞧又不能,尤其是夜尧,唯恐兰榭出了什么事,急得直跺脚。 第123章 沧渊忿忿道:“那个挨千刀的贱人,这是给喂了多猛的药!换了普通人这般忍着,小命早没了!等兰榭醒来,老子非去宰了那贱人!” 六六哭着问老药翁:“大人怎么还不醒?” 老药翁诊着兰榭的脉,面色凝重道:“尊上吃的药是可以致命的那种,强行忍着极度危险,很大几率会熬不过来。” 要是有解药就好了,只是老药翁哪能料到有朝一日还需要这种解药啊,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过,一颗也没有,现在制作也需要好几日时间,还不如让尊上自己压制。 也有不用压制的方法。他道:“目前情欲只是暂时退去,强制压下伤身,还得……” 后面的话懂得都懂,只有六六不懂。 沧渊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任积雪,任积雪回敬以坦然自若。 沧渊烦躁地摔东西,吼道:“秃驴不行就让开,缮缺!去找人!找好看的!” “不可!”任积雪也道,“他若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解决,何苦把自己弄成这样!” 刚进来时,兰榭虽然泡在水里,但是衣衫一直是完好平整的,兰榭从小就脸皮薄,任积雪刚才给他换衣服都不敢看他,怎么可能答应给他找人。 “那你说怎么办?!” 老药翁这时道:“按照老朽对尊上的了解,这样的方法确实不妥……只能硬抗了。” 六六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大概知道需要找什么人来,但是找不到,于是红着眼眶怯怯举手:“我可以来……” 任积雪:“闭嘴。” 沧渊:“你来个屁!” 六六蹲在床边,登时又哭了,揪着兰榭袖子的衣角不放,哭得一抽一抽的,“那怎么办嘛!大人都要死了。” “不会死!”任积雪忽然托起兰榭的头让他坐起来,自己转而坐在他身后,聚精会神调集周身所有灵气注入兰榭身体,看样子似乎是企图把残余药力逼出去。 老药翁说:“没用的,药物顺着经脉游走,逼不出……不对!你这是做什么!” 任积雪只道:“他不会死。” 任积雪早就知道这是什么药了,也知道根本逼不出来,所以他一心想的就是转移。沧渊看不懂他要干什么,老药翁懂了,拦住要过去的沧渊,说:“二公子,我们出去,会没事的。” 顺便把六六也给揪了出去。 任积雪双手立掌,掌心源源不断输着灵气,同时疯狂吸收残余的药力,利用佛门禁术转移药效。 马上就好了,会好的。 任积雪咬紧了牙,脸色十分难看,心里有恨意滋生,人生中头一次体会到恨是什么感觉。 这时兰榭嘴角缓缓涌出一丝殷红,慢慢睁开了眼。 再等等,马上就好了!任积雪稳着自己的情绪,不让恨意乱了心绪。 药性已经转移了大半,任积雪开始感到不舒服,并没有察觉到兰榭已经醒了。 “等药效在你身上发作,你该怎么办?” 任积雪愣了一下,而后才知道兰榭醒了。 “扛着。” “若是抗不过去呢?” “硬抗。” 兰榭眼眸微垂,“左右需要人扛着,何必多此一举转移。” 兰榭这样说着,也单手立于胸前,立掌一震,浑身散发着比任积雪更甚的金光,顷刻之间所有术法全变了,任积雪惊觉自己动不了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兰榭又把残余药性转移了回去。 “你怎么知道……这是佛门禁术,你为什么会这个!” 兰榭却淡淡道:“看见你用,才想起来我应该也会。” 不止禁术,凡是佛陀以下的佛门术法,他应该都是会的,在他仅有的破碎的记忆里好像也用过佛门术法,只是很少,他便忘了自己也会。 至于为什么会,他也不知道,只是感觉很久之前就会了,像是修行过好久。 “不管你会不会,先停下!我没开玩笑,停下!” 兰榭的转移之术甚至超过了任积雪,能控制住对方身体不让动弹,很快便将任积雪转移走的部分又转移了回来。 兰榭喘了口气,呼吸有些混浊,根本不敢回头看任积雪,只道:“叫魔二进来,我有事找他。” 任积雪低头看着自己手心,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得到,有种怅然若失的失落感。 他叹了口气,恍惚道:“……好。” 沧渊匆匆赶来,看见兰榭把整张脸都扑进被子里了,沉闷的声音缓缓响起:“通知魔族所有首领,全力以赴找到柳肃那个王八蛋,找到立即知会本尊!” “不用你说,我刚才就吩咐下去了,这会儿已经去找了,我马上也要去。”沧渊恨恨道,“竖子!老子非得亲手宰了他不可!” “不行!”兰榭从被子里抬起头来,双眸迷离,沧渊只看了一眼就赶紧转过身去,正想着要不要叫任积雪回来,就听见兰榭说:“所有人,不可轻举妄动!柳肃……他有业火。” 兰榭说完,张嘴咬紧了被子,不敢让自己发出奇怪的声音。沧渊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久久不能回神。 “现在,出去!所有人不能进来,尤其是任积雪!” 业火? 沧渊咬着牙自言自语:“竖子!敢骗老子!!”说好收集百家宝物是为助他统一人族,结果那王八蛋先行炼成了业火给他自己用,沧渊恨得直磨牙,挥手奋力捶墙! 第124章 “你放心,任积雪不会来了,他回雁咕找老和尚帮忙寻找柳肃踪迹。”沧渊回头看了一眼兰榭,见他呼吸沉重,领口有些乱。 他犹豫了一下,一脸为难地往后退,翘着手指仅用两根指头替兰榭把领口整理好,听见兰榭从喉间憋出一句:“滚!” …… 柳肃藏的好,沧渊出动了魔族所有人都找不到他,没人知道他此刻就在谢城,藏在金向晚家里。 金府内,众多人族城主齐聚一堂,终于得知很久之前给他们各家传送小纸条报信的人居然是魔族首领之一! “按你的意思,你是因为暗中帮着人族的事情被魔尊和魔二公子知道,所以才下令到处找你的?” 柳肃颔首,“不错。” 他的话可信度很高,各城城主分别与他对线,发现他所描述的帮助他们的事件都是吻合的,再参照身形,可以确定他就是神秘人无疑。 金向晚却是不怎么信。不是不信柳肃就是那个神秘人,而是觉得柳肃这个人就很不可信,金向晚也见过魔尊,不似传言里那么可怕,与柳肃的描述有些许出入,不过他一个人说不过其他所有城主,遂闭嘴。 柳肃拿出一个小盒子,笑道:“各位不必惧怕魔尊实力,这盒子里面装的是能削减他实力的药丸,不知谁有本事能将其送进去?” 一群人面面相觑。 很显然,都在担心即使送进去了,魔尊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吃。 “放心,只管往里送,他不吃也不会对你们有什么影响,我保证。” 终于有人点头。 “多谢!”柳肃对着众人微微一笑,“那就暂定半月之后攻上乌鸦山,各位城主,莫让人族失望。” 为了躲避追查,柳肃决定往返于各城城主家中暂住,现在魔族还不敢来人族这里搜查,否则两族容易出乱子,沧渊也想不到他会藏在人族这里,柳肃坚信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金向晚看着他裹得严严实实远去的背影,跟旁边的人说:“我怎么那么不信他呢?” “之前都信了,现在不信也不行了,毕竟帮他找了那么多东西,晚了。” 金向晚纳闷道:“是吗?可是他是魔族,凭什么要帮我们?” “……好人啊,图天下安宁罢了。” 金向晚不悦:“现在天下也安宁。” 他旁边那人就撇撇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魔头实力太过强悍,一日不除,我等心里一日难安。与其被动等待他来消灭人族,不如主动出击,杀他个措手不及。” 金向晚还想说什么,那人直接打断他道:“就算柳肃骗我们,他顶多也就图个魔尊之位坐坐,只要我等合力消灭现任魔尊,到时候还会惧怕一个小小柳肃吗?” “有道理!”金向晚点点头。 随即又摇摇头。不对啊,怎么就非要灭了现任魔尊呢?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 夜幕时分,一只折鸟颤颤巍巍飞进了魔窟,被人捕获后上交给缮缺,缮缺又给了沧渊。 盒子打开,里面呈的只有一颗小药丸,药丸底下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解药”二字,署名柳肃。沧渊当即就要追捕折鸟踪迹,却被告知折鸟刚落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了这个盒子。 “解药?”沧渊自言自语道,“既然是那个王八蛋送来的,指不定又是那种药。拿去叫老药翁看看,本公子倒要看看这次他又想搞什么鬼。” 雅苑内,老药翁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又一遍,再三跟沧渊保证道:“确实是解药。” 沧渊不信,耐着心等着任积雪回来,一看见人影就迫不及待迎上去。 “你似乎是懂这个的,你看看,这是个什么药?能吃吗?是不是有毒?” 任积雪只看了一眼,便道:“解药。” -------------------- 第66章 第 66 章 ========================= 是货真价实的解药,柳肃亲自吃过那药,知道硬抗着有多受折磨,所以送来了解药。一方面是舍不得兰榭受折磨,更重要的是怕他随便找个人…… 那柳肃得疯。 所有人都在劝兰榭吃下解药,可他知道那是谁送来的后死活不吃,整天把自己关在殿内硬抗着,有时候扛不了了会想着叫絮影杀了他,迷迷糊糊唤了几声絮影没有回应后才想起剑还在任积雪那儿。 第三天的时候,药效好像过了,身体不再那么滚烫,兰榭觉得自己能见任积雪了,趁着清醒让人唤他前来,一开口就是:“把絮影还我。” 任积雪站在床边看他。短短三天,兰榭又瘦了,像是生了一场大病还没痊愈,虚弱的不像话,说话声音也有气无力,毫无震慑力。 “还我。”见他无动于衷,兰榭重复了一遍。 任积雪叹息着,召出絮影把剑还给了他。兰榭却不接,只是歪着头看他,看着看着,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任积雪下意识想给他擦,又止步于兰榭对他移不开眼的注视中。 “任积雪,现在是秋季了……冬天快来了。” “是,冬天要到了。”任积雪道。他来时已经见过了秋天,微风带着凉意,在殿外一直站着其实有些冷。 兰榭又说:“是不是要下雪了。” 他很少见到雪,在记忆里搜寻一圈,居然没有关于雪的回忆,只知道冬天是冷的,阴风怒号,冷得他都不爱出门。 第125章 他喃喃着:“冬天要下雪……” 任积雪透着窗纱看了看外面的天,阳光已经不似最初那般炎热,秋风萧瑟,外面世界的树木怕是要准备凋零了,只是魔窟不一样,这里没有春天,却把四季都扮作春天。 任积雪说:“是啊,冬天会下雪,漫天皆白,有寒风彻骨,也有生命啼哭。” “可太冷了……”兰榭喃喃道。他在没有冬天的魔窟过了九百年寒冬一样的生活,他不喜欢冬天,太冷了,冷得让人想死。 “我不喜欢下雪,冬天太冷了。”跳崖时风像刀子一样,刮得脸疼,所以他到冬天就会把自己关起来,还九丈崖一个清净。 可是有人不这样想。冬天不止有寒冷,冬天多好,九百多年前的冬天就很好,上苍送来了一个很可爱很听话的孩子,唤醒了穷途末路时的僧人,坐化成佛,予他生命和美誉。 任积雪这样想着,便道:“我喜欢。” 手心的被褥被捏紧了,兰榭眼眸微眯,问道:“你喜欢什么?” 任积雪低眸不语,好半天才道:“冬天。” “那你爱谁?”兰榭继续问。 任积雪就不敢回答了,把絮影放在一边,背对着兰榭站着,听兰榭说:“之前爱菩提,爱禅意,现在爱什么?回答我。” “我爱寺里的菩提,爱香灰的禅意。”任积雪沉默了片刻,重复了一遍,按着心口有些泛疼的伤,声线都不稳了,“也爱众生,爱世人……” “我也算是众生,是世人。”兰榭提醒他,“虚无师父,别逾矩。” 任积雪仍旧按着心口的伤,不懂心中骤然升起的莫名其妙的忧愁从何而来。 他在心里小声说:兰榭,我心口的伤好像有点疼。 “伤口疼就去找老药翁。”兰榭看见他一直摁着心口的位置,知道他的伤又疼了,“等伤养好,回去吧。” “雁咕寺不参与人族谋划了,住持很坚定地与他们断开了联系。”任积雪很自然的岔开话题。 “是吗。”兰榭没有波澜的问,“那你们以前的住持不是白死了。” 虽然没有印象,但是如果尽空说的是真的,那么兰榭应该也是见过这位住持的,想必是个很好的人,就因为答应人族来杀他,所以自知暗室欺心而死,真是不值得。 他忘了弥生住持以前对他有多好,宠溺程度仅次于任积雪,每次看见他都会露出很和蔼的笑。 也忘了他不是只要任积雪抱的,弥生也抱过他,他会摸着弥生脸上的沟壑,想把皱眉抹平,眼里满是心疼疑惑。弥生爱逗他笑,他一笑,弥生就夸他:“比虚无小时候乖多了,他就总不爱笑。人呐,还是要多笑笑,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乖宝宝要多笑笑,长大了也要像现在一样开心快乐,好不好啊?” 弥生很喜欢兰榭,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好友兰员外唯一的儿子,毕竟谁会不喜欢很可爱的乖宝宝呢? 跟兰榭说那话时也不管兰榭那年才三岁,不管他能否听懂,弥生只是觉得自己年纪大了,现在不说,怕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可他没想到是兰榭没有长大的机会。 听到虚无传回兰家人全部身死的消息时,他深受打击,一度觉得可惜,却又对天下无敌的魔尊无可奈何。只是夜里失眠时,总会想象那个乖宝宝长大后是什么样子,该是眼睛像他母亲,模样像他父亲。然后再想想好友笑起来的模样。 如此,弥生便算是见过长大后的兰榭了。 兰榭觉得弥生死的不值,弥生却不那样觉得。虽然方法欠妥,但若是能终结魔族单方面对人族的杀戮,他便死得其所,无怨无悔。只是若他知晓兰榭还活着,有长大的机会,不知该有多高兴。 他知道兰榭不会变坏,他一定会去看看兰榭,看他长大后的模样跟他想象中的有几分差距,是不是如他所说那样爱笑,再顺便问问还记不记得弥生老和尚。 提起弥生,任积雪眼里满是落寞。他开口道:“弥生住持很喜欢逗你笑,若他知道你还活着……” 肯定会很高兴。 “我忘了。”兰榭打断他的话,无力地闭上双眼。他能记住这个住持还是因为听说他是为他而死,心中有几分愧疚罢了,其他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如果此刻弥生就站在他面前,或许他还能想起一星半点的朦胧回忆,比如尽空,见着他人后好好想一下还是能发现记忆里有这么个模糊人影的。 但是弥生都不在了,只留下一个名字,兰榭真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别说些没用的,我都忘了。”兰榭头又开始疼了,侧身躺着,与任积雪背对背,“不如说说你曾经来魔窟做什么,魔二说曾经见过你。” “……”这是一段不可说的回忆,是任积雪此生最后悔的事,他不怕兰榭想起来,只怕自己不敢面对。 任积雪仰头叹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是眉头越皱越深,想岔开话题道:“尽空住持让我回去,我说除非兰榭愿意离开魔窟。” “没问你这个。”兰榭不动声色抹掉眼角流出的一行血泪,声音虚弱却咄咄逼人道,“老魔尊说我睡了半年才醒,告诉我要报仇就跟着他修习,但我恍惚记得还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去魔窟是责任。” “……” “我想知道,我睡着的那半年在哪里躺着,是谁在照顾我,又是谁告诉我什么是责任。”自从频繁出现幻觉后,兰榭已经不相信自己的记忆了,他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发生的,哪些是由他心中所想虚幻出来的。 第126章 沧渊告诉他任积雪来过魔窟后,他就一直在想了,想了两天,想出一点零碎模糊的片段。 在这些零碎的片段里,他一直昏迷躺着,后来渐渐有了点意识,偶尔能听见敲木鱼的声音,有个人告诉他要快点醒来,说给他做了纸鸢,天晴了带他出去玩,再不醒就送给别的小孩儿了。沉默了会儿又说还是别醒了,醒了就该送他走了。 然后说对不起,声音温柔的不像话。 兰榭醒后记忆模糊,还以为自己是在荒野,把一直照顾他的人认成了老魔尊,他要报仇…… 他的记忆到这里又结束了,任积雪却还记得后面的事情。 那天兰榭刚醒,情绪很不稳定,人生中第一次发脾气,砸了身边所有够得到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全砸到了任积雪身上。任积雪不躲不闪,任他发泄。等他累了,叹息着拥他入怀,在他耳边说对不起。 兰榭毕竟刚醒,砸了一会儿就累了,趴在任积雪肩头没了意识。 第二天再醒,兰榭就不说话了,也不发脾气,安安静静在各个角落里独自坐着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任积雪把早就做好的纸鸢拿来哄他,他看都不看,任积雪跟他说话,说带他去玩,兰榭理都不理,反问道:“不是说再不醒就送给别人吗。” 任积雪回答:“特意给你做的,怎么可能送给别人。”就算兰榭一辈子不醒,他也不会送给任何人。 他给兰榭做吃的,兰榭很乖,给什么就吃什么,但是吃的都很少。 任积雪注意到给他烤红薯时他会多吃一点。 很奇怪,兰榭一直不哭,这让任积雪很惊讶,他本来都做好了要哄好久的准备。 醒来后的第六天夜里,兰榭被噩梦吓醒,害怕地缩进任积雪怀里,哭着说他要报仇,要亲手手刃仇人。 任积雪轻拍着他的后背,说:“你要想清楚,现在世上没人能杀得了他。” 兰榭回答:“总不能不试。” 第七天清晨,任积雪给兰榭烤了一个烤红薯,要送他去与老魔尊约定好的客栈。兰榭吃掉了一整个烤红薯,休息了会儿,幽黑水汪的双眼看着任积雪,对他说:“其实醒来后以前的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但是这几天的事情记的都很清楚。虚无师父,你能不能把我这几天的记忆都抹去,我不想记得。” 他只需要记住恨意就好了,虚无师父对他的好只会让他不想离开。任积雪却以为兰榭在恨他,不想记住他,于是如他所愿,微颤着手,抹除了这几天跟他有关的所有记忆。 后来再次醒来身边是老魔尊,兰榭跟着老魔尊来了魔窟,不知道任积雪在后面看了他许久,一路跟到魔窟,目送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乌鸦山的浓雾里。 …… “那半年,你一直在旧佛堂躺着,身边只有我。”任积雪一直是一个人居住,没人会去打扰他,尤其是兰家遇难后,他把自己关起来不见人,谁也不见,其他人也不敢贸然去找他。也因此,从来没人知道兰榭没死,就在他那里昏迷着。 “后来你醒了,是我告诉你什么是责任……也是我,亲自送你来魔窟。” 这才是他一直愧疚的事情,愧疚了半生,在旧佛堂敲了九百年的木鱼忏悔,至今还是放不下,沉甸甸的,后悔一生。 他以为兰榭听完会生气,没想到他什么也不说,什么动静也没有。任积雪便继续道:“后来老魔尊给我传信,说……” “说我死了。”任积雪说不下去,兰榭便帮着他说出来,“所以你来看看我到底有没有死。” “不是……我根本不相信你会死,我只是来找你,希望找到你后立即接你回去,我后悔了。”他不该答应的,兰榭就应该待在他身边平安长大,哪儿也不去。 “难怪从来不许我出暗室……原来那么早就开始铺垫我的死亡了。”兰榭以袖掩面,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淌下,尽数沾在袖子上,“怎么可能找得到,找不到的。” 他喃喃着:“蠢不蠢,找不到就算了,跟老魔尊打起来有什么好,他那时已经在失去神智边缘,你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任积雪的确打不过。 心口的伤又疼了一下,任积雪听见自己说:“总不能不试。” 兰榭缓了口气,又道:“魔窟不会轻易让人族进来。” “我闯进来的。”任积雪说。 那时候魔窟的布局和现在不一样,但也差不太多,他找遍了魔窟大大小小的角落,问了很多人,得到的答案都是没见过。 也有人好心告诉他,魔窟经常会有小孩子死亡,都是灰飞烟灭渣都不剩,叫他别抱太多希望。 任积雪终于心死,回去继续把自己关起来,彻底不出去,也不见任何人,每天都活在忏悔之中,想着要是不把兰榭送走就好了。 “我知道了。”兰榭咬紧了下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出去吧。” 等屋子又恢复一个人时,终于忍不住小声啜泣,像受了委屈又不敢大声哭叫的小猫,只敢轻声呜咽。 -------------------- 第67章 第 67 章 ========================= 第五天,残余的药力终于彻底清除了,刚好今日难得的有阳光,六六见兰榭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叫他出去晒晒太阳。 秋风下摆荡的秋千悠闲的晃着,兰榭坐上去,阳光刚好映在身上,显得脸色有种病态的白。 第127章 六六圈了一块地,蹲地上数杂草。 数了一会儿,听见兰榭问他:“六六,二公子去哪儿了。” 六六说:“找人去了,说找不到人不回来。”六六忽然想起来什么,反问道:“大人您怎么回事啊,他们说什么药,我听不懂,问他们也不告诉我,是不是我喂你吃的那个补药有问题啊?” “不是。”兰榭抬手遮了一下阳光,骗他道,“你家大人我要渡劫了,这是渡劫前的征兆,很正常。” 六六就很开心,转头看他,“大人要渡劫?是成神那种渡劫吗?” “嗯。” 六六惊呼一声,干脆坐在草地上,又往兰榭这边挪了挪,眼睛亮亮的,又问:“大人成神后我还能见到您吗?” “见不到了。” “啊……”六六只失望了一下,很快又高兴起来,“没关系,见不着也没什么,成神好,成神好哎!” 兰榭问他:“你一个人能好好生活吗?” 六六以为兰榭是担心他成神后自己会哭,连连摇头,怕自己说不能好好生活后大人就不成神了。 “当然能好好生活!我有钱,还认识了好多人族的朋友,那个金小公子就是我最好的朋友,还有先生,还有夜首领……大人,我真的认识了很多人,能好好生活的,您不用担心我!” 兰榭点了点头。 “还怕狗吗?”兰榭脚尖点地,前后晃悠了几下,“很多狗狗是很乖的,遇到凶狠的也别怕,之前教你的那些小伎俩足够把狗赶走了。” “唔……怕。” 看见兰榭看他,又改口道:“不怕,我有钱!我专门请人帮我赶狗!” 然后他感觉脑袋被敲了一下,兰榭说:“能有人愿意帮你干这事吗,净瞎说。”忽然又眨了眨眼,道:“你小金库在哪儿?带我看看呗。” 说起小金库,六六可骄傲了,虽然不多,但也不算少,都是他给兰榭攒来成亲用的。 于是边走边兴奋道:“大人您终于要成亲了?是不是那个臭和尚?我就说他看您眼神不对劲!” 兰榭正要上台阶的脚顿了一下,“哪里不对劲?” “哪儿都不对劲!”六六用肩膀撞开殿门,把兰榭往里迎,“每次您一出现,他那眼睛就跟长您身上了一样,一点也不看我们其他人。” “屁呢……他才不敢那样看我。”兰榭也不敢那样看他。 “可是这几天他每天都来殿外看您,只是您不让人进去,他就一直等着,您随时叫,他随时进。虽说他比较冷漠吧,但好像对您挺不错,叫他往东不敢往西,我原先还担心您与他成亲会被欺负呢。” “他那是愧疚。” “咦大人害羞了,还想骗我。”六六知道自己长大了,不好骗了,压根不相信兰榭的话。 “……” 果然,兰榭沉默了,六六就一副“我懂我懂”的样子,兰榭懒得与他争辩,喘了口气,跟在六六身后,终于见到了他的小金库。 一口很大的箱子,藏在床底下,一点也不隐蔽。 里面杂七杂八什么都有,什么玉啊黄金的,都是兰榭随手挑给他的,兰榭不喜配饰,习惯了穿着简便,所以他也没有多少配饰可以给六六。更多的是银子,都是兰榭叫他下山去玩给他的,六六只用了小部分,大部分都放这里攒起来了。 他都算过好多次了,这满箱子的东西都够买两幢宅院,外加一间商铺了。他就不买,这是特意留着给大人当嫁妆的。 “这些都是娶臭和尚的嫁妆!”六六捧起一捧黄金,脸上笑开了花,兴奋的像是他自己要成亲一样。 “……娶?嫁妆?”兰榭没接触过这些事,也没研究过,不懂,不确定地问了问,“是这样说吗?” “是啊是啊!”六六咧着嘴连连点头。 兰榭大致看了看,在心里嫌弃自己居然才给六六这么点东西,攒了这些年居然才攒这么点。他对银两没什么概念,只是想了想金小公子,这么一对比,就觉得自己亏待了六六。 可怜的孩子,来魔窟这么多年省吃俭用才攒下这么一点…… “我反思,以后一定多……” 算了不用反思,有夜尧在,总饿不死六六。 “大人说反思什么?” “没什么。”兰榭把箱子合上,“走了六六,带你去玩。” “哪儿啊哪儿啊?” …… “大人,咱们来暗室做什么?” 虽然有烛光照明,可还是好黑,耳边还有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叫声,瘆人恐怖。 “玩。” ……玩?这有什么好玩的。六六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揪着兰榭袖子不敢放手。 两人来到一座木屋前,木门被兰榭一脚踢开,进去打了个响指,屋内所有烛火瞬间全都点亮了。 “看清这个柜子没有,去推开。” 那是一个空柜子,上面什么也没有放,看起来很轻,六六现在被养得好,不似刚来那样瘦得跟个骷髅似的,一下子就推开了。 “大人,柜子后面什么也没有啊?”只有一堵厚实的墙。 “嗯。手伸出来,按上去。” 六六老老实实伸手按了上去,忽然背后一凉,似有凉风袭来,六六一低头,看见脚底下涌现出很复杂的图案,他的四周泛起红色光芒,吓得他慌张回头,结果看见兰榭站他身后,正收回并指的手。 第128章 “大人!这是什么?” 六六有点害怕,兰榭扬了扬下巴,让六六回过头去看看。 脚底下那些泛着光芒的图案消失了,六六回头,面前仍然只有一堵厚实的墙。 “手,按着。”兰榭道。 六六害怕,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颤抖着手摸了上去,触碰到墙面的刹那,眼前忽然出现一道白光,吓得六六立即把手缩了回来,白光又消失了。 “不用怕,这是门,手按上去就能偷偷离开魔窟。” “这么神奇?”六六还是怕,兰榭就给他演示了一遍,把手按上去,果然,那扇门又出现了。再收回手,门又消失了。 六六也试了一遍,果然,还真是那样。他想进去玩,看能到哪里,兰榭拦住了他,“这条路出去就不能回来了,我没让你来这里就不准来。” 又补充道:“也不准带别人来,不准让第三人知道。” 六六又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小秘密。 “你懂个屁。”兰榭扶着额头,头疼让他皱了下眉,“现在出去,我要休息。” 下一步,找沧渊。 刚回到魔王殿,看见任积雪在殿外站着,不知等了多久,想敲门的手抬起来又放下。 ……下一步,先任积雪吧。 “六六去找碧落姐姐玩,别回来。” 六六看看兰榭,再看看任积雪,“是,大人!保证不回来!” 培养感情嘛,六六都懂,这种情况是不能有第三个人在的,于是火速离开。 “之前不是问我要不要坐秋千吗。”兰榭很随意地坐在秋千上,环抱双手,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坐好了,推吧。” 任积雪盯着他后背看了一会儿,不仅不靠近,反而后退了小半步,内心陷入纠结。 兰榭说:“衣服都给我换过了,还怕碰到我后背吗?” 任积雪大方承认:“是。” 因为兰榭一直在避开与他的触碰,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道是兰榭不喜触碰,所以也注意距离,不敢碰他。 “那你就走吧,我找别人给我推。” “……找谁?” “当然是好看的,力气大的,随便谁。” “……” 他沉默着不说话,兰榭以为他悄无声息走了,刚要回头,后背突然撞上什么东西。 秋千轻轻晃了起来,幅度很小。兰榭两手都抱着胳膊,没有握着秋千绳,任积雪担心他摔了,只能一边轻轻地推,一边小心翼翼护着他不摔倒。 兰榭心乱了,并且感受到心乱的人不止他一个。 “停下。”他忽然冷了脸,“任积雪,我告诉过你,你若敢动心,我会带着你一起死。” 任积雪停了手,固定好秋千绳不再晃动,这才道:“无关乎动心,你若要死,我陪你一起死。” “无关乎动心?”兰榭本是信他的,可是现在更相信心魔和六六说的。 他那日去静尘室找任积雪,分明就看见了满纸的“兰榭”二字。其他字不认识,他自己的名字总是认识的,任积雪教过他。 那日他不对劲是因为吃了药丸,可是任积雪没吃药丸也不对劲。他以前又不是没有故意撩过他,怎么之前都没事,这次就不对劲了? 还有,那天任积雪咬他时心魔就告诉过他了,眼前这个和尚要破戒,兰榭那时恍惚,什么都听不进去,也看不见任积雪眼里浮动的情//欲。 兰榭放下搭着的腿,两手撑在秋千板边缘,强装镇定,悬着心道:“那你向我保证,你从来不曾心动,以后更不会。” 他是希望任积雪跟他保证一下的,保证了,他就可以再多留任积雪几日。不然日后有朝一日动心,沾染上凡心后,兰榭就没办法把他还给雁咕寺了。 可是任积雪一直沉默,兰榭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半晌,听见任积雪说:“可我好像已经动心了。” -------------------- 第68章 第 68 章 ========================= 渐凉秋风卷起地上落叶,拂动两人衣衫,也吹得兰榭长发都乱了。秋日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一点也不暖和。 捏着秋千边缘的手逐渐用力,连骨节都透着恨意,兰榭白着一张脸,道:“你再说一遍。” 任积雪便重复了一遍:“我已经动心了。” 兰榭顿时想给他一巴掌,但是抬起手来,却把巴掌扇在了自己脸上,唇角被扇出了血。他自己才是那个该被打的,原以为不杀人了就没有罪过,没成想现在还是成了罪人。 他想不明白,任积雪一个清心寡欲的和尚,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对一个俗人心动。 他还想打自己,手腕刚抬起就被任积雪扼住,连着另一边手腕一起交叠在一起,任积雪一只手就能握住。 兰榭突然心慌,此刻他整个人是一种被身后的任积雪圈在怀里的姿态,他意识到他得马上离开,谁知刚站起来就被任积雪按着肩膀压下,重新坐回秋千上。紧接着下巴被捏住了,任积雪强迫他仰着头,自己俯身,吻上他的唇。 兰榭愣住了,脑子一片空白,这种感觉很陌生,他想逃,只是双手都被扼住,根本挣脱不开。任积雪把他圈在怀里摁着他亲,不给任何逃离的机会,亲得他呼吸困难,喘气不顺。 疯了!!任积雪疯了!!! 第129章 他再次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吐字不清的几声嗯呜,一张脸憋得通红,感觉自己要晕过去了,任积雪这才肯放开他。 兰榭不懂吻技,但是任积雪明显也不懂,他的吻直接又粗暴,过分生涩毫无技巧可言,牙齿磕碰间弄疼了兰榭,在他唇瓣上留下一个很轻的咬痕。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冲动了,任积雪呼吸沉重,但是不后悔。他绕到兰榭面前蹲下,发现兰榭瞪大了双眼,微张着嘴,喘着粗气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好半天,兰榭才回过神来,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心又开始急躁地跳动,慌慌张张看向任积雪,慌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几经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他两只手腕处都红红的,任积雪轻轻托着其中一只,指腹轻轻划过红痕,似在懊恼。兰榭长时间把自己关起来不出去,久不见阳光,肤色白于常人,手腕的红痕与旁边正常肤色相比,竟有种遭到凌虐的错觉。 “任积雪,今日我若不死,来日必带着你一起死。”兰榭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来,以手化刃一掌劈断两边秋千绳,气得直发抖。 他是真的很气,也很恨,原以为任积雪那么冷漠的一个人不会真的动心,所以他才自私的把他留下。他连碰都不敢碰这个一尘不染的和尚一下,结果这人要自己舍下信念,与拉他入泥地的人吻在一起。 这样还怎么把任积雪干干净净完完整整的还给雁咕寺。 也是这时任积雪才意识到兰榭一直不敢碰他的原因,他怕他破戒,以后回不去雁咕寺。任积雪低着头,想说没关系,他不会回雁咕寺了,但是兰榭表情太过懊悔难过,还有害怕,不知道该怎么挽回。 兰榭眼眶湿润了,捏紧了自己衣角,无助道:“我没法原谅自己了。” 见他难过,任积雪也蓦地难过,“不关你的事,逾矩的人是我,没有信守承诺的也是我,是我自愿要还俗,我六根不净,欲望滋生,早就回不了头了。” 欲望一旦开始,就会无穷无尽。 从开始的愧疚只想要补偿,到后来决定要护着他一辈子,任积雪的每一次改变都是因为兰榭,每一次说要护着他都是真心的,不为其他,只是想护住他。 现在任积雪想带他走,迟早要带他走。 兰榭喃喃道:“我,可以挽救……” “不需要挽救,这样挺好。” 如果他们都是正常人,这样的确挺好,可是兰榭知道自己要死了,他很清楚他们之间没有可能。让任积雪还俗陪他瞎闹,已经是底线了,再突破的话,罪不可恕。 “这样不好,一点也不好。” 任积雪在他身上看见孤立无助。那么一个无所畏惧所向无敌的人,连死亡都不怕,是世间最顶端的强者,现在因为吻他的人是出家人,所以手足无措,心乱如麻。 “那就忘了吧。”任积雪还算冷静,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兰榭,我们一起忘了。” 忘记这段禁忌,再重新回答兰榭的问题。 …… “可以忘了吗?”兰榭小心翼翼问着,在得到任积雪肯定的点头后,思虑再三,点了下头,“……忘了好,忘了就不会动心。” 有舍才有得,他们都要勇于忘记。 “所有和你有关的记忆,请帮我全部抹去。”他看着任积雪,眼睛一眨不眨,“和我有关的所有记忆,也请你忘了。” 再最后看了一眼任积雪,兰榭闭了眼,“希望再睁眼时我们互不认识,我找魔二,你回雁咕。” 假装记忆里从来没再遇见过,弥生和虚无都没见过长大后的兰榭。 任积雪也点头,说:“好。”然后抬手对着兰榭眉心,指尖闪烁着微光,像是有无数条细线从里面伸出,再钻进兰榭眉心,源源不断往外摄取着什么。头有点疼,不知是心魔作祟,还是任积雪的缘故。 原来抽取记忆是这种感受,要把忘记的在抹去前再回味一遍,头微微疼着,心也微微疼着。唇与唇的温度还记得,那时的惊慌不安与温柔抚慰那么清晰……忽然冒出一段系着纸鸢的线,这段就算不被抹去也不会被记得的陈年旧事,在记忆再次被抽取时一股脑涌现了出来,然后再次被抹去。兰榭听见温柔呢喃的回声,听见他自己说不想记得。 记忆被抽离抹除至消散的最后一刻,仿佛听见任积雪说:“我不忘。”他不忘,也不要兰榭全都遗忘。他们既然相遇,就不要分开,否则很难解释为何要相逢。 然后抚上兰榭脸庞,拇指指腹划过眼角,温柔的将他浸出的泪珠抹去,再后退两步,保持最合适的距离,等着兰榭意识醒来。 “……” 四下寂静,风吹在脸上凉幽幽的。 兰榭睁了眼,目光茫然,有些忘了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任积雪,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恍惚记得他是要找沧渊的。 那为什么会和任积雪在这里? 任积雪也看着他,仿佛在等他先开口说话。他感到迷茫,问任积雪:“我刚才说什么?” 任积雪面不改色,认真道:“你说,想坐秋千。还问,我爱什么。” 兰榭觉得脸有点疼,摸着自己的脸皱眉想了一下,好像真的说过这话。 他顺着任积雪的话往下问:“那你爱什么?” 任积雪告诉他:“我爱寺里的菩提,爱香灰的禅意。” 第130章 爱众生,爱世人,爱一个不希望自己被爱的人。 “……就是不爱我。” 兰榭莫名低落,又觉得无比庆幸,转过身松了一口气。反正他就要离开了,这次沧渊怎么阻挠都没用了,除非他想亲眼看着他彻底失去理智,沦为杀人的刀刃。 “怎么还不走?”兰榭想等沧渊回来,就多待了一会儿,结果一晃神,发现任积雪还在这里。 任积雪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秋千……” 兰榭侧眸,这才发现秋千坏了。很奇怪,他就站在这里等沧渊,却不记得秋千是怎样坏的。 他抬手抚上自己脸颊,指腹划过眼角,明明什么也没有,却莫名觉得难过。 眼眶渐渐湿润了,他觉得心痛,却流不出泪,心在滴血表面还要从容淡定,若无其事道:“不用管,用不着了。” 他走到草地的尽头,迎着秋风席地而坐,发丝与束发带一齐被吹乱,随风乱舞着,搭在双膝上的手被风卷走所有温度,冰凉一片。兰榭坐下就不动了,如暮年的老者,坐看夕阳西下,观人生百态,把自己坐成麻木的石像。 他坐了好久好久,久到夕阳下山,天边将要泛起朦胧的夜色。 他知道任积雪就在身后看着他,他应该赶他走的,如果此时非要赶任积雪回雁咕寺,坐在这里还能看见他离开时下山的路,目送他一段归程。 可是兰榭舍不得。 他知道自己自私,最初萌生情感时他是有过生的欲望的,并且希望任积雪不要再讨厌他,能把对众生的爱也分给他一点点,起码不要和大多数世人一样叫他魔头,对他只有恨。 在溪城时,任积雪当着那么多人面挡在他面前,丝毫不加掩饰地护着他,即使是为了人族着想,那一刻,兰榭仍然感觉自己是被护着的。 这叫他如何舍得。 他轻唤了一声:“虚无师父。” 任积雪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咽下不痛不痒的悲绪,声音低哑,“我在。” 只要兰榭需要,他随时都在。 不能心动就藏好心动,兰榭要忘,他替他记得。 “佛说众生平等……”兰榭看着天边薄薄的云层,手指摩挲着腰间的香囊说,“你爱众生,爱平等,我恨众生,恨也平等,把你对众生平等的爱都给我,你说,这样是不是我的罪孽就没有了。” 任积雪答不上来。 “爱要遍体鳞伤还不放弃才叫人难忘,任积雪,我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可是我经常觉得好难过。” 爱是愉悦缠绵,是分享微笑,是牵手拥抱,是得到祝福,相濡以沫。 兰榭的爱是禁忌逆鳞,是不敢触碰,是不得不克制,是不敢越雷池,是不被祝福,爱而不得。 穷其一生得不到快乐。 任积雪来到魔窟时天还热着,现在风都凉了,魔窟里没有人专门用魔气养着的树都枯了,他已经来了魔窟这么久。很多细节兰榭都忘了,只记得最初他是想送任积雪走的,只因一时好奇把他留了下来,越看越着迷,连死寂的心都开始重新跳动。 兰榭得不到爱,便觉得任积雪把他当做寻常人就已经是例外。先动心的人先受煎熬,他自知自己前路渺茫,无法爱他,所以敬仰尊重,也盼望他的目光能稍加停留,小小的驻足。 现在他好像得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得到。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让任积雪失去了僧人的身份。 “如果有天我死了,死得很惨……你不要来看我。”兰榭捏紧了香囊,力度大到手有些颤抖,“你就记住那个每天都要换一套新衣服、干干净净不沾血污的兰榭好了。” 任积雪目光在他身上扎根,仿佛早就经历过深思熟虑,用了祈求的语气道:“跟我离开这里吧,我带你走。” “不走。别忘了,我们站在对立面,正邪不两立。”兰榭终于松开香囊,转而摊开掌心,絮影出现在手上。他咬破自己指尖,把血滴在剑柄处的烙印里,云淡风轻道:“但我不在乎,我只是不想跟你走,我有我的责任。” 絮影亮了一下,剑身闪着诡异的纹路,妖冶魅惑,只是兰榭没看见,喂了点血就收起来了。 “你的责任已经结束了!”任积雪加重了语气,“你已经换来了两族和平,结束了魔族无休止的单方面杀戮,现在你只是你自己,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不需要,没有什么事情非做不可。” 如果有,那就是等沧渊回来。 等不到也没关系,反正昨日就下令让各首领明日来魔窟议事,到时候沧渊总会回来。 任积雪沉默了,兰榭怎么可以对所有事情都不在乎,就好像世间已经没有他在意的人和事,随时做好了准备离去。 兰榭感觉自己的唇有点疼,指尖轻轻碰了碰,却想不起怎么弄伤的,还以为头疼难受时自己咬的。 他听见任积雪普渡众生般的口吻道:“人生在世不需要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意义,偶尔坐下来看看夕阳,眼睛里装满色彩,生活即使平凡也有意义。” 是吗? 兰榭盯着夕阳看,在心里默默思考是夕阳下山的速度快,还是他的生命流逝更快。 许久,他叹息着,又恢复了沉默,什么话也不想说,低着头抚摸香囊上的兰花刺绣。 “他说谎,他在骗你。”一个很嫩很嫩的声音响起,像一个刚学会说话的稚童。 第131章 心魔长时间控制不了兰榭,蚕食不了心志,饿得声音都退化成童声了。 谁说谎? “你身后这个和尚。他刚才把你压秋千上吻你了,还承认了动心。”这么成熟的话由一个三四岁的声音说出来,莫名让人不信服。 他不会说谎,更不会吻我。 …… 心魔决定换个策略。“那你看看你腰间的香囊,他给你换的衣服,又重新给你挂上了。” 那又怎样? “他希望你死啊!笨蛋!你怎么那么傻,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 你刚刚还说他承认动心了……这样也要杀我吗? “你这样的人,不杀你杀谁。” 兰榭反驳不了了。 “动心是假的,愧疚也是假的,他一直护着你只是给你错觉,让你相信他,然后眼睁睁看着他毁掉魔窟,杀光所有魔族人!” 不会的,他是出家人,杀生业孽太重,他不会沾。 “你忘了他来魔窟的目的就是要杀你,只是后来发现你与他是旧相识,这才放过你的。” ……要杀要剐都随便,我给过他机会,他放弃了。 “你可真是油盐不进!孺子不可教也!你以为他真是好人吗?你七岁那年来魔窟的时候他就跟在你后面,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把你抢回去,可是他没有,他眼睁睁看着你进了乌鸦山,从此再没来看过你,你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何? “这是我上一任宿主和那和尚的秘密,现在我要告诉你了。”心魔的声音很得意,他知道的秘密可太多了,信手拈来,不妨就告诉这个固执的小宿主其中一个。 “那天,我上一任宿主杀了你全府所有活口后,那个和尚来了,他本来都要把你带走了,但是我那个脑子有坑的宿主突然想起了我的存在,拦住了那个和尚,跟他说了好长一通,然后和尚就答应等你醒了把你送给他。” 他们说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想消灭我呗。”心魔口气满是不屑,“哼,他以为他是谁,我都活了万万年,岂是他说能消灭就能消灭的……” 心魔突然不说话了,因为它想起兰榭是人族,与魔族不一样。 很显然,兰榭也想到了这一点。 心魔忽然有点怂,“你别犯傻,我死了你也会死,何必呢?再也看不见这么美的山河,这么如痴如醉的夕阳,不如我带你出去玩,给你看世上最好看的风景,给你找更好看、且听话的和尚,咱们杀遍四方,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让所有人都对你俯首称臣。” 不去。 “要去的。不如就从雁咕寺开始吧!任积雪恨你,你就杀光天下所有和尚,毁掉所有寺庙,他越恨你,你就越要杀给他看。” 闭嘴。 “哪儿能闭嘴啊,他不如你愿,不该杀了他吗?看不出吗?他讨厌你,要不是因为愧疚,他早杀了你了。” “闭嘴!”兰榭猛地发出声来,心魔见还是说服不了他,不禁恼羞成怒,安静了下来,转而施以惩罚,让兰榭再次头疼难熬,疼到难以保持理智。 “什么?”他的突然出声让任积雪很疑惑,上前一步,又退后两步,始终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怎么了?” “沧渊怎么还不回来?!!”兰榭有些发怒,双手抱头揪着自己头顶的发不放,任积雪想阻止,兰榭已经先他一步起身,狂躁不安地往外走。 任积雪伸出去的手碰不到兰榭,只触到一片被风掀起的衣襟。 兰榭往外走着,身形一晃险些倒下,待稳住脚步,忽然转头看着任积雪笑得癫狂,不知在跟谁说话,“对,他是讨厌我,他恨我!可是恨到极点也不杀我!” 任积雪在笑声中觉出无助与绝望。 兰榭疯癫似的自言自语,听不见任积雪在叫他,自顾自道:“我才不杀他,今日我若不死,来日死时必将拉他垫背,我不得好死,他也别想要!” 兰榭眼眶里一片血色,朦胧夜色下有些看不真切,他发了疯一样拽下腰间的香囊,语气不善道:“这就是他爱的菩提叶,以慈悲心杀我,他亲眼看着。” 说完吼道:“任积雪,你还爱着你的菩提吗?” 任积雪不语。 兰榭等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攥紧了香囊决绝转身,疯了似的跑出去,要往山下跑。 任积雪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心里一紧,慌得可怕,也跟着跑出去,听见几个人议论纷纷。 “坏了,尊上又要跳崖了!”然后一拍大腿,赶紧支会人去找二公子。 众人看兰榭这架势立刻就明白他肯定又是心里不痛快了,肯定又要去跳崖,但是他们没有很慌,只是很淡定的一边通知沧渊,一边告知九丈崖的兄弟赶紧加固一次缓冲封印,守好阵眼。 任积雪毕竟不是兰榭对手,根本跟不上兰榭,不一会儿就被甩开了距离。 不过他没想要跟上去,只是下意识先迈了腿。这次他不该跟着。 失魂落魄般回了静尘室,碧落已经听说兰榭又要跳崖的消息,也有些担忧,但是她看出任积雪眉心有些紧,以为他是担心兰榭,就故作轻松说:“没事的,虚无师父没来之前,尊上一天要跳上百八十回崖,二公子早就在各个悬崖之下都安排好了阵法,摔不死他的。” 任积雪听完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藏好了不安的心,和不经意担忧外泄的眼眸。 第132章 “真的没事。”碧落看出他是故意不在乎,“尊上很厉害的,九丈崖而已,即使二公子不救他,只要他想活,就能安然无恙回来。” “不是……”任积雪低声说着。 眼前视野黯淡了,不安与期待笼罩着他,不止是眼睛,他好像迷失了方向,找不到静尘室的进口。心口的伤又在隐隐作痛,任积雪看着窗外乌蒙蒙的天,感受着愈加强悍的风,在心里盘算着渡劫天雷何时到来。 兰榭这次才不是去九丈崖,他寻死的方式又多了一个,是亲口在任积雪那里讨要来的。 任积雪知道兰榭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无关乎是否还爱着菩提。那个香囊,兰榭不喜欢,但仍旧带着,就是想知道任积雪什么时候会主动告诉他实话。 任积雪不想说。 他希望兰榭成神。 -------------------- 第69章 第 69 章 ========================= 浓雾蒙蒙,夜色撩人,天空开始下雨。 不知从哪里开始,雨势渐大,狂风暴雨顷刻袭来,吹得落叶片片落下,锦鲤池中涟漪激荡。 夜空中轰鸣声骤响,像是在酝酿一场声势浩大的惊雷,风雨更加猛烈,落叶簌簌作响。暴雨无情,瞬息之间湿了满地,躲雨的路人鞋底沾了湿泥,弓着身子躲进屋檐下,低头拧衣衫时天边有紫光闪烁,他拧得专心,不知道雷劫将至。 轰隆—— 第一道天雷落下,远山都亮了。 任积雪在心里默念:“……一。” 雷声远在魔窟之外,响彻云霄,第二道雷紧接着落下,发出的光亮照亮了整个夜空,比以往遇到的每一道雷都更瘆人。 “……二。” 屋檐下躲雨的人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还安慰自己最近多雨,雷雨都算正常,没什么可怕的。 “……三。” 靠墙休息的路人觉出不对,猛然睁眼,灼目紫光映在眼瞳,终于害怕地失声尖叫,不断拍打着背后的门,祈求有个地方躲避。 “……四。” 雷惊电绕,经久不息,瓢泼大雨顺应天雷倾盆而下,狂风呼呼,雨滴被吹进窗内,任积雪全神贯注,死死盯住天雷的方向,任袖子被飘进来的雨水沾湿也不为所动。 “……五。” 这该是个无人在意的雨夜,却因电闪雷鸣而稍显不同,没人知道这场浩劫一样的雷鸣何时过去,不知暴雨什么时候停下。 “……六。” 任积雪默默数着,生怕错过任何一道天雷,错过兰榭成神的时机……就这么数到第七十道,雷声越来越近,终于靠近魔窟。 天雷停了,但大雨还在继续。 任积雪在心里默数着,一共七十九道天雷,七十九道后,雷声停了,紫电消失了,天空只剩一眼望不到头的黑夜,和无穷无尽的暴雨。 ……为什么停了?明明还差两道,只有两道,扛过了就能成神,兰榭就可以摆脱这个让人害怕的魔尊身份,享世人爱戴。 任积雪想要汇四方灵气把天雷重新引回来,他知道现在凭他平凡的□□抗下两道天雷有点困难,但是他得试。万一成功了,兰榭就不用再躲在这里,可以出去看看天地,游走天下。 可惜魔窟灵气太薄,一阵猛烈的金光闪烁过后,任积雪不仅不能替兰榭承受剩下两道天雷,反而遭遇反噬喷出一口血来,再聚不齐任何一点灵气。 外面又开始乱了,凌乱的脚步声踩进水坑里,有人被推倒了,发出一声哀嚎,缮缺大声叫喊着,吩咐下去保持秩序。 老药翁早就收到了消息,及时准备好了各种丹药等着沧渊带兰榭回来,夜尧离魔窟近,听到消息也来了,慌慌张张随时准备护法。 任积雪紧抿着唇,好看的眉头自从听见第一声天雷响后就不曾舒展,他一直望向雷声出现的地方,擦干净唇角的血,失望姿态尽显,遗憾自己不能帮到兰榭。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又响起喧嚣声。 一阵风刮开了紧闭的大门,任积雪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大门处,一堆人影浩浩汤汤从黑暗里走来,为首的那个是兰榭。 暴雨中,六六踮起脚尖,以手挡在兰榭头上,一着急就忘了身份,训斥了兰榭一路。兰榭浑身都湿透了,宛若听不见六六的训斥,只是垂眸走着,一言不发。 一个常年守在九丈崖的守卫护在兰榭身边,随时做好他要倒下的准备,许是以往兰榭去九丈崖多,这个守卫觉得自己跟兰榭能说上话,不免开玩笑道:“我的尊上哟,您想玩雷先提前跟二公子说一声,小的们好提前去布置布置啊,您一声不吭就跑去引天雷,这玩意儿可是能要了命的!” 于是有人附和道:“幸好二公子去得及时,尊上可真是吓死我们了!” 兰榭这次出行太突然了,毫无准备,没有原因,说去引雷就去引雷,给沧渊气得不行。偏偏魔族畏雷,没人敢上前阻止,沧渊不要命的冲过去,却在一片惊雷声中察觉出一道温柔的屏护,他很熟悉,这是絮影。 兰榭养出来的剑,居然也到了能挡天雷的修为。 沧渊一步步靠近兰榭,想叫兰榭停止。兰榭不听,反手困住沧渊不让动,不知把什么东西融入了他的心脏里,似乎在流动,像一股暖流,热热的,火一样滚烫。 第六感告诉他这是世代魔尊才能有的业火,只是他很快便否定了这个想法,他看见兰榭另一只手里还有红色火焰,暴雨冲刷下仍不熄灭的火焰,熊熊燃烧着,滚烫夺目。 第133章 那才是业火,沧渊偶尔会看见兰榭使用,是从小就在用的,便猜测是父亲一早便给了兰榭。 …… 老药翁和夜尧焦急等着,眼见着兰榭进了雅苑却不找他们医治,而是一直停留在必经之路——静尘室的门前,顿时又焦急又无可奈何! 兰榭强撑着不适抬起头来,被暴雨淋湿的头发杂乱的垂下来,发梢显得很沉重,一部分贴在脸上,湿漉漉的。头上不知哪里受了伤,在不断冒出鲜血,从发丝里浸出,顺着脸颊往下淌血,雨水根本冲刷不尽。 衣服很多地方都裂开了,兰榭的身上全是血,衣服缝隙露出来的白色里衣上也是血,雨水落到他身上之前是纯净透明的,从他衣摆的下方淌下时,就变成了淋漓的红色。 任积雪跟他遥相对视,谁也没开口。 兰榭袖子里的手在微微颤抖,指尖不断往下渗出血水,面色苍白,脸色阴沉的可怕,一双血眸尽是失望。 他的头上也淌着血,头随意一动,血就顺着鼻梁歪到另一边去。他沉声开口,有些虚弱的问:“我没死,你失不失望?” 天空下着倾盆大雨,兰榭心里也下着一场连绵无声的暴雪。 一时间,任积雪如鲠在喉,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只有一声轻微的“阿弥陀佛”。 六六抽泣着:“大人,咱赶紧进屋吧,您看看您,血都要流尽了!” 兰榭却强忍着疼痛,一把抓住六六手腕,似乎有话要说,六六凑过去,踮脚靠近兰榭,把耳朵凑过去,听见他强撑着一口气轻声说:“你去……帮虚无师父把门关上……” 兰榭已经走不动了,不想任积雪看见他弱不禁风的一面。任积雪看见六六撒腿跑过来,挡在他和兰榭中间,他刚受反噬,此刻也是在强撑着,只能祈求道:“别关。” 六六深深看了他一眼,把门合上。 门外的众人渐渐都看不见了,都消失在视野,最后消失的,是兰榭的血眸。 大门刚合上的瞬间,兰榭猛地喷出大口的鲜血,脚底一软,一条腿半跪在地上,眼看着六六朝他奔来,他却眼前一黑,再也站不住,仰面倒在血泊里。 “大人!” “尊上!” 任积雪听见嘈杂的呼声,顾不上反噬带来的痛,三两步走到门口,挥袖扫开刚合上的大门,看见兰榭孤零零躺在地上,身边站了乌泱泱的一群人,却没人敢碰他,只有六六哭着喊他,怎么也抱不起比他年长的孤影。 -------------------- 第70章 第 70 章 ========================= 再醒来时还躺在雅苑,六六趴床边睡着了,夜尧一直守着给他护法,沧渊冷着脸坐在一旁,脸上戾气尽显。 兰榭看见窗边隐约透进几丝光亮,约莫着天亮了,自己撑起上半身坐起,目光在室内人员身上一一扫过。 没有任积雪。 兰榭眼里除了死寂,再也看不出别的。 “大人终于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兰榭并不看六六,也不回答他。夜尧识趣的拉走六六,只留沧渊在这里。想必他俩之间又是一场争吵,旁人还是不在场的好。 兰榭眨了下眼,仿佛不知道沧渊还在这里,只是睁着眼发呆,失神恍惚。若非前几天一直抵抗药力太过耗损心神,伤身伤心,他不至于才挺过区区七十九道天雷便撑不住吐血晕倒。 此刻他的脸色仍旧苍白,身边气压低得可怕。 沧渊气得半死,见他醒来,怒道:“夜尧说你在外边站了好半天,老药翁都在门口等着了你不进去治疗,不要命的要见那和尚,就为了问人家一句失不失望,你是被劈傻了还是被劈傻了!!” 兰榭抬眸侧目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沧渊绕到他身边来,居高临下看着他,愤愤不平道:“你喜欢谁不好,偏偏去喜欢一个薄情和尚,他都一心向道千年之久,即使还俗了,怎么可能真心喜欢你!” “我知道啊。”兰榭幽幽道。 可是感情这种事是自己能控制的吗?他也没想到临死之前会碰上一个让他心动的人啊。哪怕是和尚,他不在乎。 自从兰榭当上魔尊以来,这是沧渊第二次见他这样有心无力的躺着,宛若大病一场,久久不愈。 第一次是兰榭第一次跳下九丈崖那次,沧渊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去崖底捡回已经在鬼门关徘徊的兰榭,哭着带他回去,想方设法延续生命,好不容易才保住他一口气。 那是沧渊第一次守着兰榭醒来,顿时明白了为什么以前父亲从来不许他去守着兰榭,原来守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那么痛苦,因为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不知道他还会不会醒。 六六没去魔窟之前兰榭都是一个人过的,那时候他刚继任魔尊之位,魔窟里除了沧渊没人敢和他说话,偏偏沧渊恨他,好长时间两人才偶然见一次,一见面就只知道气他。 他也不愿意与旁人说话,一继位就赶走了所有人,选了一座离九丈崖最近的大殿一个人住进去,日常去山顶吹吹风,吹得全身冰凉也不肯走。 直到某一天,他跳了下去。 他以为他会死,结果一睁眼看见沧渊守在床前,眼睛红红的,脸色十分难看。见他醒来,沧渊说:“再不醒,本公子都要打算篡位了。” 第134章 兰榭浑身都疼,所有骨骼宛若碎掉重组一样,他感觉喉咙干得厉害,想起来喝水,一用力,发现右手疼得厉害。 他懒得再起来,就着躺着的姿势回复沧渊,声音沙哑道:“醒了也不影响你篡位。” 沧渊眼睛依旧红肿,俯身发着狠话:“凭什么你杀了我父亲后可以这么若无其事,你居然还去跳崖,你想死吗?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话未说完,眼泪先掉了满地。 兰榭知道沧渊是想到自己父亲了很难过,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也想起老魔尊了,想起老魔尊死时的骇人惨状,想起他曾说过的话。 ——不得好死。 于是他说:“你父亲都不在了,哭给谁看?”沧渊哭得更狠了,抱着兰榭受伤的那只手哭到停不下来,看不见兰榭手腕瞬间红了一片。 见他哭得实在伤心,兰榭有些不忍,问:“是不是我死后尸体要与你父亲一样惨不忍睹,死前特别痛苦,你才肯解气?” 沧渊愣住了,停止了哭泣。 “你选吧,选个你认为最痛苦的死法,让我死。”兰榭语气平淡到似乎是在议论着别人的生死,“死后尸体随你处置,你高兴就好。” 沧渊脑海里不断闪现着他父亲死时那副血肉模糊让人不忍直视的尸体来,难以想象有朝一日兰榭也会那样死。 他想也不想便威胁道:“你别想死,你若敢死,我恨你永生永世!” 从那以后,整个魔窟的人都惊奇地发现二公子待在魔窟的时间变长了,不再三天两头往外跑,一出去就是三年五载不回来。 兰榭并不关心他的行踪,只是专注着自己的事,手能动了就动手,脚能走了就出去。割脉自毁,吃药沉睡,自焚跳崖……能想到的都试了,都失败了。 沧渊总能救回他的命,留他一口气活着,然后三天两头来气他。 兰榭经常被气得心脏疼,又不愿意与他多舌,只是默默听着,心里想着还有什么死法没试过。 几百年间的孤独转瞬即逝,他在魔窟看了几百年的日升日落,一个人守着寂寞过活,如果不是那次不得不下山解决首领间纷争,不被六六缠上,他会继续一个人孤寂下去,直到死亡。 六六真的很调皮,他本不愿管他,但是他在六六身上看见了沧渊小时候的影子,终究狠不下心袖手旁观。 常年独处导致兰榭很不喜欢与人交流,他以为即使身边多了六六后也不会有什么不一样,他没想到这个孩子实在太吵,整天叽叽喳喳在他耳边吵个不停,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问题要问他,能带给他各式各样新奇古怪的疑问。 不知怎的,兰榭被他带得变了个人似的,时而颓废一心求死,时而积极向上施舍性地多活一日。 沧渊以为他有了心爱之人后就会好好活着不再寻死,怎么现在还是这样…… 沧渊忽然泄了气,“以前给你找的那些看不上就罢了,像他这样薄情长相之人,魔窟里大大小小的少儿郎多的是,你就一个也看不上?再不济我去给你抓一个还俗的和尚,你换一个喜欢好不好?” “不好。”兰榭把玩着腰间的香囊,认真道,“这种事情,怎么能说换就换,你以为是魔尊之位,我想要就有,不要也有吗?” 老魔尊的命一直是沧渊心头恨,此话一出,他果然动怒,废了好大劲才拼命压制心中恨意。 “不要命也给我憋着,等我的事情完成,如果我死了,到时候你不死也得死。” 兰榭轻轻笑着,嘴角扯出很浅的、好看的弧度。 “为什么不说话?”沧渊皱着眉问,“为什么要笑?” 兰榭道:“我只是在想,还好他一直坚守本心,没被我蛊惑。” 事实上他根本没有蛊惑任积雪,不经意的心动最是致命,被自己的心困住,没法逃离。 “我看你就是脑子不正常了,一会儿说喜欢他,一会儿又说还好他不喜欢你。”沧渊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 “有错吗?”兰榭问,“喜欢为何一定要在一起,喜欢也能分隔两地遥相思念,只要还爱着,阴阳两隔也是美谈,如果他不想我,我想他就好了。” 沧渊不懂这种感觉是什么意思,他没体会过,只喃喃道:“……疯子。” 然后沧渊也走了。 兰榭自己下了床,身体还很虚弱,但他想出去。这里是雅苑,出去说不定可以偶然碰上任积雪,如果真碰上了,就转身躲开,若是躲不掉,就说真巧。 推开闭了好久的木门,阳光顺着门缝透进来,暖洋洋的洒了一地,兰榭看见任积雪浑身湿漉漉的站在门口,阳光被他藏在身后。 淡定自若如他,被一场暴雨淋的狼狈不堪。 下雨似乎是昨天夜里的事了,兰榭失去意识后不知道这场雨下到今天早上才刚停,也不知道看见他躺在暴雨中时任积雪的心急如焚,更不知道在他接受治疗的这个夜里,承受着反噬之痛的任积雪不被准许进屋看他,就傻傻的站在门口淋了一夜的雨,等了他一夜。 任积雪的衣衫还是湿的,紧贴着身体很凉很凉,看见兰榭开了门,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兰榭看见他唇色很白,之前从未见过他这样。手也冰凉,看上去很冷,摸上去如碰冰霜。 真巧。 兰榭说:“怎么一夜过去,我没死,你看着却像快死了的样子。” 第135章 任积雪没有否认,只道:“好好养身体,等休息好了,我带你离开……” 他看着兰榭,说:“渡劫成神吧。” 兰榭有一瞬间恍惚,仿佛被任积雪的嗓音蛊惑,幻想着要成神,离神佛近一点。 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吹散了他的念想,他朝外走去,路过任积雪时跟他说:“不用你管。” 他自顾回了魔王殿,心情乱糟糟的。 六六说:“大人,那和尚把咱殿前的秋千修好了。” “……什么?” 他这才想起秋千好像坏了。 …… 任积雪回去换了套衣裳,继续来找兰榭,他觉得现在的兰榭心理很不正常,总有说不出的诡异,需要人一直守着才行,否则他会变得更荒诞。 去往魔王殿的道路两旁似乎人变多了,人人严肃以待,翘首盯着魔王殿的方向,任积雪走到尽头,碰上兰榭在门口等他。 “六六说你把秋千修好了。”兰榭开门见山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任积雪记着兰榭不喜欢他动心的事,便道:“我瞧他喜欢,就修了。” “秋千是我的,六六从来不敢坐。” “……”任积雪心说知道。 “所以你是替我修的。” 任积雪在心里说:是。 可他看着兰榭的表情,分明就是很害怕他说“是”,害怕到不敢呼吸。 任积雪顺着他的心意说:“非——” “非也。”兰榭都学会抢答了,“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所以来时又把秋千毁了。” 说这话时既内心松了一口气,又是真真实实的难过。 “不要你修的秋千。”分明是小孩子赌气的语气,兰榭说出这话时却是真真实实感到伤心,“任积雪,我不要喜欢你了。” 如果能有下辈子,重新喜欢吧,远远看着你的佛像,虔诚拜你。 他回身进殿,需要自己消化一下这份失落,连带着香囊的事。他已经给了任积雪好多次机会说出口,可是任积雪每次都停在他最期待的时候,一颗心热了又凉,到最后已经没有期待了。 进殿时听见任积雪轻声道:“兰榭,我心口的伤有点疼。” 兰榭停了下来,“你伤早好了,别骗我了。” “伤很疼,真的疼……”任积雪祈求道,“你别恨我,我好疼。” 六六小声问:“大人您是不是不娶他了?” 兰榭谁也没理,抬脚进殿,把自己一个人关进魔王殿,随便找了张木椅坐下,捂着心口陷入无尽疼痛,再没出来。 他头也好疼,脑袋像要炸裂开来,心魔无时无刻不在蛊惑他,惩罚他。 好在尚且还能保持短暂的理智,天雷带来的伤口与疼痛能让他保持清醒,不被带入心魔为他编织的幻觉漩涡。 可是真的太疼了,他有些承受不住这份疼,拼死捱到最后也免不了疼晕过去,无力地靠着背椅,陷入短暂的晕厥。 他应该没有晕很久,再睁眼时室内光线没有很大的变化。心魔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头还是疼着,他是被疼醒的。 心魔说:“爱憎恶,恨别离,这些年你得到了什么?你得到的只有恨,无穷无尽的恨,隐藏在世人心里不断累积重叠的恨。他们怕你,世世代代都怕你。” 那又怎样?兰榭心想,我也恨他们,谁也不比谁多得到什么,我们的恨意是平等的,我不落下风。 “那你去杀了他们啊,你不敢吧,你怕手上再染血腥,可是你本身就是血腥的存在。” 才不是!我讨厌血腥。 “讨厌归讨厌,该杀还得杀,你小时候就做的很好,那么多人,全是你杀的,现在你也可以做到。” 我当然可以做到,只要我愿意,我可以荡平整个世间。 “那还在等什么?” 什么也不用等。 “什么都不用等。”兰榭混沌想着,跌跌撞撞起身开门,宛若受控制的提线木偶,僵硬而执着的要开门出去。 出去做什么呢?他有些不明白。 杀人吗?烧了魔窟吗?抹掉所有生灵的存在,还是毁掉这个世间? 心魔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用你的手,推开这扇门,走出去,杀出魔窟,就算所有人都不爱你,我会爱你。” 紧闭的殿门近在眼前,兰榭忽然失去了推开它的勇气。脑海里的声音变得很混乱,他的手不受控制的抖着,他没法制止了。 “我就是你,我会爱你。开门吧,兰榭。” 兰榭也想着:心魔即是我,我即是罪恶。开门吧,不管看见谁,都别放过。 门开了,门外站着六六和任积雪。 还是给一个拥抱吧。 -------------------- 第71章 第 71 章 ========================= “大人为何突然抱我?” 兰榭强忍着难以控制的心慌手抖,拥抱着六六,眼睛却是直直看向任积雪,因为他不敢抱他。 很奇怪,明明是兰榭在抱着六六,但是他感觉自己在被抱着,即使六六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得手足无措,僵直了身体不敢动弹,他仍然感觉自己在被抱着。 他告诉心魔:不用你爱我,也不用我爱我,我不需要爱,我有六六。 虽然六六经常话很多,很吵,还很傻,可是他把兰榭当家人,两个没有家的人共同在魔窟借住,暂时有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第136章 六六很开心,前所未有的开心,这是第一次有人抱他。很短暂的轻抱过后,六六笑着看向兰榭,眼睛亮亮的,跟他说:“大人,雁咕寺那个老和尚来了,说想见您。” 兰榭听完,先是看了一眼任积雪,却在他的眼里看见失落。头疼在瞬间吞噬所有感官,似要爆炸开来,兰榭想不了其他了,只匆匆道:“你去见吧,他来找你的。” 这话是对任积雪说的,他在赶人走。 “六六也走,去问问魔二首领们都到齐没有,我有事要说。” 说完也不管这俩人去不去,兀自往前走着,踏上绿茵草地,走着走着就到了古树底下,看见了再次被修好的秋千。 比上次更结实,更美观,随风轻轻摆动,静静在等待着什么。兰榭失魂落魄般靠近了些,就这样静静看着,不敢坐上去,怕弄脏任积雪亲手修的秋千。 若是在春天就好了,春天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如果他能多活一年,熬到明年春天,就给六六买个纸鸢玩,六六爱跑爱跳,多动动总是好的,不至于像他一样什么也不愿意尝试。 熬不到也没关系,六六有钱,自己买也可以,不必在这里玩,他应该奔跑在世间各个角落,自由散漫,且开心。 心魔突然说话:“可不可笑,他离了你还怎么活?你以为大家不欺负他是因为什么?你能保证他以后孤苦伶仃一个人不被欺负吗? 真是笑话,这个世上最深不可测的就是人心,也就是现在你还活着,所以没人敢对六六不敬,你试试对他冷漠些,看其他人会不会欺负他。” 心魔很慌,虽然兰榭身体状况日渐变差,经常心慌发抖,按理说现在趁虚而入是最合适的时机,但是心魔试了很多次,还是不能完全掌控这副身体,甚至连蛊惑他去杀人都做不到。 怎么会这样!兰榭还没疯,心魔要疯了!它馋了鲜血的味道好久好久,渴望到极致的杀戮一直没有出现过,现在这个宿主把魔族世代相传的业火给出去了,但是它还在! 它与这个宿主绑死了,宿主要死,它也活不了了,会彻底消散在这个世间,万万年的嚣张不复存在,曾经能掌控宿主思想的辉煌一去不返,它还不如疯掉好了。 作为血腥残暴的存在,心魔报复心很强,它不能如愿,宿主就别想好过,兰榭只觉得脑中的痛感一阵盖过一阵,有根弦被拉紧了,将断不断,扯着疼痛永不停歇。 “将死之人,哪里有什么余生可盼,臭和尚不听话就应该杀了他,把他埋在魔窟里,日日都可以去看他,由不得他不同意。” 兰榭神志瞬间不清醒了,甩了甩头,眼前还是一片混浊,脚步也乱了,胡乱走着,分辨不出方向。 心魔恼羞成怒,没耐心劝导了,“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再这样固执,就等着疼死吧,看谁先熬不住!” “你别说话!”兰榭突然一声怒吼,表情顿时冷若冰霜,眼中透着血色寒光,狰狞恐怖,吓得刚来到他身后的六六瑟瑟发抖,小声道:“大人,我还没说话啊……” 兰榭忽然转身,凶巴巴地盯着六六,手指往殿内方向一指,怒道:“进去,不准出来!” 他的本意是叫六六进屋别出来,只是眼前看见的更多是虚影,他指歪了。六六第一次被他凶,很是害怕,但坚决摇头。 六六看不懂兰榭眼里的异常,但是他知道这不对劲,也清楚这时候应该听话走开。他不走,大人刚刚还抱他了,大人不会伤害他。 心魔说:“你朝他发火有什么用?你应该直接杀了他,这个跟屁虫优柔寡断还爱哭,老是坏你好事。” “滚开!” 心魔不断重复着:“杀了他!杀了他!” 兰榭双眼通红,眼角渗出血珠,朦胧间好像看见了另一个自己,模糊不清的,狞笑的,该死的,早该死的! 忽地一把掐住虚幻人影弱小的脖子,恶狠狠看着他,似要将人生吞活剥,拆骨入腹。 六六被吓哭了,脸憋得通红,瞪大了眼睛感到难以置信,惊恐唤着:“大……人……” 熟悉的声音换回了兰榭一丝理智,他痛苦闭眼,不敢再看,一把甩开六六,疯狂捶打自己的脑袋。 “滚开!” 都滚开!无论是谁,六六或是心魔。 兰榭一掌朝秋千击去,彻底击了个粉碎,确保这次再也修不好了。 谁让任积雪自作主张修秋千了,谁准许他修的! 他修过的秋千,兰榭才不要。 任积雪告别尽空回来刚好看见兰榭把秋千毁得彻底,没有生气,只是依稀在兰榭身上分辨出不属于他的暴戾狠色。 六六坐在地上哭泣,兰榭回头看向他的眼眸是比平时更为鲜红的血色,带着凌厉杀气,眼尾泛红,血泪顺着眼角溢出,这个世界变得通红,血……到处都是血! 另一个模糊人影把地上的模糊人影带走了,很快又独自返回,兰榭眼前景象都清晰了,在一片血色中艰难分辨出任积雪的影子。 想要杀人!想看滚烫的血汩汩流出,想要眼前会呼吸的都不再呼吸,让他们躺在地上看着血从自己身体里流出来,怎么也流不尽,看他们恐慌却无可奈何,叫鲜血洒满大地,浇灌出浓郁血腥的花朵。 兰榭盯着任积雪咽了口口水,不自觉脱口而出:“我要杀人。” 第137章 手心里渐渐涌现出一团红色火焰,兰榭表情冷漠,眼里只能看见任积雪脖颈下流动的血液。 任积雪单手立在胸前,周身散发柔和金光,面对兰榭的靠近不躲不闪。 “不杀人,你不爱杀人。”任积雪看着兰榭不断涌出的血泪,内心陷入巨大的恐慌。 兰榭这副样子太像了!跟老魔尊那时候一模一样,任积雪慌了,立着的手有些执不稳,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 “兰榭,清醒过来!” 兰榭听见自己名字,有片刻的犹豫,脚步顿了顿,随即脑海里又有一个声音在说:“不,你爱杀人,鲜血是最美的液体,杀了他们,你会看见被血覆盖的土地长出最美的花,而它们皆向你臣服。” 任积雪朝他喊着:“兰榭,不要被蛊惑!那不是你的心魔,你记住了,你是兰榭!” 兰榭猛然清醒了一下,及时按上被雷劈伤的左边胳膊,让身体其他地方的痛盖过头疼,眼前的血色终于缓缓消失。 “我是兰榭……” 怎么会……这么严重? 这么的,想杀人。 他就要控制不住了? 兰榭瞬间清醒,踉跄着后退几步,甩甩脑袋,想把心魔烦躁的声音驱赶出去,“兰榭,我叫兰榭,我没有心魔,我不杀人……” 兰榭神情痛苦,身体一软跌坐在地,捂着头痛苦不已。 任积雪为了抵抗他的戾气不外泄,受了点内伤,喉间涌上腥甜,被他压了下去。 顾不上自己的内伤,任积雪慌乱来到兰榭身边,再三确认后,发现兰榭的状态真的与老魔尊那时完全一样。 “怎么会这样?!心魔不是死了吗?为什么在你这里!!”任积雪着急之下失了分寸,不复往常镇定,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当初老魔尊以自身性命起誓说绝不会给兰榭留下任何会损害他身体的麻烦,他会教给兰榭足够消灭心魔的方法,等到兰榭把他杀死,心魔也会跟他一起消失,从此世代魔尊不会受心魔困扰,不会频繁扰乱人间! 如果不是得了这样的保证,任积雪说什么也不会答应那个荒谬的请求。 “怎么会这样……” “别看我。”兰榭这才想起自己又泣血了,很丑,很吓人,他不想让任积雪看见。一抬头,还流着血泪的双眼难堪地望向任积雪,“你滚!” 任积雪不滚,惊慌之余安慰他道:“别害怕,我帮你擦掉。” 刚伸出手去,兰榭惊恐地往后退着,不让他碰到分毫。 任积雪的手僵住了,心脏在一瞬间被针扎了一下。 “别过来!别看我!”兰榭发了疯似的嘶吼,以手遮面,不让任积雪看见他的难堪。 身体好像落入一个温暖怀抱,额头碰到坚硬的胸膛,兰榭感觉自己在被拥抱,瞬间挣扎起来。 “别动了,我闭眼,什么也不看。” 任积雪颤着心靠近兰榭,发了疯的后悔,心里恨意滋生,“我不看,对不起,你别躲了。” 他紧闭着的眼睫有些湿润,心跳的飞快,兰榭不躲后他也放开了手,理智告诉他他不配再靠近兰榭。 兰榭感觉袖子被拽着往下拉,他从指缝间看见任积雪真的闭了眼,有些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对不起。”任积雪这样说着,垂着头用自己袖子给兰榭擦着脸上的血,素白的僧袍上顿时沾上星星点点斑驳的红,如冬日里盛开的红梅。 “对不起。”他一边擦着,一边道歉,声音突然哽咽,“兰榭,别恨我。” 兰榭安静的看着,没有说话,在听见任积雪再次说“对不起”时,抢过他的袖子胡乱往自己脸上擦着,擦干净后,飞快松开自己的手,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然后说:“等你什么时候相信刚才什么也没发生的时候,就可以睁眼了。” 任积雪犹豫了下,睁了眼,看见兰榭下巴棱角还有一丝血迹,想也不想便伸手替他抹去,刚擦干净手就被兰榭推开,眼睁睁看着兰榭自己往后退着,离他又远了一些。 刚被任积雪触到的下巴棱角处很不自在,总感觉很烫很烫,兰榭耳根悄悄红了。 任积雪看着他们之间存在的不远不近的距离,有些怔愣,第一次意识到他们之间隔的不止是世俗与身份,兰榭在意的也不是这些。 “兰榭,我要怎样才能把你留下?”他无助的问着,祈求兰榭能告诉他留下的方法。 兰榭沉默不语。 任积雪心里有块地方坍塌了,喉咙哽着难受,突然失去了爱这个世间的欲//望。兰榭越沉默,他就越无助,兰榭没有办法,他也没有办法。 现在该怎么办?他要眼睁睁看着兰榭活在挣扎里吗?如果放任不管,到时候兰榭控制不住了,谁来杀他? 没人能杀他。 死一个还是死全世界?任积雪不想选。 他颤颤巍巍起身,不确定道:“总有办法的,我去翻古籍,心魔既然存在,一定也能消失。” “别去了,没用的。”兰榭声音很小,似是喃喃,任积雪要摒弃所有杂念与风声才能听清,“心魔,杀不死的。” 只能伴随着业火一起传给下一任魔尊,魔族血脉越纯,业火能力越强,心魔也越坚不可摧。老魔尊死后本应将业火与心魔一并给沧渊的,只是他遭受心魔折磨多年,深受其害,舍不得宝贝儿子步他后尘,一早便替沧渊谋好了后路。 第138章 “他找了很多跟沧渊差不多大的孩子,想培养一个可以代替沧渊的新任魔尊,可是那些孩子都死在了那个黑池,除了有魔尊血脉的后人,从未有人能活着出来。” 但是兰榭挺过来了,这是连老魔尊都惊叹的意外。 历代魔尊之子都会经受黑池之水洗礼,保证自身能力强大,利于修行,也只有带有魔尊血脉的后人才能受到庇佑,不被池水侵蚀。 经年沸腾的黑池里怨气太重,沾上一点便是烈火焚烧、深入骨髓的疼,绕是老魔尊在一旁以业火相护,兰榭也是吃够了苦头,体验了一把比死还痛苦的洗礼。 从黑池活着出来的兰榭浑身散发着黑气,指尖滴着血,原本幽黑的眼眸沾染血色,彻底与魔族染上关系,以人的躯体活着,靠魔气生长,成为半人半魔的怪物。 “我为什么要活着出来,为什么不干脆与其他孩子一样死在里面,被池水腐蚀,永无来世?”他自顾自道,“为何活下来的偏偏是如此普通的我,我明明也只是个凡人,但我就是运气好,那样都死不了,任积雪,你说这是不是上天给我的惩罚?” 他抬眼看着任积雪,急于想要一个真相,“我有做错什么吗?” “对不起。”懊悔与不甘充斥着任积雪内心,他觉得自己比老魔尊更加可恨,“对不起,是我错了。” “你不用总说对不起,不关你的事。” 这个蠢和尚,除了“对不起”三个字就不会说其他的话了。都说了不关他的事,还一直愧疚至今。 连带着让他还俗都肯。 不用对不起。在魔窟的日子也不全然都是痛苦,至少有人经常陪着兰榭,强制给他清理,被人欺负了会第一时间想着叫他去报仇,让兰榭觉得自己对他是有用的…… 虽说恩怨要分明,但是沧渊作为仇人的儿子,兰榭实在对他热情不起来,他能忍住不杀那个废物已经很煎熬了。废物似乎很喜欢黏着他,被冷脸相对也没关系,今日不被搭理明日继续来,真把兰榭当他亲哥对待了。 那是四百年间唯一透进暗室里的光,兰榭不需要光,但是也不想赶光走。 兰榭知道太多人畏他,怕他,想要他死,只有沧渊不愿他死。他若死了,魔尊之位就又回到沧渊肩上了,他父亲为他做的一切,杀的那些人,都白废了。 沧渊是念旧情,兰榭却以为沧渊是自由惯了,不想担这个担子。 把自己内心封闭太久的人,连被爱着都是不相信的。就算没有心魔,兰榭也不想活太久,因为他已经一个人太久了,腻了。 “心魔是有办法消失的,等它脱离魔族附着于人族时,就与这个人相依相存,人死了,它也就跟着消失。”脑子又开始剧烈疼着,兰榭却笑了,一把按上胳膊上的伤口,感知不到疼似的使劲压着,笑道:“我已经把魔族世代魔尊相传的业火给沧渊了,他没有心魔就不会被控制,不会无端杀戮,你回去跟人族说,大家都不用再害怕了。” “不,不要这样……”任积雪有些崩溃。那个荒谬的二选一,他不敢选没关系,兰榭早就选好了。 在任积雪初来魔窟被带去荣城之际,兰榭失手湮灭了一个魔族守卫,将他化为了灰烬,后知后觉意识到意识有些不受控制,从那次起,他意识到心魔在他身体里复苏了,就算他不再寻死,也活不了多久了。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今日杀了我,或者听尽空话回去,来日跟着人族一起来杀我。” “我不选,我不回去。”任积雪突然咳嗽起来,唇角咳出点点血红色,随即一大口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地面上的绿草。 兰榭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他总是叫任积雪走,其实最舍不得他走,任积雪要是真的走了,他会很失落。 可是舍不得又怎样,路不同,就该放手。 沧渊收到消息来时看见这一幕还以为两人大打出手了,毕竟一个正在吐血,另一个按着血迹斑斑的胳膊坐地上一动不动。沧渊走进了些,看见兰榭眼角尚在的血泪时心里一沉,“六六说你疯了。” 跟在沧渊身后的六六默默走了出来,垂着头到兰榭身边一言不发。兰榭却失望地对任积雪说:“你没机会选了。” 他拍拍衣服站起身来,抹掉了刚渗出来的一滴血泪,跟沧渊说:“还行,没完全疯。” 刚才就是意外,一时大意,差点控制不住。 沧渊不解道:“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兰榭平静回:“没事。” “你看看你眼睛,都这样了还叫没事?!六六说你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时不时大喊大叫,就跟——”缓和了一下,“跟父亲身死那日一样……” 兰榭还是坚持道:“我没事。” “……你会死吗。”沧渊轻声问着。 “你不杀我的话,应该不会。”兰榭头也不回地离开魔王殿,“我去见首领,你爱来不来。” 都这个时辰了,跟首领们的议事想必都安排好了,该去看看了。 兰榭走后,沧渊问任积雪:“他怎么回事?为何眼睛会泣血?” 任积雪唇边还挂着一丝殷红,看着兰榭的远去的背影说:“老魔尊的心魔,现在在他那儿。” 沧渊却皱着眉问:“什么心魔?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任积雪想起兰榭刚才说的话,沧渊应当是不知道世代魔尊心魔之事的,兰榭没跟沧渊提起过,就是不希望他知道。 第139章 而这心魔之痛原本是该由沧渊承受的。 再看沧渊时,任积雪的目光里便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敌意。“没什么,他毕竟不是魔族,不会有大碍。” “不会有大碍?所以小麻烦是会有的,是吗?” “是。” 沧渊继续问道:“他会怎样?” “会嗜血,想杀人。” 这好办,沧渊道:“这个简单,我去抓人给他杀。还有呢?” 任积雪登时怒了,“他在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杀人,宁愿自己死也不要伤害其他人,你却轻飘飘说出抓人给他杀的话,若是此刻站在你面前的人是他,你还能如此淡然吗?” “你以为他杀的人还少吗?”沧渊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不以为然道,“当真以为他现在不杀人了,手就干净了?真是笑话!” 任积雪对沧渊有敌意,此刻沧渊对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杀的人可比我多多了,数都数不尽!” “哈哈哈哈哈!”沧渊大笑着,似乎是在嘲笑任积雪的愚蠢,“他以为他杀的都是罪人,怎么可能!那是父亲在教他心狠,跟他说那些都是该死之人,兰榭不记事,真以为每天杀的都是新送去的罪人,没想过哪儿来的那么多犯罪的。他每天都要换衣服,因为衣服上全是血,全是无辜的百姓的血!然而那些血洗不净,他每晚闻着血腥入睡,醒来又是血腥,我站在他身边都闻不下去了,他那么一个厌恶血腥的人,你说他夜里怎么睡得着啊。” 任积雪眉头紧皱着,感到有些难以置信,内心压抑到说不出话来,今日所接收到的信息太多,全是荒诞的,让人难以接受的。 沧渊继续道:“我给他买熏香,浓烈的,助眠的,带有他姓氏的幽兰,那是我买的!你现在去试试,看是不是一靠近他就有兰香,他都习惯了,他接受兰香,但是他就是忘了我!” 任积雪忽然有些不敢听下去,怕听到更难以接受的事,沧渊才不在乎他的感受,一桩桩数着兰榭的罪恶给他听,“也别说什么现在变好了,你以为他现在就是好人了吗?在你之前,本公子送来给他玩的人里,一部分被柳肃弄死了,另一部分失踪了,知道为什么失踪吗?因为兰榭那段时间懒,很少用絮影剑,杀人都是直接将他们化为灰烬!” 死一人还是死全世界,这个问题似乎有答案了,任积雪却不想承认。 他依旧不选。 与他的踌躇不决相比,沧渊显得坦然多了,临走时道:“别人死活我管不了,我只要他活着。” 任积雪也道:“我什么都不选,但我要他活着。” …… 除了柳肃,十四城魔族首领都来了,分排列坐绝杀殿两侧,没人聊闲话,全都严肃认真等着兰榭来。 众人以为他是要商议柳肃之事,因着找不到人,所以一时大气也不敢出,谁知兰榭到来之后绝口不提柳肃之事,而是当着所有首领和沧渊的面,郑重其事的把魔尊之位托付给夜尧,语气冷冽不容拒绝。 众首领惊呆了,沧渊愣住了,夜尧更是赶紧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兰榭重复道:“即日起由谢城首领夜尧担任魔族魔尊之位,任何大小事务全权由他负责,本尊不再过问。” 视线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询问道:“都听清了?” 十三个首领一一点头。虽然震惊,但是服。 兰榭视线移到沧渊,问:“你服不服?” 沧渊眯了眯眼,吐出一个“服”字。 只要不是给他,兰榭爱给谁给谁,沧渊只是很疑惑,兰榭不要这个位置了,他有什么打算? 兰榭又把目光移向夜尧,紧盯着他,问:“听清了吗?” 夜尧仍旧感觉做梦一样,呆愣着点了点头,待反应过来,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正要拒绝,就听兰榭说:“本尊还没走呢,这就不服命令了?” 夜尧抬头看了一眼兰榭,这该死的压迫感,压得夜尧没法反抗。 “其他人可有异议?” 没人敢有异议。 兰榭走下大殿的台阶,无视两旁聚过来的震惊视线,穿过狭长的道,然后,下达卸位之前的最后一个命令。 “把虚无师父赶出魔窟。他若反抗,抓起来,关进幽墟境。” -------------------- 第72章 第 72 章 ========================= 幽墟境,是世上魔气最浓郁的地方,普通人有去无回,会被魔气侵染而死,堪比魔族的第二个黑池。死在这里唯一的好处是能留下全尸。 但也会遭受非人的折磨,扰得人心绪不宁,精神崩溃,绝望至死。不出意外的话,这会儿任积雪已经被带进去关押起来,没有命令不得外出。兰榭已经猜到任积雪变了,他不再是仅仅只因为愧疚留下。 具体因为什么,兰榭不想猜。有些情感变化不能细想,还是模糊着好,清晰后会变得面目可憎,不能见光。兰榭怕了,时刻神经紧绷着,告诉自己一定要撑住,至少要撑到三日后,等任积雪回去。 尽空又来了,意图旨在接任积雪回去,即使被告知魔族已经换了魔尊,仍旧点名道姓要见兰榭,兰榭不见他,他便一直在山下等着。 自从柳肃失踪后,兰榭经常能在寝宫收到各种形状的纸鸟,用火烧烬后,里面一道道让人讨厌的嗓音回荡在耳边,经久不消。 第140章 “好好养身体,别碰臭和尚,不然我灭了雁咕寺给他陪葬。” “上次是意外,下次咱们再来。” “……解药是真的,但是你不相信我。我没怪你,只是心疼你难受。” “……” 最近的一条是:“我要回来了,等我。” 兰榭烦了,连续三日不回寝宫休息,把任积雪关进幽墟境内后,跟六六躲起来谁也不见,躲到静尘室去,一人一笔各自写着自己的心思。 画满乌龟的纸铺了满地,每一张边角处都沾了红色血迹,到最后兰榭画累了,枕着右手胳膊趴书案上休息,看六六一脸专心地抄写任积雪的经书,不知不觉入了神。 少年与笔墨,当真是极配。 六六手边的纸没了,正要去拿新的,挠挠头,觉得自己这样好像不对。这里的书画经书笔墨纸砚都是任积雪的,虽说是大人让人送来的,但是现在在任积雪这里,大人说了让他随便用,那就是任积雪的,给人家用完了很不礼貌。 视线瞥见几本经书间压着的用过的纸,灵机一动,想着可以用任积雪用过的,写在反面就行了。刚取出来,六六惊呆了。 “大人,这上面全是您名字。” 六六很气愤的把旧纸摆在兰榭面前,正要告状,不料兰榭只看了一眼,便用眼神示意他放回去,不准再看。 六六不懂,他把嫁妆都摆出来了,大人说不娶就不娶了,害得他白开心一场。 不过也没关系,大人把臭和尚关进了幽墟境,那里可是会吃人的,这说明什么?说明大人已经放下了,不再理会任积雪了。 所以现在这些写满了大人名字的白纸黑字算什么?算手随心动,情不由衷吗? 兰榭好像并不关心那些名字,随手撩起一张画满了乌龟的纸,看着上面干掉的笔墨,问道:“今日是第几日了?” 六六想了想,说:“马上就是三日期限满了,按照大人吩咐,如果他还没死,就送回雁咕寺去。” 也就是现在还不到三日。 怎么那么慢。 “我出去走走。”兰榭爬起身来,捂着胳膊的伤缓缓出去,不让六六陪着。 幽墟境外魔气弥漫,所见之地寸草不生,腥黑之地藏着太多未知,就连负责看押的守卫都只敢在百米之外守着,不敢踏足。兰榭就这么直截了当走了进去,身体与魔气合为一体,共同隐入夜色。 六六已经猜到兰榭说的出去走走是要去哪里走,所以很识相的不跟着,一个人回了魔王殿数着他的金银珠宝,现在大人不娶臭和尚了,也不成神,那这些都能用来做什么呢? 六六陷入沉思。 黑色雾气时刻影响着人的视觉,兰榭似乎一点影响也没有,如履平地,对于黑暗中的未知丝毫没有顾虑。这里万万年来从来没有关押过人族,只有兰榭和老魔尊来过,连沧渊都不曾进来,不知晓里面构造。 任积雪双手双脚都锁着沉重无比的铁链,仅仅只能让他坐立水中圆台自由活动,但走不出圆台。 远远看着,他的背影还没倒下,固执地与周身魔气对抗,不像拼命顽抗求保自身周全,倒像孤注一掷,清醒着引诱自己坠魔。 兰榭站在漫天迷蒙的魔气后,隔着厚厚的浓雾看圆台上的人,弹指一挥,几缕幽光悄无声息穿过浓雾隐入任积雪眉心,瞬间消失不见。 出了幽墟境,兰榭在原地驻足,既不回头也不前进,怔怔的站了好久,久到守卫以为出什么事了,壮着胆子上前询问可否需要帮助。 兰榭摇着头,沉默不语。 守卫探头朝幽墟境内看了看,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便问要不要进去看看,兰榭这才回头朝里面看着,说:“他爱清净,别去烦他。” 守卫又问:“我可是听说没人能从这里活着出来,尊上真要杀了他吗?” 兰榭又恢复了沉默。 守卫低着头,刮了刮鼻尖,尴尬道:“属下逾矩了。” …… 三日期限满,缮缺带着人装备齐全进去幽墟境,解开任积雪所有束缚叫他走,任积雪不走,老僧入定一样,任缮缺好言相劝、气急败坏破口大骂,就是不离开圆台,不肯离开乌鸦山回到雁咕寺。 铁了心一样,想将自己炼化入魔。 兰榭去看他,隔着几道禁忌,说:“不回去又怎样呢,我已经不需要你了,留在这里只会遭受不必要的折磨,这又是何苦。” 浓雾笼罩下,任积雪看不见他,只能听见辨不出方向的微弱的声音,他认真听着,刚辨出方向来,就听见兰榭说:“回去吧,我没有机会继续喜欢你了。” 任积雪说:“有。” 说这话时他的手在发抖,他不在乎,不怕别人察觉。 “你不想回家吗?”兰榭问。 兰榭好想回家,回他自己的家,哪怕已经只剩他一个人,他总觉得落叶归尘,他也是应该回家去看看的。 可惜他想不起家在哪儿,也回不去。就算不与人族打起来,他也撑不了多久了。 兰榭又问了一遍:“不想回家吗?尽空天天来山下等你,他们都很关心你。” 任积雪面无表情,但固执道:“有。” “……”兰榭盯着他看了好几眼,看见一圈佛光周围淡淡的魔气,那是入魔前的征兆,所有气息正在融合。 第141章 一旦成功融合,便是真正的入魔。 “我不会再来了。”兰榭朝着来时路回去,不需要光明,听见身后的人一声微弱叹息:“……有。” …… 兰榭不是个说到做到的人,答应别人的事很少能做到,但是说不再去幽墟境的事他做到了,从此再没去看过任积雪。 待到第五日,夜尧带着尽空进了幽墟境,一进去就看见处在疯癫边缘的任积雪,尽空赶紧锁住任积雪心脉,要帮他驱散魔气。夜尧却发现他体内似乎多了某道禁制,能让他一直受魔气侵扰折磨,又能保住心脉不让他入魔。 几乎是瞬间,夜尧便知晓了兰榭的意思,摇摇头,叹息着,以魔尊身份催动更强更烈的魔气来袭,眼睁睁看着任积雪抵挡不住巨大冲击力,当即晕了过去。 任积雪已经分不清过了几日,不记得自己躺了多久,只知道再次醒来时身在静尘室,碧落在这里照顾他。 魔气始终侵扰他的心志,使他不得不进入沉睡休息一下,似乎又躺了很久,感觉很多天过去了,一睁眼,时间并没有过去多少。 任积雪咳嗽着,问碧落:“碧落姑娘,近日魔窟可有什么异象发生?” 最大的异象便是魔尊易主,不是传位魔二公子,而是谢城首领,稀奇古怪,无人能看懂他什么意思。 任积雪总觉得他在幽墟境的几日里,外面一定发生了变故,不然他不会一直处在入魔边缘,始终不能坠魔。一定是兰榭,兰榭不让他坠魔。 碧落摇头,看了看窗外,小声说:“近日魔尊不知怎么了,一直把自己关在静尘室不出去,也不让别人进来,后来又搬回魔王殿了,但是不让六六跟着,只有夜里准许六六进去休息。” “他……一直没出来?” “出来过一次,去崖边吹了一下午的风,缮缺以为他又要跳,把救他的阵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他也没跳,真的就只是吹吹风就回了。” 任积雪坐不住了,要去找他,被碧落拦下,道:“魔尊谁也不想见,只想一个人待着。” 任积雪刚想说话,喉间血气上涌,蓦地吐出血来,眼前阵阵昏暗。 入魔失败了,任积雪耗费心神也抵不过兰榭的阻挠,他原想着做了坠魔后能提升修为,可以帮助兰榭稳住心神,至少能压制一段时间,让兰榭多活几年。 现在他的身体,怕是做不到了。 “阿弥陀佛。”尽空进来看他,盯着他注视良久,忽然翻掌奋力一击,再次让任积雪口吐鲜血,瞬间无力瘫倒在床,然后告诉他一个爆炸性坏消息。 -------------------- 第73章 第 73 章 ========================= 你见过有人混沌一生吗?眼里有开明大义,心里装着世间苦难,稀里糊涂活了好久,算不上碌碌无为,但确实什么都改变不了。 尽空说:“你的脉象很紊乱,气息不稳,吸入太多魔气,导致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你不入佛,也不入魔,只能等死。” 进幽墟境后任积雪就已经知道了这种后果,他抵挡不了怨气四溢的魔气,只有两个选择,佛还是魔,他选择了魔。 几乎没有犹豫,他在意识到所处环境后立即就做出了决定。佛爱苍生,佛有怜悯之心,佛能救世人于苦难之中,也许也可以拉兰榭一把。只是真到了世界要与兰榭为敌的那一天时,佛会选择苍生,放弃一人。 这就是身份带来的枷锁,就像九百年前的那个选择一样,为了后世安宁,他选择放弃兰榭。 “我不能再放弃他一次,”任积雪淡淡说着。 入魔没什么不好,入魔能跟兰榭近点。此后骂名也好,千夫所指也罢,他既然做出选择,就不怕这些。 任积雪眼眶周围萦绕着淡淡黑气,刚刚被尽空击出的浊气吐出来后让他呼吸顺畅了一些,只是依旧虚弱,好半天不能依靠自己支起上半身坐着。 尽空扶着他的胳膊,说:“你之前本就受创,身体不比以前,成佛不易,入魔更是不可能,即使成功入了魔,你会被吞噬心智,成为无法自主的怪物。” 等任积雪看向他时,尽空嘴唇轻启,缓缓吐出:“你会成为新的麻烦,兰公子在忙着抵抗心魔时,还要分心来解决你。” “我会成为他的麻烦吗?” 尽空沉默不语。 “可是如果我入魔,也许真的可以帮帮他。”任积雪望向尽空,目光里有隐隐期待,“他可以把心魔传给我,我是入了魔的人族,可以作为心魔载体。” 然后替兰榭去死。 就算不可以,再不济,还能帮兰榭压制压制,让他在这世间多留几日。 尽空本就皱纹满面的眉头又添了几丝褶皱,好久好久,他才回答道:“如果你再不回去,那才是真的会给他带来麻烦。” 任积雪不解。 “人族,就要来了。”尽空轻声说着,声音仿佛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空灵幽静,“外界皆传兰公子心狠手辣,爱而不得,居然把一个无辜僧人带入幽墟境折磨,魔族人看不下去,群起纷争,篡了他的位。如今你还活着,他又失了势力,这就是绞杀魔头最好的时机,老衲来之前已经听说了,虚无一日不回,人族便一日谋划,尽早攻上乌鸦山。” “不是的,是他不要我……”谣言怎么那么可怕,什么爱而不得,是兰榭恐惧他的爱,害怕他靠近。 第142章 很快任积雪又觉得这个谣言出的很合理。兰榭从继位那日起就背负了许多骂名,人族一边畏惧他,一边好奇他,于是私下里议论纷纷,一些传言开始流传,久而久之就说的跟真的一样。 兰榭没有离开过乌鸦山,从来不出现在世人面前,也不辟谣,人们便觉得他们的猜测都是正确的。五百年累计下来,兰榭早就臭名在外,不容辩解,所有杀戮纷争全都算他头上,人们一边骂着,还要时刻提防被报复,于是明里暗里都说着他不得好死。 就连任积雪最初也是为了杀他而来,潜意识里觉得这个魔族尊主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不得拯救。 现在魔族换了魔尊的事情一出去,人们自然而然会想到是兰榭的不是,这样一来,夜尧反倒成为了人口皆赞的英雄,任他苍白为兰榭辩解,根本没人信他,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好的或是坏的。 “根本不是篡位,兰榭才不稀罕魔尊的位子。”任积雪无助说着,突然意识到没人会信他。他祈求似的盯着尽空双眼,在里面看见一潭死水。 尽空谁也不信,始终保持着理智。 他突然失望的叹息,“虚无,出家人的欲望一旦出现,便是万劫不复。” 虚无的眼眸何曾像现在这样波动,他在期待着什么出现,也许是奇迹,也许是信任。总之,他急切的需要着什么。 “随老衲回去吧,虚无也不想人族因为你而与魔族起纷争吧,到时候伤亡惨重,一切真的就无法挽回了。” “那兰榭呢?”任积雪反问道,“他就得一直待在这里,一边受着心魔折磨,一边等着他所庇佑的人族来杀他吗?” 尽空无话可说。 “我知道了。”任积雪忽然笑了起来,“兰榭已经有了解脱的办法,对吗?” 他甚至笑出了声,笑声凄惨无力,笑到眼泪都出来了,“他要自己一个人去死,他不会等着谁来杀他。真好啊,让我回雁咕继续做我的出家人,假装不曾还俗,那样我还是我,他也可以圆梦,在杀戮开始之前有个好死。” 任积雪笑着笑着,声音就变得哽咽:“这样就是最好的安排了吗?人族终于不用再害怕他了,他们心里的芒刺就要拔掉了……” 任积雪妥协了,不得不向命运屈服。 即使他不再是世人仰望的佛陀,他可以背负所有背叛人族的骂名,但是做不到引起两族纷争,让无辜的生灵因他而死。 幸好兰榭会带着他走,兰榭说过的,他敢动心,兰榭就会带着他一起死。任积雪痛心的想着,谢谢兰榭没有放弃他,肯让他去幽墟境走一遭,幸好,兰榭愿意让他陪着一起死。 任积雪情绪及其不稳定,一激动,瞬间又咳出大滩血来,看得尽空直摇头,最后说道:“他在九丈崖坐着,最后再去见一次吧,别留下遗憾。” 说完,留任积雪一个人在屋内消化,转身出了静尘室,踏上九丈崖的道路。他也该去道一次别。 “真是罪过,没想到老衲活到这个岁数,居然也撒起了慌,阿弥陀佛……” 尽空来到九丈崖,径直走向崖边,来到兰榭跟前微微颔首,先打着招呼。 兰榭坐在悬崖边缘,身姿笔直,胳膊还在隐隐约约往外渗血,听见声音头也不回道:“不算撒谎,这些都是我的意思,你只是转述罢了。” 一旁的六六听不懂他们的对话,纳了闷,随即又反应过来肯定是刚才被支开那会儿大人和尽空和尚有了秘密,不能让他听见,所以现在他才听不懂。 “虚无意志很坚定,无论怎样都要留下,老衲只能说他的存在会挑起两族纷争,还是尽早回去的好。” 这也不算撒谎,兰榭原本就是想通过任积雪逼人族出手。柳肃一直不出现,耗费那么多人力也找不到,兰榭已经猜到他在哪儿了。 “六六先去玩,别偷听。”兰榭再次支开了六六,看着六六不情不愿离去,这才继续道:“随你怎么说,他愿意回去就好,来魔窟这么久,早就看腻他了。” 尽空没再说什么,只是松了口气,似是终于不用再担心虚无会被留下了。 兰榭继续道:“顺便提醒一下,他已经撑不了太久了,我是打算让他陪我一起死的,想必你也知道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如果两个都不选,他必死无疑。” 尽空道:“只要他肯回去,老衲自会想办法助他成佛,即使拼了这条老命也在所不惜。” “那你可要当心了,天雷不长眼,尽往不成神的人身上劈,到时候可别再出错。”这话说的尽空脸上有些不自然,兰榭忽然回头朝他笑了一下,“到时候如果我心情好,或许会帮他挡一挡,心情不好的话,只能让他陪我一起死了。” 兰榭笑容和煦,“从现在开始,你的对手是我与阎王。” 说完又转过头去,继续迎着山风岿然不动,任发丝被风吹乱,在背后凌乱飞舞。 话说到这个份上,尽空再不悟就不配担任雁咕寺的住持之位了,瞬间也明白了幽墟境之旅的意义。 临走前,尽空居然还关心似的问:“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你不用知道。” “或许……让虚无入魔真的能帮你。”终究是故人相遇,尽空有些不忍,“兰公子,你在利用谣言杀死你自己。” 第143章 兰榭阖上双眸,仿佛没听见尽空的好意。也可能他听见了,只是不在意。 任积雪在尽空那里讨要了一个护身符,对着雁咕寺的方向跪下,跪在佛像面前念了整晚的经文,替这个护身符祈福。 他知道护身符对兰榭来说已经没用了,他只是想弥补香囊带给兰榭的伤害,他不逼着兰榭成神了。 他收拾好自己,缓缓踏上去九丈崖的路,走了好久,终于在悬崖边见到双目紧闭似在闭目养神的兰榭。 “阿弥陀佛……” 熟悉的“阿弥陀佛”声唤醒了兰榭,睁开眼,双目无光,眼神涣散,带着些许震惊转头看向来人,心情很复杂。 只看了一眼,兰榭很快回头,眼里的震惊逐渐消散,慢慢回归黯淡无光。 任积雪上前一步,将念了整晚的护身符递给兰榭,艰难道:“我要回去了,如你所愿。” 还不等兰榭开口,他又补充道:“这是真的护身符,香客去寺庙求的都是这种,不是菩提叶。” 兰榭就笑着,也不伸手去接,懒洋洋的说:“我这等俗浅之人,配不上虚无师父的护身符。” 任积雪看着他身后纷飞的长发,心里很不是滋味,希望兰榭能回头看看他,最后多看一眼,此后一别,他们分隔两地赴死,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来世再见。 爱恨嗔痴来无影去无踪,一潭死水的宁静被扔出的石头激起波澜,涟漪久久不散,但如果一直坚守自我,管他大涛大浪来袭,我自岿然不动,死水还是死水,何来涟漪泛滥。 但是任积雪心想:涟漪是极美的存在,哪怕只是一小块儿碎石,砸下就有回响,比永远当一潭死水幸运多了。 只是以后没机会再泛起涟漪。 他不再说什么,放下护身符后离开。 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崖边,兰榭脸上的笑容也敛下去。他面无表情捡起护身符,看了好久好久。 六六很难过的问:“大人,任积雪都要走了,您不去送送?” 兰榭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全部心思都在护身符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算什么?任积雪已经知道他的二选一是什么,还给他护身符,这算不算讽刺? 兰榭又想起菩提叶的事情,明明后来意识到任积雪给的菩提叶有问题,但他还是带着,也不拆穿,就想着有朝一日任积雪能主动坦白让他摘下,可是最后任积雪看着他被雷劈出的伤,什么也没说。 当时心里是有怨恨的,奈何一看见任积雪,就对他狠不下心,像中了魔障一样。 “我真是傻子,被他骗了还喜欢他。” 他的声音很小,很轻,似是呢喃,六六没听清,问了句:“大人您说什么?” “任积雪,我是真的好喜欢你。” 他不住喃喃,声音很小,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六六也弯身坐在崖边,底下是万丈深渊,他丝毫不怕,甚至敢把双脚露在崖外。他侧目看着兰榭,说:“大人,任积雪要走了,您真的不去送送吗?” 兰榭反应过来,轻眨眼睫,“送个屁啊,巴不得他赶紧滚蛋。” 兰榭突然感到气愤,一怒之下随手将护身符扔下悬崖,然后深呼吸,蛮不在意般重新闭上双眼,不再理会六六的声音,和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 没过一会儿,任积雪的脚刚踏出乌鸦山,就听见悬崖顶上传来六六撕心裂肺的、被空旷山谷无限回荡放大的一声:“大人又跳崖了!!” 山下的人瞬间都拥挤过去,像以前的任意一次一样。 任积雪知道,那么多人护着,兰榭不会受伤。 但他回头看向魔窟最高的那座悬崖,沉默着望了许久。 乌鸦山内悬崖众多,他不知道兰榭独爱九丈崖的原因,不知道那里可以俯视一切山谷,能一眼望到乌鸦山的出口,也就不知道兰榭人生中第一次坐在这里吹风时,心里想的不是跳崖,而是有人能带他出去,逃离所有人群藏起来。 更不知道在他随尽空下山的途中,兰榭就坐在九丈崖顶,目送他的身影渐渐远去,直至离开乌鸦山。 -------------------- 第74章 第 74 章 ========================= 曾经还了俗的佛陀重回雁咕寺,没有想象中的谩骂,也没有质问与驱赶,相反,雁咕的僧人都很开心他能回去。 消息一出,整个雁咕的僧人齐齐来到大门口,个个翘首以盼,宛若等的是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救世主。可惜谁也没等到见他一眼,先等来佛陀在旧佛堂陷入沉睡的消息。 尽空差遣小僧去雁咕挑选几人到旧佛堂守护,看着刚离开乌鸦山便显现虚弱的虚无,心里在隐隐担忧。 虚无吸入太多魔气了,本就劳神伤心,他还一心想着入魔,身体已经被摧毁差不多了,在乌鸦山时尚且能撑,一离开那里,虚无也懒得掩饰,任所有伤口暴露在尽空面前,不肯回头。 这样的结局是尽空预料之中的,只是没想到虚无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这一步来得这么快。想必虚无也是预感到了什么,坚持要回到旧佛堂,想把这里当作死后归宿。 如今他是彻底佛也不成,魔也不成,只能在沉睡中告别这个世界。尽空叹息着摇头,指尖隐隐有灵流流转,他飞快地在空中画下渡劫之引,没有犹豫地将灵流注入虚无心口处,外面霎时刮起一阵大风,天降异象,乌云瞬间笼罩白昼,乌蒙蒙的似乎有一场浩劫即将到来。 第144章 刚做完这些,尽空回了一趟雁咕寺,发现寺外来了一群不速之客,都是他见过的各大城主,得了消息来助他一臂之力,共同渡虚无师父成佛。 据说他们是听了从魔窟内部传出来的可靠消息,有人说大魔头要毁掉人间了,现在只有助雁咕寺的虚无师父成佛,才有可能与魔族一战。 尽空仔细听完他们的描述,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望着乌鸦山的方向,眼里尽是悲悯与感激。 “阿弥陀佛,谣言可畏,谣言可畏……” 他自诩在世上活得不算糊涂,勉强算是对人性有一点了解,没想到到头来对人性最了解的居然是足不出户的兰榭。 他听过太多关于兰榭是如何残忍粗暴的话语,也见过对一个香囊都能感到好奇的纯白少年,难以想象恶言恶语传到他耳朵里时,他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假装无所谓。 也是这时尽空忽然理解了他为何从来不辩解,处于弱势的人族是不会听信他辩解的,他们绘声绘色描述了那些暴行,是因为在他们心里有着绝对能力的对立者就应该是那样残暴的人,因为之前的每一任魔尊都是那样的人,没理由到了兰榭就会有改变。 尽空很想为他说句话,但又担心他真的会见死不救,想在死前拉虚无垫背。 想了想,尽空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旧佛堂的异象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下午,从层层堆积的厚云里传来阵阵轰鸣,天空中有小簇的雷电划过,尽空知道,渡劫天雷要来了。 他很清楚以现在的能力根本没法熬过八十一道天雷,却也想试一试,万一成功了呢? 他赌的不是这些人加起来的所有能抗过八十一道天雷,而是赌兰榭没有那么狠心。 而自愿前来的这些人族听信传言,信了只要虚无师父能成佛,就一定能带着他们打败魔族,所以要冒险一试。更何况,来之前柳肃向他们保证了,他们绝不会死。 天边的轰鸣声渐响,声音震耳欲聋,雁咕寺的所有僧人都来了,他们深知他们的到来也许没什么用,但也想尽绵薄之力尽力挡一挡。 天空阴暗了下来,旧佛堂周围狂风四起,巨大异变惊扰了城中百姓。与此同时,隔着数座山崖的千里之外,一个人影踏上最后一步攀爬,缓缓向着崖顶边缘靠近,身后的长发被风吹了又起,乱了又乱。 末了,他停在崖顶,不动了。 旧佛堂的众人准备好了,摩拳擦掌,手心紧张出了一层汗。 天边雷电闪烁,眼见第一道雷就要劈下,尽空带头尽力结了一个结界,将旧佛堂围在中间,在保证虚无安全的同时,也得护住这些前来帮忙的人。 尽空算过了,这些人加起来大概有千余人,至少得撑过前七十道天雷才有希望。兰榭不可能会帮他们抗太多,去魔窟时他就看见兰榭身上有伤,脸色苍白,不比虚无好多少,能帮他们抗住剩下十一道天雷就很感激了。 耳边嗡鸣声不绝,有人心跳都要停止跳动了,有人想临阵脱逃却发现根本走不动,脚都软了;有人以为自己要死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有人拼尽全力再次巩固结界,誓要护虚无师父周全。 金向晚站在尽空身边,离他最近,看出他的担忧,于是号召所有人团结一致,万不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天雷要降了,所有人不可分心!” 他的声音一响,顿时也有其他几位德高望重的城主帮忙稳住军心,管理身边散乱的人群。 “集中注意力!” 第一道天雷猝不及防降下,虽然早有防备,还是有人被吓得不轻,瞬间就乱了阵型,急得有人忙里抽闲大喊:“都别乱跑,不能乱跑!” 人群急躁,结界不稳,这样很可能连第一道天雷都挡不住,尽空常年如死水的眼眸第一次掀起波澜,心想还是过于期待了,他们是不可能帮助虚无渡劫的…… 就在这时,已经降下的天雷忽然转了个弯,在离结界仅有一个拳头的厚度时闪开了,径直朝着另一个方向劈去,与此同时,天边飞来一柄通体血色的利剑,宛若有了自己意识一样,悬在众人搭起来的结界之下,再次幻出一个血色结界将旧佛堂罩住,与外层的金色交相辉映,诡异之中又带着莫名的和谐。 “等等——那是什么?”有人开始惊呼。 “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回事?” “天雷突然拐弯?” “天雷还能拐弯?!” “这是谁的剑?他在保护我们!” 在一片惊呼声中,众人纷纷被眼前一幕惊住,天雷临降落之时突然拐了个弯,劈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并且此后的每一道天雷,都顺着同一个方向劈去,丝毫没有碰到一丝结界。 …… 乌鸦山一座不知名的偏僻悬崖之上,兰榭立于山巅,看天空如之前一样的阴暗昏沉。 他摸摸手里的香囊,抛起来掂了掂,很轻,里面装满了菩提叶,是任积雪经常在树下打坐的那棵树上的叶子,兰榭专门跑去看过,跟梦里那棵树一样。 “兰亭,水榭。” 兰榭想起任积雪知道他名字时毫不吃惊的样子,当时以为是他猜对了,不曾想自己这名字就是他取的。 兰榭不愿亏欠别人什么,哪怕只是赐名之恩。并且任积雪赐予他的不仅仅只是名字,还有新生。他出声那日天降异象,适逢冬天雪祸,天寒地冻,条件简陋,任谁看了都会说一句“保大人,孩子保不住了!”是佛保佑兰榭平安出生,是任积雪赐予他新生。 第145章 兰榭现在要还任积雪恩情,还赐名大德,新生之恩。 他捏紧了手中香囊,眸中红光流转,浑身上下散发出阵阵魔气,一掌向对面山头劈去,强大魔气在山巅肆意弥漫,几乎是瞬间,腰间香囊引来天雷劈下,魔气与天雷碰撞的瞬间,巨大声响在耳边长鸣,兰榭毫不费力挡下第一道。 然而兰榭实在太强,天雷一道比一道强悍,盖过之前遇到的所有天雷。幻出的结界不断有裂口出现,他懒得补,任小簇的雷电透进来劈在身上,在胳膊上重新劈出新的伤口,以此压制心魔的蛊惑。 不知不觉十道天雷过去了,二十道过去了,再到三十道……尽空眉头就不曾舒展过,望着天雷劈去的方向,目光逐渐由担忧变成疑惑。 这里的人族嫌少有能接触到天雷的机会,不懂已经降下的雷电怎么突然拐弯,有人好奇,有人担忧,旧佛堂的结界不曾松懈,八十一道天雷还没结束,他们要做好下一道天雷随时会劈回来的准备。 也有认认真真研究过渡劫天雷的人,知道这是有人在替他们受劫,只是那人究竟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堪堪挡到第六十道时,兰榭有些撑不住了,猩红色结界渐弱,逐渐变得透明。 捱到第六十九道时,兰榭本想按照原本心中所想,给雁咕寺的人留下十一道让他们长长记性,治治他们五百年来瞎造谣的嘴,遂收了手硬生生抗下第七十道天雷,有些疲倦的半跪在地。 只是眼看着天雷朝那边劈过去时,兰榭眼前忽然闪过那些人慌张无措的眼神。那些都是人族,他也曾是人族,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看同一个日升日落,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兰榭皱了皱眉,吐掉嘴里鲜血,挥手向天空奋力击去,手心释放出去的能量又重新将天雷引了回来。只是他先前本就作死跑去引雷受了伤,尤其是胳膊的伤,到现在都没好,脑袋上之前的伤口也裂开了,顺着头颅往下滴血,额角也渗出丝丝血迹,在头发的遮掩下若隐若现,他已经没法再续结界,只能硬抗。 抗下一道,再引,重新被劈,再继续引。 如此一直捱到第八十道时收手,给雁咕寺的人留下最后一道天雷。 直到现在,守在旧佛堂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到众人合力接下第八十一道天雷,天空中响彻云霄的轰鸣声消失,紫色雷电不再出现,就连空中乌蒙蒙的积云也在缓慢褪去,头顶上方始终盘旋的血色利剑收回结界快速朝着前八十道天雷劈去的方向飞去,人们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渡劫成功了! 兰榭拍拍狂风卷在衣服上的灰尘,面无表情抹掉嘴角的血,接住了向他飞来的絮影,单薄身影迅速消失在山巅。 他重新回了魔窟,情不自禁就走到静尘室去,在门口静默良久,走到任积雪刚来时经常站立的那扇窗前,如愿看见天边亮起一道佛光,直入九霄,久久不散,耀目而温柔。 任积雪说过,那是雁咕寺的方向,兰榭记住了。 他对着那道温柔佛光悄声祈祷,祈求自己不要再有来世。他不愿看着任积雪的佛像高高在上,他怕来世自己还是这种不能自己做主的命运,怕死前还会对着这位神佛动心,怕神佛的光照耀到他,怕自己不愿放手,还要再将任积雪拉进炼狱。 说要任积雪陪着他一起死是假的,他才不舍得。 “任积雪,我当然知道爱是成全。” -------------------- 第75章 第 75 章 ========================= 天际的佛光亮了好久,光泽不仅不淡,反而更加耀眼,后化作点点星光洒向人间,普渡众生,愿世人疾苦休止,忧恼解脱。 兰榭把任积雪还给诸佛,再渐渐淡忘。愿他消灾消难,余生皆安。此后世间再无任积雪,佛看兰榭,如看众生。 于是兰榭心中只有一个短暂叫着任积雪的普通人,将带着梦里的神佛一起去寻永恒的自由。 任积雪,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你念咒呢,真要踏入佛门了。”沧渊不知何时到来,戏谑的看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雁咕寺。” 兰榭沉溺于梦里的幻象,一时没注意呢喃出声,不想被人听了去,他迟钝地转头,看清来人后问:“谁让你来这里的。” “夜尧让我来的。”沧渊的声音听着有股莫名的热血,“我想了好久,觉得还是要做些什么,不然白来了尘世一遭,夜尧说他支持我,但是我看出来他不同意。” 兰榭皱了下眉,说:“他现在是魔尊,不是受你差遣的首领,对他尊敬点。” “本公子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兰榭,你管不着我了。” 话音刚落,沧渊又道:“不对,你早就不管我了。” 沧渊说来气愤,谁知道他这五百年是怎么过来的,摸爬滚打,连个给意见的人都没有,他只能学着独立,不再依靠别人。 这么一想,又觉得幸好兰榭不管他了,不然他到死都得依赖兰榭。 “我找你是要告诉你,缮缺得了消息,人族就要攻打乌鸦山了,夜尧刚上任就遇上这事,我怕他太忙,所以想着帮他分担,结果他不知什么时候缩回了夜府,让我来找你,说你答应了他就答应。” 沧渊这是还没死了统一人族的心,做着好高骛远的梦,兰榭提醒他道:“这不关你的事,也不关魔族的事,你就老老实实听夜尧的话,他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让做的别做。” 第146章 沧渊疑惑,质问道:“你在说什么?人族都要攻上乌鸦山了,还不关魔族的事?” 兰榭沉默了会儿,才淡淡道:“他们冲我来的。” 一直都是这样,不单单是谢城,各城的人魔两族生活平静没有隔阂,人族与魔族可以联姻,可以一起做生意,人族城主与魔族首领可以一起喝酒谈笑,两族小孩儿可以是很好的好朋友……唯独一提到乌鸦山的魔头,人族就会变了脸色。 兰榭怎么能不知道呢?他在魔窟的时候魔族人也怕他,那些个首领也怕他,即使是爱跟他开玩笑的夜尧也是从心底里怕他,魔族尚且如此,何况是人族。 他怎么能不知道人族对他的恐惧。 沧渊皱了皱眉,严肃道:“不管他们冲谁来,我都不怕,这次可是他们先来的,你不能怪我。” 沧渊一旦认定了什么事情,就会想方设法做到,兰榭深知这点,也懒得劝他,只希望他到时候别给夜尧惹麻烦。 兰榭低头深思,在想还有什么是没给夜尧交代清楚的。夜尧此刻回了夜府,去雁咕寺的人应该也快走了,其他人走不走兰榭不关心,他只关心金向晚回不回,可别误了交代夜尧的事情。 这一思考,头又疼了,兰榭赶紧打住,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窗外刮起了秋风,有些凉,吹起他的头发,微露出额角的血痕,被沧渊看见了。 他从进来时就闻到浓郁的血腥味儿,还以为最近太累嗅觉出问题了,这下看清兰榭发丝下的血痕,不悦道:“你又干嘛去了?头上怎么在流血。” 兰榭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道:“有人渡劫,劈错人了。” “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沧渊纳了闷,“怎么没人告诉我,就这么让你一个人出去。” 不止是沧渊安排的那些人跟丢了,六六也跟丢了,还傻傻的以为他在睡觉,不敢进屋去打扰他。 “渡劫之人是雁咕寺的,是任积雪吧?你就这么放他走?你的心怎么这么冷漠,这么轻易就能放弃。” “没什么事就闭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沧渊不服气,冷哼了一声,心里觉得受挫,还想怼回去时突然想起兰榭的眼睛会泣血,挠挠头,问道:“你眼睛没事吧?” 兰榭投来一个疑问的眼神,沧渊仔细看了看,还好还好,与往常一样的血色,除了唇色没有以前的颜色深,其余没什么不同。沧渊又试探性问:“那你想杀人吗?你难不难受?我可以抓人给你。” “滚。” …… 夜尧听了兰榭的吩咐,前往金府找金向晚商议大事,金向晚头一次见夜尧这么严肃,不免也严肃起来。 夜尧直接开门见山道:“此次私下与金兄见面是为商讨人族讨伐魔族之事,今日我来不是带着新任魔尊的身份来,而是作为金兄好友来,也请金兄莫要含糊,老实告诉我实话便好。” 金向晚顿时猜到了夜尧前来的目的,悟了,也直截了当道:“不用问了,我与夜兄怀揣的是同一个目的,夜兄就直接告诉我该怎么做,金某定当全力以赴。” 这两人,一个魔族里最不着调的亲自与人族学做生意的第一人,一个人族里最胆大妄为不惧风险敢把孩子放魔族首领家里养的第一人,一个是敢跟喜怒无常的魔尊称兄道弟的首领,一个是经常被迫在卸任边缘游走的城主,两个看似散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在这一刻根本不用说太多,一个眼神就能看懂对方的心思。 “金某当立即劝告所有城主,这场战,还是不战为妙。” 夜尧以人族的行礼形式朝金向晚拱手作揖,感谢他的帮助。 最后问:“最后一个问题还想确认一下,柳肃在其他城主那里躲着吧?” 金向晚点了点头,“他知道我与夜兄关系匪浅,只在金府住了两日就走了,此后轮番住其他城主家里,再没出来过,金某也就不得而知他到底在谁家。” “金兄找其他城主商议事情时切勿惊扰了他,我们尊上已经在魔窟等他好些天了。”再说起柳肃时,夜尧已经没了当初的气愤,更多的是冷静,真正有了魔尊的样子,“如果有人不愿意休战也没关系,我已经在魔族下旨,任何魔族人不得对人族下死手,希望人族也能做到如此。” …… 金向晚的游说很有效,人族攻上来的那天,人数比原本预订的一半还少,都是铁了心要与魔族一战的固执派,或是受了柳肃威胁不得不来的,左右不过几千余人,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更多的死亡。 金向晚不在其中,夜尧也不在,魔族没人指挥,却有条不紊进行阻拦,这是夜尧一早就安排好的。 人族似乎已经冲上乌鸦山了,有柳肃带路,根本不用担心迷路,不多时,山下就传来阵阵嘶鸣怒吼的声音,乌鸦山的平静被打破了,山腰间浓雾下的苍翠沾上了鲜红血迹,血迹沿石阶而上,步步往上逼。 山下乱作一团,兰榭还很平静,站在魔王殿外的草地边缘,俯瞰底下糟糕的场景。 六六说二公子不知道得知了什么消息,要来找他算账,让他赶紧跑。兰榭反而问道:“怕什么,我会怕他?” 六六想说他怕。 面上却说:“不怕,大人谁也不怕……但是那些人现在都打上来了,咱们先……躲躲?” 兰榭点点头,“有道理。” 第147章 他转身进殿,递给六六一个已经装好的包裹,严肃道:“这里面可都是我的宝贝,你可给我看好了,安全送去山下,找个安全的地方在那儿等我,我随后就去。下山之前不可拆开,否则我砍了你。” 六六抱着不知什么时候收拾好的沉甸甸的包裹,觉得疑惑:“大人,您现在不走?” 兰榭顺着六六头顶的毛发,语重心长道:“你傻啊,我跟你一起走多瞩目,到时候那些人全都知道我在这里,那不得追着我就是一顿暴打?所以,咱俩得分开走才不会被人注意到。” 六六嘟囔着:“您又不是打不过他们。” “你个蠢货,平时怎么教你的?有架就得打?”这是打架吗?怎么六六现在也跟沧渊小时候一样,听见打架就兴奋,“打架难免会有伤亡,多划不着,还是尽早逃命要紧。” “那我也得跟您一起走才行啊!” “算了吧,你这么笨,上山下山都靠一双脚走的人,只会拖我后腿。”兰榭毫不掩饰地嫌弃六六,“记住了,暗室里小木屋里面的那堵墙,你把手按上去会出现一扇门,踏进去,不要犹豫,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走。等你先走,给我探路,确认安全了我再进去,不然担心里面也有要杀我的人。” 六六一听,有道理,眼睛都亮了,向兰榭竖起大拇指,说:“还得是大人啊!”深思熟虑老谋深算。 兰榭挥挥手,道:“走吧走吧。” 刚要走,兰榭又叫住他。 “等等。”兰榭从怀里拿出那个护身符,就要给六六,吓得六六连连拒绝,“大人大人,这可使不得,您那日在崖底找这玩意儿找了那么久,还不惜跳崖,可不能给我!” 兰榭有些不耐烦,“让你拿着就拿着,我用不着这个。” 六六还想反抗,兰榭直接塞他衣襟内,然后一脚踢过去,“还不快滚。” 六六被踢地小跑了几步,抱紧了怀里的包裹,又回头看着兰榭,不愿走了。 兰榭问:“你信不信我?” 六六缓缓点头,“我信啊。”他当然相信,在他心里全世界谁都不可信,只有兰榭是可信的。 “那就赶紧走,不要回头。” …… 魔二带着缮缺气势汹汹来找兰榭,一开口就是质问:“凭什么不让我调动魔族守卫应战?!” “这话你该去问夜尧,整个魔族归他管,我在这里什么也不是。”兰榭站在大树底下,看着沧渊,语气平淡如水,宛若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沧渊拳头捏得咔咔作响,眼里的火焰就要烧出来。 “不让我应战,等他们攻上来,第一个要报复的就是你。”沧渊感到痛心,这些人都是来杀兰榭的,可到了现在,兰榭还是这副无所谓的样子,根本不担心自己的死活。 他怎么能这样,他死了,沧渊就真的只剩一个人了。 兰榭见不得沧渊这副委屈的样子,转过身去不再看他,而是看着山下越发凌乱的打斗,轻笑道:“魔二,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父亲为什么把魔窟交给我而不是你。” 他的眸色变得狠戾:“因为你蠢笨没有脑子,你父亲从不相信你能护魔族周全,所以找来了我,把我困在魔窟,跟你种下血蛊。” 兰榭指腹从眼尾滑过,血眸变得噬血,“杀了那么多人,偏偏留下一个孩子带回魔窟亲自抚养,魔二,我是该感谢你们当年不杀之恩,还是要报把我变成这样不人不魔的仇?” 沧渊叫嚣着:“不是的,不是……你在说什么!什么留下一个孩子?那孩子是谁?” 兰榭以背影沉默回复。 沧渊慌了,以为兰榭神智不清醒了,想念自由想到发疯,所以在胡言乱语,便哄道:“兰榭,那些人还听你的话,你让他们都出来应战,都出来啊!要是输了,人族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说到最后沧渊居然哽咽了,“等我们胜了,可以给你解了血蛊,放你自由,你想去任何地方都可以去,我不让人跟着你了。” “我在哪儿都是自由的。”兰榭道。 “好好好!自由!你是自由的。”沧渊语气莫名带了一丝包容与宠溺,承诺道:“我一定会给你解开血蛊,父亲教过我的,我会。” 缮缺听不下去了,抓着沧渊袖子,提醒道:“公子,那个蛊尊上自己就可以解。” “什么意思?”沧渊疑惑了。 直到现在,他还以为那个蛊是他父亲给兰榭弄的,就为了在他死后能保障自己儿子的安全。 “意思就是不用您也可以解。” “不可能!除了下蛊之人,无人能解!”突然,沧渊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难以置信地看向兰榭,“血蛊,你自己种的?” 兰榭没有点头承认,但也不摇头否认。缮缺说的是对的,所以他无话可说。 “不是不管我吗?不是不要我了吗?为什么要种血蛊受我牵制?!”沧渊感觉自己的心跳有点不正常,砰砰砰跳个不停。他不禁想着:难道兰榭从来没有放弃过他?兰榭一直在默默关注他! 沧渊一把扯过兰榭衣角将他拽回身来,攥紧了他的手腕,逼问道:“你能解为什么不解!承认一句关心我有那么难吗?我把你当兄长,你把我当什么?!” 他用了好大力,攥得兰榭手好疼,手腕被捏住的地方瞬间红了一大片,触目惊心。 第148章 别看沧渊总爱哭,不哭的时候其实挺孔武有力的,兰榭尝试着挣了挣,居然挣脱不开他的桎梏。 “我把你当……毕生仇敌的儿子。”兰榭放弃了挣扎,轻飘飘道,“当年,本是该把你与你父亲一起杀了的,一时心软,留你至今。” “你要杀我??”沧渊眼中闪着痛苦神色,震惊又委屈,眼眶里瞬间积满泪水,仿佛下一秒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他没听明白毕生仇敌的含义,还以为兰榭只是与普通人族一样仇恨他父亲,兰榭是该恨他父亲的,他父亲对兰榭太狠了,那些高强度的训练,每一场不可能完成的厮杀,手中没停过的剑,飞溅的血……沧渊曾想过无数遍,如果那些事情都要他去经历,他该怎么办? 他早被吓哭了,根本等不到与人一战。 “你居然想过杀我!你再说一遍!”沧渊放开了攥紧兰榭手腕的手,猛地掐住他脖子不放,眼泪没有尽头似的往下掉。 他掐住了,只是手很抖,不敢用力。 “你以为你能打过你父亲亲自挑选培养的魔尊吗?”即使脖子被掐住,兰榭仍然淡定自若,“你可以试试。” 沧渊蓦地松手。 他打不过。 即使打得过,他也不会跟兰榭打,他只是气兰榭居然想过要杀他。 “我不当魔尊,就算你把位置让出来了,我也不当。”沧渊冷静下来,抹掉了脸上控制不住的眼泪,“我要一统天下,如果不能管理人族,我宁愿是死了。” 兰榭不解,“天下于你无仇,为何要执着于一统天下,你父亲都没这胃口,你倒是敢想。” 关于为何非要执着于统一人族,沧渊有个很羞耻的理由。 他其实很喜欢人族的生活,尤其那是兰榭以前的生活方式,他总想都试一试。他得统一人族,才能融入人族。 兰榭说:“你看见下面那些不要命的人没?再打下去,死的人会越来越多。” “所以你要当救世主吗?”沧渊道,“利用这次机会救世人,你以为你就能跟那和尚在一起了?” “我为人魔两族能共存于世间,为像六六这样修为尚浅的人也能大大方方出去玩,不用担心被抓被欺负。” 沧渊忽然深深叹了口气,“兰榭,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要跟柳肃同归于尽,对吧?” 兰榭没有回答。 “你早就不想活了,九丈崖不知道跳了多少遍,我处心积虑不让你死,你还是想死。” 沧渊眼里燃起熊熊怒火,“我愿倾注所有力量给缮缺,让他去做我不可能实现的梦,你不是早就想杀我吗?这条命现在就可以给你!” “公子不要!”缮缺着急忙慌上前,伸手想阻拦,但是兰榭比他更快,瞬间就制服住沧渊的行为。 “你疯了!”兰榭忍不住骂他,瞬移到他身边阻止了他的行为。 “你做什么?你别动我!”沧渊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兰榭站在面前,两指抵在他额头上,他能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源源不断流出,看不见,抓不着。 “尊上!”缮缺叫道。 兰榭止住他:“别过来!” “你想干什么?”沧渊不懂脑海里为何突然飘过他和兰榭从小到大的记忆。第一次见面时那个不爱说话的漂亮小男孩儿,第二次见面时溅了一身血的红眼小怪物……沧渊给他擦血,给他上药,抱着他哭,带着他走遍天下,走到哪儿都背着他偷偷跟别人说:“这是我哥!他带我出来玩!” 他去惹祸,去自找麻烦,他跟兰榭哭诉,今天又被欺负了,兰榭不怎么搭理他,但是会二话不说,换了衣裳就去帮他报仇…… 方才已经止住的泪水再次无声滑下,沧渊沉溺于勉强算有一点美好的过去,忘了挣扎。过了会儿,似乎意识到刚才飘过的那些画面都在逐渐消失,沧渊顿时变得手足无措,想叫兰榭停下,却发现自己很迷茫,只能一遍遍叫着:“兰榭……” 兰榭不理会他的叫嚣,专心致志抽取他的记忆。这是经心魔提醒后,兰榭再次想起的佛门的术法,他不相信心魔说的话,但是意外发现自己能抹去他人记忆。 从知道这个方法后他就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这样做,犹豫至今,发现沧渊还是会潜意识里对他依赖,兰榭不再犹豫。 沧渊叫不动了,更多的迷茫浮上眼帘。 兰榭皱着眉以手作刃在他后颈上劈了一下,把他交给缮缺,眼神示意缮缺把他带走,带去安全的地方。然后再也忍不住,吐出大口血来。 抽取记忆这种事需要耗费很多心神,沧渊有关他的记忆太多,时间又长,短时间内大量消除会给消除人身体带来极大损伤,这叫反噬。 兰榭擦掉唇上血迹,站在草地边缘极目远眺。 放眼望去,血海茫茫。 无比眷念的最后看一眼这个世间,眼眸在底下杂乱的人群里看来看去,也没看到想见的人。 眼里的期待條然消失,兰榭后退两步,转身朝九丈崖走去。 -------------------- 第76章 第 76 章 ========================= 无人在意的角落,六六小心谨慎的进入暗室,按照兰榭之前教他的方法在墙上召出一道门来,往回看了一眼,耳边回荡着他自己说过的信任兰榭的话,头也不回踏进门里。 走了一会儿,六六后悔了,决定回去等着兰榭一起走,都到这里面了,外面的厮杀与他们无关了。 第149章 他走回门的起点,却惊讶发现无论怎么做门都不开了,他被困在暗道里,不知所措。 也许大人选择从其他地方下山,大人说过的,让他信他。 六六内心有点崩溃,不知道该不该信兰榭了。 在这纷乱的时节,九丈崖早就没人驻守了,全都去了山下。按照夜尧的安排,这场乱战不会持续太久,会尽可能减少人员伤亡,也因此,至今还在魔窟的魔族都是魔二耗费心血培养出来的人,有他们在山下挡着,人族一时半会儿根本到不了山巅。 兰榭站在悬崖边缘沉默看着,心绪宁静,把自己暴露在外,希望山下的人能看见他。 不多时,一个身影冲破重重阻碍,来到他身边,深情叫他:“兰榭,我回来了。” 柳肃看起来比以往更强,浑身充满了力量,周身魔气四溢,却没有血腥味儿。 “刚才杀的人有点多,衣服脏了,但是知道你不喜欢血腥,所以换了衣服来找你。” 兰榭缓缓回身,却不回他,直接向他袭去,瞬间,巨大的热浪朝着柳肃扑面而去,柳肃似乎早有准备,淡定地回击,同时挑衅道:“没想到吧,我居然可以挡住你一击。” 他有些洋洋自得,为自己能与兰榭打个平手而得意,“我为了你特意钻研好久,从认识你就开始查阅资料了,我要赢你,你只能是我的。” “废话多。”兰榭不置可否,收回右手变换着,掌心瞬间凝出絮影,腾空翻飞,旋身刺回,柳肃躲不开,只能再次抵挡。 兰榭嘲讽道:“这都躲不开,还以为多厉害,原来只知道挡。” 柳肃苦涩地笑了一下,心酸道:“再给我一千年时间我也打不过你,我做这些,只是希望你能高看我一眼,眼睛里偶尔能装下我。” “你还记得我爹吗?”他突然问,“他死的时候只有我在,我看他在惶恐中死去,死不瞑目,我颤抖着手捂上他的眼睛。” 兰榭被他这通话弄得不明所以,趁着分心的当口,柳肃突然转了个弯闪开,随即眼神变得阴鸷,双手交叠在一起,嘴里念念有词说些什么。 顿时周围环境都变了,九丈崖顶无端刮起妖风,一瞬间飞沙走石,无数尘埃被卷到半空迷了兰榭眼睛,导致他一时被动,看不清柳肃在哪里。 等尘埃落下,眼前渐渐清明,兰榭发现自己已经落入阵中,脚底踩的是纵横交错的杂线,密密麻麻,站在中间甚至有些使不上力。 还不待兰榭开口,柳肃抢先道:“别挣扎,你会受伤。” 他解释着:“我知道你把业火封沧渊体内了,现在根本出不来,强行出来只会伤到你自己。” 真是笑话。 兰榭看着脚底的阵,瞬间挣破束缚毁掉脚底一半的线,谁知山崖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振动起来,他只好停下。 原来还不是一般的阵,柳肃把阵打入地底,他一动,地面也会振动。 如果山崖塌了,魔窟很可能会被掩埋。 疯子。 兰榭在阵中质问道:“你不是想当魔尊吗?把这里毁了,你掌管谁?” 柳肃只是摇头,看得兰榭一阵不解。 “谁说我想当魔尊?”柳肃笑道,“魔尊哪有普通人自由,我费尽心思去骗沧渊,耗费心血得到逆天的能量,只是为了摧毁这里而已。” 他靠近了一点,伸手抚上泛着光芒的光束,仿佛隔着透明的大阵触碰里面的人。 兰榭平静道:“你毁了这里,这些人也会死,到时候被喊打喊杀恐惧害怕的就是你了。” “我不在乎,我连我爹都可以杀,更何况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柳肃微微笑着,笑容里有种势在必得的自信。 “你爹是你杀的?” “是啊,他也感到很不可思议。”柳肃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他也没想到他会死于亲儿子之手,为了一个外人。” “……” “我爹可是我的大恩人,他不死,我如何当得了首领之位,如何有机会接近你。” “……” “哦,还有沧渊,沧渊更是我的大恩人,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集齐这些个宝贝为我所用。他想统一天下,还以为我真心想帮他,真是个笑话,人族统不统一干我何事,我从来想的都是推翻你,让你走投无路,只能依靠我。 至于沧渊,我会给他留个全尸,让他死相好看点。” 风声呼呼从身边吹过,兰榭长发被风撩起时,柳肃伸手想碰一碰,只是还没碰上,那缕飞扬的发丝已经被絮影割断,随风散去了。 “疯子。”兰榭不屑地看着他,“你可能想的有点多了,怎么就不想想我为何会选择依靠你……再者,让我走投无路,你还没那个本事。” 一种柳肃看不懂的幻术在阵内横行,耀眼的金色光辉如同旭日初升般温暖,随着兰榭指尖的移动从体内转移至絮影剑尖。 一瞬间,絮影宛若得了新生,成为重新铸造的佛剑! 兰榭反手握着剑柄,剑尖朝下,快速插入地里,絮影半个剑身都没入地底,周身的光辉蔓延开来,刹那间斩断了所有的线,连带着深埋地底的阵法也被破坏。 “佛门术法?你怎么会!!”眼见着那股力量蔓延至脚下,就要波及到柳肃,他只能连连后退着,震惊不已地看着这变数。 佛光太过耀眼,刚开始他还以为任积雪来了,转念一想,那日他混在人群里去渡任积雪成佛,早就暗中施法将他暂时困在沉睡之中无法醒来,根本不会在今天来到这里。 第150章 柳肃着急忙慌扔出一个透明光球,想释放里面的能量压制兰榭。里面似乎装着雷电,如果放出来,能在瞬间毁掉尚在魔窟的魔族人,柳肃早有准备,不会伤到他自己,也不会伤到兰榭,只是暂时会压制住他,让他没法挣扎。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兰榭身边持续发出微弱却有力的佛性光芒,始终保护着他不受侵害,紧接着手一伸,竟是想融合透明球里的力量,吞噬雷电! “不可以!你会死的!” 不愧是逆天修为,能量强大,刚触碰到表面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痛,兰榭咬咬牙,不听劝阻强行融合它的能量,自身魔气与能量合二为一,两股力量在体内翻涌,不停的打架。 兰榭看起来很难受,但没死。 柳肃稍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问:“这是什么邪术?” 兰榭告诉他:“这是禁术。” 柳肃顿时无言以对,有种战未开始心已败的感觉。他这些年太过执着于兰榭这个人,一心一意想方设法想和他在一起,忘了兰榭从小就是战无不胜的存在,是每个魔族人心里不敢说出口的怪物,会点禁术实在没什么奇怪的。 只是兰榭会的禁术,又何止是这个。 世间所有好的坏的,可修不可修的,老魔尊都让他修了,为的就是确保兰榭有足够能力杀死他自己。 柳肃有些颓败道:“可是这样,你会受反噬。” 兰榭并不回答,只是轻而易举破了桎梏,又将絮影抛至半空,凝出一团猩红色火焰,不费吹灰之力将柳肃困在其中,任他尽力挣扎,拼死顽抗也只能凝出一个结界暂时护着他自己。 巨大的热浪没有方向的上下左右漂浮着,柳肃的脸在热浪中看起来有些扭曲,惊讶之中还带着恐慌,不解,震惊:“业火明明给了沧渊,为何还有!!” 兰榭唇角微微上扬,波澜不惊道:“谁说我体内的业火只有一种?来找我时没做好准备吗,现在才知道失算,晚了。” 这是一种从未听说过的、可以单独存在的、不知怎么炼就的怪异业火,恐怖至极,却又带着温柔怜悯,不似被魔族传统业火烧身那样窒息疼痛。 柳肃一阵后怕。 “你不能杀我!我爹真是为你死的!!” 当年他一心一意要去魔窟找兰榭,数次无功而返后,在家里日日郁闷,茶饭不思,看得他爹一阵心疼。后来知道兰榭就是下任魔尊,他还是不想放弃,天天跑去魔窟寻找机会想再见一面,被他爹拖回去,残忍地告诉他:“那是魔尊亲自培养的继位者,岂是你能染指的?别说你现在一事无成,就算你到了我这个位置,有朝一日成了魔族首领,也别指望他能看上你!” 这话给了柳肃启蒙,他开始寻找机会历练自己,希望父亲有朝一日能把首领之位传给他。 直到那天,他父亲给兰榭挡了一下,回家后躺床上闭着眼休息,没有防备…… “兰榭,他真是为你死的!他总拦我,不让我见你,我只能杀了他!”柳肃瞪大了眼睛,状态几近疯狂,“我是在抹去我们之间所有的阻碍啊!” 兰榭不听。 “你不能杀我!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就不能多看我一眼,看了说不定就能喜欢了!!你看我啊!!!小时候就一直躲着我,沧渊不让我找到你,我爹也不让!就连魔尊大人知道我的心思也开始拦我!不让我靠近魔窟!!后来我终于有了能来见你的身份,你还是不喜欢我,为什么!!” 他已经要疯了。 来之前他是做了万全之策的,轰动人族一齐攻上乌鸦山牵制住其他人,而他带着由天下至宝融合而成的逆天修为,以及仿造的魔族业火而来,本以为至少可以困住兰榭,先稳住他,拿所有人性命要挟他。 他不是最心软吗?他那么讨厌沧渊,却见不得沧渊受委屈,六六也很让人讨厌,但是六六一哭,他又会心软。 柳肃自以为很了解他,现在这么多人的性命摆在山腰,他以为兰榭会妥协,谁知这人就像是料到了他的所作所为,特意在这里等着他来! 沧渊为了一统天下耗时耗力布了一个复杂的局,他为了搅乱魔族得到兰榭也耗费心力哄骗着沧渊,没想到现在兰榭不费吹灰之力,不耗一兵一卒,反将他摆了一道。 兰榭才是布局人。 烈火失去了原本的温柔,周遭温度逐渐上升。“兰榭……不,尊上!我错了!错了!饶过我!!” 九丈崖上明明有风,怎么这烈火就是吹不散! 柳肃脸上满是震惊,即刻跪地求饶,很清楚即便有了逆天修为,今日也是难逃出去。 假的始终是假的,在人族面前展示的时候也就是骗骗他们而已,终究当不了真,一遇上真的,立马就失去所有抵抗,成为累赘。 兰榭似乎是累了,嘴唇在瞬间变得苍白,捂了捂头,有些乏力地朝他走来,一如柳肃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带着一身伤也能打得人无法还手。 只是这次他不会点到为止。 常年平静如死水的血眸突生变动,狠戾与嗜血的光芒共存,隐隐透着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温柔的火焰似乎带着尖刺,尖刺上还有剧毒,皮肤沾上就会溃烂,常人无法忍受的疼痛蔓延至全身,柳肃宛若被荆棘束缚无法动弹,徒劳的感受着烈火焚身的恐惧,与周身无限放大的痛感。 第151章 空旷的九丈崖上响起一声声惨烈的呐喊。 不多时,惨叫消失了,火焰消失了,空旷崖顶只有兰榭一个人还站着,目光死死盯着地面多出来的一摊灰烬。 有风轻轻一吹,灰烬也散了。 …… 四周寂静,静到只能听见微微风声,好像一切都尘埃落定,大片尘土归于平静,只余下几丝苍白的回忆。 兰榭听着山下不真切的打斗声,有几分惋惜。 造成今天这步,好像谁都有错,又好像谁都没错。尽空说得对,欲望总是无穷无尽,根尘勾结,无法解脱,也许他该在任积雪来之前就杀了柳肃,然后跑出去自杀,管他什么体面,管他死后尸体会不会被侮辱,好不好死,不重要了。 柳肃也说得对,既是禁术,必有反噬。此刻他身上好像有很多伤口,不是普通外伤,而是从内里往外渗,皮肤之间仿佛要裂开一样疼。 脖子间好像湿滑一片,手一摸,沾了满手血污。他这才发现,身上其他地方也裂开了大大小小的伤口,里衣被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而伤口还在不断裂开,不断往外渗血,直至将外面单薄的外衣也浸湿开来。 伤口疼,头也疼。 他颓败地倒在地上,仰面看着魔窟的天空发呆,手心触到地面沙砾那一刻,他平静想着,早知道叫沧渊在这里种点什么,不然他一身血污躺在地上,衣服该沾灰尘了。 沧渊这会儿已经出去了吧?缮缺还是挺可靠的,这么多年始终忠心护着沧渊,有他照顾,沧渊应该没问题了。 还有六六,在人族适应了那么久,现在回归人族生活应该会习惯了,给他收拾的包裹也够他吃一辈子了。 至于碧落他们,尽空他们毕竟仁慈,不会让人族为难手无缚鸡之力的魔族人,金向晚身为人族城主,但心念苍生,私下与夜尧关系交好,有他和夜尧在,应该是可以重新恢复宁静了。 至此,大家都活着,就可以了。 兰榭闭上了眼,想熬过身体的疼痛再解决心魔,谁知心魔知道他心中所想,此刻也进入疯癫状态,发了疯叫嚣着要他活! “不可以!你才是天下共主,你要杀尽所有人!” “……” “不不不!不用杀人了!兰榭,不要杀人,我只求你活着!” “……” “活着吧,我保证,再也不蛊惑你杀人,我保证老老实实的,让你感受不到我的存在!” “……” 兰榭知道心魔怎么想的,无非是暂时劝住他别死,然后找着机会继续蛊惑他杀人,直到完全控制住他意识,把这具身体为心魔所用。 那时候才是天下的灾难。 失去意识的怪物,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这具战无不胜的躯体会成为众生的劫难。 老魔尊早就考虑到了这点,所以他告诉沧渊,以后兰榭就是他兄长,他教沧渊缠着兰榭玩,纵容沧渊带兰榭出去,希望兰榭心里不要只有恨,也要有爱,有亲情。 也经常告诉兰榭,天下苍生皆是无辜,他们怨恨魔族只是因为害怕,他们太怕了,以至于一生都在卑微祈求,希望魔族消失在这个世间。可是魔族人又何其无辜,他们只是有个滥杀无辜的魔尊大人,人族的诅咒对于一心只想要安定的魔族人来说不失为残忍。 老魔尊原本是不确定他的不断暗示有没有作用,直到那天逼着兰榭自己给自己种下血蛊,把命交给沧渊,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一是为保沧渊性命,二是为了天下苍生。 他们两人都明白,兰榭被他调//教地太强了,如果有朝一日真的失控,便只能牺牲沧渊带着兰榭去死。 老魔尊爱自己的孩子,也爱天下所有无辜的生灵。 兰榭也把沧渊当作最后一重保障。不到必要时刻,他不想牺牲沧渊。 心魔仍旧在脑海里叫嚣,蛊惑着兰榭,他有点撑不住了,翻身坐起,单膝点地,疲惫开口。 “絮影,杀了我。” 旁边地上的絮影剧烈颤动起来,就像有了自己的思想,他在反抗兰榭。 “絮影!杀了我!” 絮影陡然飞离他的视线,想把自己藏起来。 兰榭说:“你也不听我话了吗!” 絮影停下了。 “我知道你早就有了自己的意识,我死后,你就可以独立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如果不习惯一个人,就重新找个主人吧,保护好他。” 絮影沉默了。 兰榭低垂着头,唇边有鲜血溢出。 他以主人的身份警告着絮影:“你有了自己意识,应该早就能听到我说话了,我告诉过你,我养你,只是为了让你杀我,杀死心魔。” 絮影仍旧沉默,看起来似在思考什么。 突然让他弑主可能还不适应,兰榭忍着脑中的叫嚣,忍着头疼与身体上的疼痛,尽量给絮影多时间思考,让他想明白不灭了心魔的后果。 从絮影意识在混沌之中苏醒时,就常常感受自己被主人抚摸着,主人给他喂心头血,告诉他他的使命就是弑主。 很多时候,有些话兰榭说给旁人听的同时,也是在说给絮影听,告诉絮影心魔的残忍与不好控制,若继续放任下去,等哪日兰榭倦了,真的可能会忍不住毁了这个世间。 絮影好像想明白了,剑尖泛着微光,光芒逐渐赤红。 第152章 兰榭的眼最后看了一下絮影,道:“絮影乖,动手吧。” 絮影浑身闪烁着光芒,剑尖换了个方向直指兰榭心口的位置,兰榭浑身放松下来,静待死亡。 眼前的红光忽然变得更加夺目,剑尖颤个不停,紧接着一阵红光闪烁,一个身着绯色华裳的男子出现在他身前,妖冶的长相,像血一样充满魅惑,眉中还有火红的奇怪印记,跟絮影剑上被血灌出来的印记一模一样。 无视兰榭的震惊,妖冶男子无奈叹息一声,似是无可奈何。 然后冲他甜甜一笑,伸手抱住了他。 “终于可以拥抱你了,我的主人。” 絮影剑穿胸而过。 兰榭没感觉多疼,更多的是震惊。 絮影剑,在这个人的指挥下,先是穿透他自己的心脏,紧接着穿过兰榭的身体,从后背出来时带出大片大片殷红的血。 兰榭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这个正抱着他的家伙是絮影剑的剑灵,顿时震惊不已。他低声唤着:“絮影……” “是我,主人。” 絮影的声音很温柔,拥抱很有力。他废了好大劲才幻出这个虚幻的身体来,他现在有些累,只能靠在兰榭肩头,与他一同跪坐在地,微笑着,两指并拢指挥着絮影剑的行动,像初见世间的顽童热爱耍剑一样,“人在剑在,人亡剑亡。” 兰榭终于知道絮影剑为什么突然妥协,这个有了自己思想的剑灵是想跟他一起死。 “不!不行!”兰榭使劲想推开他,但是刚刚消耗力气太大,剑灵又宛如新生,完全推不动! 兰榭尝试着掌控絮影剑,却发现根本指挥不动,现在絮影剑只听剑灵的话。在剑灵的指挥下,絮影剑旋着圈分裂成无数柄利剑,幻作虚影刺入两人身体。 絮影说:“主人,这样不会太疼。” 又笑着:“絮影永远不会背弃你。” …… ——絮影剑在杀死剑灵与自己的主人后,化作普通佩剑掉落在兰榭眼前。 -------------------- 第77章 第 77 章 ========================= 九丈崖的风好大。 絮影没骗兰榭,这样真的不怎么疼。兰榭被他抱着,听他像孩子一样呢喃:“主人好香,这是什么味道?” 主人身上好多血,絮影却在满腔血腥中嗅到一丝馥郁芳香。 只是等兰榭意识清醒想跟絮影说说话时,感觉肩头一轻,絮影已经消散了。 他甚至没来得及好好看清絮影的脸。 “兰……这是兰香……” 是衣服上的熏香,六六熏的。 如果六六看见絮影,肯定会缠着絮影不撒手,六六最喜欢絮影这种好看又能打的小哥哥。 崖顶的风把一切都吹散了,也不知道絮影还能不能听见他的回答。 什么都消散了,只剩下他还在苟延残喘。这是絮影给他选的死法,不疼,体面,但漫长。 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初衷明明是想给絮影自由。 他看着没有了剑灵的絮影剑,感到一阵恍惚,再尝试指挥絮影剑,还能动,只是好生硬。 现在的絮影剑只是一柄普通佩剑,再没了与他心有灵犀的默契。 他的手颓然落下。 四周好静啊,静到可怕,甚至听不见山下的声音,兰榭似乎还能听见自己身上血液流淌而出的细密声响。 好漫长。 禁术反噬,身受重伤。兰榭嘴唇苍白,浑身乏力,连跪坐在地上都费力,就连向来挺直的腰背,这会儿也只能无力弯下。 恍惚间,好像听见了细微的脚步声,他以为是缮缺。 “不是说了别回来吗?” 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额间有一道红莲花瓣印记,周身洁白无瑕,已然成佛的任积雪。 他正朝他奔来。 成佛了啊……真好,真好。 只是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兰榭觉得自己肯定是眼睛花了,他自嘲地对自己说:“瞧你,都出现幻觉了。” 任积雪朝他伸出手,想拉他起来。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任积雪伸出来的手跟梦中遮阳时一样干净细长,兰榭着迷一样看着那双手,情不自禁也伸出手去。 指尖尚在滴血的手一伸出来,兰榭就清醒了,他恍惚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不知道血从哪里来。 他也不知道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口,只是浑身都疼,他能感受到血液顺着皮肤滑下,他猜想大概是身体裂了很多伤口,皮肤肯定都不完整了。 这样的死法一点也不体面,尤其是在一个不染纤尘的人面前,对比太过强烈。如果没有反噬就好了,絮影给他选的死法就很好,不疼,还体面。 于是默不作声收回手,闭上眼低头抵抗浑身的疼。 成了佛的任积雪心中没有情爱,有些不理解自己的行为。他是普渡众生的佛,醒来后听闻乌鸦山有战,不假思索就来了,以一己之力劝退所有战乱,避免更多伤亡。 这是他该做的,也是很正确的决定。只是他忽然抬头看了一眼九丈崖的方向,看见那里闪着熟悉到叫他心痛的微光。 魔窟的人往下冲,山下的人往上冲,任积雪夹在其间孤身逆行而上,小心翼翼震开身边的魔,又只身一人义无反顾继续往山上冲去,逆行的孤影片刻不停,耀眼的佛光温暖夺目。 第153章 他不理解自己为何突然疯了一样闯上九丈崖,不理解为何看见这样的兰榭后会心痛到想死。他知道自己对兰榭心动过,只是心动是什么感觉,他已经忘了。 佛陀没有情丝,任积雪看着兰榭的目光与看世人无异,现在的兰榭在他眼里就是众生。生死有命,兰榭早在九百多年前就该死了。 于是更加不理解突如其来的恐慌与心痛是什么意思。 不理解,实在不理解。 此刻他不言语,却屈身扶住兰榭肩臂,让他挺直了背。 身体突然有了支撑,兰榭瞬间直起身子,打量眼前的不速之客,以及双臂之间传来的真实触感。 好像不是幻觉。 “这会儿倒愿意碰我了……”兰榭苦笑。 闻言,任积雪心痛着松开了手。 “……” 还真是绝情啊。 兰榭已经直不起身子,甚至无法跪着保持平衡,眼前视线时而清明,时而模糊,仅靠着絮影剑作支撑,腰还是撑不直。 反噬带来的伤口还在继续痛着,痛到冷汗涔涔,衣衫不知是先被血水还是汗水浸湿了,湿漉漉的,黏糊糊沾在身上很难受。血液渗透了外袍,兰榭有点冷,但是不敢像以往冲动时那样从任积雪背后抱住他。 他身上太多血了,任积雪的衣衫那么白净,别弄脏了。 任积雪说:“你要魂飞魄散了吗。” 一如往日的平静淡漠语调,就像在问“你今天吃饭了吗”一样平淡自然。 “是的,你要自由了。” 兰榭不敢看他,害怕在这个已经没有心的佛陀脸上看见因他要死了而开心的神色。 又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疼得兰榭又弯下了腰,这次任积雪没有去扶,只是与他一同跪着,用悲悯众生的目光看着他。 兰榭疼了许久,任积雪便这般看了他许久。 秋风吹落枯叶,落叶归根无私奉献被人们称颂,而残枝败絮是没有用的,落到土里都会被人嫌弃弄脏了一方净土。 身体好像更冷了,大概冬天快到了,然而兰榭等不到冬天,没机会看千岁生辰的雪缓缓落下。 兰榭疼到牙齿打颤,看着任积雪说:“任积雪,我都要死了,你该让我亲一口了吧?” 任积雪没有开口拒绝,于是兰榭用尽最后的力气支起身体,用稍微干净一点的那只手搂过任积雪的脖子闭眼就要凑过去。 没有心的神佛没有躲开,任由他胡闹。 就在双唇要触碰到的那一刻,一个念头突然在脑海里说:算了吧。 兰榭已经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了,这么近的距离,浓郁的松柏香充斥鼻腔,这样好像就够了。 兰榭停住了。 是啊,都要死了还不安分,逼着他破戒又有什么好处? 两个人之间原本就隔着千米宽的洪沟,善恶不相容,自己已经腐烂如泥,不能再把他也拉下尘埃。 两人离的那么近,任积雪的气息还萦绕在唇边,兰榭感受到了。 湿润的睫毛不住颤抖,薄唇微微抖动,兰榭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 任积雪,我好疼啊…… 意识好像渐渐模糊,身体也失去知觉,轻飘飘的,要跟着什么东西飞走了。明明此刻是闭着眼的,兰榭却能看见一幕幕画面飞快闪过,幕幕画面都是任积雪,不苟言笑,少言寡语。 最后一幕是刚刚,他想亲任积雪,任积雪没有躲。 此时,阳光洒在兰榭的脸上,干干净净温暖照耀着的光,兰榭没力气再睁开眼看看。 倏然,勾着任积雪脖子的手一松,漫天红霞下,冷风卷起地上枯叶,枝头的鸟儿悲鸣一声离去,传闻中一人可抵百万兵的魔头孤零零死在九丈崖,似枯萎的菩提叶,向一边歪去。 于是,兰榭记忆中唯一一个有机会能得到的吻,落了空。 …… 暗室密道两旁的灯灭了,六六顿时从梦中惊醒,醒来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 他在这里等了兰榭太久,久到困意袭来,不小心睡着了,梦里是兰榭抛下他离开的画面,他在后面怎么也追不上,喊到声音嘶哑,兰榭也不回头。 六六看着漆黑的通道,轻轻叫着:“大人……” 紧了紧怀里的包裹,自言自语道:“我这么信你,你不能骗我。” 六六顺着身后的墙壁爬起来,摸着黑继续往前走着,心想大人一定是从其他地方出去了。 他也得赶紧出去,大人包裹还在他这里,不能让大人久等。 密道里很安全,没有障碍物,摸黑走也不用担心摔跤,但是六六担心怀里的包裹被磕到碰到,于是稍微慢了些。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见前方有一点亮光,六六兴奋地往前跑去,头也不回冲出那扇像门一样的东西,惊讶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处世外桃源。 再回头,那扇门已经不见了。 一个路过男子看见六六,很热情地接待他,邀请他去家中歇息,六六把包裹藏在背后,直摇头拒绝,嘴里问道:“请问,走哪条路可以离开这里?” 那人愣了一下,好看的眉头微微蹙着,六六这才发现,这个人竟生得如此好看。 许是被他们的驻足所吸引,陆续有其他路过的人也停下脚步围过来,六六瞬间吓住了,这里的人怎么都长得这样好看,各有各的美,有几个还隐隐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第154章 有个长相绝美的人微笑着靠近,安抚着被吓坏了的六六,问了句:“你是六六吧?” 六六警惕摇头:“我不是,我叫大顺。” 那人轻笑出声:“六六别怕,这里都是好人,我们都是后来融入这个村子的,这里很美,你也可以在这里住一辈子。” “谁要在这里住一辈子,让开,我要出去!”六六不客气地挤开人群往外跑,却因为不识路,迷失了方向,只能躲在一处破旧的草屋后面藏身,等着兰榭来找他。 他有些饿了,肚子咕咕叫着。 身边突然多了一个阴影,六六惶恐抬头,看见是刚才跟他说话的那个长相绝美的人,手里还端着一碗粥。还没等六六站起身来躲开,那人连忙道:“我不是坏人!” 六六当然不相信他,那人只能朝后一招手,一位跟六六同龄的姑娘探出头来,笑嘻嘻地看着六六。 “这是我娘子的妹妹,她跟你说话,总不会害怕了吧?” 六六稍稍放松下来,攥着包裹的手却没松开。 小姑娘看出那个包裹对他的重要性,善解人意地推开姐夫,把粥放在六六旁边,然后飞快地后退,亮晶晶的眼睛轻轻眨了眨,示意六六快吃。 六六才不会吃,谁知道这里面会不会下毒。 这时小姑娘忽然又靠过来,拿起碗里的勺子盛了一勺自己吃,然后说:“现在可以吃了吧?不烫,没毒。” 六六端起碗狼吞虎咽,几口就喝完了粥,然后放下碗,继续守护着怀里的包裹,警惕地盯着两人看。 那两人似乎对他没法了,只能手一指,给六六指出条离开这个村子的道路。 待两人一走,六六立马从角落里爬起来,撒腿就跑,迫不及待要出去找兰榭。 刚走出这个村子,就听到路过的人在讨论魔族死了两个魔头的事。 “现在那个魔尊是叫夜尧吧?那死的那个叫什么?” “谁知道呢,管他的,死了就好。” “据说那个魔二公子只是失踪,并没有人亲眼看见他尸体……会不会他还没死?” “不可能,魔头都死了,魔二公子能活到几时,说不定早灰飞烟灭了。” 六六整个人都呆愣住,恍惚听见自己问:“你们说什么?” 路人听见声响,转身看着这个奇奇怪怪的少年,脱口而出道:“魔族的两个魔头啊,都死了。” “你说谁死了!” “魔头啊!”那人还怕六六听不明白,又解释着,“就是上一任魔尊,没人见过那个,现在魔尊不是叫夜尧嘛,死的是那个很厉害的,和魔二公子。” 六六眼都红了,气得想扑过去撕烂那个人的嘴,崩溃道:“不可能!你瞎说!!” 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以为遇到了精神失常的人,摇摇头,离开了。 六六崩溃地蹲在路边,泪水早已打湿脸面,却倔强地不肯哭出来。 大人怎么可能死,他那么厉害,九丈崖都能跳,天雷都不怕,世人都怕他,没人打得过他,他怎么可能死?! 转念又想,怎么不可能,他不是一心求死吗? 六六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要亲自去找兰榭,起身时发现包裹已经有些松垮,露出了一个小角,他在露出的那点间隙里,看见了自己无比珍视的一对玉如意。 那是他给大人攒着的成婚时的嫁妆。 无比震惊的打开包裹,六六看见里面全是他自己的宝贝。是之前大人心血来潮要看他藏小金库的地方,那里的宝贝,最贵重的都在这里。 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映入眼帘的是大人的名字,然后往前仔细看了看,上面写着: 多做善事。——兰榭 这是除了身边人的名字外,兰榭唯一会写的字了。 六六忽然明白过来,大人这是早就准备好了一切,替他留了一条性命,还替他收好包裹,保证他的下半生无忧,再不会像从前一样流落到偷东西吃,过着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日子。 原来这个包裹,装的是他的下半生。 六六忽然泪崩,朝着魔窟的方向扑通跪下。 他直勾勾盯着“兰榭”两个字,这是他也写过的字,要把它刻到心里去的名字。 他想起某个深夜,和大人一起路过一个寺庙,大人不信那些祈福之事,自己不屑,但又允许他去求一个心愿,他重新排了队,央求一个小师父替他写下:“兰榭要愿望成真。” 小师父写好后,他端详上面的字迹,好久好久,又去排队求了一个新的祈福带,照着小师父写的字迹,一笔一划复刻出:“兰榭要愿望成真。” 写“兰榭”两个字时,格外认真用力。 六六人生中第一次写字,歪歪扭扭,没有美感,但他很坚持自己写,愿望要很真诚用心才能实现。 然后把小师父写的那条系在就近的树上。他亲自写的那条挂在大人的那条下面。 此刻六六突然后悔了,那个任积雪有什么好的,当时为什么不许“六六要永远陪在兰榭身边”。 他以为他最后到死也是会死在兰榭身边的。 但兰榭想让他活。 “大人……” 突然就泣不成声。 原来诀别是一瞬间的事,根本不需要提前演习。兰榭没给他适应死亡的机会,就这么从他生命里消失。 第155章 …… 兰榭的眼睛是世上最好看的眼睛,从他出生的第一眼,到现在死去的最后一眼,任积雪仍这样觉得。 他捞起兰榭躺在地上软绵绵的身子,上面的血迹弄脏了他的衣服,他不管不顾,把这个可怜的怪物拥在怀里不放。 爱是什么,任积雪不知道。 但他记得,他跟兰榭说过他已经心动。 那么心动又是什么?他曾经心动过啊,为什么现在感受不到那种悸动? 他只是心痛,不舍,想流泪。 他看着兰榭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没有生气,两手无力地耷在地上,手心也全是血,但是睡颜很乖,就像真的只是睡着了一样。 也许真的只是睡着了,任积雪害怕他着凉,将他抱紧了些,把他满是血污的手攥在手心,嘴唇颤抖着,轻声叫他:“兰榭……” “别睡了,起来我带你去放纸鸢,你小时候最喜欢了。” “醒来吧,我不把你送人了,谁要都不送……” 如果再来一次,他要把兰榭养在自己身边,魔族的事他们自己解决,总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 ……可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到第二个更好的办法。他才活了千年,老魔尊研究的又何止是千年,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任积雪祈求道:“别睡了啊。” 怀里的人身体慢慢变凉,任积雪终于意识到兰榭是真的死了,不会回来了。 世上再次没有兰榭了。 任积雪朦朦胧胧意识到:原来这才是无量劫。 他看着怀里睡颜好乖的人,替他剥开挡住眼睛的碎发,看着这张与记忆深处里还有几分相似的脸,不解地喃喃着:“怎么又死了呢?” 不,兰榭不会死的,他可是一人能抵百万兵,至少也会跟人同归于尽,怎么就孤零零死在这儿了? 任积雪不来,是不是连给他收尸的人都没有? 任积雪按紧了自己心脏,里面一阵绞痛,痛到他呼吸不畅。 爱到底是什么?怎么突然就感受不到了?是一个吻吗?他在承认自己心动时吻过兰榭。 兰榭死前不是想要一个吻吗,给他,吻他就能醒过来了。 任积雪根本不会吻人,没有任何技术,只是把唇轻轻贴上去,轻柔地怕冒犯到怀里沉睡的人。 兰榭唇瓣好凉啊,失血过多的身体渐渐变凉,他会不会很冷……任积雪又抱紧了些,没关系,他体温是热的,可以给兰榭暖暖。 兰榭一直不爱惜身体,瘦得只剩骨头一样,抱着硌人。 任积雪眉眼不再平静,眼里压着骇浪,他把头埋进兰榭不再跳动的胸口,失声痛哭。 他想起目送兰榭来到魔窟时,其实兰榭回头看见了他。并不需要言语,只要一个眼神,任积雪瞬间就读懂了兰榭的意思,他在问:“你也是来报仇的吗?” 小朋友长大了,那么高的人,身上却没有多少肉,抱着好硌手。 任积雪抱紧了冰凉的尸体,哽咽道:“我不是来报仇的,我来接你回家。” -------------------- 第78章 第 78 章 ========================= 沧渊醒来后恍惚了两天,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这两天里他全身乏力,修为全无,什么也记不清,身边只有一个人高马大的仆人,仆人说他叫缮缺,是从小跟着他一起长大的最忠心的守卫。 沧渊在人间过的很充实,街邻和睦,仆人强大还什么都能干。他什么都不缺,修为在两天后恢复如常,记忆也全都记起。 他记得从小到大的所有事,他在魔窟很开心,父亲很爱他,缮缺经常护着他,虽然护得不怎么好,经常害他摔跤。 但是他很开心,因为后来没有摔过了,他朦胧记得,有人欺负他时,缮缺都会给他打回去。总之,他的一生好像很充实,很开心,现在如愿来到人间生活,完美融入人族,被街坊邻居当做普通人对待,这种生活让他很着迷。 但他经常会想起自己好像有一个兄弟,只是每次问缮缺他都说没有,公子父母只生了他一个。 沧渊也隐约记起好像是这样,母亲生他不久就离世,他都没见过母亲,确实没可能再给他生一个。 “那会不会是兄长呢?”他问缮缺。 得到的答案是:“不可能,公子母亲只生了你一个。” 沧渊长长的“哦”了一声,表示了解,不再过问。 某天他在集市看见一个彷徨失措的少年,穿的有些破烂狼狈,坐在路边哭得那叫一个惨烈,都哭到要晕过去了。 他忽然觉得这情形很熟悉,好奇心驱使他走过去。 “六六。”他准确无误叫出少年名字。 六六抬起头来,双眼红肿,勉强从眼逢里看出来人。“二公子……” “什么二公子,我母亲只生了我一个。” 六六害怕地叫着:“公子……” “嗯。”沧渊满意点头,“看你一个人可怜兮兮的,跟我回家吧。” 六六有些麻木地看着他,眼泪还是唰唰往下掉。 “愣着干嘛,起来啊。”沧渊一把将他拽起来,“以后就叫我哥吧。” 缮缺好心提醒:“公子,您完全可以当他祖父。” “废什么话。来六六,叫二哥。” 话音刚落,他也纳了闷,怎么就脱口而出二哥了?他自顾自解释道:“二哥好听。” 第156章 六六总是怯怯的,住在沧渊家里不敢随意乱走动。刚进去时缮缺偷偷把他叫到一边,告诉他沧渊记忆里没有兰榭的事实,叮嘱他不能在沧渊面前说漏嘴。 六六听了忍不住默默哭泣,夜里偷偷从床上爬起来,抱着已经有些破烂的包裹,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哭到心碎不已。 等到哭睡着了,沧渊默默将他抱回床上,看见他怀里的包裹时小小的震惊了一下,这小孩儿这么有钱? 沧渊喜欢栽培名贵幽兰,自己屋里养了一盆,缮缺屋里养了一盆,现在给六六屋里也弄了一盆。 沧渊发现六六总是很沉默,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是很调皮捣蛋的,他原先还想着若是捡了个小祖宗回去,就把他丢给缮缺管,实在管不了就轻轻揍一顿,吓唬吓唬他。 可是他发现捡回来的是个过于安静的乖孩子,反倒让他有些无措,想方设法逗他开心。 他带六六出去玩,带他去夜府做客,目的是要带他去见世面,告诉他:看吧,魔族的魔尊大人跟我是朋友,你以后尽管横着走,有我给你撑腰。 没想到夜尧见了六六,死活要扣着他不让走,说受人所托找了他好久,答应了别人要把六六好好养大。等到沧渊一直追问那人是谁时,夜尧就说不出话了。 沧渊就冷哼着:“莫不是见不得我做善事?你想做善事自己去捡啊,这世间被遗弃的孩子多的是,跟我争这个干嘛?” 他强硬地把六六带回了自己家。 他给六六说起他小时候老是去惹事的事情,说带着缮缺一起偷鸡摸狗,到处揍人,揍完还要重新去揍一遍,不为别的,就是揍第二遍格外解气。 说到一半,讲到去柳肃家时,沧渊突然停下,感觉心里有莫名的火气,恨得他后糟牙都要咬碎了。 他为何莫名的恨柳肃,想起这个名字就想杀人? 明明是跟缮缺去的,可他总觉得应该还有第三人在场。 “缮缺,每次都是你跟我去的,对吧?” “是的,公子。” “可是很多时候你明明没去,我只记得遍地都是人,但不是我揍的。” 还不待缮缺说话,沧渊冷了脸,盯着他道:“缮缺,我一个人哪儿敢能揍那么多人,你老实告诉我,到底谁跟我一起去的!” 缮缺坚持着:“真的没其他人。” “没其他人,真是我自己揍的?” 缮缺点头说是。 “那我为何天天往暗室跑?”沧渊喃喃着,“总觉得,那里有什么人在等我……” “公子,暗室里没人居住……您没去过那里。” 沧渊点点头,想起暗室确实只有凶残的猛兽,父亲惩罚穷凶恶极的人时才会去那里。 只是夜晚入梦前,总是喜欢睡在床板边缘,哪怕床很宽,也下意识睡在边沿,想留出一块地方来,总觉得那里应该有人躺着。 入梦时,梦里总是会出现一个单薄身影,每次都一闪而过,沧渊看不清他的脸。 他想叫他别走,一张嘴惊觉根本不知道那个身影名字。 他恍惚看着那个人越走越远,张张嘴,叫出一个“兰”字。 “兰……” 兰什么呢…… 他想不起,猛然从梦中惊醒,闻到满室的幽兰清香。 …… “我有无边妄欲,所以时刻承受烈火焚烧的痛。” 任积雪这样跟尽空说。 此时距离乌鸦山的混乱已经过去三月有余,三个月期间,这是任积雪第一次醒来,醒来看见外面下着柳絮一样的飞雪,天地又恢复难得的宁静。 这是他醒来的第五天。 期间沧渊曾找上门来向他要人,说有人看见他把兰榭尸体带走了。沧渊根本不相信兰榭死了,他只是偶然听闻有人谈起魔窟死掉的那个魔头,越发觉得自己记忆不对劲,便使劲地想,发了疯的想,逼迫缮缺与六六跟他讲着死去的那个人的细节,逼着夜尧告诉他那个人是谁。 想了好久好久,某天上街看见有人卖烧鸡时,丢失的记忆瞬间奔涌而来。 “我知道你把他藏起来了,他不会死,你叫他出来见我。” 任积雪只是摇头,“他见不了你。” “不可能!再不让他出来,我就闯进去!” 任积雪仍旧拒绝,就算沧渊真的跟他动起了手也毫不退让。沧渊打不过他,乘败而归。 第二日沧渊又来了,任积雪仍旧重复着那句:“他见不了你。” 沧渊不管不顾,耍赖要闯进去,任积雪便问:“你这样闹,是想要世人都知道他还活着吗?” 沧渊便不闹了,从此没再来。 尽空似乎终于明白任积雪说的与佛无缘是什么意思,他与佛的缘分,是他亲手斩断的。 “不后悔吗?”尽空问。 任积雪不言语,只是盯着眼前一直沉睡不醒的人,神情恍惚,好似丢了心魄。 “哪儿能后悔呢,他是我去见佛的必经之路,他才是长在我心上的菩提。” 怎么可能生生世世不相逢,多残忍。 兰榭想的真周到,让他成佛不入轮回,自己魂飞魄散没有来世,这样他们就永无可能,彻底断得干净。 怎么可能呢。 兰榭以为任积雪成佛后没有情丝,就能冷眼看着他死去,却忘了任积雪对他本就是不一样的,不管有没有情丝,任积雪都见不得他死。 第157章 那日在九丈崖顶,任积雪当着所有人的面抱走兰榭的尸体,兰榭的脑袋轻靠在他心口的位置,叫人看不清他的脸,看不见他脸上擦不干净的血污,没人知道他死前的狼狈。 只是还没走到山下,兰榭的身形就消散了。任积雪茫然地看着兰榭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轻盈,感觉到一丝残忍。 他仍旧不知道爱是什么感觉,只是下意识觉得他得留住兰榭,不能让他消失。 他在那么多人面前失声痛哭,跪在地上颤着手凝聚兰榭魂魄,毫无形象地捧着虚空哭泣。 有人提议说:“死都死了,应当是活不成了,咱们大家也帮帮忙,好歹聚齐他的魂魄,留个全尸入土为安吧。” 立即有人反驳:“魂飞魄散不是更好吗?彻底永绝后患!” 只是这样的声音很少,尤其在有人不忍地说出一句“没有来世,当真是残忍”后,极少的反对声也消失了。 说到底,这个魔头直到今日身死也没有干过什么太彻底的坏事,至少没有无尽杀戮,没有无端的血流成河,也不似传说中那样凶神恶煞,见人就杀。 忽然有人惊呼:“神佛要坠魔了!!” 人们瞬间陷入恐慌,当即合力要拉任积雪回来,任积雪不听,只是茫然地收集四散的残魂,那些星光一样的魂魄飘地越远,任积雪身上的邪气就越重。 人们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所在,终于不再犹豫,转而帮忙收集残魂碎片,几百来人一起合力,终于在兰榭魂魄彻底消散前拼命将他拉回来,最后全部交还给任积雪,看着他耗费心神重新凝聚兰榭身体,总算抢回一具尸体。 旁边的人伤感的说:“何必呢?人死不能复生,再舍不得,最好的结局也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任积雪宛若听不见他们讲话,小心翼翼重新抱起兰榭尸体远去,从此世人再没见过神佛。 …… 任积雪将兰榭衣角整理整齐,对尽空说:“他爱干净,衣服要一天一换,不脏也要换。” “……” “衣角要给他弄整齐,我怕他醒来会不高兴。” 尽空听着他的絮语,不知道该怎么应他。 尽空想起三个月前,任积雪抱着兰榭回到旧佛堂时,整个人仿佛疯魔一般,跪在佛前说着疯言疯语。尽空上前查看,竟然发现任积雪再次丢了佛骨,成为普通僧人,而他带回来的早该魂飞魄散的兰榭,此刻心口有了微弱呼吸。 任积雪低声叨叨着:“我佛慈悲,怜弟子痴爱,求天道成全……” 尽空有些失望地问他:“为什么?” “因为,任积雪早已动心。”任积雪不知道谁在跟他说话,他的精神已经接近失常,“诸佛在上,弟子虚无,愿以此佛身,以命换命,换兰榭死而复生,让他永生!” 尽空斥道:“你看清楚!你已经没有佛身了!你现在只是普通僧人,你与佛的缘分已经尽了!” 任积雪就像是受了惊吓,慌张看向怀里的兰榭,怨尽空突然的大声吵着兰榭睡觉了。 尽空突然哽住,叹了口气,慈爱的摸了摸尽空头顶,道:“把他给我吧,你好好待在这里治病。” 任积雪听完更加抱紧了兰榭,直摇头:“不给你,谁也不给。” 他自言自语着:“不能再把他送人,我要亲自养。” 尽空提醒道:“你养不好他,不然他怎么还不醒。” 任积雪瞬间清醒了。 他看着尽空,又看了看周遭的环境,突然感到喉咙里血腥上涌。 意识清醒了,他才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他把耳朵贴在兰榭心口的地方,感受里面很微弱,但确实在跳动着的心跳,唇角微微上扬,落下心来。 “我就说,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他原本早就看淡生死,二次成佛,更是这样想的,但他见不得兰榭死在他面前。 有些生死是难以放手的。 他不放手,他希望兰榭活。 尽空还想问问他接下来怎么办,若他还是刚才的状态,根本不适合把兰榭放他身边。 话没说出口,任积雪忽然弯下了腰,痛苦地往外吐血,身体倒下时,晕倒的前一秒手还伸向兰榭的脸,想把不小心溅上去的血滴擦干净。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尽空不知道任积雪又干了什么,但似乎是逆天而行的大事,所以再次丢了佛骨,自己身体也严重受创,陷入长久的昏迷。 尽空尽心照料着两人,谁知三个月过去,谁也没醒,若不是最近任积雪醒了,尽空怀疑他们这辈子就这样了。 任积雪自从醒来一次后,身体恢复了大半,清醒的时候多,昏迷的时候少。只要他清醒着,必定第一时间来看兰榭,亲自照顾他。 后来下了一场鹅毛大雪,沧渊送来一碗鸡汤,说今日是兰榭生辰,他们来看看他,看完就走,任积雪仍然是那句说辞:“他见不了你们。” 沧渊不信,和六六守在门口等了一天,等到鸡汤都凉了,冻在瓦罐里不能喝了,他们的手已经失去知觉,麻木不堪,兰榭也没来见他们。 兰榭总也不醒,尽空忙碌,便找了个高僧照顾兰榭,任积雪偶尔陷入昏睡时,便由高僧照顾兰榭,这样便过去了一年。 第二年开春时,任积雪身体好了大半,更多时间是他亲自照看兰榭,高僧便问他:“这人一直不醒,你该怎么办?还回头吗?” 第158章 现在回头似乎也不晚。 任积雪说:“抽筋削骨不回头。” 旁人都觉得这样的日子难捱,任积雪不觉得。 日子匆匆而过,窗外的叶子绿了又黄,被风一吹,枯叶似的掉落在地。 听说沧渊又来了几次,任积雪没再见他,都是尽空去打发的,打发的话语仍是相同的:“他见不了你。” 如此几次过去,沧渊失望透顶,再也不想来找兰榭了。 只是天空又下起鹅毛大雪时,他再次端着鸡汤上门,任积雪去见他,熟悉的话术还没说出口,沧渊抢先道:“今日是他千岁生辰,我学了好久,亲自熬的,送来就走。” 被拒绝多次已经害怕的沧渊把封存完好的鸡汤交给任积雪后落荒而逃,狼狈到慌不择路一脚踩进雪坑,走错路也不回头,害怕一回头就看见鸡汤被倒在门外。 任积雪端着鸡汤回去,推开门,抖落满身风雪,正要像往常一样自言自语似的告诉仍在沉睡中的兰榭,沧渊来过了。 一抬眼,看见床上的人正睁着眼睛,迷茫地看着这个世界。 -------------------- 正文完。 第79章 番外(一) =========================== 又是一年春季到来,旧佛堂内万物复苏,草木蓊郁,到处充满生机。 高僧看着很年轻,第一眼见到任积雪的时候就说过:“你这样凉薄成性的眼居然能装下红尘,还好,不算俗。” 现在他看着仍旧昏睡不醒的兰榭,又问任积雪:“你确定要和他归隐?你身体已经快恢复了,说不定可以再度渡劫成佛。” 任积雪语气很坚定:“不了,他不想见人,我得带他藏起来。” “不后悔吗,真的能舍下前程?” 任积雪沉默了。 高僧以为他想通了,却听任积雪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没把他送去魔窟,而是一直养在身边……” 他艰难道:“我早就敢爱他了。” 而不是因为愧疚靠近他,又因为愧疚不敢爱他。好不容易敢爱了,却发现兰榭不敢被人爱着,于是他暂时藏着心动,顺着兰榭心意,希望陪伴能让兰榭打开心结。 兰榭头发好长好长,很不好打理,任积雪给他梳理头发时经常笨手笨脚的,又不敢用力,只能一根根顺着,慢慢摸索,希望有朝一日能学会束发。 “但是他现在这样,跟傻子有什么区别。” 兰榭深冬那次醒来仿佛是所有人的幻觉,他们看见兰榭睁着眼,眼波平静地望着头顶,只是望着,也不说话。 任积雪叫他,他跟没听见似的。 尽空跟他说话,他还是不理。 高僧说:“别叫了,他听不见。” 果然,说完这句话后,他们看见兰榭眼睛动了动,缓缓又闭上了。 直至今日,上天怜悯任积雪似的,让兰榭又睁了眼,迷茫地看着眼前这个给他擦拭额头与脸颊的僧人,脑海里空白一片,空荡荡的,不认识眼前的人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好似没有生机的人偶。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 任积雪把兰榭额前的头发拨到一边,把额头与眼睛露出来,被佛祖原谅的人不应该再活在黑暗里。 “不傻,不是傻子,兰榭可乖了,醒来不吵也不闹。” 只是这话他自己听着都觉得心酸。 兰榭那是乖吗? 他是没有意识的人偶,像初生婴儿需要适应这个世界。可是婴儿知道哭,他什么也不知道,连哭都不懂。 任积雪把湿巾擦过兰榭下巴,换了水,继续往下一点擦着脖子,指尖不小心碰到兰榭锁骨。 他看见兰榭眼神仍旧没有变化,但是右手缓缓抬起,抓住了他的手腕,意思是别碰他。 任积雪顿住了。 这样是不是说明他意识快回来了? 只是这份欣喜并没有持续多久,兰榭眼睫颤了颤,握住任积雪手腕的右手无力垂下,又昏睡过去。 …… 兰榭真正意义上的醒过来是在下年的初春。 人间又度过了祥和宁静的一年,雁咕寺香客络绎不绝,尽空便很少过来了,只是下令将旧佛堂圈为禁地,任何人不得靠近。 他派了一个信得过的小僧过来帮助高僧一起照看兰榭,初春天气回暖,但仍旧严寒,夜里小僧没忍住裹着被子睡着了,醒来发现兰榭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窗外发呆。 他以为这种情况跟往常无异,但是照例想跟他说说话,便一边收着裹在身上的被子,一边问:“你要喝水吗?” 屋内炉子烧的旺,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眼花了。 不然怎么看见兰榭摇了摇头。 …… 时间真快啊,普通人忙忙碌碌为生活奔波,数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忙碌却充实。兰榭有点跟不上这个世界的节奏,他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觉,怎么突然就从初春变成了初夏。 小僧给他送吃的来,发现他一直坐在庭院的长椅上靠着围栏望着天空发呆,就问他在想什么,他说他在想他的父母,想他的神佛。 小僧又问:“还记得他们的样子吗?” 兰榭缓缓道:“不记得了,好像很久没见了。” 小僧怕他一个人无聊,买了纸鸢让他去玩。毕竟他现在的心性只有三岁。 兰榭推开他的纸鸢,仍旧呆坐着发呆。小僧猜想他在等着父母或虚无来接他回家。 第159章 “寺外来了一个很可爱的小男孩儿,很想进来看看。”虽然旧佛堂成了禁地,但如果兰榭想玩,也不是不可以破例放一个小孩子进来,“你想不想让他进来陪你玩?” 兰榭头也不回,“不想。” “他还带来了一只很可爱的小狗,你要去看看吗?” “不去。” 尽空在不远处看了直摇头,不住叹息。 “阿弥陀佛……他谁也等不到。” 又问:“虚无现在醒着吗?” 高僧摇头:“但是最近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多了,倒是兰榭……” 话音未落,发现兰榭已经靠着勾阑,又失去了意识。 “看吧,难得醒一次,每次只能撑一小会儿,又晕了。”高僧刚要去把兰榭带回屋里,有人已经越过了他,及其熟练地将人拦腰抱回屋内。 “他倒是醒得巧,兰榭刚晕过去。晕之前还在眼巴巴盼着他的神佛来接他。”高僧有些哭笑不得,“这下好了,又没见着,下次醒来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尽空却在这时顿悟,好似发现了很久很久以前一个故意被掩埋至今的秘密。 “老衲……似乎明白了。兰家独子,真的在他七岁那年就死过了,虚无未曾说谎。” 高僧点点头:“那一切都说的通了,虚无二次献祭,难怪也会陷入沉睡。” 虽然遗憾,但是现在好像已经是最好的结局,高僧叹息着:“不过他迟早会恢复从前,只是时间问题,照目前状态看,应该不出半月就能恢复。只是兰榭本就是强行留下的,受创太严重,没办法,还有一口气已经很不错了。说实话,我都没想过他能醒。”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尽空听着耳畔叫声愉悦的鸟鸣,目光浮现慈爱,“快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那得很久了。”以后的事情,谁说的准呢,高僧本就是云游四海,闲云野鹤惯了,肯在这里停留这么久完全是给尽空面子,“再过半月,等虚无彻底好了,贫僧也该离开了。” “我也该去寻找被我弄丢的孩子了。”他嘀咕着,“不知道转世好不好寻。” …… 后来兰榭状态好多了,只是记忆混乱,经常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 小僧给他送吃的,他拉着小僧袖子说:“沧渊最近好乖,都没出去惹祸,我不用打架了。” 小僧下午再去看他,听见他问:“沧渊呢?他怎么还不来,你告诉他,我想吃烧鸡了。” 小僧晚上来看他,发现他坐姿端正,正在纸上画乌龟玩。 “怎么一个人画乌龟呢?”小僧笑着问他。 兰榭回头看了一眼,“因为没人陪我玩。” 小僧在他旁边坐下,听他问:“我的神佛呢?他说要教我写字,他什么时候来?” 小僧告诉他:“他在休息,晚点来看你。” “你骗人。”兰榭脱口而出道。 “何出此言?” 兰榭收好笔墨,看着自己画的乌龟出神:“他不是我一个人的神佛。他才不会来。” “他当然会来。”任积雪缓缓走进,呼吸有些不稳,“他只要醒着,就一定会来看你。” “你醒了?”兰榭看见他,似乎很惊讶,“小和尚,你怎么一觉睡了那么久,都没人陪我玩。” 任积雪不解地看着尽空,尽空摇了摇头,道:“昨天醒的,记忆还是紊乱,在这里坐一天了。” 任积雪点头,蹲下来帮他研墨,柔声问:“不饿吗?” “不饿。”兰榭问任积雪,“小和尚,听说我们是在同一个地方被捡来的,怎么你就睡了那么久。” 明明是他睡了很久,久到任积雪都以为他不会醒了。 任积雪叹息道:“累了,贪睡了会儿。” 兰榭对他的话深有体会,疲惫道:“其实我也有点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使不上劲。” “你刚醒,累很正常,多休息就好了。” “我一直在休息呢,但是一个人太无聊,我就画乌龟,因为我在等人来教我写字。”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想写字,也许是因为窗外风景太美,而他看着满室书卷,无从下笔。 任积雪研好墨,说:“我教你好不好?” “不行的。”兰榭严肃拒绝了他,微皱眉头道,“我等的人他是神佛,要是你教我了,他教什么?” 兰榭喃喃着:“我爹说他写字很好看,我要他教。” 这话说出口,所有人都沉默了。 兰榭有些倦了,停笔看着任积雪,这和尚都不会笑,也就长得好看了点,属实无趣。 他劝道:“你这和尚,既然刚醒就快去休息,别到处乱跑。” 任积雪道:“不想休息,我睡够了。” 兰榭却是想休息了,“算了,我不跟你说了,我有点困,想睡……一会儿……” “等一下……”任积雪赶紧叫住他,“下次早点醒来好吗?” 兰榭已经趴书案上,陷入了昏睡。 明知道兰榭听不见,任积雪还是坚持道:“下次早点醒好不好?我们都别贪睡。” 小僧问尽空:“他这样还能好吗?” 任积雪抢先道:“会好的,他现在只是记忆有些紊乱,会好的。” 收好书案上的笔墨,任积雪抱着兰榭去休息,说:“好不了也没关系,只要他开心,就够了。” 第160章 …… 夜尧罕见地来了一趟旧佛堂,现在任积雪已经好了,完全恢复正常,只是刚刚兰榭醒了,他便不愿走开。 兰榭蹲在草地里看蚂蚁搬家,俯身时长发会垂落在地,不等他自己动手,任积雪已经替他拢着青丝,不让长发掉地上。 兰榭看出他有心事,便问:“又有谁来看我了吗?” 任积雪说:“是。” 兰榭问:“是我爹娘还是虚无师父?” 任积雪沉默着,说不出“都不是”的话。 半晌,他才道:“是夜尧。” 兰榭皱着眉想了半天也想不起这个人是谁,便道:“我不认识。” 此刻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需要等父母来接他回家的时刻,他只跟父母走,要不就跟虚无师父和弥生住持走,只是这些人怎么还不来接他。 兰榭有点难过,不想看蚂蚁搬家了,到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叫任积雪出去见人,他想一个人待着。 夜尧终于有机会进入禁地,隔着老远看见兰榭坐在石凳上发呆。 “你是说,他不记得我了?”夜尧听见自己问。 任积雪回他:“也不记得我。” 谁都不记得,兰榭记忆里只有几个零星的名字,可是即使名字主人站在他面前,他也不知道这个人是否认识。 “算了,还活着就好了。我来是想告诉他,我已经按照他的吩咐与人族建立了良好的互助往来关系,如他所料,金向晚被推举为人族总城主,现在外面的世界一片祥和,是比五百年来更为宁静的世界,如他所愿。等他好了,你代为转述吧。” 夜尧声音有些哽咽:“我也算是……不负所托。” “你可以自己说,他听得懂。” “没必要。”夜尧道,“听得懂,不代表知道我是谁,他曾经是谁。” 算了吧,生活总有盼头,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夜尧要回去了,两族建交,他总是很忙。任积雪问:“不去跟他打个招呼?” 夜尧头也不回:“我就不出现在他面前了,这副样子,别吓着他。” 任积雪送夜尧到旧佛堂门口,转身回去时看见不远处的高大树枝晃动了一下,他来到树下,还没开口,树上的人知道自己被发现了,熟练地顺着树干滑下来,拍拍手道:“我就是路过,我还有事,先离开了。” 小僧在门口看见这一幕,跟任积雪说:“那人来过好多次了,爬树可厉害,经常在那棵树上待着,我估计也是对禁地好奇,想进去看看。他在那儿可什么也看不见。” 任积雪回首看着那个越走越快的背影,跟小僧说:“他叫六六,日后若他再来时兰榭醒着,便直接请他进来。” …… 任积雪回到小院儿时兰榭正低着头躲避阳光照晒,看见任积雪回来,抬头往他身后看了看,没看见其他人,就问:“那个小孩儿呢?” “哪个小孩儿?” 兰榭记忆又混乱了,“树上那个,被狗吓得不敢下来,我接他下来的。” 见任积雪还是不明白的样子,兰榭有些急了,道:“就是那个爱哭鬼,敢抢我秋千玩,跟沧渊一样爱哭那个。” 说到沧渊,兰榭又问:“沧渊呢?今天他不来找我了吗?” 任积雪还在想谁会抢他秋千玩,想了想,他只听说过六六坐过他的秋千。“六六”二字还没说出口,又听见兰榭问沧渊在哪儿。 还没编好问题的答案,又听兰榭说:“其实我还有一个朋友,叫夜尧,但是他也不来看我。” 任积雪感觉心被揪着一样难受。 兰榭得不到答案,就不问了,失望地垂下眼来,随即又想起什么来似的,说:“沧渊有缮缺了,缮缺会保护他。六六呢……六六认识好多人族的人,他重新回归人族生活了,有夜尧护着,没人敢欺负他。” 他自言自语着:“那没关系了,我不担心了。臭和尚,你杀了我吧。” 他坐姿端正,脸上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歪着头,主动把脖子露出来给任积雪。 任积雪摸摸他脑袋,一把将他抱起,说:“你该睡觉了。” 这次醒来的时间有点长,兰榭一直在玩,没休息,这样对身体不好。 兰榭不要他抱,挣扎着要自己走,任积雪只好放他下来,牵着他的手一起走。 兰榭很诧异地问:“你不杀我?” 任积雪反问:“为何要杀你?” “因为,因为……”兰榭想了半天,憋出个:“你们当和尚的人里,有个长得最好看的,叫任积雪,我死了他就能回家了……哦不对,他已经回家了,他成佛了!” 兰榭眼睛很亮很亮,笑嘻嘻道:“他成佛了,我看见了!” 他歪头看了眼任积雪,忽然愣了一下,很快转过头去,抽回自己被牵着的手,目视前方不再开口。 任积雪问:“怎么不说了?” 兰榭支支吾吾,看着他好半天才道:“我忽然觉得你长得跟他有点像。” …… 死一样的沉寂后。 兰榭发现这人不走了,抬眼望去,惊了。 “你怎么了,你别哭啊。” 任积雪没哭,只是眼睛有些湿润,兰榭害怕他哭。 “兰榭,我心口的伤有点疼。” “你受伤了?”兰榭边纳闷边扒开他的衣服看了一眼,“只有一个疤,早好了,哪里会疼。” 第161章 兰榭嘲笑他:“你那么大人了还怕疼,我都不怕,哈哈哈哈哈!” 笑了一会儿,兰榭忽然意识到他又被骗了,一个伤疤怎么会疼。 他不笑了,一双血眸警惕地盯着任积雪,“你不会是心里疼吧?” 任积雪没说话,显然是兰榭说对了。 “还真是心疼啊?好端端的怎么会心疼,我去给你叫老和尚来看看。” “不用找别人……不用找。”任积雪忍不住拥他入怀,祈求道,“你别恨我就好了。” 他这样说话听着怪可怜的,兰榭觉得自己被抱得好紧,快要喘不过气了,但是僵直了手臂不敢推开,怕一推开这个和尚就要哭了。 他小声道:“我不恨你啊。” 任积雪身体一僵。 “就算你跟任积雪长得像,我也不会恨你的,因为我也不恨他。” 刚说完这话,他感觉自己被抱得更紧了,这个和尚把头埋在他脖颈,居然哭了。兰榭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想着他也没推开啊,怎么还是哭了? 他一脸懵地抬手拍拍任积雪后背,安慰道:“别哭啊,你要努力,争取赶上任积雪,你也成佛,到时候普渡众生,我日日去你佛像前拜你,像拜他一样虔诚。” “别拜……不拜……”任积雪不知所措道,“别恨就好了。” …… 兰榭记忆完全错乱了。 比如他会以为自己还在魔窟,魔二新绑来了一个和尚,他会偷偷摸摸溜进任积雪房间去看他又不敢叫他发现,被发现了就假装是来调戏任积雪,会勾着他下巴似笑非笑说:“小师父,要不要还俗?” 这个时候的兰榭大脑已经完全混乱,任积雪试过好好跟他说话,结果兰榭的表情就跟见了鬼一样瘆人,呆在原地,整个人都木木的;或是捂着脑袋说头疼,想去死…… 任积雪只能顺从他,通过他的小表情来判断下一步该做什么反应才能让他感到理所应当。 相处怎么长时间,任积雪已经懂得他的所有微表情,他的眉毛微微上挑意思就是说:任积雪你反抗啊,你骂我啊,最后还不是要乖乖听我话,让你陪我玩就陪我玩。 这个时候任积雪就会放下经书,假装打坐,任兰榭如何出言挑衅都不要回应,等他急了,就假装冷着眼出口训斥,把他逼去睡一觉,醒来后又会恢复正常,那时候再好好抱抱他。 兰榭也会嫌弃任积雪束发技艺很糟糕,但是碧落和六六都不在,身边实在找不到其他人了,他看任积雪有在认真学,也就将就着了。 他可怜兮兮地跟任积雪说:“六六不知道哪儿去了,他不要我了。” 恰巧今日六六再次来旧佛堂外面偷看,小僧要请他进来,说兰榭现在可以见他。 六六犹豫再三,跟着进来了,任积雪正在梳理兰榭一头顽固的长发,跟兰榭说:“六六没有不要你,他来看你了。” “大人……”六六来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唤着。 兰榭并不应他,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不悦道:“六六哪儿有这么高,你们去哪儿找的人糊弄我。” 他低着头,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六六去学堂了,学习去了……” 六六蹲在他面前,仰着头看他,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问道:“你好好看看我,我是谁?” 兰榭便好好看了看他,皱着眉问:“你是谁?” 原来仰着头眼泪也会落下来。 六六没法再与他对视,低着头鼻子一抽,说:“我是六六朋友,他在念书呢,暂时不能来了。” “那你来做什么?”兰榭摸摸自己后脑,发丝被任积雪梳理得很柔顺。 六六突然颤着哭腔道:“我来帮他问问,你为什么要抛弃他!” 兰榭愣住了,感觉头有些疼,隐约觉得他好像忘了些什么。 他只是让六六去学习啊,没有要抛弃他的意思。 任积雪把袖子挡在兰榭与六六中间,不让他们对视交流,轻声跟六六说:“进来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他记忆紊乱,不记得你很正常,不要怪他。” 六六一抹鼻子就要走,嘴里叨叨着:“再也不要来了。” 走到一半又折回来,扑进兰榭怀里哭着问:“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他吗?” “什么话……” 兰榭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下意识摸摸六六脑袋,道:“让他照顾好自己,多做善事。” “……好,记住了。” 等到再也看不见六六背影,兰榭还是朝着那个地方不住张望,任积雪问他在看什么? 兰榭有些伤感道:“刚才那个人,我好像见过他。” 见过千万遍,再见仍不识。 任积雪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庆幸,兰榭记忆回到魔窟时,居然还能想起他就是任积雪。 兰榭兀自起身要走,任积雪拉住他手腕问:“想去哪儿?” 兰榭说:“等我娘接我回家。” -------------------- 感谢在2023-02-20 02:57:16~2023-02-20 21:3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9971243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番外(二) =========================== 任积雪发现兰榭在春天时心情会比冬天好,醒着的时间也长,记忆也没那么紊乱。 第162章 但他没料到他会在又一个春天到来时恢复如常。 没有记忆紊乱,不会再说等着谁来接他回家的话,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发呆,发现身边还躺着任积雪时也没有很震惊。 他像是还记得这些时日以来发生的所有事,记得那些荒唐行径与话语,可是任积雪明白,兰榭根本不是记得,他只是不愿过问,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他根本不在意,也不记得。 他只是跟以前一样,记忆受损,更加不记事。 恢复正常后就不用随时有人跟着照顾了,兰榭以前便不愿有人跟着,他已经习惯了独处,但是任积雪不放心他,所以在旧佛堂处处设下禁制,只要兰榭有危险,他立马就能赶到。 兰榭记忆恢复后便不像之前那样,别人问他什么都应,现在的他不主动跟人说话,小僧就不敢开口出声。 大家都觉得他憋着呢,等哪日彻底爆发时,旧佛堂都能让他掀了。 兰榭不在意他们怎么想的,他只是感觉很迷茫,觉得命运真会开玩笑,他居然住进了嗤之以鼻的禅院。老老实实吃斋念佛,闲了就去敲敲木鱼,诵读经文,再拜拜佛像。 他不爱说话,任谁叫他都置若罔闻,最常做的便是寻一处安静角落,静坐着失神。 任积雪时常到处找他,找到后,想牵他起来。伸出手去,兰榭却不理,只是眼眸半阖,依旧看着不远处出神。 兰榭觉得好笑,他想过所有死法,或被人族乱刀砍死,或爆体而亡,亦或死无全尸,只留下一个臭名声在世上,唯独没想过会在禅院苟活,看样子他还得在禅院过一辈子,正常死亡。 于他是多么奢侈的死法。 …… 兰榭总不爱动,成日只坐在一方小天地里发呆,任积雪鼓励他可以出去走走,他摇头,说:“出去碰上别人,不好。” 他怕他的眼睛吓到别人,也怕被人认出他还活着,引起恐慌。 他深深地恐惧人族。 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独处,这样待着没什么不好,反正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 兰榭走哪儿任积雪都要跟着,兰榭不耐烦了,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老是跟着我?” 任积雪看着他,说:“我的影子掉了。” “……” “你五岁那年,亲自踩掉的。” “……我不记得。” “我记得。”任积雪提醒他道,“你说踩掉我的影子,以后你当我的影子。现在你食言了,我只能自己跟上来了。” …… 兰榭经常会爬到山顶去吹风,那里和九丈崖一样布满了各种封印和奇奇怪怪的符咒,每次靠近边缘,底下就会闪现隐隐约约的金光,然后任积雪就会来。 兰榭就笑,笑话任积雪像个傻子一样,明明这山就不高,摔下去也不会摔死。 在山顶吹多了风总会生病,兰榭醒来后身体就不大好,经常发烧,好在这次任积雪的自愈能力一并给了他,也算好得快。 任积雪本来是不准他来的,但是他总是会逮到时机自己偷摸爬上来,防不胜防。 任积雪只能无奈叹气:“风大了,该回去了。”边说着,边把带来的毛绒绒的斗篷给兰榭披上。 兰榭点点头,人却坐在原地未动。 他的确很喜欢坐在山顶吹风,他觉得这样吹着心里会变得宁静,可以什么都不用想,暂时忘记他是谁,忘掉那些血腥。 但是他又很懒,总磨磨蹭蹭不肯下山,任积雪知道他是爬上去的时候走累了,不愿再走了,便默默上前把他横抱在怀里,与他一同下山。 最开始兰榭还很抗拒这种抱姿,在他的印象里只有魔二父亲这样抱过他,现在他都多大人了,还被这样抱,传出去不得被人笑话。 可是转念一想,世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除了任积雪又有谁知道他在这里苟延残喘?最重要的是,任积雪力气太大了,不用法力完全挣脱不开,用法力又怕伤着任积雪。 他两眼一闭,摆烂似的躺进任积雪怀里,随便吧,爱怎么抱怎么抱。 任积雪的声音平淡又温柔的出奇:“今天买了烧鸡,一整只,都是你的。” “嗯。” 兰榭乖乖由他抱着,紧紧揽住任积雪脖子,脑袋靠在他肩膀上,闭目休息。 下山路上又起风了,大风迎面吹在脸上很凉,兰榭把头转到任积雪后面去,搂着他脖子的手用了力,紧贴着任积雪。 被风吹得冰凉的脸颊轻贴上任积雪侧颈,任积雪感到冰凉,便问:“冷了?” “嗯。” 任积雪搂得更紧了些,“下次还来吗?” “来。” 兰榭不长记性,还嘴硬,任积雪笑笑,大手换了个位置,斗篷把兰榭裹得更紧。 兰榭去拍打任积雪在他腰间乱动的手,“别趁机占我便宜。” “你可以占回来。” 于是兰榭把冰凉的手伸进他衣襟,取暖。 …… 兰榭跟任积雪开玩笑:“任积雪,你对我好好,我很不习惯。你果然是看上我了吧,趁我不能反抗,把我拐进佛门之地,不过请神容易送神难,小心我赖你一辈子。” 真的可以一辈子吗?任积雪不知道。兰榭这人总是把自己形容的不堪,凡是先把坏处讲明白,如果有人知道结局不完美还能守在他身边,像六六那样,于他而言就是生命的全部。 第163章 只是任积雪知道,兰榭从醒来后就没信过任何人,不相信任积雪会爱他。 他把一个佛门中人婉转含蓄的爱意当作同情。 于是任积雪也想用余生来证明:这场心动不止波及任积雪,还有虚无。 他答:“是。请务必赖一辈子……我的菩提与禅意。” …… 窗外下雨了。 兰榭突发奇想,问:“会不会下雪?” “会。” 不过冬天还早着呢,任积雪问:“不喜欢下雪吗?” 兰榭低垂着头:“不知道。” 任积雪说:“我人生中遇到过一场大雪,大家都说那是雪祸,于我而言却是美景。因为有个小朋友出生了。我那时看淡生死,觉得走进了胡同里,所以选了个雪地圆寂。那天的雪下得沉,雪水似乎浸入骨髓了,我好冷。” 兰榭应着:“冬天可不就是很冷。” “是啊,好冷……可我恍惚听见婴儿啼哭,我有点不舍,他似乎在等我。” 兰榭知道任积雪说的是他,但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任积雪关上窗户:“原来生死有命没法改变,但也是真的舍不得。” 所以他选择活。却意外成佛。 …… 兰榭也时常问任积雪:“我这样的人配有一个善终吗?” 任积雪总是很温柔的回答他,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不管是从前的兰榭,还是现在的兰榭,都值得一个好结局。” “任积雪,你现在话好多,怎么之前就无话可说呢?” “是千言难诉,并非无话可说。” “那你现在就容易诉了?” 任积雪沉默了。 兰榭只是随口一问,不是非要听他说出一个原因来,恰好困了,顺势闭了眼靠着任积雪休息。 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时候,他好像听见任积雪在说话。 “我怕再不说,就留不住你了。” …… 连寺里的小僧都能看出任积雪的偏爱,那些婉转含蓄的爱意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兰榭感受到了,会报之璀璨的笑容。 兰榭经常有种笼罩在佛身之下的错觉,他猜想大概是沾了任积雪的光,佛也开始接纳他。 他又想起身死那日见到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的任积雪,他来的时候,身后是背了光的,隐隐约约还有佛像的影子,神圣极了,风光极了,兰榭下意识觉得多看一眼都是罪过。 他再看看身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和尚,问道:“任积雪,我好像记得你成佛了,现在是怎么回事?” 任积雪头也不抬,“你记错了。” “我死之前是看见你了的,我能隐约看见你身后有佛像。”他摸着任积雪的眉心,细细摩挲,“这里还有一个红色的红莲花瓣印记,很好看。” 任积雪就浅浅笑了,笑得很温柔,说:“我已沾染凡心,成不了佛了。” “为什么?沾了什么凡心?”兰榭追问着,“那以后呢?还有机会成佛吗?” “没机会了。” 兰榭看起来就很可惜的样子。 任积雪问他:“你很希望我成佛?” 兰榭说:“我希望你能活成你想要的样子。” “现在就很好了。”任积雪已经很满足了。摒弃本心,成了佛又如何? 任积雪觉得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事情就是直视本心,拿佛身换一人重生,与天地抢人。 他知道兰榭不信他,所以只能慢慢来。 …… 兰榭偶尔也会知道任积雪是真的变了,他偶然听到过尽空和尚问:“他已经醒了,还要陪他胡闹到什么时候?” 任积雪双手合十,一声阿弥陀佛后,依旧是平淡的语气,说:“不是胡闹,我再认真不过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任积雪忽然低头浅笑,自言自语道:“他也不是胡闹,他在考验我呢。” 绕是亲自听过这句话,兰榭还是不自信,不确定任积雪这样做是同情还是爱。 所以每每看向任积雪时,他表面上云淡风轻什么也不在意,内心却很慌。 任积雪心里只有佛,他是知道的,如今佛不计前嫌救了他的命,他理当对佛心怀敬畏,充满感激,面对佛像时,也老老实实双手合十忏悔。 他这个时候总是怯怯的,很心虚,任积雪看了心疼,说:“佛渡众生,你也是众生。” …… 兰榭在练字,小僧路过看见了,说:“兰施主的字与虚无师父的字很是相像,端正,好看。” “那当然了。”兰榭手中下笔不停。 “这可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不像他像谁。”说这话时嘴角有淡淡笑意。 …… 今日阳光格外温暖,任积雪照例端坐菩提树下看书,兰榭也像模像样跟着一起看。只是看了不一会儿,眼皮子就开始打架。 “任积雪,你们这些书实在枯燥。” 任积雪浅浅的笑,知道他是不想看了。 “厌了就自己去玩会儿,别走远了。” 兰榭才不想走呢,这样的日子多难得,简直就像做梦一样,他不知道这个梦还能做多长时间。 “我不去,谁知道你们这里有多少陷阱等着我去跳。”说着,他的手已经自顾搭在任积雪腿上,而后半边脸枕上去趴在任积雪腿上,不一会儿就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第164章 阳光晒在身上真的暖和极了,兰榭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宁静,睡梦也变得香甜。 晌午的时候,太阳有些刺眼,阳光从菩提叶的缝隙透进来,照在兰榭脸上。许是有些不舒服,他稍微动了动。 任积雪已经注意到了,顺手举起兰榭刚才看的那本书,替他遮挡阳光。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兰榭感觉自己的胳膊正被人轻轻抚着,动作轻柔缓慢,很舒服。他茫然睁开眼。 刚睡醒,目光还有些涣散失神,他往上看去,正好对上任积雪视线。 “该吃饭了。” 说完,任积雪左手拿起两本经书,右手很自然地牵起兰榭的手。 没了菩提树的遮挡,阳光把他们的身影拉的老长,院儿里小僧养的小猫乖顺的跟在他们身后,两人往同一个方向走去,谁也没有回头,不惧道阻且长。 …… 随任积雪遁入空门,养一只流浪的猫。寒来暑往,四季更迭,任积雪在树下打坐,兰榭就趴在他腿上休憩,乘荫纳凉,岁月静好,两人谁也不说话。 兰榭告诉任积雪:“我做过这样的梦。” 任积雪说:“我也是。” …… 任积雪去了一趟雁咕寺,回来给兰榭带了一个小玩意儿。 “这是什么?” “红豆。” “做什么的?” “红豆生南国,旧佛堂不常见,给你弄来玩玩。” …… 兰榭手腕杵着脸,目视前方看了好久,突发奇想感到好奇,问任积雪:“你以前不是已经飞升成佛过一次吗,为何后来又成了普通和尚?” 他又忘了七岁那年见过任积雪的事,于是任积雪又耐着心再次讲述一遍:“见历一场暴行,出手阻止了。” 兰榭怀疑道:“对方再厉害,也不可能坏你佛身。” 任积雪说:“因为还救了一个小孩儿,用佛骨换了他一命。” 兰榭早就知道他这次死而复生是因为这个蠢和尚舍弃了佛的身份救他,于是说:“又是佛骨换命……任积雪,你还真是大度,也不知道那小孩儿还记不记得你。” 任积雪那时候没想过记不记得,他只是不想要兰榭死。 “不记得了,因为他用那双清澈透亮、好看到极致的眼睛最后望了我一眼,然后死在了我怀里。” 任积雪苦笑着:“后来好不容易把他救活,但是记忆力似乎受损了,别说九百年之前的事,就是上午说过的话下午都能忘记,不怪他。” 兰榭淡淡道:“那你真是亏大了。” 任积雪把烤好的红薯剥皮,等到不那么烫了递给兰榭,说:“不亏的。” 近千年过去,兰榭好像还是对烤红薯有点感兴趣,慢慢的、小口小口吃着,吃了一小个后,反馈道:“饱了。” 那么小一个烤红薯,还没有任积雪半只手掌大,拿去喂山间小猫也能吃完一个,兰榭比小动物还好养活。 任积雪低下了头,默默忍着突如其来的心痛。 一个很小很小的烤红薯就能养活的小孩儿,他当年到底是怎么狠心答应送走他的…… …… 春雨时节,夜里经常刮风打雷。 每次雷雨过后,任积雪就会梦魇缠身,额间冒出层层冷汗,梦里一遍遍重复着兰榭被渡劫天雷劈到头颅流血的画面,一遍遍看着他倒在血泊里,指尖还在不断往下淌血,除了六六,没人敢靠近他。 然后场景变换,任积雪发现自己抱着七岁的兰榭,那么小的身体,胸口那么大一个血洞,喷涌而出的热血怎么也止不住。 然后是长大后的兰榭,带着那么多血,再次死在他怀里,眼睁睁看着他魂飞魄散,怎么也抓不住他。 任积雪不知道那是梦,所以一遍遍抓狂,在梦里哽咽出声,一遍遍重复看着兰榭死去。 “任积雪……” 兰榭不明所以地把他叫醒。 任积雪从梦魇中醒来,窗外还在打着春雷,他好像有些懵,不知道身在何处,只是在看清兰榭就在他身边,目不转睛仰头看着他时,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已经加大了力度抱紧兰榭,紧到兰榭呼吸都有些不畅了也没发现。 兰榭发现了这个奇怪的现象,每次雷雨天时主动把头贴近任积雪胸膛,听着里面有些乱了的心跳,不知该怎样做才能让他不那么难受。 终于某天任积雪再次睡不着时,兰榭把脸埋在他脖颈,轻声道:“任积雪,我不怕疼了,我想试试……” 他感觉任积雪的心跳在加速,头顶呼吸也乱了。 窗外凭空响起一个惊雷,任积雪颤了一下,兰榭跟着他颤栗。 兰榭躺在床上太久,有些受不了了,颤着声说:“任积雪,你的床太硬了,我不要躺着了。” 大颗大颗的雨滴砸在屋顶,落下屋檐,地面被砸得坑坑洼洼,水流在沟渠中飘荡,旧佛堂好久没下过这样大的雨,沟渠没来得及及时清理,雨水都挤在一起,漫过草丛,淹没了花草。 任积雪说:“那我抱着你。” 明天该去清理一下折纸的花草了,也不知道这么大的雨让多少植被遭了难。旧佛堂本就清净,如今成了禁地更是只剩宁静,以前这里只有任积雪时,他没想过有朝一日真的能把人带回来,共同挤在禅院,相拥而眠。 兰榭感觉自己被向上一颠。 第165章 窗外猝不及防响起的雷让他吓了一跳,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耳边只剩下哗哗大雨落下的声音,和偶然经过的风声。 他趴在任积雪颈侧哭了。 兰榭没有畏惧过雷电。听说魔族人都畏雷,但是他不怕,他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他听到过底下的人窃窃私语,说他已经到了天地万物诸神都湮灭不了的地步,是不折不扣的怪物,世间生灵的生死都捏在他手里,毁不毁灭全看他心情。后来很多魔族人都躲着他走,实在躲不过了,硬着头皮恭恭敬敬叫一声“尊上”。 这人怎么这么狠,一下一下的。 一个闪电照亮半边天,透过窗户映射进去,任积雪似乎还怕闪电,有时候会闭着眼,把头埋进兰榭侧颈,借着他的长发遮挡闪电的光芒。 兰榭受不了,一直在他耳边哭泣。 怎么会这样……本来是想转移他注意力,让他不那么害怕雷电。 春天是很美的季节,兰榭时常想要出去看一看。在他的记忆里有一段草长莺飞的时光,他看见其他小孩子都在放纸鸢,他也想去,可是他得等人,那人说忙不忙,说闲也不闲,要操心的事不多,可也不少。 “虚无师父……救我……” 兰榭说他也想去放纸鸢,说下次来时希望虚无师父陪他一起去玩,别让他等太久。虚无师父说好。 话刚喊出口,兰榭就后悔了,他求错人了。 今夜的雨怎么越下越大,外面的小动物找到避雨的场所了吗? 因为任积雪用唇堵住他的嘴,似乎更用力了。 也许是没有的,兰榭偶尔能听见几声蛙叫。也可能是□□,六六在就好了,他可以把□□赶走。 好不容易能喘口气,求饶道:“换、换一个……” 算了,六六别来了。 “不要这个……” 六六不仅不会赶□□走,还会特意捉来吓唬他。 再继续这样,他要死了。 可笑,他会怕那些小动物吗?他只是烦,厌烦所有的一切,他每天想的都是如何体面去死。 这样的死法可不体面…… 身死那日如果没有反噬,他的死状其实是好看的,除了默默流血,他会在不知不觉中死去。那些疼痛都是反噬带给的,絮影已经尽最大努力不让他疼。絮影跟了他那么久,居然没想过弑主,这要说出去,十有八九不会有人信。 任积雪说:“怕膝盖疼吗?” 剑灵需要佩剑的主人以心头血饲养,任积雪不让兰榭再弄,因为太漫长了,而且不确定能不能唤回絮影,他担忧兰榭的身体。 “不怕……” 但其实兰榭偷偷养着呢。他总感觉不甘心,那个剑灵怎么那么蠢,想着跟他一起死。“人在剑在,人亡剑亡。”傻子。 他想问任积雪是怎么做到温柔又狠戾的,但他没空说话。 以前修的各路禁术太多,导致他身体出现很大问题,从小时不时就会被各路禁术小小的反噬一下,养不好了,伤口恢复缓慢,尤其随着时间增长,一个小伤口都得养上半年。 兰榭努力压制却还是有声音从喉间溢出。 现在不一样了,任积雪还是可靠的,把自愈能力再次给了他,醒来后没有各种危险,也不用动用禁术,小伤小疤都能好的特别快。 兰榭断断续续求饶。 雷电似乎停了,让任积雪害怕的声音消失了,只有大雨淅淅沥沥还在继续下着。 “任积雪……你……” “……” 幸好倾盆大雨砸在屋檐上有动静,瓦砾似乎被砸地移了位,与旁边的砖瓦碰在一起,时不时发出几声细碎的声响。 兰榭有些说不出话来。 任积雪摩挲着兰榭手心,那里丑陋的伤疤已经消失了。心魔彻底消失在这世间,血蛊也随着兰榭的死亡自然而然解除了,终于,他的心也变得自由。 “慢点啊……” 刚才说到哪儿了?思绪被打乱了来着。 任积雪慢了下来。 啊是纸鸢,兰榭说他也想去玩,但是他太小了,雁咕寺外地界复杂,空旷的地方杂草丛生,所有人都不放心他一个人出去。 兰榭又觉得浑身不对劲,“你能不能……别什么都听我的……” 而且他没有一只合适的纸鸢。那些集市上售卖的都太大了,都赶上他人一样高了。 身后温柔变质了。 窗外暴风雨再次来临,室内也开始刮风打雷,豆大的雨滴被风吹得换了方向,不带怜惜地袭击着门窗。 任积雪掰过兰榭的头吻他,窒息感压迫而来。 虚无师父说可以给他做一只小的,一只只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纸鸢。 有人低喘了一声。 他们约定下次见面时一起去放纸鸢,虚无师父要在兰榭去看他之前就把纸鸢做好,那是属于兰榭一个人的、独属于他的纸鸢。 有些东西,汹涌澎湃而来,奔流不息不竭,激的兰榭没忍住呻//吟出声。 后来到处都是血,除了血,好像就看不见其他东西了。兰榭心口好疼,他自己摸了一下,胸膛的皮肤居然裂开了,从里面流出好多血,他好疼……后来好像不怎么疼了,他已经意识模糊,感受不到疼了,他好累,需要闭上眼睛休息一下下。说不定这些就是个梦,梦醒后他会发现其实他在雁咕寺,神佛已经做好纸鸢在等他。 第166章 兰榭脑子好像空白了一下。 那是只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纸鸢。 兰榭觉得自己死了。 即使他不要,也不可以送给别人。 他面色潮红,发丝凌乱,无力地摊在床上,像坏掉的没有意识的人偶。任积雪亲亲他,抱着他温柔抚摸。 ——他好像看见神佛了。 “不准弄脏我头发。” 神佛抱着他,给他堵心口的血,但是伤口太大,血太多,已经无力回天。 “不弄脏你头发。” 神佛抱着他,指尖萦绕着几缕幽黑发丝,隔着眼皮亲吻他的血眸。 被任积雪从身后抱着,兰榭又觉得自己活了。 今夜的暴风雨好漫长,也不知道隔壁的小僧有没有睡着。 任积雪见他哭得太狠,亲亲他,让他歇一下。 小僧也会像任积雪一样害怕电闪雷鸣吗? 喘喘气,继续…… 幸好这场雷电只停了一下就不再中止,否则那些没忍住的呜咽会被人听了去。 兰榭没有力气了,觉得还是躺着不费劲。 明天该是个好天气。 “你……你咬哪儿呢……” 暴雨都会褪去,阳光洒满大地,新的一天会有个新的开始,鸟儿会出来觅食,山间的小动物也要重新出来活动,到时候兰榭可以分一点烤红薯给它们。 兰榭颈侧被咬得受不了,伸手要推,结果两只手都被束缚在头顶上方动弹不得。 只能分一点点,因为他自己也要吃的。烤红薯软软的,甜甜的,吃着不费劲,还不用牙咬,兰榭很喜欢。 “你别乱摸……任积雪……你占我便宜……” 也可以让任积雪多烤一点,反正他闲,整天无所事事,只知道跟在兰榭身后转,甩都甩不掉。 大脑再次空白,兰榭觉得自己又死了一次,幸好任积雪又俯身亲亲他,把他亲活了。 很多时候兰榭都不愿动,除了去山顶吹风,和有时候故意躲着任积雪,其他时间都懒得动弹,能出去晒晒太阳已经很好了。 任积雪要出去,兰榭反手把他按回来。 兰榭不喜欢晒太阳,阳光烤得他难受。 兰榭命令道:“堵着。” 任积雪:“……” 他在太阳底下白到反光,任积雪说他应该多晒晒太阳。 “别乱动……”兰榭还没从余韵中缓过神来,浑身都在发抖,身上到处是红//痕,嗓子也哑了,“别弄脏被褥。” 兰榭说他不想晒太阳,怪任积雪不听他话了。 任积雪笑了一下,说:“已经脏了。” 任积雪说他太白了,总担心他会突然消失。 “……那你洗。” 兰榭问:“怕我变透明吗?魂飞魄散那种?” “嗯,我洗。” 任积雪说“别说了……”哽咽着,难受道:“那是我的噩梦。” “以后雷雨天,都你洗。” 兰榭便老老实实跟着任积雪出去晒太阳,再没提过。 …… 事后兰榭心虚自己声音太大,怕被同住在这里的小僧听见,任积雪安慰他:“外面打着雷呢,听不见。” 于是第二天,小僧遇见兰榭到了下午才一瘸一拐从房门出来,手抚着后腰,疼得就差呲牙咧嘴。 小僧关切问道:“兰施主,您这是?” 兰榭努力挤出一抹微笑,“做了一晚,腿压麻了。” 小僧欣慰点头:“兰施主一心向佛,佛知道你打坐一夜,定也会感到欣慰。” 兰榭忽然生出罪恶感,“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 兰榭趴在床边。 跟任积雪说:“昨晚,你把我头发都弄乱了。” 任积雪说:“我给你束。” 兰榭是个讲理的人:“自然是你束,你弄乱的。” 任积雪束发手艺越来越好了,兰榭偏偏头,左右看了看,感到很满意:“不错不错,心灵手巧,快赶上碧落了。” “碧落要成亲了。” “是吗?”兰榭很高兴的样子,莫名有种老父亲嫁女的喜悦,“小姑娘长大了。” 六六也该到成亲的年纪了吧。 任积雪说:“她嫁的沧渊,明年春天成婚。” “……”怎么嫁给那个混账玩意儿了,沧渊以前就老欺负她。 …… 转眼又到冬,窗外又飘起鹅毛大雪。 “任积雪,下雪了。” 任积雪点头:“下雪了,你生辰是冬季,想来该到了,六六来找过,想给你过生辰。” “六六啊,他知道个屁,早在他去魔窟之前五百年,我就不过生辰了。”他嘀咕着,“到现在已经忘了是哪天了。” 任积雪说:“有人记得。” 兰榭知道他说的是谁,“……并不会,我抹除了他所有关于我的记忆,就算此刻站在他面前,他也认不出我。” “他早就想起来了……每年你的生辰他都会来,千岁生辰的时候,他亲自熬了鸡汤……只是你喝不了。” “是吗……” “今年的生辰宴已经准备好了,马车就在寺外候着,他和六六来接你,问你去不去。” “都过了千岁了……”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 兰榭道:“不去。” …… 兰榭嘴硬完,却又在听说沧渊生辰要到时偷偷跟着去沧渊住的地方看他,坐屋顶上看沧渊在门口等了一整天,雪花簌簌落在两人身上,肩头堆了一小层雪。 第167章 等到天黑还没人来,沧渊失望了,被缮缺拉进屋内休息。 淋了一整天的雪,强悍的沧渊居然发烧了,在屋里一阵阵咳嗽,又怕吵醒别人,压抑的声音听得兰榭难受,身影悄无声息进了沧渊卧房。 这小子又没盖好被子,明明就感染风寒了还把被子扔一边去,靠一身根本不存在的正气抗冻。 兰榭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把被子给沧渊盖好。 “你终于来了。” 兰榭盖被子的手顿住,手腕被人抓住了。对上沧渊可怜的眼,生病让他神色痛苦,被抛弃的失落情绪堵在胸口出不来,他故意踢开被子,想看看兰榭会不会来。 “为何躲我?” 沧渊手抓的很紧,不敢眨眼,怕稍不注意兰榭就走了。 “六六我替你养的很好,给他送去原来夫子那里教他习字,再大点就该给他说门亲事成家立业了,你不想看看他现在长多高了吗?” 兰榭现在对人族仍然有恐惧,一想到可能会被人族发现他的存在就开始无措,“你们就当我已经死了吧,今日是例外,以后不会出来了。” “骗子,还当我小孩子呢。”沧渊喉咙很疼,嗓子也哑得可怕,“兰榭,说谎的人变小狗。” 兰榭默默抽回手,“反正在你心里我已经当了无数回狗。” “你个骗子,你就是这么以身作则的。”沧渊口干,喉咙似有火烧一样难受,又好像有什么异物堵着,叫他连说话都很难受,“你等着,我要把六六教坏,教他杀人放火,暴虐成性,你回去后继续躲着吧,下次再见时他就被人家打残废扔外边,到时候我也不管他,让他重新做回他的小乞丐。” 六六初到魔窟那会儿就是一身狼狈,唯独兰榭不嫌弃他,牵着他的手一步步攀上乌鸦山的石阶,沧渊看见了,在角落默默难过。 他不该难过的,兰榭杀了他父亲,两人渐行渐远,早就没兄弟情义在了,兰榭带谁回来关他屁事,可偏偏这个小孩儿是个爱哭鬼,沧渊想去揍他一顿,还没把他怎么着,眼泪已经决堤一泻千里,怎么也止不住哭泣。 几乎是瞬间,沧渊一下子想到了小时候爱哭的自己。 兰榭已经不需要他了,兰榭身边有了另一个爱哭鬼。 现在兰榭身边只有任积雪了,两个爱哭鬼都不在他身边,沧渊觉得自己终于又有机会好好哭一场了,没忍住又掉了眼泪。 兰榭被他的眼泪弄得猝不及防,不懂他怎么又哭了,明明自己也没说什么重话。 兰榭郁闷:“你哭什么?” 沧渊从床头坐起跪在床沿,一把抱住兰榭,哭得眼泪横流。 “哥,看不见你我想哭。” …… 沧渊的眼泪很有成效,兰榭心软了,答应陪他一天。 沧渊说想带着兰榭一起走遍谢城,像小时候那样,兰榭虽然有点畏惧,最后还是心软答应了。 沧渊给他找了帷帽遮脸。 与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沧渊没让兰榭在客栈等他回去,而是带着他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之中,察觉到兰榭情绪不安时会停下来,带他去人群少的地方歇息。 人来人往,兰榭感觉有些窒息。 他虽然站在沧渊身侧,但是能明显感觉到沧渊才是属于这里的人,而他与这世间格格不入,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 甚至于现在他有机会站在这里,都是任积雪强行让他留下的。 沧渊却想着,今天这步都迈出来了,以后也可以,只要他哭一哭,兰榭总会心软。 缮缺一直跟着他们,在后面察觉到兰榭的紧张不安,看出了他是在勉强自己,而自己家公子却还欢欢喜喜想着有下次。 缮缺堵着一口气,趁兰榭在角落休息时拉过沧渊到一旁去,迫不得已说出一些陈年旧事。 …… “你的意思是,他全家都是我爹害的?” 沧渊瞬间石化住。 缮缺郑重点头道:“公子,兰公子对你够好了,别勉强他了,放手吧,你不该再依赖他。” 沧渊回想起某些往事。 从小他爹给他买的任何东西都是买双份,他一份,兰榭一份……那时候沧渊觉得,他爹对兰榭虽然心狠,但是其他方面是不曾亏待他的,所以兰榭就算再怎么恨他爹,至少也该把他当作亲兄弟,不能随意不要他。 他想起兰榭说过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那些兰榭气极了才会忍不住说出口的话…… “我一直以为他说的都是气话,故意气我的,像我气他一样……”缮缺又忍不住想哭,“他知道我心大,知道我笨,知道我不会怀疑,所以才敢说出来吧……” 兰榭看见两人气氛不对,过来看见沧渊又哭了,脸色顿时不怎么好看。 “怎么又哭?” 沧渊默默把眼泪抹去,对着一旁的墙面壁思过。 他想了一刻钟的时间。 一刻钟后,重新换上笑容,说:“兰榭,我带你去找六六吧,他长高了不少,在学堂可受欢迎了。” 六六好学,天资不算差,很受夫子赏识。六六还拿自己的钱收养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小孩儿,新建了一所学堂,他在夫子那里学到什么,就毫无保留教给那些孩子什么。 短短两年,六六已经成为远近闻名的最年轻的夫子。 刚进学堂,兰榭就感觉这里的环境异常的温馨,许是知道这里是六六的地盘,所以没有在外面那么拘谨不安。 第168章 六六已经长成了大人模样,正在教一个尚在呀呀学语的小女孩儿执笔。 院儿里有一条大黄狗跑来跑去,不时就会钻到六六脚边玩一玩,其中一个小孩子见兰榭盯着那只大黄狗看,很热心地跟他说:“那是我们六六哥哥养的,他给大狗狗取名叫‘大顺’,还让我们任何人不准欺负大狗狗,要做善良的好孩子。” 六六听见有人说话,抬头看了一眼,见有客人来,把小女孩儿交给另外一个大一点的孩子带,正要询问来客有什么事,兰榭自己掀开帷帽,低声叫道:“六六……” 六六眼眶瞬间红了,兰榭以为他也要像沧渊一样哭,没想到六六把眼泪咽了回去,鼻子一抽,故作轻松道:“大人,您记起我了。” 还以为会忘一辈子呢。 …… 六六带兰榭参观了一圈他建的学堂,学堂旁边就是居所,那些被他捡来的孩子就住在那里。 院儿里一共有八个孩子,有十一二岁的,也有还不会走路的,六六像个合格的大人一样,尽力给这些被抛弃的孩子一个温暖的家。 天快黑了,兰榭得走了。 临走时六六抱歉道:“大人对不起,我把您的嫁妆都用来养孩子了。” 其实那些嫁妆用来建学堂和养孩子是完全不够的,但是知道他的想法后,沧渊和夜尧争着抢着给他送来十几箱银两,要不是这小院儿不够堆,那两人还得争着送。 兰榭笑了笑,摸摸六六脑袋,道:“没有对不起,六六长大了,都能照顾其他孩子了。” 六六没再说什么 ,只是最后拥抱了兰榭,在他耳边悄声说:“谢谢。” 谢谢你还记得我,让我知道我没被抛弃。 然后背对着兰榭,不敢再看他。 却在兰榭真的离开时猛地转身,眼里瞬间蓄满泪水,直到再看不见那个身影时,冲进自己屋里把自己关起来嚎啕大哭。 门外几个小家伙听见哭声后很不解:“六六哥哥怎么哭了?他不是经常告诉我们不能随便哭吗?” “六六哥哥的原话是:‘不能用眼泪来绑架别人,要让该离去的人离去。’没说伤心了也不能哭啊。” 一个小女孩儿难过道:“那我现在听着他哭,我也有点伤心,我能哭吗?” “可以。” 有人推门而入,六六以为是那些小家伙,谁知头顶多了一只大手,那个让他想念到发疯的人去而复返。 一声很轻的叹息:“就知道你会哭。” …… 兰榭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仅仅只是一个下午没见,沧渊就好像长大了。 他不再逼着兰榭跟他去玩,也不再说希望兰榭以后再出来看他的事,只说希望兰榭能陪他一起种下一棵小树苗,以后看见小树就像看见他一样。 兰榭给他买了一棵木樨苗,只是现在天黑,又下着雪,可能得等到雪化了再种。 沧渊也不急,回家后把小苗放在一边,跟兰榭说:“哥,我今天很开心,谢谢你。” 又说:“如果哪天不想藏着了,随时来找我,有我住的地方,必定有间房间为你留着。” …… 沧渊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后来说累了,终于说他要睡觉了,让兰榭也赶紧回去,不然任积雪该着急了。 说好的只借一天,逾期不还任积雪会生气的。 兰榭一直等到沧渊呼吸均匀,替他把被子往上拢了拢,这才关好房门出去。 月亮高悬苍穹之上,满院清辉。 兰榭把白天买的木樨苗在院子的一角种下,融了周围的雪,又结印护着小苗的成长,确保它能顺利成活。 离开时又回头看了一眼沧渊房间的窗,他不知道沧渊其实没睡着,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无声哭泣。 兰榭在心里默默说了声再见。 一开门,任积雪站在门外,特意来接他回去。 …… 深夜走在无人的街道,月光皎洁映拂地面,彻骨寒风吹动如墨发丝,一件斗篷默默披上兰榭肩头,所有风雪与他无关。 长街尽头有一处酒楼,烛光整夜不歇,兰榭裹着斗篷坐在酒楼对面湖边的台阶上,看清凉月光在湖面投下光影,波光粼粼的湖面宛若星河流淌,恬淡宁静。 兰榭只觉得很美,但他所能描绘的词知之甚少。 “任积雪,这种场景该如何描述?你教教我。” 任积雪在身旁坐下。 “水中月是天上月……” “水中月是天上月。”兰榭跟着重复一遍,澄澈眼眸看向任积雪,忽的笑了。 “管他是哪里的月,任积雪,带我回去吧,我想看雁咕寺的月。” 任积雪点头:“好。” 泛着凉意的右手被温柔牵起,大手的主人说:“你只管往前走,我跟着你。” “你说这雪怎么下的那么大,年年下,年年化,为什么呢?” “为重逢。” 回程的雪地只有一行脚印,素魄高悬,重重积雪映在兰榭眼角眉梢。 终于有人愿意与他一起藏起来。 …… 这天夜里,窗外没有打雷,兰榭忽然缩进任积雪怀里,眉宇间有道不尽的柔情温柔。他问任积雪:“我是谁?” “是兰榭。是任积雪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你又是谁?” 第169章 “是虚无,也是任积雪。” 兰榭满意地抱住任积雪,嘴角噙着淡淡的笑,“你佛果然慈悲。” 然后主动吻上去,被人翻身压下。 兰榭累了,任积雪照例让他中场休息会儿。 兰榭喘息着,忽然说:“任积雪,我突然觉得活着好像也不错。” “……你说什么?”任积雪以为是幻听,可是再问兰榭又不说了,只是把头埋进他胸膛,小声说:“我睡了好长时间,我们不要再浪费了。” 任积雪屏气凝神仔细听着,害怕听错了。 “活着,像寻常人一样简单的活。” “好……”任积雪哽咽了。 为了听到兰榭这些话,他战战兢兢等了好久,每天都在担惊受怕,生怕一个不注意,兰榭又陷入沉睡了。 这次再消失,他是真的没办法救回他了。 不成佛不能救你,成了佛就不能爱你。 任积雪始终煎熬着,既怕手抓紧了吓着兰榭,又怕手一松,他又会离去。 “活着好,我们都好好活着,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想做什么都由着你……惩恶扬善,或避世不出,什么都可以。” 兰榭告诉他:“我不想见其他人了,我只想见你。” 大家都好好的,他就放心了。 “好,那我去寻处无人的桃源,只有我们居住,种上几洼菜地,养上几只鸡鸭……” 他顿了下,继续道:“还有你……我们就有了一个家。” 兰榭补充道:“还要四季如春,你再给我修一座秋千。” “好。” “再种上几颗果树,果子成熟了,我去摘来给你吃。” “好。还想要什么?” “暂时没想到,等想到了再告诉你。” “好。”任积雪等他说完,开始提自己的要求: “我教你诗词歌赋,带你提笔写尽千山,你别走远,我把见过的,听过的,都画给你看。” 兰榭点头说“好”。 -------------------- 全文完。 ——祝愿大家都有幸福美满的未来。 (一点不重要的话: 1.不知道看到这里的小宝儿会不会觉得结局还是不够圆满,在我这里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圆满的结局了,跟原来的版本相比算是治愈版来着——虽然也不怎么治愈。(原先的致郁版也写了一点,太致郁了,不会发。) 2.下一本存稿到十万就开,会学着写轻松搞笑的,感兴趣的小宝儿可以先收藏一下哦——如果到时候写得不轻松搞笑,我就来划掉这条。(2024.3.27.划掉) 3.作者又菜又爱写,感谢包容与陪伴(比心)。)